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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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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见得?”孟尝君逼上一句。
张仪悠然笑道:“苏张但有仇,天下君王安,孟尝君以为然否?”
孟尝君身为合纵风云人物,如何不知六国君臣对苏秦张仪合谋玩弄天下于股掌之间的种种疑惑?甚至就是四公子之间,也没有少过这种议论,心念及此不禁恍然道:“如此说来,张兄是有意在成仇时节,举荐苏兄了?”
“如此机会,也许只有一次。”
“好!” 孟尝君拍掌笑道:“两兄重归于好,田文设酒庆贺!”
“错。”张仪跺着手杖冷冷道:“不想让大才虚度而已,与恩怨何涉?”说罢竟跺着铁杖径自去了。孟尝君愣怔半日,只好摇摇头沮丧的走了。

第十三章 最后风暴

一、春申君星夜入临淄
孟尝君对苏张当真是一筹莫展,只好先放下不管,每日进宫去磨齐宣王。
齐宣王看了张仪的《列国变法》,心中便不停的翻翻滚滚起来。目下打算变法的这几个国家,齐国以往都不大在乎。自齐威王两战将魏国的霸主地位摧毁,齐国便始终是第一流强国。这种自信深深植根于齐国君臣朝野。纵然在秦国崛起之后,齐国也没有象其他五国那样惊慌失措。事实上,秦国也始终没有公然挑衅过齐国。晚年的齐威王与继任的齐宣王,其所以不愿做合纵头羊,不是自认比楚国实力弱,而是在内心对秦国与中原的争斗宁作壁上观。
齐国君臣的算盘是:支持中原五国磨秦国,自己却尽量保存实力不出头,待到六败俱伤之时,收拾天下局面的便只有强大的齐国了。齐国的算盘虽然长远,可是在合纵抗秦的几番较量中,齐国的如意算盘却总是结结实实被打碎。一经真正的实力对抗,各国与秦国的真实差距陡然全面暴露,竟大得令人心惊!非但是数倍于敌的联合兵力不能战胜,而且连楚国的八万新军也全军覆没。经此两战,天下变色。各国纷纷与秦国结好,连忙埋头收拾自己。这才有了楚国、燕国、赵国的变法筹划。魏国虽说不如这三国唱得响,但魏国信陵君鼓动魏王进行第二次变法的消息也不是秘密了。就连对变法已成惊弓之鸟的韩国,也有一班新锐将领在大声疾呼“还我申不害,韩国当再变!”这些动静,齐宣王不可能不知道,但却总是将信将疑,觉得无非是各国虚张声势鼓动民心的招数罢了,当真变法谈何容易?可如今看了张仪对列国变法的记载,才第一次觉得人家的变法已经是实实在在发生着的事情了,也才真正有些着急起来。这便与孟尝君从赵国归来后急迫变法的心思合了拍,孟尝君每鼓动一次,齐宣王便塌实一些。连续几日磨下来,齐宣王终于下了决心:召见苏秦,正式议定变法!
这日出宫天色已晚,孟尝君很是兴奋,便想邀苏秦张仪聚饮一番。但转念一想,邀来也是自讨无趣,便与几个门客痛饮了几爵,议论了一阵,看看已是三更时分,便上榻安卧了。
正在朦胧之际,突闻门外马蹄声疾!孟尝君头未离枕,便听出了自己那匹宝马的熟悉嘶鸣,正待翻身坐起,一个响亮的声音已经在庭院回荡开来:“噢呀——,孟尝君府也有黑灯瞎火的时候了?”
“春申君——!”孟尝君一嗓子高喊,人便披着被子冲到了廊下。
“噢呀呀成何体统了?”春申君大笑着拥住了孟尝君直推到厅中,一边主人般高呼:“来人,快拿棉袍了。”一边兀自唠叨:“噢呀呀,临淄这风冰凉得忒煞怪了,浑身缝隙都钻,受不得了。”孟尝君将身上的大棉被往春申君身上一包,自己却光着身子跳脚大笑:“春申君以为临淄是郢都啊?来人,棉袍木炭!”话音落点,侍女恰恰捧来一件棉袍一双棉靴便往孟尝君身上穿,孟尝君一甩手:“没听见么?给春申君!”侍女惶恐道:“这是大人的衣物,别人不能穿。”孟尝君高声道:“岂有此理?谁冷谁穿!我来。”说着拿过衣服便手忙脚乱来往春申君身上套,春申君笑得直喘气:“噢呀呀,自己光着身子,还给别个乱套了?”一边说一边将身上的棉被又胡乱捂到孟尝君身上。孟尝君推脱间不意踩着被角跌倒,连着春申君也滚到了地上,两人便在厅中滚成了一团,也笑成了一团。
就在这片刻之间,侍女已经拿来了另一套棉袍棉靴与大筐木炭,两人便分别将衣服穿好,坐到炭火烘烘的燎炉前,却是感慨唏嘘不知从何说起。孟尝君猛然醒悟,立即吩咐上鱼羊炖兰陵酒。春申君本是星夜奔驰而来,正在饥寒之时,自然大是对路,一通吃喝,脸上顿时有了津津汗珠,人也活泛起来了:“噢呀孟尝君,你将我火急火燎的召来,哪路冒烟了?”孟尝君看着他须发散乱风尘仆仆的模样,心中大是感动:“春申君星夜兼程,田文实是心感哪。”春申君道:“噢呀哪里话了?你有召唤,我能磨蹭?说事了。”孟尝君却是一叹:“事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见一个熟人,说一番实话而已。”春申君不禁一阵好笑:“噢呀孟尝君,人说你急公好义,果然不虚了,将我黄歇千里迢迢弄来,就是让我陪你做义士了?”
“先别泄气,包你此行不虚便了。”孟尝君诡秘的笑了笑。
偎着烘烘燎炉,两人佐酒叙谈,竟一直到了五更鸡鸣。
次日过午,孟尝君来到驿馆请张仪出游佳地。张仪笑道:“海风如刀,此时能有佳地?”孟尝君笑道:“张兄未免小瞧齐国了,走吧,一定是好去处。”张仪眼睛转得几转笑道:“好吧,左右无事,走走了。”进去一说,嬴华便挑选了十名骑士随行,亲自驾车,绯云车侧随行,便与孟尝君出了临淄西门。
出城三五里,孟尝君道:“张兄,须得放马大跑两个时辰,你的车马如何?”
张仪笑道:“试试了,看与你的驷马快车相距几何?”
随行的秦国骑士一听与孟尝君较量脚力,立刻便兴奋起来。孟尝君的座车是有名的铁车,车轮包铁,车轴是铁柱磨成,车厢车辕全部是铁板拼成,里层却是木板毛毡舒适之极;铁车宽大沉重,用四匹特异的良马驾拉,驭手便是门客苍铁从“盗军”带出的生死兄弟。这车虽不如献给齐宣王的那辆“天马神车”,却也是大非寻常。张仪的轺车也颇有讲究,表面看与寻常轺车无异,实际上却是黑冰台寻访到墨家工匠特意设计打造的一辆轺车,一是载重后极为轻便,二是耐颠簸极为坚固;驾车的两匹马也是嬴华亲自遴选的驯化野马,速度耐力均极为出色。
放马奔驰两个时辰,对于训练有素的骑士与战马也不是易事,何况车乘?车身是否经得起颠簸?挽马的速度耐力是否均衡?驭手技巧是否高超?乃至乘车者的坐姿、站位与身体耐力能否配合得当?都是座车能否持续奔驰的重要原因。孟尝君问“车马如何”,便是这个道理。
见张仪答应,孟尝君高声道:“我来领道,跟上了。”说罢一跺脚,那早已从车辕上站起来的驭手轻轻一抖马缰,铁车便隆隆飞出,当真是声势惊人!十名门客骑士几乎在同时发动,却也只能堪堪跑在铁车两侧。
嬴华见烟尘已在半箭之地,便低喝一声:“起!”轺车骑士齐齐发动,直从斜刺里插上!时当冬日,田野里除了村庄树木,便光秃秃一望无际,所有的沟洫都是干涸的。按照传统,这也是唯一可在田野里放马奔驰的季节。秦人本是半农半牧出身,嬴华自然熟知这些狩猎行军的规矩,所以一发动便从斜刺里插上,看能否与孟尝君车马并驾齐驱?
孟尝君回望,见张仪轺车不是跟在后面,而是从斜刺里插来,顿时便兴奋起来,高声长呼:“张兄,上来了——!”那驭手却是明白,一声响亮的呼哨,驷马应声长嘶,铁车竟是平地飞了起来一般!门客骑士竟只能跟在铁车激碾出的一片烟尘之中,不消片刻,便渐渐脱出了烟尘,落下了大约半箭之地。
张仪的轺车马队却是整齐如一,始终保持着车骑并进的高速奔驰。大约在半个时辰之内,始终与孟尝君铁车保持着一箭之地的距离。将近一个时辰的时候,张仪车马便渐渐逼近到半箭之地。张仪用铁杖“当当”敲着轺车的伞盖铁柱,高声喊道:“孟尝君快跑!我来了——!”随风飘来孟尝君的哈哈大笑:“张兄莫急,赶不上的——!”
突然之间,嬴华一声清叱:“张兄站起!”待张仪贴着六尺伞盖站稳——这是站位车轴之上车身最为轻捷灵便之时——嬴华便是一声清脆的口令:“提气跑!”话音落点,便见秦军骑士一齐躬身冲头,臀部骤然离开马鞍,人头几乎前冲到马头之上!这是人马合力全速奔驰的无声命令。但见十骑骏马立时发力,竞相大展四蹄,竟如离弦之箭般飞了起来,直冲轺车之前。嬴华也飞身从车辕站起,两缰齐抖,两匹驯化野马齐声嘶鸣奋起,片刻之间便插进了马队中央。
渐渐的,孟尝君的驷马铁车越来越清晰了,终于并驾齐驱了。
“好!”孟尝君一声赞叹,挥手喊道:“走马行车——!” 两队车马便渐渐缓了下来,变成了辚辚隆隆的走马并行。孟尝君打量着张仪的车马笑道:“张兄啊,了不得!你这两马轺车竟能追上我这驷马快车,当真是匪夷所思!”张仪笑道:“你那是战车,声势大,累赘也大。”孟尝君大笑一阵,扬鞭一指前方:“张兄且看,马上便到。”
暮色之下,两座青山遥遥相对,一片大水粼粼如碎玉般在山前铺开,说也奇怪,凛冽的海风竟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片暖融融的气息竟夹着诸般花草的芬芳扑面而来。张仪四面打量一番,恍然笑道:“孟尝君,这不是蒙山蒙泽么?”孟尝君惊讶道:“张兄来过?”张仪摇摇头:“听老师说过:临淄西南二百里,有山水相连,冬暖如春,天然形胜。”孟尝君笑道:“老人家好学问!这正是蒙山蒙泽。走马行车,跟我来。”
蒙泽水面平静如镜,除了水边浅滩的葱茏草木,岸边却是细沙铺满了石板,极是清爽。两队车马沿着岸边绕了过去,便到了山脚下的洼地。孟尝君笑道:“张兄,便在此地扎营如何?”张仪笑道:“干爽避风,正是露营佳地呢。”
两人一定板,两边人手便各自忙碌起来。片刻之间,一座营地便收拾妥当:两边山跟下各有两座帐篷,中央一片空地,便是埋锅造饭与篝火聚餐的公用场地。两边人手原都是行军露营的行家里手,挖灶的挖灶,砍柴的砍柴,兼职炊兵搭架上锅,门客驭手便摆置酒肉,一阵井然有序的忙碌,月亮爬上山巅时,篝火已经熊熊燃烧,铁架上的整羊已经烤得吱吱流油香气四溢了。
张仪望着山头一钩新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孟尝君,可惜了。”
“如此佳境,可惜何来?”孟尝君却笑了。
张仪正要说话,却闻一片急骤马蹄声直压过来!“骑士上马!”嬴华一声令下,已经拔剑在手。孟尝君笑道:“行人且慢,这里有事,田文一身承担。”转身便对一名门客骑士吩咐:“快马迎上,快查快报!”门客骑士飞身上马,倏的便消失在夜色之中。片刻之间,便闻遥遥高呼:“噢呀孟尝君——,黄歇来也——!”
“春申君!”孟尝君惊喜的叫了起来:“张兄,可有个好酒友了!”
“春申君?他来这里做甚?”张仪却大是疑惑。
“等他来了,一问便知。快,再添一毡座!”
话音落点,一行十余骑已经冲到面前,为首一人高冠束发黄锦斗篷,在月下笑得分外明朗:“噢呀孟尝君,莫非你也来找那个人了?”孟尝君笑道:“那个人,却是谁呀?”春申君笑着下马:“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休装糊涂了。”孟尝君大笑:“好好好,先撂在一边,你可知这位是谁?”
春申君端详着面前这个手执细亮铁杖,身材伟岸而又稍显佝偻的人物,兀自喃喃道:“噢呀呀,定是非常人物……对了,阁下莫非张仪?搅得我楚国鸡犬不宁的秦国丞相了?”张仪冷笑道:“正是在下,春申君与屈原之手段,张某已经领教了。”春申君却是深深一躬:“先生大才,黄歇与屈原却是深为敬佩!各自谋国,尚望先生无恨屈原黄歇了。”孟尝君哈哈大笑:“春申君何其迂腐?竟说此等没力气话。”张仪原本只为春申君一句“鸡犬不宁”不悦,如今见孟尝君圆场,屈原又是自己心下敬重的忠贞之士,如何还能一味僵持,便慨然一躬道:“久闻春申君明锐旷达,果然不虚,张仪这里赔罪了。”春申君连忙上来扶住笑道:“噢呀呀不敢当了,莫得又被昭雎咬一口,黄歇里通外国了!”一句话竟说得众人哄笑起来。
篝火前落座,饮得两碗相逢酒,孟尝君笑问:“春申君火急火燎赶到蒙山,果真要见那个人?”春申君笑道:“那是自然,先生乃我楚国名士,有了事我自当出面。”孟尝君揶揄道:“做得楚国芝麻大个官儿,便成了楚国名士?这难道不是我齐国地面么?”春申君苦笑着摇摇头:“噢呀你说得轻巧,芝麻大个官儿?你孟尝君倒是给先生地瓜大个官儿,人家要么?”孟尝君依然追着道:“总是楚国不自在,否则先生如何到我齐国地面来了?”春申君笑道:“噢呀呀,就算先生是齐国名士,我黄歇见见总可以了?”
听得两人兀自唠叨折辩,张仪不禁笑道:“如何一个名士,害得齐楚两国都伸手?”春申君惊讶道:“噢呀孟尝君,你没说给丞相听啊?”孟尝君笑道:“刚要说你就来了,你说吧。”春申君笑道:“噢呀丞相,你可晓得庄周了?”张仪恍然笑道:“庄子么?如何不知道?你们要见庄子?”春申君道:“是了是了。庄子夫人病重,我要去送点儿冬令物事。我猜度呀,孟尝君也是此意了。”孟尝君笑道:“好事好事,我等都去给这位老兄热闹一番了。”张仪笑道:“见庄子好啊,何不早说?我也该带点儿物事的。”春申君笑道:“噢呀丞相,这个庄子啊不要多余物事,至多留下些须粮米粗布而已,带了物事也送不出去,了了心事而已。”张仪听得不禁喟然叹息一声:“粗衣粗食,可以清心啊。”
春申君猛然想起似的叫了一声:“噢呀想起了,听说武信君便在齐国,如何没有同来了?”孟尝君尴尬的笑笑:“这却怨我,竟粗疏忘记了。”张仪冷笑道:“原是我不想见,与孟尝君何干?”春申君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道:“噢呀奇闻,张仪不想见苏秦?这比龙王不想入海还稀奇了!”张仪虽然诙谐,却是最烦在此事上聒噪嬉笑,不禁冷冷道:“莫非春申君喜欢朋友出卖自己?”话音落点,春申君便张着嘴愣怔了。
孟尝君叹了一口气:“春申君莫怪张兄唐突,屈原暗杀张兄,武信君分明事先知情,见张兄时却是一字不露,要是你,不上气么?”
一语未罢,春申君便红着脸跳了起来:“噢呀孟尝君,此事你是见了还是听了?说得如此真确,连我这在场之人,都让你包了进去?岂有此理了?武信君大大冤枉了!”一通高亢楚语噢呀哇啦,分明是大为气恼。
孟尝君冷冷笑道:“春申君少安毋躁,田文说得不是事实么?”
“噢呀不是!半点儿也不是了!”春申君摊着两手,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嚷着。
“这却奇了。”孟尝君也站了起来:“你既在当场,你说事实,若有虚言,该当如何?”
四大公子其所以名动天下,根基就是慷慨好义重然诺,此等板下脸说话,已经是极为罕见的了,要求对方承诺“虚言该当如何”更是绝无仅有。张仪素知四大公子人品,如何不解孟尝君此话分量?听得心中一沉,便生怕两人伤了和气。
但见春申君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苍天在上,黄歇若有半句虚言,祸灭九族!”一言既出,全场默然,以春申君身份发如此重誓,也当真是惊心动魄!
孟尝君长叹一声:“春申君,你说吧。”
春申君正色道:“当日黄歇与武信君南下之时,屈原已经将新军调到了郢都郊野。既未与武信君商议,也未与黄歇商议。那日聚宴,屈原提出截杀张仪,自然是想要武信君与我一起行动。我虽然犹豫,却也心有所动。武信君却是决然反对,还痛心的说了一番实力较量的根本道理。武信君说完后,屈原便当场表示放弃暗杀,且请求武信君,将来不要在张仪面前提及此事,以免他日后与丞相不好周旋邦交。武信君便慨然允诺了。酒宴将要结束时,武信君收到书简一封,我问何事?武信君说是张仪相约,次日在云梦泽会面。我与屈原都担心有危险,武信君大不以为然,坚执不让屈原与我派人护卫。次日,截杀丞相的事一发生,武信君便愤而离开了楚国……事实如此,丞相自己斟酌便是了。”
张仪正在仔细回味春申君的话,一时默然。孟尝君置身事外,却已经将关节听得明白,便问:“春申君,是屈原当场说了,放弃暗杀张仪么?”
“噢呀,正是了!”
“是屈原请求武信君,不要将一个已经放弃了的谋划告诉张仪,以免他日后难堪?”
“是了是了!”
“武信君见屈原放弃暗杀,便也答应了屈原请求,是么?”
“正是了,很清楚的了!”
孟尝君转身笑道:“张兄,此事已经清楚了,你说呢?”
张仪默默伫立着,仰望天中一钩残月,泪水竟涌泉般流了出来。

二、逍遥峰的鼓盆隐者
次日天亮,三人便将车马骑士留在山口,徒步进入山谷。张仪腿脚略有不便,孟尝君与春申君便一致赞同嬴华绯云随行照拂。一夜过来,张仪心绪好了许多,谈笑风生一如平日,路上便大大轻松了起来。
沿着山谷中的溪流拐过了三道山弯,突兀的一座孤峰便矗立在面前!
这座孤峰煞是奇特,冬日里竟是满山苍翠鸟语花香,迎面一道瀑布飞珠溅玉般挂在山腰,直似苍黄群山中的一株参天碧树。张仪惊叹道:“此山异象也!庄子一定在这座山上了。”孟尝君笑道:“不错,庄子正在此山之中。”春申君笑道:“噢呀你等可晓得了?方圆百里的楚人,将这座山叫做逍遥峰了。”张仪笑道:“逍遥峰?好!庄子正有《逍遥游》一篇,读来真是令人心醉呢。”孟尝君便高声吟哦起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张仪神往笑道:“此等景象,非神目万里神游八极不能企及,非高居昆仑之巅天宇之上不能入眼。庄子,非人也,诚为仙也。”春申君不禁大笑起来:“噢呀,张兄解得妙!我等便去看看这个仙兄了。走,随我来了。”
从一条羊肠小道登上孤峰,便见山腰阳坡上一座茅屋,一缕炊烟飘飘荡荡的融化在高远的蓝天。上得面前一个山坎,几个人看到了茅屋,却都惊讶的站住了——
一堆枯枝燃起的大火上,吊着一只黑黝黝的大陶罐,还有半只烤得红亮的野羊。一个布衣散发的年轻人坐在火坑前,默默的往火里添着木柴拨着火。火坑旁绿草如茵,一个裸身女子竟躺在花枝堆成的花山中间!仔细看去,那花山却堆在一层白花花的木柴之上。花山前坐着另一个人,粗布大袍已经看不出颜色了,披肩的长发却是灰白散乱。他身旁放着一个很大的酒坛,淡淡的酒香竟随风飘了过来。尽管是背影,也可以看出,他正在敲着一个破烂的瓦盆在吟唱,那悠扬嘶哑的歌声说不清是快乐还是忧伤,竟听得几个人都痴了:
方生方死兮
方死方生
其始而本无生兮
无生也本无形
非徒无形也本无气兮
杂若恍惚之间矣
形变而有生兮
再变而为之死
春秋冬夏四时行兮
死为达生
不问生之所以为
不问命之所无奈
人欲免为形者兮
莫如弃世
弃世则无累
无累则正平
正平则与彼达生兮
达生者不朽矣!
“夫人死了,他还鼓盆唱歌?”嬴华低声问。
张仪却是一声长长的感叹:“死为达生,大哉庄子也!”
孟尝君低声道:“一步来迟,庄子夫人竟去了,我等便在这里陪祭了。”
布衣散发者一声高亢的吟哦,便站了起来,提起酒坛绕着花山洒了一圈,又将坛中剩酒全部泼洒到花山之上,高举双臂对着花丛中那裸身的女子喊道:“夫人——,你终究脱离了人世苦难,一切忧愁都如风一般消散了!快乐的去吧,你已与天地万物溶为一体了——!”说罢深深一躬。火堆旁的年轻人拿起了一支熊熊燃烧的木柴,走了过来递给他。
布衣人举起火把,从容的伸向花山下的那片木柴。一簇火苗冒了起来,渐渐的,木柴燃起来了,花山燃起来了,熊熊火焰吞没了花山,吞没了那静静长眠的裸身女子。布衣人在随风飘散的烟火前默默的伫立着,既没有哭声,也没有笑声,直到熊熊火焰化成了淡淡青烟。
“吔——!他竟烧了夫人……”绯云惊骇得一个激灵。
张仪低声道:“这叫火葬,墨子大师便是如此升天的。”
“噢呀孟尝君,”春申君低声惊呼:“他要走了?你看!”
只见布衣人从茅屋里走了出来,背上一个青布包袱,手中一支碧绿竹杖。火堆旁的年轻人笑着跪在布衣人面前:“老师,你真的要一个人走了?”布衣人笑道:“蔺且啊,你有你该做的事,何执于行迹之间也?”年轻人笑道:“老师,你就不怕蔺且再来追你么?”布衣人笑道:“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吾却何以知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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