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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李淳风传奇-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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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瞬间紧张起来。剑光摇曳不定,窄细的剑尖仿佛一条灵蛇,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事已如此,我不得不杀你。”荆烈脸上神色,竟有几分惋惜。“你其实并无当死之罪,可惜太过聪明。”
    “过奖了,”酒肆主人仿佛不曾看见那凛冽剑光,欣然道:“只不过我既然如此聪明,怎会不为自己留条后路呢?”
    这一句话出口,荆烈表情突然变了,手中长剑也随之挥起,剑光如匹练一般向李淳风卷去,却在未到身前时蓦地顿住,浑身颤抖起来,而后仿佛醉汉似地左右摇晃。
    “你!”一阵天旋地转中勉强用长剑支撑身体,荆烈显得愤怒而惊奇。“你用的什么邪术……”
    “不是邪术,是那日我为你用的伤药。药是好药,不过掺上了几味特殊的佐使之材。三日之内不可妄动力气,否则便会像现在这样。”
    咬了咬牙,荆烈道:“你想做什么?”
    “什么也不想做,”微微一笑,李淳风又坐了下来。“如此和暖的天气,只想晒晒太阳,钓几条鱼。”
    他说的是真心话。空气中有清淡的花草香,在阳光下懒洋洋地蒸发出来。离岸很近的地方又一次传来鱼跃声,近得几乎能感觉到那条冒失的鱼在水下摇头摆尾的模样。这样充满生机的春天,却让人心中忍不住地生出安宁幸福之感,仿佛一切都可置之不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但随即,李淳风听到身后传来一点奇异响动。蓦然回首,荆烈手中长剑已插入自己胸前。
    “荆烈!”
    青衫男子敏捷地跳起身来直奔过去,扶住了对方,随即发现,即使是自己也已回天乏术。经验丰富的捕头将长剑直刺入心口要害,脸上神情出乎意料,竟是一片平静。
    “我若不死,此事不止……你……答允我……”
    话说到此,骤然顿住,头也低垂了下来,缓缓坐倒,从此再无声息。一只拨浪鼓从他身上掉了下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发出清脆声响。红漆的鼓身绘着一对白胖娃娃,看起来圆滚滚甚是可爱,正是孩童喜欢的玩物。想必是做父亲的在集市上买来,准备带给大病初愈的孩子。
    李淳风将那只拨浪鼓拾起,默然良久。而后开口,向再也听不到的人郑重道:“好,我答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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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隐事
    灞桥之上,依旧春浓,依旧是故事开头的两人,但此刻却是送行。
    “当真要走?”尉迟方有些迷惑地问道,他对面赫然正是本已死去的方恪。事实上他们赶到驿馆时,刺客尚未到达,于是李淳风让方恪在帽中衬垫了铁片,预作准备,诈死逃生,又在荆烈意图检查尸体的时候闯入,令其来不及发现布局。除了些微震荡,方县令并未受到损伤。但此时危险已过,方恪却在金殿上主动提出,辞去留在朝中的新任命,远赴当时处于突厥与唐交界之处的原州。
    牵着马,沉默地望向一城柳色中的长安城,方恪身上那件绿色官袍迎风而起。他来长安,是孑然一身;此刻离开长安,仍是一身孑然。
    “原州一带战乱频繁,屡屡有突厥犯边,甚是危险,万一……”没有注意到友人神色,尉迟方仍旧热心诚恳地为对方谋划。
    “没有万一。还记得你我在这桥边所说的话么?戍边抗敌,本是毕生所愿。此次赴京,为的就是一展抱负,纵然马革裹尸,也无悔恨。”
    “方兄果然是大义君子!”尉迟方肃然起敬。
    方恪微微一笑,道:“也是当死之人。”
    “什么?”
    校尉惊愕地看着方恪,而对方则垂下了眼,神色喟然。
    “尉迟可知道华原当日景象?”不等尉迟方回话,他自顾自说道:“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从入秋开始,一直断续下到深冬。我将自己的俸禄全部捐出购粮赈济,却是杯水车薪,整个华原存粮已不足万石。每一天都有人冻饿而死,甚至县衙门前,也常见到灾民的尸体……但,朝廷已在秘密征调粮草,为攻打突厥做准备。一边是国事皇命,一边是黎民百姓,我无法选择,只有下令将救命的粮食运往京城。”
    “可……可是……”尉迟方张口结舌。“可是圣上不是说你赈济有功……”
    方恪缓缓摇头,道:“不,不是。调粮的消息走漏了风声,城中灾民联合起来,意图抗捐夺粮。当时华原城中局势,可谓一触即发。得到通报后,我便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想要将粮食太平运送进京已不可能。三日三夜,我寝食难安,最终定下一个计策,在城中张贴布告,说道要开仓赈济,但需要招募青壮帮助搬运,这样一来,那些人便踊跃前来报名。”
    他的语气平和,却似乎藏着一种危险,尉迟方隐隐觉得不妥。只听他续道:“在此之前我已事先由内线得到企图劫夺军粮之人的名单,便按照这个名单取人,将他们召集到米仓地窖中,锁起地窖大门。另一方面,则令差衙将粮车伪装成柴草,悄悄运送出城,如此一来,粮食才得以安全转运长安。”
    “那么,那些人……”
    双目直视,方恪低声道:“六日后打开地窖,无一存活。”
    “啊!”地一声,伸手指向对方,却不知说什么好。
    “那日地窖中的景象,永生难忘。”方恪目光看向自己官袍下摆,声音极轻,像是怕惊动了地底幽灵。“那些尸体……你可知什么叫做死不瞑目?我从地窖之中走过,突然有只手从尸堆中伸出,拉住了我的衣袍。此人什么也没说便死去了,或许只是回光返照。我却记住了他看向我那垂死眼神……日日夜夜,仿佛合上眼就能见到。此后,我的官袍上就多了这块污渍,任凭如何浆洗,也都消褪不了……”
    定睛望向方恪的衣袍,淡淡痕迹在这一刹那变得清晰无比。天气虽暖,尉迟方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答反问:“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朝廷之命不可违,何况粮食是征召用于攻打突厥。至于灾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既然意图抗捐劫粮,就是反叛,留下固是祸根,杀之亦不为过,方恪的所作所为甚至可以说是尽忠职守。这样想来,华原之事朝廷也未必不知,对方恪的褒奖并非褒其赈灾,而是褒奖他的大局为重、阻止了一场乱象。思及此,尉迟方突然明白了他将方恪离京一事告知李淳风时,酒肆主人那意味深长的神情。
    “我,或许我会向朝廷上书,请求免课。”
    方恪面上现出一丝讥讽,却无恶意。“你身在长安,又是官宦子弟,怎会知道像我这样朝中无人的地方小吏之苦。逐级上书,等到了朝廷,怕不要一月有余,而当时局面却是刻不容缓。”
    “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屠杀百姓!”愤怒的情绪突如其来涌上心头,尉迟方瞪视眼前之人。“你的作为,与杀良冒功有何区别!难道这就是你对我说的不计得失、为民求福?!”
    “那么朝廷呢?金吾卫难道不曾奉命驱赶城门口的灾民,长安城外乱葬岗中,有多少是一息尚存之人,被弃之不顾?”毫不退缩迎上对方谴责的眼神,沉声道:“我是寒士,生来便无世袭之份,也无人举荐。若想求得官位,只有凭借自己努力,否则的话,空有一身抱负,也无处施展。试问我这样做,又有何错?”
    以手扶额,尉迟方心乱如麻。突然之间,他有些希望那位总是满不在乎微笑着的酒肆主人就在身边。以那人的洞明世事,想必能够分清是非,解说黑白,而不像自己这般迷惑惶恐吧。
    “抱歉……”低沉的声音令尉迟方从沉思中醒来,方恪望向他,神色复杂,竟有悲哀之感。“令尉迟失望了。那天我对你所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我也想做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但……我无从选择……”
    “住口!”
    这一句出,当真静了下来。方恪神色嗒然若丧,转过身去。尉迟方心中忽觉不忍,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终于黯然道:“罢了。无论如何,你总算得偿所愿。”
    无声地笑了笑,方恪道:“尉迟兄可知我心中是什么感觉?”
    “什么?”
    县令转过身来,沉默许久。
    “噩梦缠身,生不如死。”
    拉起袍服下摆,嚓地一声撕了下来,抛在地上。随后跃上马,头也不回,向长安城外行去。绿柳如烟,将方恪背影隐没其中,瞬间不见。
    ****************
    年轻男子挽着衣袖,肩上一根钓竿,左手拎着鱼篓,无精打采地走进夕阳下的随意楼,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门前有一头肥猪,打着呼噜躺在一匹黑色骏马旁边,看上去对自己所处的位置甚为满意。见到他只哼哼两声,动动耳朵,又闭上了眼。柜中少年也于此时抬起头,面色却不好看,眉心皱成川字,嘟着一张嘴。
    “总算肯回来了。”
    “嗨,甚么话。”酒肆主人晃了晃鱼竿。“你家先生办的可是正事。”
    “正事?”一把拉过鱼篓,少年摇光嘴撇得更加厉害。“没猜错,果然又是空的。”
    “哎呀哎呀,”李淳风神色无奈。“运气不好而已。鱼不上钩,总不成将它们挂上去?”
    “那么里面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顺着摇光的眼神看去,店中自己惯常的座位上此刻坐着一个人,看起来已经酩酊大醉。衣领敞开,帽子歪戴着,原先一丝不苟的仪表此刻也变得邋遢了起来——正是以风流潇洒闻名长安的易秋楼易公子。当下叹了口气,取过一坛酒,抱在怀中,向那人走去。
    “易大人。”
    易秋楼抬起头,一双眼满是血丝,眼神也有些发直。忽地一笑:“李……呃……李先生。”
    李淳风并不答话,在易秋楼对面坐下,拍开封泥,将对方身前已经空了的酒杯斟满。
    “请。”
    用双手将酒杯捧起,长史贪婪地一饮而尽。
    “好酒!”
    “喜欢便多喝几杯。”
    毫不客气地再度举杯,易秋楼的手却突然停在了半空。“荆烈他……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若不死,此事不止。”
    “还有呢?”
    “他要我答允,不再追究。我应诺了。”神色平静,李淳风道:“他没有提起你。”
    易秋楼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捧不住杯子。酒水从杯中溅了出来,越溅越多。
    “他不该死……”
    “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荆烈只是一名衙官,虽然武艺高强,却没有足够势力。他的背后必然有主使之人。”李淳风微微一笑,道:“现在你应当也想到了,那天在府中行刺你,其实是我的安排。”
    “不错……长安城中刺客是我所遣,我当然知道不会有人行刺,谁知竟真的……”
    “生死关头,人皆有求生本能。你既然不知那刺客只是做戏,惶急之下自然会使出求生之招。”说到此处,酒肆主人停了一停,自袖中取出那枚铅丸。“当时在场数人,尉迟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佯装刺客的则是小猴儿,都不会使用这丸匣。那么,现场铅丸的来源只有一处,那就是你。是你为了保命,射出了这粒铅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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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终局
    短暂寂静过后,易秋楼嘴角牵起冷笑,醉眼迷蒙地说道:“那又如何?”
    “你的确伪装得很像,谁能想到,名满长安、只知道眠花宿柳的易大公子,竟然就是刺客集团的主使。麒 麟小说 www。70 fsktxt。com ”
    “可还是没能逃过你的眼。”易秋楼索性将杯放在桌上,抬起头来。“随意楼中李淳风,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我起初也未发觉,直到你说了一句话,露出破绽。”
    “什么话?”
    李淳风凝视对方的眼,一字字道:“你那天说,被杀数人身份背景各不相同,有山东氏族,也有江南寒士、前朝降臣。事实上我曾调查过死者,那时被害的人中并无江南人。开始我只当是口误,直到那天晚上,尉迟对我说,接到木盒人眼的时候还有一名同行者,我这才领悟,这位县令才是刺客的真正目标。
    “方恪祖籍扬州,家道贫穷,正是江南寒士。我因此知道你那句确实是口误,但并非记错,而是无心泄露了你即将动手的下一个目标。在你心中,他已是你的牺牲品,于是顺口便说了出来。”
    “啪啪”一阵乱拍手,易秋楼大着舌头道:“没错……没错,那姓方的,哈哈,我记得他。这混蛋为了邀功请赏,杀死无辜百姓,早就该死。那些人、呃、统统都是混蛋,统统都该死。刘钧老儿是个琴痴,因为贪爱卓家家传古琴,将卓东野一门构陷下狱,还有那两名宦官,收受了人家贿赂,便捏造书信,把王司马说成图谋叛乱的东宫余党,害死了他一家……”忽地呆呆出神。“但荆烈……荆烈不该死,他是一腔热血的好汉子、好朋友……不该为我舍了性命……”
    “抱歉,是我未能阻止。我也不曾料到他会求死,否则的话……”
    为自己也斟上一杯酒,李淳风住了口。空荡酒肆之中,只听见醉人在喃喃自语。
    “其实灭羽之那一战可说两败俱伤,莫氏在京中的精锐全部折损。我的师父,宗主大弟子林飞,也死在那场恶战之中。宗主死得突然,没来得及交待身后,而事后在羽之尸体上又没能找到那块刻有各地联络方式的游侠令。这样一来,流传数百年的游侠组织几乎完全被毁。”
    “你想重建游侠令?”
    出乎意料,似乎清醒了些的易秋楼摇了摇头。“不,这么多年来,游侠令的内部分化已令它伤痕累累。派中弟子有恃强凌弱,也有只为钱财胡乱杀人。我不愿重蹈覆辙,只想凭借自己力量,为那些被冤屈被枉杀的弱者复仇,让那些害人者也尝尝报应不爽的滋味。”
    “所以你就和荆烈联手,暗杀那些你们认为该杀的人?”
    “是。”眯起眼,易秋楼醉眼朦胧地望着对面之人。“你……没杀过人吧?那样的话,你便不会知道从世上除去一个恶人是怎样快乐。那些混蛋心怀鬼胎,一发现自己成为刺杀目标便惶惶不可终日,从前他们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一一报应到了自己身上。真痛快啊,”将酒杯猛地往桌上一放,大笑道:“哈哈,真他娘的痛快!”
    “但你如何判定一个人是否该杀?”
    易秋楼闻言一怔,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他们滥杀无辜。”
    “那么,若你自己杀错了人,算不算滥杀无辜?”
    “当然不会。”易秋楼神情自负。“我所杀之人,都是有确凿证据的。”
    李淳风微微一笑,道:“譬如说我。”
    “你?”想起什么似地一拍脑门。“不错,你……不过,那是出于无奈。”
    “杀人者都可说,出于无奈。”凝视着桌上酒杯,李淳风道:“若荆烈杀了我,我又如何申辩?再,莫、羽之争,羽氏那些人难道都是罪所应得,其中会否另有隐情?”
    易秋楼被烈酒麻木了的头脑似乎无法跟上对方思路,呆了一呆。李淳风摇了摇头,道:“罢了,不提这个。木盒误交到尉迟手中,是故意为之么?”
    “是。负责此案的人就是我,本来绝无败露之虞。但案件一多,风声便紧,圣上要常中郎协助,马周又荐了你(注:马周其时为中郎将常何舍人),必须要有人来顶罪,平息风声。我们便定计嫁祸给羽字系的余党以脱干系。不料最后,还是被你看穿。”
    伸手抓起桌上酒壶,仰头便饮,浑然不觉酒水淋漓洒了一身。手一松,啪地一声酒壶落在了地上,瞪着血红的眼睛望向李淳风。
    “现在我已和盘托出。为何不通知官衙捉我归案?还等什么?”
    “自然是等你付账。”回答出人意料,却又顺理成章。“一坛桃花酿,啊,还有这酒壶,合计十二两四钱。”
    易秋楼一声苦笑。“对,我险些忘了。”伸手将怀中钱袋摸了出来,往桌上一扔。“拿去!”
    “承惠。”掂了掂钱袋,酒肆主人将之收入怀中。“钱帐两讫,你该走了。”
    “走?”原本颓然如同烂泥的长史吃惊地抬起头。“到哪里?”
    不等他说完,李淳风截口道。“当然是回你自己的家,难道要住下?这里只是酒肆,却没有留宿的地方。”
    “你……你不通知官衙捉我归案?”
    “李某是这酒肆的老板,并不是捕快。对我而言,你只是来此喝酒的酒客。你喝了酒,我收了银子,那就再无干系。”
    “可、可是……”
    “既然答应了荆烈,李某自当信守诺言。”迟疑片刻,李淳风从袖中取出一只拨浪鼓,放入目瞪口呆的易秋楼手中。“去吧,记得好生照顾他的家人。”
    ******************
    桃花林中,白衣道人手中长剑挥出,扁担应手而裂。一样东西从中掉了出来,发出金属声响。
    “这就是那块游侠令?”将令牌捡起,扫了一眼,李淳风问道。
    “不错,这就是莫氏宗主交给我师尊的那一面。”死里逃生的陈六垂手而立,眼光也看着地面,不敢与人相接。八年隐身市井的低贱生涯已将这个人彻底改变,现在,无论是谁也难将这位面相老实、满面风霜的中年汉子,与当初羽之最得意的弟子联系在一起。
    “八年前,师尊接到一封神秘书信,而后便带着我们十三个人京城。临行之前,他将刻有莫氏各地组织联络方式的令牌交给我保管,要我哪怕牺牲生命,也要确保令牌不失。这是他当年对莫宗主的信诺。后来,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被朝廷官兵大肆围捕。当时情势危急,我们的人已死伤大半,师尊也身负重伤。他……他要我……要我佯装背叛,砍下他的头……”
    说至此处,陈六浑身颤抖,双腿更是如同筛糠,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但脸上卑怯神色却依然未变,仿佛刻板表情已深深印入了皮肤。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掌心温暖,却是李淳风。
    “……从此,我的性命就只为了保护这块令牌而活在世上……哪怕再屈辱、再卑贱,也要支撑着活下去……这是师尊的遗命。”忽然抬头,大声道:“莫氏宗主之死决不是师尊所为!师尊将这令牌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又怎会背叛莫祁的信任?”
    再次点了点头,酒肆主人神色温和。“我知道。”
    一瞬间,这饱经风霜的中年汉子蓦地跪倒,像个孩子一般伏地大哭起来。种桃道人叹息一声,将目光转向远处。一直坐在树上的白发少女则好奇地盯着陈六。这奇怪的人为什么要哭呢?难道是因为吃不到糖糕?
    “为了师尊遗命,不惜背负叛徒的罪名苟活于世,你才是真正的侠者,也是游侠令真正的主人。令师泉下有知,当以你为傲。”伸手扶起中年汉子,李淳风将那面游侠令交给了他。“侠以武犯禁,盛世之中,本来便容不得侠者。但世间可以无侠客,却不可无侠气。这令牌,便当作侠气犹存的遗绪吧。”
    目送陈六的身影蹒跚走出玄妙观,白衣道人举起了桌上酒盏。
    “此事已了?”
    “嗯。”在他对面,李淳风漫不经心地剥开手中花生。“说来还要多谢观主,若不是你帮忙,断不会如此顺利。”
    道人微微一哂。“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其实仍有未解之处,”李淳风若有所思地将花生放入口中。“比如说,莫、羽两派纠纷究竟是谁挑起?目的何在?莫祁死于谁人之手?八年前之事,如今看来,显然是一个阴谋,旨在摧毁游侠令,那么,这又是出自谁的筹划?”
    “嗒”地一声轻响,一朵桃花不知为何从树上断裂,不偏不倚掉落在两人之间,花瓣嫣红,边缘已变成浅白颜色。道人叹了口气,道:“你这好奇的毛病当真难医。莫非想将世事都看个透彻明白么?”
    盯着那桃花看了半晌,酒肆主人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站起身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不,不想。这样好的天气,只想晒晒太阳,钓几条鱼。”
    他将那枝桃花拈起,斜插在自己襟口,转身向林外走去。白发少女睁着一双大眼,莫名其妙地看看沉默中渐渐露出微笑的道人,不知道这人世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贞观二年春,唐军征突厥;七月,突厥骑兵围攻原州。百泉县令方恪率众抗御,以两千守军力敌三万铁骑,血战身亡。第二年冬,雍州长史易秋楼于熟睡中被人取去头颅,凶手下落不明,料是仇家所为。从此之后,无人知晓游侠令的下落,也再无人说起。
    风雪连朔夜,天明犹未已。
    一剑从西来,飞骑万千里。
    偶然与君得,倾盖成知己。
    剧饮天下事,意气方挥斥。
    饮罢旋上马,夜斩十八子。
    岂为蛇鼠计,重义轻生死。
    世间豪雄气,何人可当此?
    易水白于银,边草青如洗。
    不见故人面,知是长别矣。
    折剑作长歌,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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