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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宝袭音 墨妖-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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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中十分不客气,引得旁边四座诸女回头来看,宝袭几乎可以感觉到利刃扫来。既感压力,又觉好笑。轻轻坐下,并不多语。垂头看着桌上盏碗花色,新城公主出手果真不凡,引客用之物尽皆是御贡上品的汝瓷青窑,一杯一具皆值细看。
七娘见这温二娘竟然不搭已话,更觉不悦。又瞧她居然在看盏上花色,便又笑了:“听闻二娘喜好厨艺?”
宝袭抬头看这位七娘子,圆脸娇憨,眼带顽意。单论模样也是个美人,只是比旁边那个大娘逊色许多,自然也不及温宝袭这张面皮出色了。思到此处,语气温和:“是!”
竟只有一字?七娘眼珠流转,歪手轻拨了一下耳畔淡金南珠耳坠:“还曾奉小菜于清河公主?”这话本已流传长安,长孙七娘直接这般挑开,多少有了羞辱之意。但凡坐在此处的女儿,皆出列豪门,纵有微技也只有献孝父母的,做于外人,便是公主也难逃献媚字样。多少轻吡传来,宝袭却恰若未闻,仍自和煦:“公主以君子待吾,吾自当以真心回之。七娘可觉有异?”

这话却是不好接了!
可七娘出身巨宦,从小看惯争斗,嘴上功夫可不是虚物。很快便又有新话:“二娘自比君子?”
“非是自比,只甘愿效仿尔。”
“噢?如何效之?”七娘笑若春花灿烂,话声却渐自微高。旁边长孙大娘听了不禁微有皱眉,七娘这般逼问,有失大家气派。可对座那温二娘竟丝毫不恼,缓缓而谈:“真心习之,书中事理皆可应学。不必拘于一格,随遇而安,顺理而为罢。自然,这是二娘心得,也许并不适七娘习性。这向学之道,原并不是只归路一途的。”

不只归路一途?
这是要向长姐示弱了?七娘笑意更灿:“那何路最近?总是有个差别的。”便如这世间花儿,哪朵最美一般,总要有个上下。

七娘话声清脆,又兼四寂无声,水榭上堂舍里自然亦风闻了。
诸家公主眼神交错,皆自扫过清河。巴陵是领教过长孙家的这个小七娘利嘴的,有些忧色看向清河。却见十一妹唇边含笑,毫不掩饰得意满胜心情。清河就这般自信那温二娘可赢七娘?
心头有讶时,便听舍外已有清声传来:“七娘这话却是有趣,路有千条,所去万向。既不同归,又有何远近之说?”

“那二娘以为何路最坦?又何向最喜?”
七娘寸步不让,宝袭却依然半点不急:“路坦有车,路崎有步。快驰自有风速享,慢缓亦有闲趣可看。长途漫漫,无人曾走至未途归来叙说,吾怎知前路行向何方?而何方处又是何景?”
这话中竟带出禅礼来了!“二娘居然还好佛?”
宝袭摇头:“非是好佛。”
“汝竟不信佛祖?”七娘讶声亮响,声音传遍公主亭舍还有北侧夫人堂阁。温湘娘忧甚,盯看帘外花丛小桌。却几乎眼花般,看见二娘眼中狡黠闪过,遂后温厚而笑:“佛是何物?佛曰,万法皆空相。那么,佛又在何?”









第78章 故哑光
不知何时起,长安城流行起‘花居美人巷,君子高阁赏’。凡有美时美景、良辰吉日大许皆有这等风流雅事!
食宴完毕,妇人们陪拥公主于亭阁中说笑,外头花丛香海中,各家女儿则说笑献艺,呈贺公主花喜。女儿家礼物原不在金银宝玉上,珍器愉赏,共听雅趣才是上好之礼。二十余名小娘子各展所长,或书或画,或题诗,或行赋。自然亦有礼乐之器,那长孙七娘嘴上虽刻薄尖锐,可一手琵琶却弹得嘈如急雨、切似私喃,切嘈交错如同珠玉。一套《月儿高》十二曲,自始到末畅流如云,闻之心畅入耳似仙乐连奏。曲音才罢,便有墙内墙外许多掌声响起。长孙七娘甚得意,向主舍谢礼后,不经意回看了一眼温二娘。却见其净如清荷的脸颊上满是赞叹欣喜,眼光迎上竟有嘉许之意。脸上不经一阵怪意涌上,别扭错过脸去。

“呵呵!”
长孙府花园高阁内,所落皆是长安未婚男儿,长孙正支嫡子已无,旁宗却还有二三人。又加今日来逢许多别族少郎,错错央央也有三十许。程处弼是卢国公嫡三子,自然有资格坐在此处。尉迟今日未来,同年几个全挤在屋央凑热闹看那厢送来诗赋,照往时旧例那头有诗奉来一首,这头便要三倍送还,才算体面。若中意哪位小姐,自然更得多诗赋转赠,以表心意,亦是谢情。程处弼没那心情,便坐在窗边闲看。别人倒也罢了,这种场合看多了各人什么模样早不奇怪,倒是那温家泼猫今日古怪的很。装乖装正不稀奇,却难得‘心胸宽广’,适才长孙七娘那么刺她,竟半点不恼不记,还抚掌夸叹之!把那七娘给噎得……不禁笑出声来。
崔贞慎在诗会那头已玩过一程,才转出来欲寻口茶吃,就听程处弼发笑。过来顺目看过去,眼中一阵笑意:“汝中意那小娘子?”话声不大,可左右几个皆听见了。只是崔贞慎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一时好奇者皆往下看,却见那头谢幕的是长孙家七娘子?七娘胞兄长孙量笑着过来,才要拍程处弼和他说话,却不想崔贞慎居然又有话语:“汝不是与洪道最好,这等事不大好吧?”
程处弼脸上几乎一阴,可转念又是笑出,上下打量崔贞慎:“贞慎记性倒好,居然还记得。”语中隐有不悦,崔贞慎知程三性子,便笑着不说了。转去又去看裴炎与温大比诗,子隆今天又来气了,明知温家联诗一绝,却就要论个上下。

女儿献艺多以年岁来排,从幼至长,佳艺最后。长孙七娘过后,又有韦姓贵女题画秋菊如意图一副,献进舍内。引得公主赞叹恩赏翠玉鸳鸯佩一对。而在此之前,便有公主府仆妇过来低问:“温娘子所备何礼?奴好准备。”温家以诗书传家,温湘娘虽棋艺一绝,可当年在这等事上却素来是以小纂题字露面的。不知这位如何?
明知竹帘相隔,可宝袭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堂舍里瞧了一眼。‘还记得琴艺么?’这世上居然有这般巧事!可为何明知如此,昨日却未曾有人提点?恰似一丝冰涩。“备琴吧!”
备琴?长孙七娘那边才有好转心境,瞬时又不悦起来。几乎怒瞪过来,宝袭‘讶然’,莫名其妙的看过去,七娘冷哼才要说话,身后长姐已经说话:“把吾的琴先借于温娘子一用。”
宝袭又讶,而后起身轻施一礼:“二娘不知长孙娘子亦要献琴,冒昧冲撞了。吾献诗亦可,不敢劳动了。”
这等事怎会不知?长孙七娘才要出口讥嘲,却不想长姐又压:“温娘子既精于琴技,吾二人亦好有个相伴,不然总是异相,亦是无趣。”
阿姐这是要向温二娘宣战了?长孙七娘顿时眉开眼笑,衅衅看将过去。温二娘却无奈摇头,并不接话。

既欲弹琴,义甲缠巾之物很快便奉了上来。红漆拖盘里玳瑁、玉竹、鹿角还有琉璃义甲,均是上好之物。可惜宝袭在一千年后,多用的是专制玻璃甲,清脆空灵。可惜大唐这会还没有那等物事,思量一番后,左手选了鹿角右指绑上了琉璃。此番动作着异于它人,长孙大娘不由凛起几分精神细看。凡精于一术,术前术后诸务细物亦是考究,精雅如技。温二娘选甲已异,而缠绑手段竟也十分精益。唇角起弯,眸露明光,看来这个温二娘倒象是有几分本事的。
这方义甲缠毕,那头公主赏赐之物也已经下来。韦家娘子谢礼退下后,一张琴台便被端了主案。舍内诸人大多异样,谁人都知长孙家大娘子琴箫双技并压诸女,温家这是要干甚?多目看向温湘娘,却见温湘娘神色竟十分古怪,脸上说不出是忧还是悲?
“那小姑还有这等本事?”巴陵扯了十一妹低语。
清河也是意外,不过转头看温湘娘那脸色,似乎有些明了了。

长孙家这台琴是仲尼式,漆面隐有冰纹,一看便是古物了。
多时不谈,有些生涩。上去轻抚弹拨试试音色后,宝袭笑了。先以《阳春》开曲,少时又有《白雪》《长清》,一段只弹几分便罢,开始几首时色只标尔,无甚大奇。而渐自往后,怪异却慢慢显出。这温二娘竟将诸般古曲杂串起来,一支跳往一支,音色却卡到正好时分。这技本已有些出奇了,却不想初时呆板有些生涩的琴音却逐渐和谐起来了。待古曲二十八首流完一遍,已再不见初时琴色。
“宝袭久不弹了吧?”清河回头问座后温湘娘。
温湘娘嗯了一声,却低下头去,旁边诸人看之竟似有悲色?而此时,舍外几声空响后,新曲终是演上。空灵清脆声响,曲调竟是从未听过。似有玩笑嬉戏,又恰如春风扑面。叮咚间若孩婴嬉戏,抹云间又仿若鱼儿欢游,耳风听入少时便觉心清神朗,竟有欢喜。

新城本自有孕,不喜听那悲凄之调,这会子听到这新曲,十分合意。扭头看十一姐,看过一个嘉许颜色。一向冷板的十一姐竟然喜之笑纳了?看得新城又奇又笑。一曲作罢,新城带头抚掌。稍后自有赏赐下,却是一对如意环。宝袭谢过,落座一旁。一切过程除曲色新颖外,并无太多特色。既没有前头长孙七娘琵琶炫技,亦无黄家小姑箜篌柔婉,只似平常女儿玩笑作弹一般,连琴技都似不十分出众。七娘得意欣喜,狠狠看了几眼那‘貌不与符’的温二娘后,转头便笑看大姐。
不想大姐却面上一片肃色,眼神凌厉盯看温氏。隐有怒意一般?自然首气,可却也迷糊,看看琴台上那架名琴,并无损伤啊?
“长姐何气?”
悄声低问,可阿姐却将脸直接扭将过去。

末了以长孙大娘压技,原本欲献琴法,可临了却命人去取了长箫来。新城与高氏皆是意外,尤其大娘所奏曲色竟与适才温氏几乎相仿,更生讶异。而余下宾客虽不知原来打算,却也在那同色曲调中听出些味道来了。或讥俏或幸灾乐祸眼神扫向温湘娘,可这位姑母却似乎亦是迷糊不明的样子。
谢艺完毕,时已不早,自然要进舍去公主拜谢。长孙大娘几行快步压在了温二娘足前,宝袭停下,笑看过去。旁边诸女停足欲看,却在长孙七娘眼色下,仍皆往前行去。耳朵却个个竖了贼尖,只可惜这二人在后竟无半分言语。直到诸女皆进亭舍后,花丛之内只剩二丽。

因来客许多,午宴过午才开。下晌一场玩笑,待客艺献毕已是近酉。时已进秋,夕日早落,此时虽还未到夕晚,却已是红日欲垂。天色大好,铺呈出一路晚霞锦色连天,朱阳似血洒在院中,照得园中千姿百妍的花儿上一层金粉,雍贵富丽。长孙大娘一身衣装均是精粹,缀珠簪翠,无一不是精致上品。反是温家二娘衣装简素,料面倒也是上好,却少有绣刺,妆容清减只扫薄粉,发饰简约不说还只有一钗相别。倒符温家一惯清贵作派。任谁人看去也挑不出错处来,但……

初时不曾细看,时才偏又离得稍远,待此时近站对面时,终是发现温二娘领下肌色竟比颊上更明润靓丽!再行细看,非但肤上压了粗粉,且眉色扫处亦有落尾,颊红又打得偏高?
“温娘子好狠的心。”居然在众人前将自己容色下压,具体几分长孙大娘不知,可如果这般压下颜色只是稍逊已身,那么卸去乱妆后又如何?语带不善怒意,温二娘却仍是那副春雷不动模样:“非是心狠,只身份不同罢了。”
“这是欺吾长孙氏仗势?”话意更利,却声是轻微。
看来这长孙家的大娘倒比那个七娘懂事许多,至少知晓体面。宝袭含笑,眼风交错一圈:“今日府中并非只有一氏。”

一话唤回长孙大娘心智,斜眼瞟上,旁院高阁窗边已挤站许多少郎。遂横一摆手,以君子礼相请。宝袭颤颤福下一礼,而后便相携并走进厅去了。这般静静下场实是不符崔贞慎期许,失望之作不免想刺刺温大:“翁归,汝怎样也是国公了,好歹舍得一二。”看家妹与旁女站在一处,衣饰相差多少?象是亲近,又似玩笑。可阁中多少人精,怎会听不出涵义?
温思贤却不多语,负手立在窗外,眼中欣然尽是得意。

谢礼完毕,宾客尽散。新城虽困却仍是记着将小姑唤到了跟前:“适才到底为何?”大娘知礼得体,万晓进退,从不曾象今日这般。理由为何,新城十分有趣想知晓。长孙大娘抿了抿薄唇,有些薄愤,却不知到底该愤向何方?“温氏琴技藏私,还以粗粉掩容。”
新城讶然,仔细回忆一下,竟想不大起来。那温二娘只抬一眼,便勿勿垂头,原来竟还有这么个缘故!
“那也是给吾家的体面!”高氏送客归来,听得这般情由倒十分满意。温湘娘那时狷介,这个侄女倒是懂事,知晓不该行抢主家风彩。

竟是这般么?
一块硬硬块磊结在嗓间,终是有了停处。悄悄告退下去了。

有人失意有人欢。晚间安邑坊佐然院中,温思贤就十分喜乐。
有些捉侠看向二娘:“今日为兄总算明白二娘那番话的意思了,有时相退竟比直杀,还令彼方难过。”长孙大娘以才情卓著,自恃甚高。可今日种种体面,却皆因他人避让而来。怎叫人不心生憋闷?况长孙家必有人相问情由,而一旦告知长辈由头,无论内眷外院,皆会以温氏相让而心满意足。而越是如此,那长孙大娘便越是难过,却是连寻衅反击都不能。
“二娘此番,实是好计。”着意兴奋相夸,可宝袭那里却只是淡淡浅笑:“阿兄谬赞了。”











第79章 又相续
“汝这个顽猫,汝说说,昨日到底怎样长孙家娘子了?”
因温大有病在家休养,清河有月余没见宝袭了。十四才开坊门便派车去接,而宝袭一只脚还留在堂舍外,迎面便劈来一语。才想说笑两句,结果抬头就让屋中立着两个少郎给劈了!末了还是阿辉一路拽着才进来。然后左面这个看看、右面那个看看……表情抽得绝对不是一般模样!把清河逗得几乎笑倒。捉弄心起,一个眼色使过去,左手那个温柔少年便笑盈盈的向温娘子走过去,吓得宝袭扭头就跑。右手那个玄衣少年见状识趣,几步闪身就挡在了门边。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形,再配上温二娘的脸色,把厅里一概仆婢还有清河,都笑得几乎晕过去。

“胆大手软,亦敢送那种物事过来?”
到底是未婚小姑,差不多逗逗就行了。摆手让那两个下去后,清河这才说笑起宝袭送她的那个礼节。竟是一节皮鞭!真是坏透了!
宝袭板脸:“公主想到哪里去了?本是他有错,负荆请罪,有何不该?”
竟还理直气壮起来了?清河往后靠在大软枕里,阿月就立在旁侧,十分好意的给公主建议:“还是唤那二郎回来服侍吧?”
语音才落,那厢温二娘已经十分有气节的改换了说辞:“以毒攻毒,以牙还牙,本是天公地理。公主,吾此计甚好吧?”竹筒倒豆般的异常利落,末了还小小的邀上一功。清河抽抽,转头还看阿月:“不是还有选剩下的四个?亦带来给二娘瞧瞧,看其可有欢喜的?”
“不可!阿兄会打死吾的。”宝袭乖乖扑上来卖萌,浓密眼睫扑扑直闪,双手抱住清河手腕,一副乖得不能再乖的模样。真真能气死一个!清河又气又笑,狠狠戳她脑门:“还不快说昨日为何那般?”又是压容色,又还故意选长孙家娘子喜好的琴色?

“吾真是不知啦!”宝袭这回可说得货真价实:“阿兄姑母什么也没有与吾讲,吾怎知道他长孙家娘子是弹琴还是做瑟的?”
清河与二婢尽皆楞住。清河毕竟帝女,很快便明白了:“纯者无敌,二娘又素有分寸。虞国公好计!”温大郎是知宝袭手书作画皆见不得人,只有献琴一途的。虽开始与长孙冲撞,是有些许冒险,可他这个乖妹如何机灵,怎会不知?容色上压粉已是先次一筹,再以琴色略逊。温家处处示弱,长孙氏除了满意还能如何?只是:“到底有些险!”所幸碰上的是长孙晚,若是老七虹娘,当下闹出来温氏有意相让。长孙氏便是满意,也不好下台了。更别说还会大伤温氏名声了。温大这招,确是步险棋。
宝袭回到榻那侧坐下,端起酪盏来抿了一口,十分清淡:“无力便只有险中求,很平常。”更何况要直接冒险的还不是他。最后一句,宝袭没说,清河纵使猜得出些,也不会说了。

屋里清寂了一会子后,阿辉赶紧打岔说厨下照去岁温娘子送来的月饼,做了许多新样。宝袭当即抚掌,欢喜欲食。不到片刻屋中就又是一阵欢笑喜乐。只是这乐中难免伤感!
午食后,前头公主府执事有事回禀,宝袭告退,清河也没留之。只是看其又是单影只身模样,口中十分苦涩:“要不把伞儿送予她算了。”两眼一摸黑,哪能次次皆能在她所控之内。出了事再着补,便不好了。
阿月在旁听之摇头:“公主能帮她一日,难道还能帮上一世?终究还是要自己想法子才是上道。温家才是她的正经主家。更何况……公主不也是那样过来的?公主喜爱欣赏她,原也该让她自己历练才是。”
长长一叹,再不言语了。


—————————————


出得后门,午时才过,天光大亮,秋日明艳。阴阴一巷虽修葺整洁,却也不免有些郁黯。宝袭立在后巷处呼吸几许,才缓下心思来,缓步往巷口而去。今日是公主所接,是故回车亦是公主指派。本无慎希奇,却发看到巷口并排的二车后,讶住了。才要回头张望如何,后头那车已经挑起帘来,尉迟洪道笑呵呵的看过来:“时日尚早,二娘可有趣一览?”

青车狭小,又兼之尉迟洪道身量高大,宝袭进来后就越发显得车内无甚空当。外头马踏皮鞭响起,小车一路溜走,竟是直往南而去了。脑海里直把长安各坊图过了一遍,有些猜意试探:“又去观佛么?”从居德坊直下确是二圣寺。只可惜尉迟摇头,但也并不曾遮掩,十分坦率回答:“是往曲江。洪梨听说汝亦会琴色,想与二娘比较一番。”
长安城的风声还真是快!宝袭泯嘴才笑,却思起一事,不由得秀眉簇起。看向尉迟,若想开口却觉得不大好措辞。尉迟明了,便不再遮掩了:“二娘说那事,吾已与洪梨阿娘皆说过了。阿娘甚赏温家家风,不敢有求翁归垂爱,只盼珍重洪梨便好。二娘若入吾家,自也一样珍之。”
“那洪梨嗯?”那个小娘子说实话,还有有几分天真的。而宝袭:“吾不敢保证阿兄心意,是否有变。”此一时彼一时,温家如今境遇不同数月前,再往后如何就不知道了。再过二年待温大及年可成亲,又孰知是何等光景?时与愿违,原是最伤情不过的。
尉迟眼中已有笑意,赏看温二娘:“二娘坦荡,吾甚欢喜。”
咳咳!宝袭别扭得顿时扭过脸去,露出半截雪白娇嫩的颈子。尉迟若笑,有些顽意的伸指戳了一下,果吓得温二娘恼瞪回来。不由车内放声大笑,宝袭气笑不得,不过也更为欢畅。这人原是不错的。

曲江边上一小舟已经备好,尉迟洪梨反复又把舱内查看过数遍,直觉无甚差漏才复坐下。八月曲江,荷景半残,野鸭对鸳们倒是最好时节,一对一对或嬉戏,或隐在荷叶下互相啄羽。种种情景叫人既羡却生酸涩。阿娘之话反复在耳畔响起:‘咱家情形汝又不是不知,圣人多有疑忌,汝父又无甚权势。吾儿嫁到旁家,叫为娘与汝兄怎能放心?恰逢这样机缘,汝兄与温公相得,那温家娘子看来也颇好相处。他家自有难处,吾儿虽不入温公青眼,可得一生珍重,亦是难得福气了。切勿拗气,放过此缘,吾儿怎办?’
洪梨听言自是委屈无限,却也知阿娘长兄皆是为已所好,才不得不如此。阿兄知已心事,私下又曾劝之:‘洪梨亦是见过温家姑侄的,那二女如何丽色,又自才情。温大见惯家中二女,外头女儿如何能轻入其眼?’阿兄之意洪梨明白,论容貌已不及温氏二丽,论才情怕也不及。这样不殊女子如何可得君子垂爱?心下冷灰,尉迟看之亦心疼,多时无法。直到昨日长孙家宴过后,终是有定决断。是故才了今日曲江之行!

车停相下,尉迟搭手扶了宝袭上船,隔着袖袍的动作惹得尉迟又是失笑。宝袭这个尴尬郁闷,腹诽无数却无处叙说。总不能这会子脱上衫,露出无衣裹弦来彪悍一把,证明咱不是啥羞射女吧?所幸船头不长,很快便到了舱内。尉迟洪梨笑盈盈的立在舱门边,见温二娘进来,便轻轻福礼:“温家姐姐,许时不见了。”
一身粉衣素裙,十分清减,不似曾经娇丽颜色,隐隐有向温氏靠拢之意。宝袭看之发涩,这世上为难之人原并不是只一二人。“快别这样,倒显得生疏了。又不是初见,洪梨邀带吾来玩,原是吾该谢汝才是。”一旁洪道见这两个客气模样,摇头好笑:“罢了罢了,都客气作甚,下来赏景才是真。”这话宝袭爱听,当下便扯了洪梨一道坐在案几这侧。尉迟家这小娘子似乎有些拘谨了,宝袭便舔着脸先说笑,提了提刚才在清河公主府里吃的胡饼,又问洪梨喜欢吃怎样的?洪梨原并不是那等正经拘谨的,只是心中有事有些刻意。可毕竟是小女心性,又兼之温二娘十分着趣,十几句话谈后就好多了。尉迟在旁相看,心中自是欢喜。
东长西拉说了一番,很快便扯到了昨日之事。“长孙家那大娘子箫法确实不错,其琴艺是否果真极好?”若七娘琵琶技高过长姐,怕不会那样推崇自信。可余人如何看,宝袭很有兴趣。洪梨微微撇嘴,可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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