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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群-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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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兴春放下笔,朝后一仰,委屈地说:“你当团长的就不阵亡了么?阵亡后谁顶替你?其二,不参与作战又怎么搞政治工作?我当过指挥干部,进过炮兵学院,懂炮!”

“说得妙。”苏子昂切齿注视,倏忽怪笑着,“你早把这段话想好了,包括表情。等我进来就说。”

“对付你,比对付敌人困难。你满意吧?”

“真是的,你无意中说出个很深刻的道理。和敌人的关系简单明确,和左邻右舍、上级下属的关系就复杂多了。这方面,老兄比我强。到达战区后,一平方公里都不知有多少个师团单位。唉,我预先向你道声辛苦。”

“能这么说,证明你也认识到复杂啦。嘿嘿,我早开始摸情况了。我团大概接防B军炮旅的防区,或者编入预备炮群,跑不出这两个单位。这两家里,我都有学院同学,我非让他们把一切战场经验都给我吐出来。我们少付点代价。”

“我也有两个同学,不过人家已经提拔上去了吧。”苏子昂凝思着,“一提拔,有些话可能就不像没提之前说的那么干脆了。”

“哦,轮战前提的还是战后提的?”

“战前提的。”

“那么战后还得提,瞧这福气。”周兴春断然道。

苏子昂看出周兴春又在思考自己前程了,便说:“你忙,我回我屋去。”

自从苏子昂进门后,周兴春的左手一直无意地盖在面前办公纸上,始终不移动。听到苏子昂说要走,连忙把手掌揭开,恢宏地在空中摇了摇,说:“没什么可瞒你的,想看就看看吧。”

“不看不看。你决不会有情人之类的事。”

“说到哪去了!”周兴春不悦,“对我还不了解?”

苏子昂走近观看,纸页上有一列姓名,都是各级干部,有排长、副连长、职务最高的是副参谋长。开头,他还不明白专把他们写在这儿有何用意,待脑子内迅速把这些人过一遍后,陡然心惊。这些干部里,两个因违反军纪受过处分;一个因男女关系问题被降职;一个在现有职务上干了八年没提;还有三个,团里曾研究过他们的转业要求;……都是成问题的干部。

“看出意思来了吧?”

“当然。你在草拟……险情。你不放心他们。”

“十三个!堆总一看,我也吓一跳:这么多!后来想,我团二百来个干部,这才占百分之几?谁谁说的,假使把一座城市排出的垃圾堆成山,也十分壮观。”周兴春安慰地拍拍苏子昂胳膊,“还有一两个我还没写呐。我本打算想得到透些,之后再和你通气,我俩有个数。此外再不跟任何人泄露,包括上级。你认为我这做法怎样哇?”

“还有两人是谁?你得把人头告诉我,我才能判断这做法怎样嘛。”

“狡猾。一个,是榴炮的谷默。他不是干部,所以我没往名单上放。我只管干部,战士应留给干部去抓。我知道你蛮喜欢这个班长,我也说不出他的明显问题。凭直感,他有极端情绪。指导员说他近几天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人心里念头最多。”

“有道理。下一个是谁?”

周兴春不语,眼观鼻,脚尖轻轻磕地,示意楼下办公室。苏子昂也垂手不语。

“你到底对我这做法怎么看?”

“稍等等,我还有个问题呐。你这个事,是不是师里刘政委交给你,或者暗示你做的?”

“跟他没关系,没任何人指使我。我觉得我可以做,应该做,所以我就做了。说到刘政委嘛,唔,我说也许不合适。我估计他也会有个名单,不过他不会写在纸面上。喂,你还没含蓄够吗?我等待你暴露真实想法,要坦率。”

苏子昂略一踌躇,断然道:“这种做法,乍一听很可怕,但你应该做!战争的胜利,常常属于考虑最多的人。”

周兴春频频点头,笑了。

苏子昂又道:“但是,战斗的胜利,又往往属于完全不考虑的人,战斗往往是一个战士的临场发挥。我建议你,要搞就深入地搞一下,把它当做一个课题来研究。战后写个论文,回顾自己哪些料中了,哪些失误了,为什么?很有价值。政委应该是军人的精神研究专家。我提醒你,我们平时讨厌的人,上了战场可能成英雄。而平时有些扎实可靠的家伙,倒成了怕死鬼。”

“论文嘛,……你比我想得远,写了肯定轰动。要不我这样:假如这名单上的大部分成了英雄,我就好好写一个;假如他们不怎么样,让我料中了,我就不写。”

“唉,这太像你了。你一句话就把自己总结到家了。其实,无论结果如何,意义都不变的!”

周兴春仍摇头:“我俩求同存异吧,战后再说。哎,等下真该喝一杯。我没料到你会赞同我的做法,我原估计你会误解我用心呐。”

“我太了解老兄的做法啦。”苏子昂微笑,“我也上过人家的名单,恐怕现在我还在某些人大脑里的名单上。我把这理解为:我苏子昂颇受重视,我喜欢苏子昂被人重视。我敢打赌,老兄在列名单上时,脑子里闪过苏子昂三个字,但不肯朝下写。”

周兴春变色:“你看你,又犯毛病了!就像你自个说的,怎么说来着?”他问苏子昂。苏子昂忙告诉他:“对丑恶的东西有很好的体味。”周兴春接过去:“对!体味来体味去,把自己也变丑恶了。所以,这种体味本身就很危险。老弟,我对你一直是坦率到家的。”

“不坦率也不行啊,我能看出来。”

“你今天干嘛这么刻薄?!”周兴春真的动怒。

“没什么……你这个名单,勾起我很复杂的感受。大战在即,所有人都在忙啊。所忙的又都是不得不忙的。有一点我敬佩你,老兄待我确实够坦率,使我几乎没有后顾之忧,我会全心全意投入作战,会对得起你的信任。”

周兴春松口气:“你坐下来坐下来。老站在那儿,我老觉得跟赶火车的人说话。”苏子昂依言坐下,仍把刚发的指挥包抱在怀里。周兴春伸手抓过指挥包,放到墙边靠着,“让我舒服点看你行不行?抱着它跟抱个盾牌似的。哦,我刚才讲到哪块啦?讲过喝一杯没有?”

“讲过。但是没讲你请我还是我请你。”

“今晚就有人请咱俩,‘味中味’酒店,一桌海鲜。我正在考虑答应不答应。”

“哈哈,真有这种事!老兄每说一句话连标点符号都是计划好的,简直无一字无来历。谁做东道?”

周兴春斟酌着,谈了个情况:

有个老兵,六年前退伍回家,饲养馒鱼苗,出口港台日本,发了大财,现在最少是百万大户。报上都登过几次,被宣传是退伍军人的榜样。此人前天来县城联系业务,八五八书房顺道拐进团里看看老战友,一进营门就看出要打仗了。他立刻拍电报回去,辞掉公司副总经理职务,坚决要求二次入伍,参加作战。并且调来十万元钱,贡献给团里做作战经费。他要求回到原先的炮班当炮手,负伤或是战死,绝无怨言。他这辈子就想真正地打一次仗……

周兴春说:“就是送我一套西装的那位,叫陈元凯。在部队时表现不错,又憨又土,万没想到退伍后会成为企业家,万万没想到成了企业家后还想回头当兵打仗。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我完全相信这种事!”

“估计吃完饭,他会把我俩请进豪华套间,拿出请战书什么的,搞不好还是血写的。保卫边疆啦,赤胆忠心献人民啦……”

“这些别信。我估计,他想打仗,只是想实现他多年的理想。我熟悉这种人,多数华而不实。当然也有一诺千金的时候。”

“看来你不同意。”

“不同意。太诗情画意了,实际上玷污这场战争。他把它当成自己的东西了。”

“他已经变成个穷鬼了!”周兴春觉得沉重地说,“按照合同,他解约就得赔偿经济损失,他现在除了调来的十万元,资产已一无所有了。”

“不是有这十万元吗?我们又不会要他的,够他老婆孩子吃几年。”苏子昂脸色不变,心里多少有些感动。

“当然不会要他的钱,靠私人的款子去打仗,我们不成雇佣军了么。不过我想,这个事可以做一篇大文章。比如说:他的参战热情,他的献身精神,上战场立个功什么的,多好的典型!为什么不用?我们一直想到战后,他不是我们的光荣吗?”

“我都明白,”苏子昂苦笑,“见得太多了。”

“师里刘政委刚才挂电话来,哦,我没报告此事,他不知怎么先知道了,也许陈元凯的事迹已传到他那去了。他在电话里让我们慎重考虑,他不干预团常委的意见。他说,要看到此事的政治意义和宣传价值。如果我们决定接收,师里会特批的。我理解,刘政委同意接收,但是决定权给我们。”周兴春远远点指着苏子昂,“你比克劳塞维茨还伟大吗?连他都说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我们这支军队,传统上是既善于打军事仗,又善于打政治仗。这方面,我们和克劳塞维茨是通着的。”

有一点周兴春没说,刘华峰在电话里漏过一句,“老周你要多从全师角度考虑问题,不光是炮团的事……”这话又亲切又透彻。

苏子昂说:“常委会上讨论吧,如果你们决定了,我服从。我想,其他常委会站在你那边的,我肯定再度孤立。”

周兴春惋惜地:“我实在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暴露我俩有不一致的地方。特别是目前形势下,我俩最好像一个人一样。”

苏子昂哈哈笑:“本来是我对不住你,听你一说,好像是你对不住我似的。坦率地讲,我俩协调到这种程度,已经够做全军团长政委的榜样喽。你还要我怎么样?非得叫你一声‘亲爱的’吗?把我贡献给你不成?”

“别开玩笑。‘味中味’去不去,陈元凯同志等着哩。”

苏子昂思考着,道:“如果吃完饭,你允许我当面拒绝他的要求,我就去。我想试试说服他放弃参战。我自以为我比别人更了解他。”

周兴春也思考着,道:“好吧,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他本人放弃要求,我们也不必开会了。我也服你了。唉,这种事要在别的部队抢都抢不着。”

“这倒是真的。”

傍晚,苏子昂和周兴春踱进县城中心街道。周兴春换上挺括西装,领带优雅,脚上的网眼皮鞋晶亮,一点也没有部队干部着西装常见的不适,潇洒得很。他穿五百块钱的西装就跟穿五块钱的衬衣一样自若。苏子昂上身穿浅色夹克,色块跳跃;下身着运动裤,质地也很优良。在街面上走走,老给人一种上过影视的印象。唯一暴露他俩军人身分的,便是两人都蓄着短平头。

这个县城的规模和繁华程度,已超出一般城市。尤其在夜晚,它跟个太阳那么亮。各家饭馆、酒店、咖啡厅大张门脸,出入的人群颇具派头,音乐声中混杂着锅铲和煎炸的乱响,肉味儿仿佛从里头摔出来,砸得人脸朝后一仰。苏子昂边走边说:“妈的,到没到?快要到了吧。”周兴春说:“最亮的那座楼就是。”苏子昂说:“一路都是铺垫,那个楼是我的胃口高潮。”周兴春说:“最好你把想说的话也饿掉了。”苏子昂说:“没事,吃饱了又有了。”周兴春说:“你别像机关食堂那种吃相噢,那地方的菜可是一道一道慢慢上。”苏子昂说:“我这人看上去朴实,其实在这种地方比你有经验。”

走到距“味中味”几十米的地方,周兴春忽然拽住苏子昂,示意:“看!”

闪亮的霓红灯下面,笔直地站奋斗目标陈元凯。他不知从哪搞来一套士兵服穿上了,戴着大盖帽,穿着旧解放鞋,没有领章帽徽。西装革履的男士和华丽的女人从他面前经过,他毫无怯色。人家惊异地看他,他也保持平淡。他跟个路牌似的立在显眼的地方,面孔没有表情。他在等候,肯定等候许久了。因为他身体两边已停满小轿车,就他站的地方还空着。已经有人从三楼大厅探头朝下看他了……

周兴春低声说:“我们反倒穿起了西装……”

此人对自己的理想非常执著,苏子昂想,到底是真的渴望投入战火?还是一种表演?假如是表演,演到这种程度也挺有质量了。

“老周,如果你们不在他身上做什么大文章,如果你们不利用他的话,我……他跟我想的有点不同。”苏子昂罕见地口吃了。

周兴春意识到他准备妥协,立刻拽他走向前去。陈元凯以队列动作半边向右转,朝他们敬礼,脸上仍无笑容。

46

第九章

46.血,再次被模拟

剩下的时间只够再搞一次步炮协同山地进攻演习。如果演习之后还有时间,那肯定短小得不能视为时间了。

姚力军带领炮兵团长苏子昂和步兵团长刘奋去看地形。演习区域在一百八十公里外的亚热带丛林里,从师的驻地到那块区域,需要拼接起六幅一比五万军用地图,他们相当阔绰地容纳开进、展开、战斗、追歼四个阶段。将近二十年来,这个师没有在这么大的区域里搞过实弹演习。以往小小动点刀枪,就要被集镇、厂矿、居民区阻挡,还得当心碰伤了高压线什么时候的,搞的分队跟蚯蚓似的在泥沟里钻,根本没有实战气氛。然而这次,只需将地图哗啦啦抖开,指挥员就会感到自身骨节咔咔作响,战斗地域如此广大,肯定是这辈子最豪华的一次演习。姚力军动用了师里长期封存的一台指挥车,它前后轮双驱动,带空调、底盘高、抗震性好。他将自己摆进前座,斜扎上安全带,惬意地一时不肯说话。苏子昂坐后排左侧,刘奋坐后排右侧,两人各靠一扇车窗,当中央夹一个炮管那么粗的皮筒,直顶指挥车顶篷,里面是闽西南全套军用地图。一百八十公里坐下来,他将比打仗还累。

指挥车由国道拐进省道,由省道钻入山区土路。姚力军翻一翻驾驶员带的几盒音乐磁带,丢开不听。扭头看车窗外边,说:“告诉你们,我准备拿出八万块来做自然环境赔偿!”他说话时并不回头,轻妙地表达出自己的重大决定。他话里的“我”字,代表师。他没说整个演习将开支多少。但是,那八万块就是起点,好比宴会开头时的冷盘,只需瞄一眼冷盘的规格,便于工作知宴席的规格。

刘奋道:“好!其实,有些打断的树,我们可以扛回来,补个猪圈修个饭桌,用得着的……”

苏子昂嗬嗬笑,有意笑得夸张,手臂越过参谋拍刘奋肩膀:“老刘真是智勇双全。长年不打仗,考虑问题就是不一样!你首先是个好当家的,其次才是团长。”

“我气不过嘛,姚副师长就这么被当地政府敲诈?!”

这次演习,苏子昂负责炮火支援,刘奋负责步兵进攻,他们两个兵种的协调程度决定演习成败。演习的总体想定由姚力军负责。它原本只是若干次规模有限的战斗,但姚力军阐述想定时总用战役般的口吻:“支援部队,战场转移,”“前期与后期的衔接问题,”“各参战部队应把生存训练也带进去……”很有气势,很有战场深度。苏子昂暗笑,接着有点妒嫉,毕竟自己没有驾驭总体阵容的资格,而姚力军就占据着那个位置。虽然他生拙,可仍把位置占得挺结实。他把位置与人的关系瞧得很透。用高度弥补了其它不足。

由于刘奋和参谋在场,苏子昂有意表现对姚副师长的尊重。对“想定”的疑虑,他用请示的口吻提出来:“副师长,这次演习的伤亡问题,是怎么个预算?”

姚力军扫一眼后视镜——苏子昂的脸正悬挂在后视镜里。他有几秒种不说话,然后回头对参谋道:“小张啊,我们在车里谈的一切,都不准外传。方案还没有定嘛,难免谈的乱一些,啊,谈的开阔一些。”

参谋慎重地点头:“是。”

姚力军又回身坐好,再度瞥一眼后视镜,说:“伤亡问题,当然是一个不亡最好。这个问题,我还没下决心。你们俩先议一议,看怎么往军区报。”

苏子昂和刘奋沉默着。许久,苏子昂说:“老刘,伤亡主要是伤亡你的人,步兵老大哥冲锋在前嘛。你先谈个意见吧。我补充。”刘奋说:“演习毕竟不是实战,我们前面没有敌人火力。所以,造成伤亡的原因,除我们步兵分队自身因素外,主要是炮兵老大哥的炮火支援,你朝我们队伍里掉一个偏弹,我们就得伤亡一片。因此,这次演习的伤亡预计,主要决定于支援火炮的射击精度。苏团长,我相信你对自己炮手的素质有把握,你最有权威谈这个问题,还是你先谈。”

苏子昂暗自称赞对手高明,简直不像个要把战场烂木头扛回家的人。他知道自己占不到他的上风,于是他迅速将自己放到和对手一般高的位置上,平等地也是平静地开口了:“这次演习虽然是不实战,可它是最贴近实战的一次演习。‘想定’中要求,炮火准备一开始,步兵分队就要进入冲锋位置。炮火一旦延伸,步兵就发起冲击。我们的炮火屏障距离你们步兵的冲锋线,只有三十米,等于要求人们用尺子量着实地打嘛。一枚122榴弹,分裂五百多块弹片,杀伤半径二百多米,打‘空炸’杀伤范围更大,仅仅是由于山地有个坡度,大部分弹片顺山势飞到空中去了。步兵位置在炸点水平面下方,才不至于伤害他们。但是气浪与声浪呢?要考虑进去!会把人震下悬崖的,会把前面的人掀到后面人的枪口上的。还有,弹丸一旦命中岩石,那么炸起的岩石也统统成了弹片,它们的飞行角度不可预测也不受控制,造成的间接杀伤不能小看……”苏子昂见刘奋急于插话,连忙提高声音,他不喜欢别人冲断他的思路。“步兵的班排长在率领冲锋时,往往脱离与炮兵前指的联系,一看炮火暂停,就往上冲了,忘记第二排炮弹正在空中飞,需要飞行几十秒才会抵达爆炸。这几十秒钟里,他们甚至能冲到炮兵靶标前面去。我们在观察所看见了也干着急,我们无法把发射的炮弹追回来。还有,步兵老大哥容易夸大炮火的伤害,这主要是爆炸时的巨大声浪造成的心理冲击,以为就在身边炸了,其实有一段距离……”刘奋气急,又欲冲断苏子昂的话。苏子昂赶紧按住刘奋的手,轻柔地拍打着,嘴上仍然不停地说,不给他插话机会。刘奋干脆抽回手,双臂抱在胸前,做出副泰然自若的神态,意思是:“让你说完我再说。”然而苏子昂又降低声音,显得从容不迫了。“刘团长啊,你肯定知道,射弹有个散布面。射程越远口径越大,散布面也就越大。我们炮兵一般不使用‘命中目标’这个词,而使用‘覆盖目标’这个词。为什么?就因为射弹有个合理散布,难得直接砸在点状目标上,炮弹以威力大补偿精度差还有富裕,覆盖必然催毁。这个‘合理散布面’叫公算偏差,是火炮天然误差。八千公尺射程上,122榴炮公算偏差是多少呢?大约三十米!明白我的意思吧?就是说,当我们瞄准目标发射时,偶尔有炮弹落到三十米外的步兵头上,我们并没有操作错误,我们仍然可以视做覆盖目标。这一类官司,就算打到军委去,我们也输不了!”苏子昂终于喘口气,紧张地注视刘奋。

刘奋冷冷地道:“苏团长吆喝半天了,没接触实质问题干脆说吧,你开一个价:在这次演习当中,你准备报销我们多少弟兄?你的价码一出来,‘心理冲击’呀,‘射弹散布’呀,‘覆盖目标’呀,统统都有了。”

“我们会采取种种措施,最大程度地提高火炮射击精度。也会派出最有经验的指挥干部,跟随步兵推进,搞好步炮配合,把伤亡限制在最低……”

“开一个价!然后我们再讨论……”

“半个排。”苏子昂说。他原想说一个排的,出口又变了。刘团长那张脸使他感到压抑。

“不行!”刘奋猛然转身,肩头撞到了张参谋胸脯,他冷静地朝张参谋说声对不起,又朝苏子昂厉声低喝,“绝对行,十几条战士生命。”

“请你不要夸大。你我都知道,伤亡半个排,其中主要是伤,阵亡占其中八分之一都不到。演习的伤与亡比例远低于实战,因为没有人故意瞄准胸膛和头颅开火,意外弹片绝大多数不致命。半个排除——我还把你们自己的误伤也估计进去了。”

“老张,我跟你换个位置。”刘奋把年轻的张参谋唤成老张,显得异常尊重他。刘奋坐到苏子昂身边,而张参谋坐到靠窗的舒适处去了。刚才两个团长争执时,口沫和手臂总是落到他身上。现在,刘奋说话方便了。

“要肉搏啊!”苏子昂做势惊叫,想缓和气氛。

姚力军一直不表态,他在前排托着腮。他的过分沉着使苏子昂又气愤又佩服。

“老苏啊,你说的一切,有部分道理。可你想过没有,一旦造成重大伤亡,必然会损伤士气。临战前,士气可鼓不可泄。尤其不可再鼓再泄;再者,演习中的伤亡,一概以事故论!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得把它理解成应付的代价;第三,上报半个排,军区能批么?军区领导会怎么想?换句话说吧,就算我们敢报,上面敢批吗?哪位大人敢签这个字?还不得送到军区常委讨论,一讨论等于打回,还可能诱发对这次演习的担忧。”

姚力军微微点头,幅度极小,但是刘奋和苏子昂都察觉到了。他俩即使在剧烈争辩中,也拨出一部分精神来注意姚力军的后背。

苏子昂同时也发现自己有个失误:同刘奋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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