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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群-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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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只是半个精神,他还有半个不举——即:对已经举起的精神的充分补偿。

280师多像一个王国。所隶部队占据沿海八个县数千平方公里,这一带物产丰富商贸发达,师里办有九个工厂,两个农场,若干不挂名公司和租出去的营区八五八书房,还有三百多辆军车和强大的后勤维修力量……每年收益四百多万元,几年下来足可以装备一个团,但它不属于军费,属于师的资金。刘华峰有意保持这种局面:师里富,个人并不富。因此,这种“富足”相当安全,相当干净,相当可为。

体育、新闻、文艺、宣传……都是花大钱的事业,还有密密麻麻的接待、安置、迎来送往,最终都要落实到帐簿上。刘华峰深谙并默许手下持这种荒谬信念:只要不往自己兜里塞,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漫天撒。为了事业。

哦,这此超编的人们每消耗一块银子,都会给280师的名头铸上一块金。这些拿笔杆的、唱歌画画打球的,天性想出名,这种热情正可以为我们所用,借助他们把里工作超常地宣扬出去。

事业不仅是一种责任一种智慧,它还是一种享受。只有体味到享受者的甘甜,你才配占据事业。

比如从会议室疲乏地出来,转到俱乐部,叫上一个漂亮女兵,打几局乒乓球,听听她银铃般的尖笑,足以陶醉身心,消除做领导的烦恼,唤出做男人的热力。但是,得把躁动的情欲小心翼翼掖到角落里,不能失态;再比如吃罢中饭,到文艺宣传队走走,看她们上妆卸妆彩排,审查三两个舞蹈,姑娘们拿自己的口杯泡上茶,递过来。你又有涵养又有情趣,又保持权威又养精蓄锐,眼前是一派鲜嫩欲滴的生命;倘若两支师球队赛场相逢,双方师领导必定到场督战,280师大胜对方。你上前给队员授意:“稍让他们几个,给他们点面子。”败阵的师长强作精神。微妙之处在后头哩,今后,你无论在任何场合再见到该师长,都会觉得自己占心理优势……总之,只要你既是这个王国的主人又在精神上达到某种境界,你就能在军营荒漠里有着俯拾皆是的享受。

体育馆实际上是室内训练馆,没有看台,靠墙摆着十数把藤椅,专为观球的首长保留。球架、地板、灯光、电动记分牌,都不低于专业赛馆标准。东半场,师医院的姑娘们已在蹦蹦跳跳地练球,口里还嚼着什么;西半场,师常委们很有风度地沿罚球弧站了个圈儿,你投一个我投一个,进喽,便自己给自己喝彩,像一群自信而脱俗的专业篮球教练;派来观战的是直属队的战士,他们沿场地四周坐了几圈,目光大都盯住姑娘长腿,就是坐在西半场篮下的战士,也透过常委身体朝东头看。他们兴奋地期待比赛开始,脸上的神采,很像下操时听说今晚吃肉包子。

十几个机关干部,也找到了和自己身分相适的位置。年轻些的,站在战士后头抱着胳臂;年老些的,大咧咧坐到运动员席上,把她们衣裳推开。

刘华峰在路上一直和宋泗昌保持半步距离,不超前也不落后,快到体育馆时,抢先几步踏进门,朝场地中一站,位置醒目,一言不发。待到全场人目光都转向他了,他又退回门口,宋泗昌恰恰相反在这时进门,迎头扑来一阵热烈掌声。

宋泗昌朝四周颔首微笑,蹬一蹬地面:“场地不坏嘛。花了多少钱?”并不在意刘华峰的回答,径直朝姑娘们踱去。

刘华峰不动,朝师政治部副主任看一眼,副主任连心追上宋泗昌,为他介绍这是谁那是谁。宋泗昌挨个握手,开些适宜的玩笑,瞬间就成为她们长辈。

刘华峰默默注视四周,把参赛的师党委们,观赛的战士们,还有场地灯光,以及隐藏在窗外根本无人知晓的岗哨……都扫视一遍,最后才把目光投身投向姑娘。他的编制之外的女兵。

刘华峰的心被敲击一下:她们裸露的长腿白得刺眼,以前从没有白成这样嘛!哦,是给深色运动衫衬的。她们站成一排,点足弹腿,轻轻扭腰。有的俏笑有的不悄。短裤后袋塞着小手绢,不时抽出来朝脸上小心地拭一拭,再塞回去。提一下短裤。三两个人留着长长头发用彩绸束着,一弯腰就搭到脚背,再一后仰,凸起几乎要跳开的乳房,头发飞回脑后,倾泻下去……闪光灯啪啪,吴干事照相。刘华峰暗中叹气:多此一举!叫他们办他们就办过头,不晓得把握一个度数。

果然,闪光灯一亮,宋泗昌就离开女兵,回到西头党委队,抬手接过一个传球,投篮。

吴干事走过来道:“政委,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指指记录台上的裁判哨和记时表。

“哦,还是你吹,你是一级裁判,上吧。”

刘华峰认为,已经不必亲自上场吹哨了。

“这场球可不好吹,要挨骂。”

“铁面无私,这是一;第二,把握好一个度,让他们打得快活就行。”

现在刘华峰身边空了,没人。他一眼发现胡小兰在望自己。这胡小兰啊,肯定有事。他有意不看她。但是胡小兰一边拍个球一边靠过来:“政委,又把我们弄来展览啦。”

“说话注意,好好打球,争取赢他们。”

“你干嘛不上?我想赢你。”

“篮球我不行,想赢就打乒乓球。”

“什么时候找我打乒乓球?说准日子。”

刘华峰有些不自在,周围人开始朝这里看。胡小兰是姑娘里最漂亮的一位,口舌又辣,经常陪刘华峰甩两板乒乓,或是节假日带两个女伴闯到刘华峰宿舍来热闹一番。他喜欢她,但不愿意她利用这种喜欢,更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在躲闪什么。一躲闪就有鬼。堂堂政委,喜欢一个部下,有什么可瞪眼的。我偏偏喜欢给你们看!他清了下喉咙:“小胡,我要批评功喽,听说你拚命学外语,业务上不努力,有没有这事。”

“嘻嘻,当然有。师医院这点业务,上去就会,……哎哟!”她猛的一掌击向自己大腿,夸张地叫:“还有蚊子呀!”

胡小兰击腿的声音异常清亮,惹得半场人都转过目光,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那雪白粉嫩的大腿上留下个鲜红的巴掌印儿。而且越来越红。

刘华峰本想再说几句,此刻得赶紧摆脱她:“有什么事,找你们院长。现在回场上去。”

胡小兰朝边上高声道:“院长,你听见了吧!”颠颠地窜回场。一边跑一边拽着紧绷绷的短裤。

刘华峰身边又空了,真好,恰当的孤独比什么都好。他可以让精神歇息片刻,被人们遗忘的片刻,让他获得一个鹰的角度,高踞于人迹不至的山崖,或闭眼倾听,或默默俯视,暂时不再盘旋。

球赛开始,刘华峰会在正中间靠左的一把藤椅里。正中间这把藤椅,理论上保留给宋泗昌,尽管他才不会下场就座。

师医院韩院长过来了,距离刘华峰三米开外就重重叹口气,仿佛担心他没听见似的,到近处又叹口气,再把上身倾斜到刘华峰脑后,既不妨碍刘华峰视线,又便于交谈。

刘华峰纹丝未动:“找我三次啦。老韩,干脆我搬到你院里住算了,反正我该住院了。上个月腰骨扭一下,到现在没回来。”

韩院长用手遮住嘴,以免口沫溅到刘华峰脸上:“政委呀政委,知道你忙。但你忙一次顶我们好几次呀。你要是真有空住院,我给你联系厦门疗养院。”

“说事吧,简短点。”

“这个一:四位军医晋升技术级的问题?”

“报上来,够标准就调。不够再想办法。”

“这个二:胡小兰打报告结婚……”

刘华峰皱眉,他最烦这些女娃们结婚生孩子一类的事,在这个阶段里,她们对师里来讲,一点用处也没有。还有谈恋爱啊找男友啊,也属于她们带来的副作用。

“结婚好嘛,你们吃糖还要报告我?”

“她想把男方调来,两口子在师里扎根。”

“有一技之长吗?”

“军通信营教导员。”

“职务高了,不好安置。”

“那么胡小兰就要求调走。她找我,我说我做不了主。”

刘华峰尖锐地扫他一眼,什么叫做不了主。他慢声道:“你可以做主。”

韩院长谨慎地:“其实,调走对她前途有利……”

“我说过,你可以做主,你应该做主。就按照对她前程有利的办法办嘛。”

韩院长惊讶:政委真的舍得她走?……又往深里一想:政委没说“调走”二字,而是一口一个“你做主”,而是“按照对她前程有利的办法办”,这就有多种理解哪,难道留在师里就对她前程不利么,谁敢说不利?韩院长立刻悟到此事应当拖而不办,拖泥带水就是一种“办”。最后真可能把那教导员调来。

“这个三;院里本年度补助经费,最低限度也要三万左右。”

“找副师长,这是他主管的。”

“是要找,我想先跟你汇报一下。”

刘华峰沉吟,看见胡小兰正在带球上篮,奋勇突破宋泗昌横在她胸前的胳膊。两分。回场时,朝刘华峰抛来一个娇笑。她丝毫不在意男人碰撞她身体任何部位,当然也毫不忌讳地碰撞男人。有她在,姑娘们受到野性鼓舞,拚抢积极,一旦和老头撞个满怀,全场喝彩声雷动。刘华峰目光追逐胡小兰,看见大腿上的巴掌印儿仍未消失。心想:怎么会那么嫩呢?口里却一点不乱。

“你呀老韩,不要一口咬死三万,让副师长说个数,懂吧?就说我做不了主,要找他。懂吧?看,他下场休息了,你送条热毛巾去嘛。”

韩院长急忙挤到副师长边上,递上毛巾和饮料。然后表情痛苦地低声诉说。副师长喘息渐止,注意听,似乎给予他几点指示,韩院长连连点头。在周围人看来,副师长即使在赛球间隙,也有躲不掉的工作找上来。韩院长离开时面容灿烂,远远朝刘华峰亮起四个手指头。一闪又收回。

刘华峰暗道:四万!哼哼,常委会上,我还要给你压回三万。你怎么来还得怎么去。

宋泗昌是场上核心人物,得球特别多,常委们有球就往他手里传,他投篮挺准,很快就成为姑娘们重点防卫对象,朝他身上扑,又像扑球又像扑人。他不惧围剿,灵巧带球,引得姑娘们团团转。观众像看表演,掌声鼓得很有味道。刘华峰一寸一寸检视宋泗昌躯体——他还从没见高级首长裸露这么多躯体,他怀着品味某种秘密的心情,目光敲打宋泗昌的每块肌腱:老而愈坚,像鼓凸的树根,多好的本钱,此人不再上升才怪呐。他究竟是怎么保养的?大脑里装那么多东西,身体上却看不出来。他不像另的首长,就凭大胆裸露这点就不像。他扒光了衣服更觉痛快,尽管眼前全是女人健美身材,尽管其他党委腰腿也比他更有样了,可他一点不内疚嘛,他撞击人家和被人撞击都透着精神气儿嘛。这种人掉在人堆里也能一眼挑出来,不然,掉转眼睛也觉得有东西拽你,像漏看一个威慑。

刘华峰忽然渺茫,某件很锋利的事扎在体内找不着,他屏息追踪,那事儿终于跟打嗝似的从胸中顶出来。他当兵那一年,跟一位团长当通信员,有一天坐吉普车,车跑得正野。团长把头挂到窗外,顶着来风叫:“操!操!……这地方不赖,停车,下来撒泡尿。”于是,他也跟随着下来撒尿。团长登上大石头顶,掏出来就不管它了,双手叉腰,临空喷撒,完了一收后腰,塞入裤裆。团长摇晃肩膀下来,问:“尿了没?” “尿了。”“往哪尿的?”他指一个树,刚才他躲在那旮旯里尿的。团长大知:“朝大处尿啊!小鼻子小眼,你那叫什么尿。”……不错,同样一泡尿,人家就对着大地高天,自己却尿一个小角落。这就叫气魄,叫境界。

刘华峰又恢复了颠峰感觉,对面前一切,左眼欣赏,右眼审视,大脑在磨砺一个个念头,身子基本不动。他又有一个发现:虽然场上热闹非凡,但是,看看场外密密麻麻的眼睛,热闹根本不知有人正欣赏,审视着他们的眼。其实那一圈圈眼睛才最值得一看,特别是在他们不觉察的时候。

不堪一击。眼。滴溜溜。

眼里可以挖出无数心思。

我看他扪的眼,看不到自己的眼。眼什么都能看,就是看不到眼本身。

球赛十分成功,我又让他们满足一次。

要是我坐这我不动,同时把我从身体内抽出来上场,多妙!我会和胡小兰配合默契,投进个球也朝坐这儿的我笑一下。

她们的短裤都汗湿了,亮闪闪。保卫科长说有人偷她们的短裤。我说犯这毛病的人要么孱一个,要么心机受损别有怪才。哦,我没那么说,我说这种事不查不好,查了更糟糕。

苏子昂屈就团长,分明是等待时机,让此人绝望可不容易,他进入我的序列肯定会搅乱规范,此人的才华就在于乱中取胜。越是稳定,他越是无计可施。

……

刘华峰放纵心绪,面前的球赛居然能刺激思考。万众昏昏唯吾独醒。陪着你们笑一笑吧。刘华峰鼓掌,正是在该鼓掌时候他鼓掌了。对于球赛他似看非看,不过,每次鼓掌他都鼓得很是地方。

刘华峰起座走向一侧,军帽留在长条桌上,保温杯盖敞开。旁人一看就明白,政委没有走。

他去去就来。

18

第四章

18.适度的关切

宋泗昌的陈秘书在房内看录相,宣传科长依照指示陪着。录相片是内部的,枪战和作爱都打上字幂。大概翻录过几次,图像烧得人眼仁儿疼。刘华峰一进门就觉察到寂寞,因为宣传科长见到他就像见到救星,明显松了口气。怎么搞的科长嘛,竞技状态不佳,今天白给他个机会了。

“坐坐坐。”刘华峰坐进宣传科长让开的位置:“这类片子啊,只能看不能想,一想到处都有漏洞。我们小地方,弄不到奥斯卡奖的。”

陈秘书说:“刘政委,你太周到了,专门跑一趟干嘛,我看得挺带劲,你忙你的去,科长也不必陪。”

“你今晚没吃好,”刘华峰拍一拍陈秘书软椅上的扶手,“肯定没吃好。菜太辣,首长喜欢吃辣的,餐厅就来个饱和轰炸。你是江苏人吧?肯定没吃好。”

“还行还行,当秘书的,这方面也要锻炼。”

“连你都没吃好,我能吃好么?我是厦门郊区人,太辣也受不了。”刘华峰对科长说,“到餐厅看看,弄点小吃送过来,请他们快一些。”

刘华峰确实有些饿,晚宴上他只象征性地动几筷子。在此之前,宋泗昌一直没和他有过实质性谈话,致使他每分钟都处在临战状态。唉,现在好喽,饿得真舒服。

“老陈啊。”刘华峰把大半个身子都扭到年轻秘书那边,“有什么需要我们办的事,尽管说。首长的也好,首长家属的也好,你的也好,尽管说。”

陈秘书显然听惯了这话。恭敬地回答:“谢谢政委。首长没指示。”

“那好,以后你要有什么事,打电话找我好了。你放心,你的事就是你的事,我不会把你的事当成首长的事。下面人老把秘书的事和首长牌子挂一块,庸俗嘛!秘书就不能有自己的事啦?就因为跟着首长,该提的事也就不好提啦?”

陈秘书精细地回味着,连连点头,感动了。欲言又止。

“无论首长将来是上是下,我们对你都会一如既往。我们不赶热闹,也不搞人走茶凉。”

陈秘书长吁一气:“太深刻啦,我们当秘书的最大担心就是首长前途,别人也是拿首长前途如何,来衡量秘书的价值。现在首长就在台上,没什么可说的,要是一旦下台,秘书就好像欠过无数人的俩债,都觉得跟随你跟亏了。好!我现在啥也不欠,公事公办,好日子当孬日子过,交几个真心朋友……”

宣传科长端着托盘进来。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陈秘书立刻住口。刘华峰器宇非凡地一挥手臂:“不能亏待自己!虾仁馅。放开吃。不够再拿。”

陈秘书掏出手绢揩揩手,很秀气地用二指拈起一个,完整地落进口里。鼓鼓地嚼。点头。仍然用两只用过的手指拈起下一个包子,再完整搁进口里。整个过程中,那两只手指不碰其他物件。以免弄脏了。

刘华峰连吃数个,很过瘾,端起面前茶杯喝茶。宣传科长哎呀呀惊叫:“政委,我给你泡一杯。”

刘华峰早知道这是宣传科长喝过的茶,不服地说“我就不能喝你的茶啦?喝一口就脏你杯子啦?你可以给自己再泡一杯嘛。”

陈秘书道:“刘政委,我和首长有一个共同感觉:你具备军事指挥员的气质。”

刘华峰摇头,像否认,更像是承认之后推脱偌大赞誉。他起身抱拳,朝陈秘书拱一拱:“老陈啊,包子也吃了你的,茶也喝了你的,我要先走一步喽。宣传科长归你使用,需要什么一定要开口,跟随他说就和跟我就一样,可能还比我更管用呐,哈哈。”

两人刷地起身,变得幼稚了,有些手足失措,一直反刘华峰送出楼,望一望背影,又彼此望一望,好半天口讷。再进房落座后,两人立刻融洽,都抢着说话。

刘华峰拱手一别很有风度,他洞悉这点又不在乎这点小意思。陈秘书已经把内心含到嘴里了,要是包子不进来,那心儿肯定落进开花。刘华峰满意自己没套问上层内幕,没打探首长心态,他才不靠这等伎俩过日子。首先是,精神上和一切首长摆平。其次,侦探一类的技巧,让手下人去发挥吧,像陈秘书这样不大不小的干部,也要碰上个不大不小的干部才最对路,才会神神叨叨。刘华峰有一条很有把握,自己的初始形象已经牢牢立住了,陈秘书忘不掉280师刘华峰。他没法忘掉!

官虽不大,位置关键,这就是立在首长门外的秘书。即使不能促他在首长处善言一二,起码也要把他们维持在无害的程度上。

终场哨音长鸣,刘华恰好回到看台位置,他带头鼓掌。看上去像第一个起立的人。

六十三比七十二,常委队取胜。交战双方脸庞都瘦了,球场地板在发热,闪着步枪弹头那样的光,堆满看不见的残骸。刘华峰上去走走,每步都粘脚底。姑娘们早已丧失上下级观念,和党委们坐一堆儿,仰着靠着四伸八叉,放肆地斗嘴,间或颤悠悠“哎哟”几声,动人死了。老头子们风度犹存,脸上笑容也还完整,喘一下是一下,暂时没想起年龄来,全身透着苦战后的满足。宋泗昌提着运动衣站起来,胳膊上挂几道姑娘指甲抓痕,他“咹”了一声,众人立刻恢复一派应有的气氛,抬头看他。

“丫头们,打得好!很有战斗力。我今天最少年轻了5岁。有个建议,今后他们这些人再叫你们打球,你们就往死里打,叫他们不敢老下去。我体会,青春是一个逃兵,抓不住就会逃,抓住了它你就青春了。有好几次,我觉得顶不住了,心想要是死在和丫头赛球的场子上,传出去可不丑死了。再一想,全国那么多将军,我这种死法也就宋泗昌一例,空前绝后,值得!总算顶下来了。哈哈哈,谢谢你们。我争取每年来一趟,用你们的话是怎么说的,强心剂。”

笑声跳荡不止。一笑之中,姑娘越发是姑娘了,老头们也恢复成老头。

刘华峰陪宋泗昌加招待所,路上很暗,四面无人。宋泗昌还是宋泗昌,但刘华峰半个身子都感觉到,一进入黑暗里,身边这人就老下去了,变成一团粗重块垒。他想,宋泗昌有两个年龄,心理上一个生理上一个,他了不起之处在于,老想用一个压倒另一个。

宋泗昌忽然平静地说:“活了大半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女人。”

刘华峰骇然,他想起宋泗昌自夫人去世后一直独身。他暗自道:宋泗昌也是人啊,然后他感到自豪了。今晚过得的确宽广无边。

19

第四章

19.双峰对峙

当夜11点30分,刘华峰接到陈秘书电话:“首长请你和师长来一下。”

宋泗昌在招待所门外踱步,“奔驰”280已开出车库,随员乘坐的“伏尔加”跟在后头,车内亮灯,警卫员在搬东西。

刘华峰和师长同时赶到。宋泗昌示意他们在一边稍候,自己又来回踱了几遭。才踱到他俩面前说:“睡不着啊,打算立刻上路,到282师去。夜里车跑得快,估计4点多钟能到,先看看那个师的二团,就在路边。作战部报告说,凌晨二团执行预案,全体进入陈地。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进入多少,我看我能不能跺它几脚。叫你们来,就是告别一下,别的常委就不惊动了。你们别走露风声。”

刘华峰说:“是。我们完全理解。首长还有什么指示?”

“在你们师活动了三天零七个小时,该说的我都说了。唔,连不该说的我也说了。”宋泗昌黑暗中瞥了刘华峰一眼,又瞥了师长两眼。刘华峰捕捉到宋泗昌目光,心口剧动一下,顿时生疑:原来他和师长也有过深谈,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最后留两句逆耳之言吧。280师,部队是全军区一流的。师党委班子,是两强不合。再不注意调整,终归会有伤大局。你们不要逼得我到最后把把你们调开一个。告诉你们,我什么办法都有,就是没有调开一个承认另一个的办法。懂不懂!我有耐性,你们却要有危机感。两条钢锯,拼合好了,是一块钢板。拼合不好,每个齿尖都顶着齿尖,就成了打火机。最高明的拼法,是背靠背,齿尖统统对外,既是钢板,又是双刃锯。懂不懂!几种拼合法,随你们挑,我有耐性,但是不准人利用我的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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