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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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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信君,田文问心有愧也。”孟尝君拍案叹息着:“合纵大典归来,新王竟是对联军大事不置可否。田文几次请见,王顾左右而言他,硬是转不过话题。紧接着便是启耕大典、学宫春典、官市解冻等等,凡冠冕堂皇的事儿都派我去,就是不与我说合纵联军。月前,又逢搬迁府邸,杂乱无章,无暇他顾,合纵联军竟是一无进展。你说,田文奉先王遗诏,受六国丞相之命,身为合纵专使,却是一筹莫展……”说着便“咚!”的一拳砸在案上。
苏秦呵呵笑道:“何须如此自责?孟尝君,你只要做好一件事,便是补天了。”
“武信君但说,田文万死不辞!”
“尽快让我见到齐王。”
“就这件事儿?”
“就这件事儿。”
孟尝君哈哈大笑:“武信君哪武信君,你也忒小瞧田文了。莫说今日,便是当初见先王,不也没费力气?这算得补天之事?传扬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苏秦带着三分醉意摇摇手:“那就试试你的通天手眼了。”
孟尝君竟是又气又笑:“这有何难?用得着通天手眼?你就想好说辞吧,明日午后进宫便是。”说话间便站了起来,绕着苏秦踱步:“你不说,我替你给田文下令:田文,你要据理力争,拿到兵符印信,半月内将五万兵马带到虎牢关……咦——武信君,你这是何意啊?”
扯着粗重的呼噜,苏秦已经倒在地毡上,睡着了。
孟尝君大笑,立即吩咐侍女将苏秦扶到寝室休憩。安顿好苏秦,孟尝君依然是精神奕奕毫无倦色,一番思忖便吩咐备车进宫。他要和苏秦开一个小小玩笑,让他天亮便见齐王,懵懵懂懂的说辞不利落,而后再让他多见几次,看他还认为这是大事么?孟尝君原是豁达豪侠,与门客们也时有善意戏弄之举,越想越觉得此计大妙,想到苏秦在王殿懵懂黏糊而又惊诧的样子,不禁便在车中大笑起来。
午夜的宫门空旷冷清,孟尝君的高车特别显赫。宫门司马原是孟尝君的一个门客 ,因其剑术搏击出类拔萃,且通得些须文墨,孟尝君便荐举给齐威王做了侍卫。此人忠于职守,唯王命是从,齐宣王即位便将他拔为宫门司马。见孟尝君缁车到来,宫门司马匆匆迎上,拱手低声道:“主君何夤夜前来?” “我有急务,要面见齐王。”
“哎呀,”宫门司马满面通红道:“王有严命,三日内不见任何大臣。”
“如何?”孟尝君大急:“三日不见,究竟为何?”
“在下如何得知?”宫门司马一脸沮丧。
孟尝君愣怔片刻,情知剑士门客都是“义”字当先一腔热血,稍有为难便定然是没有退路,若开口请他疏通,无异于逼他当场自杀。堂堂孟尝君,用一条将军人命换得苏秦面见齐王,还有何面目在天下周旋?想想笑道:“王命便是王命,与你无关,你告我齐王明日的行踪便了,我来设法。”
“齐王严命:我等护卫军士,不得步入二进之内,更严禁与内侍宫女接触。”
孟尝君摇摇手制止了宫门司马。他知道,宫门将领并不是国君的贴身卫士,寻常时日也只能从内侍宫女的口中得知国君行踪,这条路一断,再要他探听,便是大犯忌讳的事了。稍有不慎,便又是一条人命!心中如此想,嘴里还不能说,孟尝君便道:“没事儿,三日后也不迟,我这便走了。”宫门司马一脸愧疚深深一躬,却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孟尝君却猛然回身笑道:“哎,三日后还要你帮忙呢。”
“嗨!”宫门司马顿时精神抖擞如释重负。
缁车辚辚碾过长街,孟尝君第一次茫然无计了。赫赫孟尝君竟见不上齐王,有这种咄咄怪事么?看来,这个堂兄新王是有意不见他无疑了,有意不见,便是有意搪塞六国合纵,岂有他哉?六国丞相苏秦来解这个筘儿,齐国合纵专使孟尝君,竟连面君程序都启动不了,颜面何存?这时,他才对苏秦方才的话体察出意味来了。想想颇觉奇怪:苏秦事先探听清楚了临淄内幕么?不象。苏秦做事极是方正,不可能也没有时间秘密探听临淄王宫的内情。看来,苏秦对齐王的心思是揣摩透了,至少比他这个齐国重臣要清楚得多。一番叹息,孟尝君雄心陡起,脚下猛然一跺,那辆驷马缁车便在空旷的长街飞驰起来,隆隆辚辚声势惊人!
生就的好强好胜,越是常人不能做到的事,孟尝君便越是来劲。
记得母亲说过:他是五月初五生的,能活下来便是个奇迹。按照阴阳家的说法:五月子败家,不利父母。当初,太医号准了母亲生子日期后,父亲田婴便忧心忡忡,思前想后终于咬着牙对母亲说:“不要了!不要生这个儿子了。”可母亲身为小妾,却将儿子看成了生命,当时虽然没说话,实际上已经打定主意要生这个儿子!于是,母亲便与忠实的女仆在临淄郊野找了个农家住下,将儿子生了下来,寄养在农夫家中。
后来,母亲便时不时偷偷去探望儿子。五年后,母亲秘密托人,将儿子送进了稷下学宫读书。十岁时,孟尝君已经长成了一个谈吐不凡的英俊少年。有一次,母亲鼓起了最大勇气,将儿子带到了田婴面前。田婴一见,很是喜欢这个英气勃勃的少年,问可是母亲的娘家族侄?母亲低声回答:“不。他是你十年前的儿子,取名田文。”父亲惊愕愤怒:“当日命你不要生,如何竟敢擅自生了?!”母亲吓得瑟瑟发抖:“君若不取,妾身与儿子远走便是了。”少年田文却昂昂挡在母亲身前,向父亲一躬:“君为王族名士,能否见告,何以不要五月子?”田婴气呼呼道:“五月子,长大后不利父母,男害父,女害母!”田文高声道:“人生受命于天?还是受命于家?”父亲一听,愣怔着不说话了。田文昂昂然高声道:“我若受命于天,你又有何忧?我若受命于家,则必当光大门户,无人能止!”父亲惊愕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你,就留下吧。”
回归王族公子的身份后,田文在家族中还是被视为“庶出五月子”,处处受气,母亲也是郁郁寡欢。少年田文憋闷极了,心中一百个不服气,下决心要显示学问,改变母子处境。一日,四十个儿子济济一堂,由父亲考校学业。例行问答完毕,父亲说:“周旋列国,辩才当先,谁若能问得住我,谁便是田门英才。”锦绣华贵的大小哥哥们争先恐后的发问,竟是一个也没有难住父亲。父亲长叹一声:“看来,田门到此为止矣!”
此时,田文霍然起身,高声发问:“子之子为何?”
“为孙。”父亲悠然笑了,兄弟们也哄堂大笑——如此问话,太浅薄了!
“孙之孙为何?”田文却是绷得紧紧的。
“玄孙。”
“玄孙之孙为何?”
父亲愣住了,摇摇头:“不知道了,你等谁个知道啊?”厅中一片摇头,却是没有人再笑了。父亲回头问:“文儿,你自己知道么?”
田文高声答道:“玄孙之孙为来孙,来孙之孙为昆孙,昆孙之孙为仍孙,仍孙之孙为云孙,云孙之后,以代计之。此谓人伦梯次也。”
举厅惊愕,田文一举在家族中成名!父亲对他开始另眼相看了。有次父亲问他:“子以为田氏有何缺失?”田文肃然答道:“古云: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田氏富豪敌国,门下却无一贤,诚非大患乎?”父亲睁大双眼看着他,当真是惊讶了。第二天,父亲便命田文为掌家公子,主接待宾客招贤纳士。几年之间,田文的豪侠睿智与特立独行的做派,便使诸多名士宾客深为钦佩,田氏敬贤的名声大起,田婴家族倏忽成为齐国举足轻重的势力。列国诸侯但凡出使齐国,都指名道姓的要求田文做会谈特使,末了,竟纷纷请求齐威王与田婴将田文立为世子。正是在这种声望下,田文终于成为田婴家族的嫡系栋梁。
孟尝君没有失败过,更没有在邦交宾客的周旋中失败过。更何况,这次六国合纵是他功业名望的根基,如何能败在一个最不起眼的环节上?
回到府中,孟尝君立即急召门客舍人议事。片刻之间,二十多个舍人聚齐,孟尝君将事情一说,众人竟是一片默然。孟尝君从来不公然指责门客,只是阴沉着脸不停的兜圈子踱步,舍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竟大是难堪。谁都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孟尝君要在这些奇能异士中找一条出路,众人却是无计可施,安得不如坐针毡?
良久,冯驩道:“主君,我看可让苍铁一试。”
“如何试法?”
冯驩嗫嚅道:“只是,主君要失去一件宝物了。”
孟尝君冷冷一笑:“何物是宝?你倒是好清楚。”
冯驩知道仗义疏财的孟尝君真是生气了,便连忙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舍人们竟是纷纷点头称是。孟尝君思忖一番也觉可行,不禁笑道:“好!我这便去见苍铁,其余接应事宜,冯驩调遣便了。”舍人们散去,孟尝君便向门客院的车骑部来了。
苍铁,出身赫赫大盗,可是门客中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物。此“盗”,却非窃贼或寻常抢劫者,而是反抗官府的奴隶叛逆军。春秋战国之世,盗军蔓延最广泛的,是奴隶制解体最缓慢的楚国。在楚国盗军中,势力最大战斗力最强的,是“盗跖军”。跖率领的盗军,全部是官府罚做苦役的奴隶,脸上烙着永远的印记,走到那里都是永远的罪犯。逃亡造反后,他们或在楚齐吴越魏几个大国,或在十多个小国的边界山地,或在茫茫大湖中流窜,以各种形式袭击官府,竟是防无可防剿无可剿,一时震动天下!后来,在各国官军的围追堵截下,跖终是战死了。但是,跖的盗军并没有销声匿迹,而是散成了几股逃进了高山密林。其中一股近千人的盗军,竟从楚国北部山地偷越过秦国大散岭,向北流窜到了阴山草原。
十余年后,中原大势渐渐稳定,奴隶制也土崩瓦解了。这股流窜草原的楚国盗军,在争夺水草的拼打中只剩下了三百多人,也都到了四十多岁,竟是日益的思念故土。最后,头领拍板决断:回中原!经过一年多的仔细打探,他们选择了齐国薛邑作为落脚之地。这薛邑,便是田婴家族的封地,与楚国风习相近。当时的田文虽然还未封君,但已掌家多年。他听说封邑来了一群流民,也没在意,便下令划出一大片山林让他们定居。毕竟,在人口稀缺的战国,没有人会拒绝流民逃入自己的封地。
一日,孟尝君率领门客骑士到这片山林去狩猎。刚到山口,便听得山林中一片响遏行云的嘶鸣!门客中有一人原是马贼,断定这是漠北野马特有的嘶鸣。孟尝君大觉奇怪,便当即遴选了十名骑术剑术俱佳的门客,随他进山查看。进得山谷草地,眼前的景象竟使所有人感到震惊:四匹雄骏的火红马驾着一辆庞大的铁车,在两山之间来回飞驰!铁车上的驭手长发飞舞黝黑精瘦,身包一张斑斓虎皮,仿佛一段生铁钉在车辕,手抖四根马缰,口中不时吹出各种呼哨。每到山根,驷马便一齐嘶鸣、一齐急剧转弯,声震山岳间竟是比四个人一起反身跑还来得整齐利落!那风驰电掣的车速,任谁也闻所未闻,那几乎贴着草地飞起来的气势,任谁也大为向往。孟尝君情不自禁的高喊:“壮哉猛士——!造父重生——!”随着山鸣谷应的喊声,驷马铁车骤然回头冲来,又在闪电般的冲击中,骤然山岳般钉在了距离孟尝君五尺开外。但见驷马人立,铁轮隆隆,草皮大飞,门客们不约而同的跳开,却只有孟尝君纹丝不动的钉在原地。
“阁下有此胆识,可是公子田文?”精铁汉子在高高的车辕上昂昂拱手。
“正是,阁下高名大姓?”
“在下苍铁。”
就这样,一番快意攀谈,一通大肉烈酒,苍铁硬是带着十五条长发遮着烙印的汉子,做了田文的门客。这苍铁,便是漠北盗跖军的首领。在阴山漠北流窜的近二十年里,这十六人为了熟悉马上生涯,练就了一身降伏野马的高超本领。苍铁本是郢都造车坊的苦役奴隶,悄悄跟一个造车工师学了一手高明的造车术。但更为难得的是,苍铁对驾车驯马有着过人的天赋,在盗跖军中是唯一的马上猛士。进入漠北,苍铁为了使残余兄弟在匈奴骠骑下生存,非但教习马术,而且带领兄弟们驯服了一批野马。为了在进入中原后站稳脚跟,他们在中山国秘密打造了一辆铁轮车,用驯化的四匹野马驾拉,由苍铁做驭手,可日行三千里!为此,军中兄弟都说:苍铁就是给周穆王驾车会见西王母的造父。后来,苍铁便有了“追造父”这个名号。要将如此车马与如此人物送出去,孟尝君确实心疼。更重要的是,还不知道苍铁是否愿意这样做?苍铁不是寻常门客,孟尝君绝不想使他有丝毫的为难。一个浴血百战的英雄,一个九死一生奴隶,任谁都不会轻慢这样的人物。
半个时辰后,孟尝君走出了苍铁的小院落,回到府中已经是脚下飘浮,倒身榻上便睡了过去。
日上三杆时分,齐宣王田辟疆正在湖边与一个老人对弈。
极为平庸的棋艺,丝毫不影响齐宣王酷爱黑白子游戏,更不影响他与天下闻名的高手对阵。从做太子时算起,他已经记不清与多少棋道高人切磋过了,奇怪的是,无论切磋多少高手,他的棋艺始终没有丝毫长进,齐宣王也是丝毫的不放在心上,依旧是每日三局,局后便走进了书房或殿堂。今日对局的老人,是新到稷下学宫的一个陈国棋士。老人布衣白发,棋风却是凌厉无匹,眼看杀得黑棋全盘无一片可活,齐宣王竟是每死一片便哈哈大笑一阵,却没有星点儿缴棋认输的意思,依然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横冲直撞。老人也是怪异,既不生气,也不懈怠,更无高兴,只是石俑一般肃然端坐,一板一眼一刀一枪的应对着,该杀死的绝不退让,该防守的绝不冒进。齐宣王眼看全盘皆死,大笑拍案:“好棋!再来第二局!活一片我便赢!”
侍女正在收棋,宫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响遏行云的萧萧嘶鸣!齐宣王眼睛一亮,正待发问,内侍总管一溜碎步跑来:“禀报我王:宫门外有人献宝!”
齐宣王霍然起身:“是千里马么?”
“我王圣明!不是一匹,是四匹,还有千里云车!”
“宣他进宫……且慢!”齐宣王突然打住,略一思忖道:“领他到宫城东门等候。”
“谨遵王命。”老内侍答应一声,一溜碎步便消失了。
齐宣王撂下棋士老人,一句话也没说便匆匆走了。对于围棋黑白子,田辟疆是爱而无心玩乐而已,但对于良马名车,田辟疆却是真正的行家里手,说爱之入骨也毫不为过。齐国正在最强大的时候,父王也叮嘱他不要轻易的将齐国引入战国纠葛,只要守得住齐国的富庶升平,与中原列国做长期竞争,齐国便可大成。守定这个宗旨,他便有的是闲暇时间,有的是府库金钱,有的是无上权力,便能够将他的喜好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田辟疆不是昏聩君主,他自认玩乐是有度的:每日三局棋,每日一趟马,其余时间处置国务;三局棋是无意消闲,一趟马却是极为认真的锤炼骑术车技,黑白子再输也不打紧,车马锤炼却务求日有长进。一个骑术车技的环节不精熟,田辟疆便绝不罢手。往往是车马出城时说好的一个时辰完毕,回来时却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这几日为了避开孟尝君,田辟疆已经多日没有出城趟马了,虽觉憋闷异常,却也是无可奈何,今日有人献来宝车良马,听那响遏行云的嘶鸣之声,田辟疆便知绝非虚妄,自然是再也忍不住了。
宫城东门,是个清净隐秘的偏门,但凡君主秘事都从这里出入,等闲大臣不会在这里出现。田辟疆换好一身狩猎甲胄,便飞马来到东门,刚刚在箭楼女墙站定,便见林间大道中一辆驷马高车红云一般飘了过来,辚辚隆隆声势惊人,到得箭楼前三丈处却嘎然刹车,驷马一车竟如同钉在地上一般!
“好——!”田辟疆拊掌高声赞叹。
“禀报我王:献宝义士到了。”车厢中的老内侍尖声喊着。
“草民铁苍,参见齐王——!”车辕上一个精铁般的汉子拱手做礼。
田辟疆高声道:“铁苍义士,箭楼下调头,我来试车!”
“嗨!”精铁汉子答应一声,马缰轻抖,驷马铁车辚辚走马向前,堪堪将近箭楼,便听哗啷一响,前后伸展三丈余长的车马竟在城门洞中骤然转弯调头,身后车厢竟正正的对着箭楼!田辟疆兴奋的喊了一声好,大红斗篷翻卷,竟大鹰一般落到了宽敞的车厢之中!
“大王可要试车?”精铁汉子立在辕头却没有回身。
“如此良车宝马,岂能不试?”田辟疆兴奋的打量着车身与一色火红的骏马:“出城,到郊野我来驾车。”
“嗨!”精铁汉子脚下轻轻一跺,驷马铁车便“哗——!”的一声飘出了林荫大道,飘出了临淄北门,直向大海边飞去!田辟疆只见两边林木飞速倒退,竟是腾云驾雾一般,饶是行家里手,他也不禁双手紧紧握住了铁柱扶手。片刻之间,车马便到了荒无人烟的茫茫草地,精铁汉子喊道:“大王车技如何——?”
“尚可——!”田辟疆已经回过神来,分外兴奋。
精铁汉子又喊道:“先接右手马缰,对了!再左手马缰,好——!要轻——!”
齐宣王挺身站在辕头,手执四根马缰,第一次感到了驾车竟是如此美妙:四匹骏马就象一团火焰在茫茫绿草上飘飞,坚实硕大的铁轮竟是无声无息,头上一团白云竟在片刻间被抛到了身后。更令人妙不可言的是,这车驾来分外轻松舒畅,手中马缰只要持平,几乎不用任何动作便照直飞驰,与寻常驾车者一连串“得儿家!”的吆喝简直是天壤之别。那种车,王者不能上手,此车却是天下神物,天生的便是王车!
“海山——!”精铁汉子一声大喊,一声呼哨,驷马云车便稳稳的钉在了白色沙滩外的山岩顶上。放眼望去,茫茫大海波涛连天,汹涌潮水惊涛拍案,白色沙滩伸展成辽远的弧线,驷马铁车恰恰便伫立在森林苇草覆盖的苍绿色山顶,海风扑面,涛声隆隆,白云悠悠,海燕翻飞,恍如身在荒莽旷远的天尽头一般!
田辟疆正在痴痴了望,却闻身后遥遥传来骏马嘶鸣与沉雷般的马蹄声,其间还夹杂着隐隐狗吠,凭经验,他便知这是狩猎马队在逼近。田辟疆却有些惊讶,这里距离临淄少说也有二百多里,谁能到此狩猎?莫非辽东的狩猎部族迁徙过来了?回头一望,却见几面红色幡旗分明便是齐军旗号,不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吩咐精铁汉子圈回车马候在一座小山头,要看看究竟何人有此雅兴?
眨眼之间,一群四散奔突的野鹿野羊出现在绿色的山原上,红色大旗也风一样飘了过来。奇怪,旗上竟然没有字号!田辟疆不禁有些困惑,心头又蹿出辽东部族的影子。正在犹豫要不要离开,便见一辆战车飞快驶来,车上一人斗篷如火手执长弓遥遥高喊:“何人车驾在此?莫非天外来客——?”
孟尝君?如何是他?田辟疆又气又笑,不想见他,偏又遇他,当真是好没来由,想飞车走开,却显得不伦不类,哪有君主如此逃避臣子的道理?索性不走,他还能在这野荒荒的天尽头聒噪六国合纵么?主意一定,田辟疆顿时悠然自得的站定在高车上笑看孟尝君追逐猎物而来。
随着一声“停车!”,隆隆战车在三四丈外紧急刹住,孟尝君跳下战车疾步趋前施礼:“闲暇狩猎,不想却遇我王,唐突处尚请王兄恕罪。”
齐宣王却是笑了:“不期而遇,何来唐突?孟尝君啊,你如何到海边狩猎?”
“禀报王兄:田文款待贵客,便邀客人海猎,图个新奇。”
“噢?何方贵客,竟劳动孟尝君亲自出马?”
“禀报王兄:六国丞相苏秦。”
“你说何人?”齐宣王惊讶了:“苏秦来了?在哪里?”田辟疆精明异常,既然苏秦撞到了面前,若是失敬,那可是大大的不周,苏秦毕竟是当今天下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等闲国君想见他还真难呢,过分冷落可是对秦国声望有损的。
孟尝君笑着一指远处的大旗:“那边,武信君要与我比赛猎获物,便两路逐鹿了。”
齐宣王道:“来,上我车,拜会苏秦。”孟尝君飞身上车,齐宣王一点头,驷马云车便哗啷启动,在草地上骤然飞了起来!孟尝君惊讶大喊:“哎呀!这是甚车?简直风神一般!”齐宣王哈哈大笑:“驷马云车——!你可曾见过——?”孟尝君摇头大笑:“哎呀呀,这是天车!如何得见?”话音落点,驷马云车已经在狩猎战车前钉住了。
齐宣王跳下云车便遥遥拱手:“武信君入齐,田辟疆有失迎候,尚请鉴谅了。”
苏秦已经下了战车,也遥遥拱手笑迎:“匆促前来,未及通报,原是苏秦粗疏了。”
齐宣王一挥手:“孟尝君,扎起大帐,我等便与武信君海阔天空!”
“好!”孟尝君一声令下,一顶牛皮大帐片刻扎好,铺上毛毡,摆上烈酒干肉,顿时便是无限风光。齐宣王先豪爽的表示了大海洗尘的敬意,接着便着实将今日得到的驷马云车大大夸赞了一番,请苏秦回程一试云车。苏秦与孟尝君也着意赞叹,帐中竟是一片融融春意,酒过数巡,齐宣王问起苏秦行踪,苏秦便将组建六国联军的进展说了一遍,特意细诉了楚怀王的转变,说到北上入齐便微笑着打住了。
“楚国变回,自然可喜可贺。”齐宣王意味深长的一笑:“然则,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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