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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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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忌正在忙碌国丧,听得苏秦到来,便立即赶回府中。两人秘密商议了一个时辰,苏秦便连夜赴魏王灵堂祭奠。遵照传统丧礼,太子魏嗣只得在灵堂旁的偏殿会见了苏秦,对推迟会盟表示了深深的歉意,反复申明了自己的大孝之心。“敢问太子,何谓大孝?”
“恪守古礼:麻衣重孝,守陵三载,是为大孝。”
“敢问太子,古往今来,可有一位国君做到了麻衣重孝守陵三载?”
魏嗣愣怔半日:“以先生之见,何谓大孝?”这位太子本是个心无定见之人,被一些心腹谋士说动,决意以大孝彰显名节而在天下立格,使朝野景仰,不想苏秦一问,便立即没了主意。
苏秦从容道:“大孝者:明大义,守君道,彰社稷,强国家也。”见魏嗣依然愣怔懵懂,苏秦坦率庄重道:“目下天下动荡,强秦虎视在侧,大义之所,在于邦国安危,社稷存亡;君道之要,在于外却强敌,内安朝野。惟其如此,可使泉下之先人瞑目,可使新君之功业大显。否则,国家破,庶民散,纵有麻衣守陵,却何以为孝?”
魏嗣沉默片刻,起身一躬到底:“先生之言,当头棒喝也。魏嗣决意跟从先生,如期会盟,建功立业,以慰父王泉下之灵。”苏秦也是大拜还礼:“国无主则乱,太子当立即除服即位,称王建制。一月半之后,虎牢关再会。”魏嗣大是振作,提出让无忌随同苏秦前往筹划。苏秦却执意要魏无忌留下,辅佐太子安定朝局。魏嗣感动得涕泪唏嘘,直将苏秦送出王宫之外,又叮嘱魏无忌郊送十里方罢。苏秦本来很想有魏无忌这样一个帮手,但又怕魏嗣中途再变,便只有让魏无忌留下督促魏嗣。魏无忌也明白苏秦心意,依依不舍的将苏秦送到十里亭下,对苏秦说了赵国的许多宫廷内情,方才看着苏秦上马去了。及至苏秦马不停蹄的赶到邯郸,赵胜早在等候了。稍做计议,赵胜立即带领苏秦去见主政的太子赵雍。赵肃侯操劳成疾,近日突发腿疾,竟然卧榻不起,事属突然,赵雍与赵胜竟是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对君父说起合纵的紧急?苏秦见赵雍赵胜兄弟依然如故,便知赵国并无国策变化之忧,也就放下心来。三人通气之后,苏秦便入宫求见赵侯。
肃侯赵语虽然在位已经二十四年,却是五十岁刚刚出头,正在盛年之期。但这赵语少年时多有坎坷,三次受伤,便患了莫名暗疾,加之即位后昼夜操劳,腿疾发作后,便只有卧榻长眠了。苏秦见到赵肃侯时,他正在卧榻上听人读简,小小寝宫中弥漫着浓浓的草药气息。从帷幕外望去,卧榻上的赵肃侯满头白发枯瘦如柴,一副英雄暮年的悲凉气象,蓦然之间,苏秦想起了白发苍苍的齐威王的最后时刻,不禁感慨万端,双眼模糊了起来。
“帐外,可是苏秦先生?”赵肃侯声音虽弱,却是耳聪目明,神志清醒。“苏秦参见赵侯。”
“先生远来,莫非合纵有变么?”
“君上明鉴:齐魏燕三王薨去,楚威王与赵侯又骤然患病,苏秦恐合纵有流沙之危,特来禀报,以求良策。”苏秦语气很是沉重。赵肃侯霍然坐起,目光炯炯有神:“先生毋忧,赵语便是坐着轮椅,也当撑持合纵!” 一语掷地,字字金石,竟大是英雄本色!在这位国君心目中,合纵虽然名义上从燕国发起,然而只是在真正有实力的赵国加盟之后,合纵才成为真正可行的天下大计。赵语始终认为,赵国才是合纵大业的真正根基。赵人自来多英雄豪情,视支撑危局为最大荣耀。当此六国合纵面临夭折之际,赵语想起与父亲赵仲周旋终生的几个老国王都撒手去了,中原战国惟有他一个老树参天了,支撑合纵,舍我其谁? 苏秦肃然一躬:“但有赵侯,天下何忧?”
赵肃侯哈哈大笑:“老夫也是来日无多,权当最后风光也!”
赵胜在旁高声道:“儿臣欲与先生同去,请君父允准!”
“男儿本色在功业,守在邯郸老死么?去吧,跟先生长长见识。”赵肃侯笑着答应了。邯郸事定,苏秦心中稍安,次日清晨便与赵胜兼程南下。两天后赶到虎牢关,楚国方面竟还是没有消息。苏秦反复思忖,终是心有不安,便请孟尝君与赵胜在虎牢关留守,自己又马不停蹄的南下了。虽说是一色的快马轻骑,但楚国山重水复,不似中原大道可放马驰骋,想快也快不到那里去。苏秦断然下令:减人不减马,每人两马,轮换骑乘,昼夜兼程!如此一来,原先的护卫骑士由十人变成了五人,连带苏秦六人十二马,竟是昼夜不停的赶路!
整整四个昼夜,除了就餐喂马,竟是没有片刻歇息。到达郢都城下时,十二匹战马竟齐齐颓然卧倒,五名骑士也滚落马下,横七竖八的倒卧在泥水之中。只有苏秦摇摇晃晃的走到守门军吏面前,堪堪亮出了楚王的白玉令箭,便软软的倒在了城门之下……黄歇闻讯,一面派人飞马通报屈原,一面带着太医驾着轺车飞赴郢都北门。来到城门,只见一人倒卧在雨后泥水中,面色苍白瘦削,须发灰白杂乱,两股之间的布衣已经渗出了殷红的一片!骤然之间,黄歇大是惊慌,手忙脚乱的将苏秦抱起登车,马不停蹄的回府急救。片刻之后,屈原也匆匆赶到了。太医堪堪将苏秦的衣服艰难的剥下,只见两条大腿间被马鞍磨破的血肉犹自涔涔渗着血珠,血渍汗污已经使衣裤结成了硬板,一片浓烈的汗臭和血腥味立即弥漫开来!黄歇惊讶得“噢呀”连声,紧张的前后张罗。屈原却是泪眼朦胧,久久的沉默着。及至将昏迷的苏秦安置到卧榻,太医说了声“无得大碍”,屈原便大踏步转身去了。
“噢呀屈兄,待先生醒来计较一番再说了。”黄歇见屈原神色激奋,连忙劝阻。“何须等待?我去禀报楚王!”屈原大袖一甩,径自去了。
一个时辰后,屈原与一队军马护卫着一辆黄色篷车来到了黄歇府邸前。车篷张开,四名内侍从车厢抬下了一张卧榻,卧榻上躺着枯瘦苍白的楚威王。卧榻抬到正厅,黄歇方才匆匆迎出,一个大礼参拜,却是默然无语。“先生情势如何?”卧榻上的楚威王喘息着问。
“噢呀,臣启我王:先生昏迷,尚未醒来。”
“进去吧,我要,亲守先生醒来。”
卧榻抬进两面竹林通风极好的大寝室,安置在苏秦榻前三尺处。两名侍女将楚威王扶起,靠在一个厚厚软软的大枕上。楚威王静静的看着昏迷的苏秦,觉得他比半年前竟是消瘦苍老了许多,那灰白的鬓发,那细密深刻的鱼尾纹,活生生便是一个久经沧桑的老人。一个刚及而立之年的英雄名士,如此百折不挠,如此不畏艰险,竟在六国合纵的奔波中折磨得如此疲惫苍老,当真令六国君臣汗颜!“噢呀,先生醒来了!”黄歇兴奋的叫了起来。
“低声些个。”屈原走到榻前端详,轻声道:“先生醒了?我王来探视先生了。”苏秦悠悠睁开了眼睛,觉得那股沉沉绵绵的睡意实在难以挣脱,但魂魄深处却总是轰轰响着一个声音,使他不能安寝。那个声音熟悉极了,河西夜行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时,那个声音使他挺了过来;草庐苦读,昏昏欲睡时,那个声音又使他挺了过来。如今,这个轰轰做响的声音又在心底回荡着,竟将他从无边的朦胧中硬生生拖了出来……他看到了屈原的盈眶泪水,看到了黄歇的惊喜交加,看到了坐在卧榻上的那个苍白枯瘦的黄衣人——楚王?正是楚王!苏秦心中一震,竟霍然坐了起来便要行礼参见,却又眼前发黑,颓然跌坐在榻上被屈原黄歇两边扶住。“先生有伤,躺卧便了。”楚威王连忙叮嘱。
苏秦闭目片刻,竟大是振作,坚持拜见了楚威王,又冒着满头虚汗简略叙说了各国决断,最后目光炯炯的看着楚威王:“楚王乃合纵轴心,不知病体能支否?”
楚威王微微一叹笑道:“芈商病体支离,本想延缓会盟之期。奈何先生奋身南来,令我等君臣汗颜。先生若此,我等何堪麻木?”喘息一阵,楚威王正色道:“楚秦势不两立,本王决意如期会盟,但听先生号令便是。”“楚王壮心,令人感佩之至。”苏秦肃然一躬到底:“苏秦尚有一请,请楚王做合纵盟主,担纵约长重担。”楚威王:“先生可与列国君主计议过?”
“计议妥当,各国都赞同楚国担纲,苏秦亦认为楚王最为适当。”
屈原很是振奋:“先生之意,大有利于楚国变法振兴,我王当义不容辞!”“噢呀,我王担当纵约长,可大增六国同仇敌忾之气,大好事了!”
楚威王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一片红晕,微微笑道:“既然先生信得芈商,楚国就勉为其难了。只是六国抗秦,联军事大,不可落空,尚请先生与屈卿仔细斟酌一个可行谋划,会盟时当全力落实。”
苏秦见楚威王胸有成算,显然也是有此准备,顿觉宽慰:“楚王所说极是,苏秦已有大致谋划,晚间当与屈原大司马、黄歇公子细加磋商。”大计商定,楚威王便回宫去了。苏秦心头一松,便酣然睡去,竟至第二天傍晚方才醒转,梳洗之后顿觉神清气爽饥肠辘辘。黄歇打开一坛陈年兰陵酒,陪着苏秦大大饕餮了一顿。饭罢苏秦笑道:“正好!没耽搁晚间议事,走,到屈原兄府上去。”黄歇哈哈大笑:“噢呀,都过去十二个时辰了,这是第二个晚上了。”苏秦愣怔片刻,不禁大笑起来:“糊涂糊涂!快去找屈原兄!”“不用找,我自己来也。”但听厅中一阵笑声,屈原已经甩着大袖飘了进来。三人一阵笑谈,便开始商议苏秦的《六国联军案》,竟是直到了五更鸡鸣。此日午后,苏秦与黄歇便带着二十名护卫骑士匆匆北上了。
回到虎牢关,荆燕也已经返回,带来了燕国新君的书简,申明了燕国发轫合纵当如期赴约的意愿。至此,六国皆在国内生变的关头扭转了过来,重新坚定了合纵意向,可说是大势已经明朗了。除了魏无忌尚在大梁,苏秦合纵的原班人马悉数聚齐。苏秦设宴与众人痛饮了一番,而后分派各人职责:黄歇辅助苏秦准备一应文告;赵胜人马扩整各国的行辕场地并中央会盟行辕;荆燕职司营地护卫;孟尝君爵位最高,便筹划仪仗并职司迎宾特使。分派一定,虎牢关外顿时便紧张忙碌起来,昼夜灯火,人喊马嘶,整整热闹了一个月。公元前三百三十三年深秋,中原六大战国的国君齐聚虎牢关,举行了隆重的合纵会盟大典。这时候,除了赵国没有称王,其余五国都已经成了王国:楚威王、齐宣王、魏襄王、燕易王、韩宣惠王。其中齐魏燕韩四王都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壮国君,器宇轩昂,仪仗宏大,一片勃勃生机。楚威王与赵肃侯是会盟大典的核心,偏偏两人都身患痼疾,一个坐着竹榻被抬进行辕,一个坐着轮椅被推进行辕,竟给会盟大典平添了几分悲壮。
苏秦主持了六王初会,公推楚威王为纵约长,会盟大典便有声有色的铺排开来。第一日,举行了极为隆重的祭天大典。祭天台设在大伾山的顶峰,台高十丈,从山麓下的军营望去,几乎是直入云霄。纵约长楚威王被三十六名楚国壮士轮流抬上祭天台,到得台顶,山风呼啸,众人无不担心祈祷。可楚威王竟神奇的站了起来,天平冠粲然生光,黄丝大袖飘飘飞舞,便似云中天神一般!那高亢沙哑的声音从天上飞来,在大河平原上悠悠飘荡:“伏惟天帝兮芈商拜祭:六国多难,强秦肆虐,生灵涂炭,国将不国。今六国结盟,合纵抗秦。祈望天帝佑我社稷,保我苍生,使我六国,永世康宁……”山下六国的万千人马一片欢呼!
次日便是盟约大典。赵肃侯宣读了《六国合纵盟约》。这个盟约简洁凝练,只有六条:
六国君主,会盟虎牢,同心盟誓,约法六章:
其一,六国互为盟邦,泯灭恩怨,共视虎狼秦国为惟一公敌。
其二,秦攻一国,即六国受攻,同心反击。
其三,六国各出大军,组得合纵盟军,纵约长得赐封大将。
其四,自盟约伊始,六国与秦断绝邦交,杜绝商旅,同心锁秦。
其五,六国各派特使周旋合纵事宜,但有所请,无得拒绝。
其六,六国共视苏秦为本国丞相,赐相印,授权力,总揽合纵大局。
盟约宣罢,全场雷鸣般雀跃欢呼。“万岁合纵!”“同心抗秦!”的呼啸席卷了大河平原。趁热打铁,六国君主在行辕大帐立即歃血盟誓,在羊皮盟约上庄严的盖上了六国君主的鲜红大印,国各一份,盟约便正式告成。之后,各国君主立即指派了本国的合纵特使,其中四个大国特使当场被君主封为高爵特使:魏国魏无忌,立封信陵君;齐国田文,已封孟尝君;赵国赵胜,立封平原君;楚国黄歇,立封春申君。第三日为最后盟会,在楚威王主持下六国议定了各自当出的盟军兵马:楚国十五万,齐国八万,魏国八万,赵国十万,燕国五万,韩国五万,共计五十一万大军。兵马议定后,举行了盛大的六王大宴,席间最为隆重的仪式,便是六国君主一一向苏秦授本国相印。那时侯,各国丞相的权力不尽相同,名称也各有差异,但却都是总揽国政的开府丞相。苏秦兼各国相职,自然不会是实实在在的开府理事丞相,而是一种总揽邦交大事的“外相”。战国为大争之世,邦交斡旋常常胜过雄兵十万,干系邦国安危,所以丞相权力的一大半便是外事。如今六国将外事大权一体交于苏秦,当真是旷古未有的同心壮举!当六颗金印光灿灿的用铜匣、玉匣各自捧出,又一颗一颗佩上苏秦腰间玉带时,乐师席奏响了庄严肃穆的《大雅》乐曲,行辕大帐觚筹交错,一片赞颂欢呼……一颗一颗的接受了沉甸甸的金印,苏秦的心情却出奇的平静。一个布衣之士,往往终生奔波而不能求一颗金印,朝夕之间,他却佩起了六颗相印!平静淡漠的笑容下,他竟有些恍惚了。蓦然之间,他想起了张仪,那伟岸的身躯,那洒脱的谈笑,骤然间都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张仪啊,好师弟,你在何方?是守在陵园还是去了秦国?

第八章 连横奇对

一、张仪的声音振聋发聩
六国合纵的消息传到咸阳,嬴驷君臣坐不住了!
苏秦游说之初,秦国君臣虽说也很重视并尽快的采取了对应行动,但随着各种消息纷至沓来,秦国君臣们渐渐懈怠了。山东六国累世恩仇,相互间拼杀得不共戴天,他们能同心结盟么?认真说起来,山东六国中也就魏国是秦国的老冤家,除魏国之外,秦国与任何一个国家的冲突都极为有限。近几年来,也就是夺取了山东六国以往进攻秦国的一些重要根基而已,细算起来,统共也就五六座城池、几百里土地。与魏国的攻赵攻韩、齐国两次痛击魏国、楚国夺取淮北等大战相比,都可说是战国之世的小争端。山东六国果真能泯灭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而共同对抗一个只不过收回了自己的河西故土、只不过夺取了他们几座关隘要塞的秦国?徇情推理,真是比登天还难。尤其是齐威王、魏惠王、燕文公突然在一个月内相继病逝,赵肃侯楚威王又都是病入膏肓的消息传来时,嬴驷君臣几乎已经认定,合纵只不过是苏秦与六国的一个梦幻而已!樗里疾争取齐国无功而返,嬴驷君臣本来还颇有压力,及至这时,却是已经轻松了。司马错提出了一个大胆周密的谋划:发动突然袭击,一举攻占河东的野王、上党地区,斩断赵国燕国与中原的主要通道,而后相机蚕食攻灭两国!为此,嬴驷专门召集了一次秘密会商,竟是君臣一致赞同。太傅嬴虔尤其慷慨激昂,坚持要“打生平最后一仗,否则死不瞑目!”嬴驷与司马错通融,只好让嬴虔做了前军主将,立即筹划奇袭河东——冬日用兵,打他个措手不及。
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六国竟然合纵成功了!
嬴驷好容易耐住焦躁的心情,将合纵盟约并几份要件翻阅了一遍,翻完了心中却更是烦乱,铁青着脸在书房愣怔,竟是茫然无措。对于漂泊山野严酷磨练近二十年的嬴驷来说,这种慌乱茫然只有过一次,那就是在郿县白庄的那个夜晚,要不是公父恰好赶来接他回咸阳,嬴驷肯定是永远的崩溃了。可是,这次不是那次,公父不会死而复生,又有谁能给他一条明路?嬴驷啊嬴驷,六国合纵可是比当年的六国分秦要严峻十倍不止,你当何以处之?当年的中原六国盟主是志大才疏的魏惠王,公父以柔克刚韬晦缩防便度过了险关,可今日纵约长是励精图治的楚威王、实际筹划推行者更是当世奇才苏秦,仅从建立六国联军看,他们的盟约便远非昔日的任何盟约可比,你却如何应对?妥协退让么?若六国趁势压来,岂非亡国之危?硬抗么?六国军力远胜秦国数倍,分而击之可也,以一对六只能自取其辱……“禀报君上,太傅、上大夫、国尉联袂求见。”内侍连说了两遍。
“噢——”嬴驷恍然醒悟:真是昏了!如何一个人发懵?“快快快,请他们进来。”嬴虔、司马错、樗里疾三人匆匆大步进来,竟都是神色严峻。连寻常总是悠然微笑的樗里疾也铁着黑脸,鼓着腮帮,显然是咬牙切齿的样子。“公伯、上大夫、国尉,请入座了。”嬴驷平静的笑着。
“此时不能示弱,照打不误!”嬴虔未曾落座便嚷了起来。虽然戴着面纱,但粗重的喘息与颤抖的白发却无法掩饰他的激愤:“直娘贼!秦国被欺负得还不够么?夺我河西多少年?杀我秦人多少万?丢几座城池就要掐死老秦么?鸟!给我一道金令箭,嬴虔立马到陇西,征召十万精骑,杀他个落花流水!灭了这些狗娘养的!”嬴虔本是一等一的猛将,一通发作如同狮子怒吼,竟震得殿中轰嗡不断。说也奇怪,嬴虔的一通怒吼叫骂竟仿佛是宣泄了每个人共有的愤懑,嬴驷三人的心绪竟是平静了许多:“公伯且请息怒,此事还当认真计较才是。”嬴驷声音很轻柔,充满了关切。
“君上,兵家相争,不得意气用事。”司马错神色肃然,一字一顿道:“臣以为,敌已有备,当立即停止奇袭河东之筹划。六国合纵既成,天下格局已是大变。如何应对?当一体计议,绝然不能逞一时之快而误大计。”嬴虔气得呼哧呼哧直喘,却只是不说话。他是个内明之人,素来欣赏铮铮硬汉,服有真见识的能才。司马错的耿耿直言他虽然大是不满,却也知道不能凭自己的一腔怒火行事,便兀自气呼呼的大喘。
“上大夫以为呢?”司马错一番话已使嬴驷悚然憬悟,他想仔细听听各种说法。“三百年以来,秦国便是中原异物。”樗里疾少有的满面寒霜:“山东六国相互征战惨杀,远胜于与秦国之冲突。然则,从无天下结盟共同对抗一国的怪事。而今六国合纵出,表明中原战国自来便视秦国为蛮夷异类,必欲灭之而后快。秦国弱小,他们不放过。秦国强大,他们更不会放过。他们对秦国又蔑视,又憎恨,而今更是增加了恐惧。长远虑之,中原战国是秦国永远的死敌!无论秦国如何力图融入中原文明,中原都将视秦国为可怕的魔鬼。”樗里疾喘息了片刻,转而平和道:“惟其如此,秦国已经面临立国三百年以来的最大危机,须对通盘大计一体权衡,与中原战国做长期周旋,万不能掉以轻心。一步踏错,秦国便有灭顶之灾。”殿中气氛骤然凝重,狂躁消失了,压力却更为沉重了。嬴驷轻叩书案:“时也势也,计将安出?”
良久沉默,樗里疾终于笑了笑:“君上,臣荐举一人,可通盘斡旋。”
“噢?快说!”嬴驷急迫,嬴虔与司马错也猛然一齐盯住了樗里疾。
“张仪。君上还记得否?”
“张仪?在哪里?”嬴驷说着便霍然站起。
“君上莫急,张仪已经在咸阳了。”樗里疾悠悠一语,嬴驷君臣三人却都是吃了一惊。嬴虔先急了:“你这个黑肥子,如此大事,也真能闷住!”樗里疾嘿嘿笑道:“性急煮不得好胶,张仪对秦国疑虑未消,得有个缓头呢。”“疑虑?”嬴驷困惑道:“秦国与张仪毫无恩怨瓜葛,比不得苏秦。再说,我等君臣对张仪追慕已非一日,诚心求贤,他有何疑虑?上大夫又如何得知?”樗里疾徐徐道:“君上不知,这张仪本是老魏人,对秦国最是偏执蔑视。当年苏秦选了入秦,张仪则宁可入魏入齐再入楚,也没有想到过来秦国,此其一。”“鸟!”嬴虔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山东士子老毛病,不足为奇。”樗里疾道:“张仪大挫,为母亲守陵三年。期间苏秦复出,发动合纵,方促张仪重新思谋出路。臣将离开齐国时,苏秦派人送来一筒密柬,举荐张仪入秦。”
“如何?苏秦举荐张仪?”这次是司马错惊讶了。
“不足为奇。”嬴驷微微一笑:“一个人天下无敌,也就快没有价值了。张仪呢?”“张仪知道苏秦向秦国荐举了他,却没有立即动身入秦。然则,张仪又断然拒绝了不明势力的胁迫诱惑,拒绝前往别国。最后是白身入秦,住在咸阳静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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