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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群-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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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昂才发觉脚掌落地后,地下面传出空洞的声音。自己怎么会走到耸立空中的水塔顶呢?

“跟着我走。”

周兴春沿着草色发亮的地方走,草下果然是石砌小径。他们一路而下,来到团部中心。两头水牛趴在大礼堂里嚼着身旁草堆,悠闲地望他们。外头还有十数只山羊,或卧或立,一概是撑足了的神情。原先团部大操场,被改成上好的秧田,肥水不泄,秧苗葱绿。周兴春告诉苏子昂;“营房一旦没人住,破损得非常快。这个团部价值两千多万,当地老百姓清楚得很,不租不买,反正谁也搬不走,迟早是他们的。圈个牛羊搞个恋爱什么的,没比这更好的地方了。你瞧那草窝子,全是男女打滚儿打出来的。”

“要命。二营就在这山头上,天天看见这破败景象,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能封住战士眼睛吗?只有一个办法,再花几百万,把这里一切全部摧毁,埋掉。”

“当兵的来此转一圈,你半个月的政治教育全泡汤。”

“我知道。我既无法阻止他们转一圈,也不能不搞政治教育。我照样讲军人前途之类。”周兴春笑着,“老兄你乍到职,眼光新鲜,一下子就能看出消水火不容之处,我们早习惯了,样样都挺自然的喽。要是我下一道军令,在山头拉起铁丝网,不许任何官兵迈过一步,他们会怎样?会更想溜进来逛逛。喔,会一下子发觉有人要关他们禁闭,而不是把这个报废团部禁闭起来。再说,我粗略算了一下。四周全拉上铁丝网,要十万八万,等于本团的三年的训练费。办不到。”

苏子昂示意山坡上那幢房子:“团首长宿舍?瞻仰一下。”

“左边团长,右边政委。”

它是两套住宅,每套三室一厅,平房,砖地,天花板很高。门窗俱无,墙壁上空着好多个方方正正的大洞。站在门口,目光可以穿过几间房子直射屋后,仿佛进入一具躯壳。苏子昂钻进一间约摸十四平方米的屋子,估计是卧室,四下望望。六角形地砖因受潮而膨胀变形,下面顶出草来。阳光透过天花板缝隙落到他身上,便他觉得这道阳光很脏。他躲开它,一眼看见墙上涂画的东西,惊叫:“天爷!好大的气魄。”随即哈哈大笑。

“拣到什么哪?”周兴春捂着军帽跟过来。

墙壁上有一具用炭笔画的雄性生殖器,高约一米五,阔壮如房梁。作者在作画时显然十分沉着,把各个细节都夸张地展示出来,他似乎一点不怕半道上被人撞见。

“上次来还没有,”周兴春厌恶地斜视它,“这是团长的卧室。”

“政委的卧室!”

“团长卧室!左边这套房正是团长宿舍。”

“那人搞错了,他以为这间就是政委卧室,才在这里画!”苏子昂坚持道。

周兴春揍他一下:“走吧你,逮不着这帮小流氓。”

“你认为是村里人画的?”

“当然。”

“不对,这是炮兵手笔,你看,口径足有155加榴,外型像杀伤爆破榴弹。这家伙肯定是二营的人。”苏子昂以往在车站公共厕所也见过此类货色。为过它们都渺小地猥琐地蹲在角落里,从没人敢把它画得如此壮观。透着大炮兵的气魄。他极想见识见识此人模样。他蓦然想到一个冒险命题:军人应该具备何种性欲。独自无声窃笑。他满意自己的思维至今还没有干枯。正是许许多多无法实现的、小火苗式的奇思怪想,使他觉得军营生活有点意思。

太阳一直被破烂云层团团捂着,此时突然涨破云层,从缝隙里噗地掉下来,犹如一个灼热的呐喊。周兴春觉得脖颈、肩胛一阵燎动,他压低帽檐,好让太阳顺着帽弧滑落。他开口时听到口腔里“滋啦”一响,声音也发粘:“日历牌上说,今日立夏,还说17时37分交节。你说他们干嘛把夏天的起点搞得那么精确,看了像讣告牌似的?好啦伙计,夏天一到,苦日子开头。我最烦夏天,夏天的兵都是蔫乎乎的烂酸菜……”

他告诉苏子昂,对于一年四个季节里的兵要有四种带法:

“春天里的兵,要紧之处是管住他们的情欲,防止猪八戒思想泛滥。三营那里,营房和老百姓住房门对门,夜里拍大腿都听得见,战士也跟着拉自己的大腿,像一池青蛙,不要命吗?这一带习俗也不大好,镇上和村里有几个文明卖淫的,即是以谈情说爱的方式卖淫。女中学生也开放到家,身上的衣服比外地普遍小一号,腋毛都敢露外头展览。短裤上束一条宽腰带,腰带扣上镶着说不清什么东西,勾人往那里看。她们特别能刺激当兵的,不是勾引而是刺激着玩,带点雏儿练腿脚的意思。所以,我特别主张春天强化训练,把一天时间全部占满,狠狠地唬!有多少邪念统统唬倒它,把欲火转化成练兵劲头,健康地排泄掉。接着是夏天了,白天小咬,晚上蚊子。老兄,这地方的小咬品种丰富,纱窗纱门全挡不住它们。咬你不知道,飞走了吓一跳。像我这只手背,顶多只能搁下它咬的三个半疱,再多就得上叠疱。你的前任——吴团长,在野地里撒尿,鸡巴挨咬了。他不明白,怎么訇訇乱动的东西它也敢咬?肿得才叫惨重,当天就住院了,被人当笑话说,领导威望也受损。还有蚊子,昼夜都有,白天钻透军装晚上钻透蚊帐,据说水牛也怕它。叭唧一巴掌,跟打个水泡似的,溅满手血,它还不死,粘在你手心上还想飞,还会叫呢!别外还有太阳,局部地区的气温从来没人预报,反正弹库里的温度一般是摄氏五十度,阳光下的炮身六十多度,炮轱辘都要晒化掉。战士们都跟蛇那样蜕皮,半死半活,叫不动。你就发狠吧,就只管粗暴吧,不然无法带兵。到了秋天,稍好一点,能吃能喝了,膘肥体壮了,妈的,干部又开始探家了……”

苏子晚沉浸在周兴春的感叹中,像偎着一个情人,温存而又忧郁。周兴春说的一切他都经历过,那些滋味大团大团噎在胸口,诉说本身就是一种无奈的蠢举,滋味排斥诉说。他坐在一个团的残骸当中,臀下是以前的炮弹箱。这只炮弹箱的向阳部位还硬梆,阴暗的部分已经被草茎和苔类吃掉了。铁质箱扣因锈蚀而膨胀,冒着热烘烘的苦酸味道,一碰就碎。就在他听周兴春诉说时,迅速生长的草藤已经悄悄伸过角须,搭住了他的肩胛。再坐一会儿,它们似乎就会缠住他,在他身上扎根噬食,把他变成身下那只炮弹箱一样。

阳光落进水泥与岩石的废墟,像被海绵吸收进去。细细的风在无数缝隙里徘徊,发出若有若无的吟叹。假如这片废墟是一个活的团,它将把阳光与风极响亮地碰开,把它们从这面墙摔到那面墙上,军营里到处是花岗石胸膛。现在它死了,躯壳正一点一点喂给草茎。

周兴春问;“你打过仗没有?”

“蹭个边儿。你呢?”

“打过,就在这儿。”周兴春遥指对面山坡,“那里就是我的上甘岭,我在那里坚守了两个多月。当时我奉命来接收这个团,唉,完全是一场消耗战。这个团的素质原本不错,人头我也熟,撤编命令一直压到最后一分钟才让他们知道……你想象得出当时场面。当兵二十年,那次接收任务把我锻炼到家了。我认为我打了一场败仗,尽管它的价值超过三次胜仗。接收任务完成后,我把我带去的十二名干部,八十余句战士,半年以内全部复员转业调动,把他们彻底打散,目的就是不让坏风气在我团扩散开。我周兴春断臂护身,刮骨疗毒!我狠不狠?”

“我有个体会,一支部队推上战场冲啊杀啊,往往越战越强。但是一声令下:解散,不要你们了,顷刻间就垮,甚至反过来报复自身,什么样道理我还没想透。但肯定有很深的原因。”

“接近于反动言论。”

苏子昂见周兴春不悦,立刻诡谲地笑:“我是夸奖你哩,很多精彩的话乍一听都有点像反动言论。”

周兴春苦思反击的言词,等他酝酿好,交锋的时机已过,苏子昂在说其它事情。他若再把心内的妙语掷去,倒显得妙语也不甚精妙了。他只好做出浑不为意的样儿,将妙语含在口里等待时机。不料后来老没时机了,他含着妙语不得吐露便像含只訇訇乱动的青蛙,连肚肠也给带动了,好不难过。

苏子昂说:“这确实是个出思想的地方,闲下来真该独自漫步。每一步都几乎踩进地心里去。”

“我不知道陪过多少上级部门的人来这里看过,他们一到这就通情达理了。这片废墟是我们团的广岛,最能打动人。我要钱要物要装备,就在这儿跟他们要!嘿嘿,没有一次落空。作训部给点训练费,后勤部给点油料啥的,文化部门给点放像机,累积起来就多啦。记住吧你,这地方伤心归伤心,但充分体现我团的艰苦条件,跟现场会似的,留着它招财进宝,团长政委好当多啦。”

苏子昂惊异,周兴春到底成精了。伤心劫难之后,一点不影响智谋,好像情感与智慧毫不交融,各自发展各自。现场会也罢,广岛也罢,统统是他的道具,政委当到这地步,真正当出舍我其谁的味道来了。苏子昂站在他面前鼓掌:“听老兄说话,绝对是享受。”

“有个够档次的听众也易呀,我就经常找不到知音。哎,这地方不可滥用,要用就抓住时机狠狠用一次。”这时周兴春胸脯里“叽叽”尖叫两下,他一把按住那地方,“我说它该叫了么,九点!我们走。”

“什么东西?让我看看。”

“看了要还我。”周兴春从胸部口袋里掏出一只黝黑的多功能军用秒表,爱惜地摩挲几下表面,再一捺,叽叽叫着递给苏子昂。秒表奏着一支乐曲,音色像黄莺。周兴春道:“带电脑的,正宗洋货,绝不是什么台湾香港组装的。功能多得我都数不清,还可以测方位量地图。上次军里王副参谋长来,我从他口袋里硬夺过来的。”周兴春伸出一根手指,点着秒表上的英文字母,吭哧着念出几个,是用汉语拼音的念法念的。然后道:“明白它说什么吧?美军退役留念。”

苏子昂不敢笑,竭力正经地告诉他:那句英文的意思是“功能转换”,大概表明某只键的用途。

周兴春悟道:“你瞧精彩不精彩,人家老美多幽默,退役不叫退役,叫功能转换,这里头有好几层意思,一句话全挂上啦。人家对军人职业的理解比我们透彻。”

“你比什么都精彩!”

两人大笑。苏子昂在笑中很自然的把秒表揣进自己衣袋。周兴春隔着衣袋捉住苏子昂那只手,道:“人家已经用出感情来啦。”

“我要的就是一个感情,东西值什么?”

周兴春松手,道;“你已经把话说出口了,我能让它掉地下么,唉。拿去就拿去,你爱惜点用,弄坏了我不饶你,全团就这一只。”

两人攀上山顶,朝停车处走去,苏子昂胸脯叽叽尖叫两下。稍停一会,又尖叫两下。每叫一次,周兴春都盯住他胸脯。苏子昂掏出秒表,说;“难受死了,”还给周兴春,“叫起来扎人。”

“你调整一下按键,它就不叫了。瞧,这样一捺再这样一捺……”周兴春坚持让苏子昂收下。功子昂坚决不要了,周兴春只得把表揣回自己怀里,委屈地说,“咱们不叫了人家还不肯要咱们,唉,人家看不起咱们,咱们看得起自己就行。”

31

第六章

31.干部是关键

车至二营,没在营部停留,径直朝六连驻地驶去。教导员仍然听现了小车声音,从营部出来张望,然后跟着小车大步追赶。苏子昂在后视镜里看见,想停车。周兴春道:“别停,叫他跑跑,就几步嘛。”

车至六连连部停住,教导员也赶到了,噗哧喘着敬礼:“团长政委。”苏子昂回个礼。周兴春两手背在身后,泰然地反问:“究竟是团长还是政委?说话跟新兵似的。我陪团长到六连来看看,想把你绕过去却没绕成。”

教导员笑着趋前引路,六连长和指导员双双迎上前,靠足,打敬礼。周兴春回礼,比刚才认真得多。苏子昂望对过的宿舍,道:“是不是有活动?要集合的样子嘛。”

教导员回答:“9点钟营里进行安全教育,由我组织,师里豹子头亲自参加。”

“谁是豹子头,保卫科的鲍科长吗?”

周兴春笑了:“比鲍科长厉害多了,等下你会知道,我们跟着看看。”

教导员听见团长政委要参加,招手让通信员过来,小声交待几句,通信员得令朝营部赶去。众人随周兴春进入连部会议室。会议室当中有一张油漆斑驳的乒乓球桌,卸了网就是会议桌,三面是长条凳,顶头有两把椅子。周兴春在左边椅子里落座,军帽碰到墙上的大红锦旗,他脱帽放到乒乓球桌上,顺手在头上撩两下,把军帽压瘪的头发撩蓬松些。苏子昂在他旁边椅子里坐下,感到脑后也碰到一面锦旗。他望望身后墙壁,挂满锦旗奖状。对面墙壁有十大元帅像,数一下只有九个。左边墙壁贴着几张表格,格子里插着三角形小纸旗,红的黄的绿的。右边墙壁则钉了一排钉子,挂了十几个活页夹,分别是:武器装备检查、人员流动检查、副业生产检查、岗哨勤务检查……苏子昂觉得不拽过一本看看就对不住它们,但手拿不定期一本军体达标检查,翻一翻,见全连百分之九十几都达标了,有点意外,再看日期,是去年的。他把夹子朝桌面上一摔:“老掉牙啦。”

连长急忙回答:“我们连双杠坏了,新的拖了一年也没发下来。”

“去年有这水平么?”

连长指导员同声答:“有。”老练而默契。

“明天叫人把团招待所的双杠抬来,放在那里纯粹摆设。”

周兴春对连长指导员道:“那么新的双杠配下来后,就归招待所喽,”又朝苏子昂笑一下,“师长每次到团里,都要撑几下双杠,招待所该准备一副。”

指导员道:“那我们还是等新的吧。”

文书端进茶具,连长指导员双双动手,每只杯子都用开水涮涮,大把往里放茶叶,很舍得。教员员拦住指导员道:“到小车上把政委的杯子拿来。”

指导员放下暖瓶去了,周兴春毫无表示。过一会,指导员拿进来一只容量很大的磁化保温杯,又替它涮热了,再搁进乌龙茶,注入半下子滚水,加盖停留片刻,再续满水。苏子昂使用连队的搪瓷杯子,这种杯子摔不坏。他略啜几下,茶是好茶,水却带荤油味道。周兴春问几句连队情况,不甚用心,因为那些情况他全知道,询问只是习惯使然,造就一点气氛。苏子昂看出周兴春喜欢六连,便注意观察与倾听,一个人喜欢什么往往也证明了他是什么。连长和指导员每次回答周兴春问题时,都把半边脸转向苏子昂,仿佛在回答两个人的问题。待话说完,重新归位目视周兴春。苏子昂渐觉有趣,发现自己越是不语,连长指导员越是不安,脸庞越是频繁地转向自己,默默期待甚至强逼他做些指示。他再沉默就会有误解了,连队干部将瞎猜疑。苏子昂也想在周兴春话语中塞进点“哦呀噢哇”之类的点缀,以示自己参与谈话,那样恰可以躲避谈话,可他内心一直丢不开山后那片残骸。无意中,他的杯盖碰击杯口一下,挺响亮。室内刷地静默,干部们统统正容望他,以为他思考很久后终于要做指示了。苏子昂全不料会被晾出来,暗中替他们发窘,他咕噜道:“好茶,冲水。”连长提壶为他注满水,苏子昂不出声地把杯盖盖上,身体靠坐回去,以为能恢复正常了。一看,他们更加专注地望自己,连周兴春眼内也满是催促意味。苏子昂又一次感到被众人逼着行动,下属们能够修改领导。他蓦然产生作恶念头,模拟集团军政治部孙主任的样子,“咳咳”清两下嗓子,左手指朝鼻梁上一推,以示把眼镜推上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打开来放面前,盯住它念道:“同志们,我对政委刚才的重要指示,谈一点初步理解。并对如何贯彻这些指示,谈一点不成熟的粗浅看法……”

干部们嗬嗬笑了,他们喜欢看到庄严的东西受到贬低。虽然都在笑,但笑法不一样。教导员笑得半生半熟,当中不时看周兴春,像请示该不该笑。周兴春只有笑容而无笑意,显然在转动某个念头。苏子昂道:“你们知道政委在想什么?他在想:有种的当孙主任面表演。”

周兴春噗哧笑了;“不错,我正在这么想。”

“其实最善于说笑话的还是咱们周政委,他看问题时的角度多,把真理用幽默包起来。我劝各位跟随他练练说笑话的本事,会讲笑话的人绝少废话。今天我跟政委来熟悉一下情况,把各位姓名和面孔对上号,让我集中精力听、看、想,行不行?哦,对了,那副双杠,还是建议你们拉回来,不要等配发新的,谁知道新的什么时候到,没有运动器械,这个军体达标夹子就是假的。实际上双杠旧些好用,弹性适中,新的太硬。”

“我们明天就去拉,新的我们不要了。”连长爽快地道。指导员在边上点头,眉眼一齐努力。

“政委说你们新兵工作有特点,说我听听。”

指导员打开小本,教导员抢先道:“王四海,你专门讲讲特点,一般性情况,团长全熟悉。”

苏子昂想,总算有点教导员的样子了。指导员闻言把本子合上,苏子昂以为他会讲得精彩此些,听着听着便意识到他在背诵小本子。

“今年补充兵员十四个,总的看比去年强,身高全在一米六五以上,文化程度全在高中以上,没有被迫参军的,没有患肝病,连左撇子也没一个。但是各地的高中不一样,江西赣北的高中生连小数点也不清楚,南昌市的高中生不但会微积分,还会英语九百句。有一个新兵还会铜钟功,能隔墙推人,连里试过他,不大明显,连里准备继续落实。十四人中有九个谈过恋爱,其中三人有过关系。家庭收入方面都不错,十四人都带钱参军,少的四百多,多的三千多元,全是百元一张的大票子,连号码都挨着,已动员他们交司务长代存。服役态度方面……”

苏子昂插问:“那些情况你们是怎么了解的?人家愿意谈隐私?”

指导员谦虚地点点头:“咱们首先依靠领导,政委说过,彻底了解情况。领导有指示,我们有干劲,问题就解决了一半;第二,多动脑,建档案。我们给每个新兵都立了一个档案,把关于他的各种材料全记上去,就基本掌握了他的思想轨道。档案一翻,有的放矢。”

周兴春说:“给新兵建档案,六连先起的头,有点创造性。我准备全团推广,再将经验上报师里军里。这对于经常性的思想政治工作,是一种发尝试。”

连长已在门口叫:“拿档案来!”声音高亢,有如叫“拿酒来”。

文书抱进一摞牛皮纸袋,苏子昂从中抽出一只,打开看,封皮上写:吴根水情况。下面有某年某月某日立。吴根水被分割成数十个项目,除了年龄性别籍贯等常项外,还有:排行第几;是否迷信;有无嗜烟梦游手淫;乳名绰号;家庭及个人收入;本人生活习惯……都是用碳素墨水记载,笔迹工整,似乎有点魏碑体。

连长指导员注视着苏子昂,预先做出倾听的样子。苏子昂问:“你们拆阅战士来信吗?”

指导员:“不准!哦,但是全连每天收进的信和发出的信我都要看看封皮。比方说,某人忽然收到某件以前从未收到过的信,我就要从他老乡那里了解一下来龙去脉;再比方说,某人这一段时间通信忽然多了或者少了,我们也会安排人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其他人的档案也有这么多内容?”

“有的更详尽呐。”

“能坚持下去吗?”

“贵在坚持,我和文书忙了两个月,才初具规模,几次想丢开,真要丢又丢不开。以后还要加强两方面内容,一是情况分析,二是方法措施,也就是科学性和指导性。”

苏子昂沉吟道:“这可是项大工程哪,不会变成沉重负担吗?你们把一个人掌握的这么透彻,比军区干部部的档案更能反映出一个人的特点。他们的档案是从流水线上下来的,你们的档案完全来实践,是为了掌握人而不是记录人,专挑有特点的记,有点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档案风格,我一读就能想象出那人的模样。”

指导员听不清是批评还是夸奖,想想判定是夸奖,笑道:“团长讲话,叫人听了又高兴又开眼,哪天团长有空,多跟我们吹吹外边的事。”说罢,不自然地看周兴春一眼,笑容僵在脸上。

周兴春道:“不必美化自己。调查研究嘛,就跟剥大葱似的,一层层全剥开。新兵来队,应趁其立足未稳,一家伙控制住人,把所有情况都搞清楚,等他兵当油了,你就镇不住他了。”

众人轰笑,相继取杯,很豪迈地咕咚喝茶。

周兴春说:“快集合了吧。”起身踱出门,指导员忙跟上去。稍过一会,连长说:“我去交待一下。”也跟随了出去。会议室内剩下苏子昂和教导员,空间顿时扩大,两人目光老是“当”地碰在一起,说两句话再转开。苏子昂望窗外,噗嗤一笑:“政委在履行家训。”

靠近连队猪圈那里,周兴春站在一团树荫里,指导员站在树外凶猛阳光下。周兴春训斥着他,声音不大但动作有力。训一会,周兴春掏出个小东西剔牙,接着再训。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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