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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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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尝君掰着指头道:“壶枣儿、要枣儿、白枣儿、酸枣儿、大枣儿、填枣儿、苦枣儿、棯枣儿、唐枣儿、紫枣儿、历枣儿、三星枣儿、骈白枣儿、灌枣儿、青花枣儿、赤心枣儿;以地划分,还有齐枣儿、安邑枣儿、河内枣儿、东海蒸枣儿、洛阳夏白枣儿、梁国夫人枣儿;以牲畜跑物命名者,还有狗牙枣儿、鸡心枣儿、牛头枣儿、猕猴枣儿、羊角枣儿、羊枣儿、马枣儿;说到神仙嘛,还有西王母枣儿!数数,一共多少?”张仪大笑道:“嗬,好学问!一口气说了三十种枣儿名字,当真了得!”孟尝君得意笑道:“两位大兄那么大学问,我这粗汉不长点儿记性,还能活得下去么?”三人便又是一阵大笑。
羊枣儿酒尾子喝得快乐,竟不知不觉的红日西沉了。
孟尝君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便吩咐家老只管清扫庭院,莫要再忙其他琐事。片刻之后,两辆高厢牛车咣当咣当的就到了大门口,几个年轻力壮的仆人便穿梭般往里搬物事,舂好的米、磨好的面、宰杀好的猪羊、风干的鱼虾、泥封坛口的兰陵老酒、捆扎停当的冬菜、大罐小坛的油盐酱醋、挡风的棉布帘、大大的燎炉、几口袋木炭等等诸般应用物事应有尽有,而且还来了一个精于烹饪的厨工!
张仪笑道:“雪中送炭,孟尝君也!”苏秦却是苦笑不得:“孟尝君,何苦这般折腾?弄得一片光鲜,我倒是不自在了。”孟尝君大笑道:“你自在了,我这脸面却何处搁去?再过十天半月,我想奉迎只怕都进不得门了。”张仪笑道:“奉迎的车马堵住大门了?”孟尝君道:“张兄明白人,我得抓住这个机会了。”说得三人一阵大笑。
不消半个时辰,这座黄叶萧疏的小庭院顿时便灯火明亮,变得富丽光鲜温暖舒适起来,满院都弥漫着厨房散发出来的浓浓肉香。三人坐在正房厅中,一眼便能望见厨房灯火与厨工的刀铲影子翻飞,感觉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新鲜。孟尝君笑道:“平日里庭院深深,那看得如此温馨红火景象了?”张仪慨然道:“要说起来,苏兄大家,也没经过此等小庭院日月。张仪却是小家庭院,从小便如此了。”苏秦道:“孔子所说的天下大同,大约便家家户户如此了。”张仪道:“家家如此,却是谈何容易?”三人竟一时默然了。
过得片时,酒菜进来,便开怀痛饮。孟尝君说起了齐王决意起用苏秦变法的事,张仪大是高兴,立即提议大饮了三爵,便慷慨激昂的备细说了商鞅变法的经过,以及他对秦法的体察,还给苏秦出了许多主意。苏秦听得很是专注,却是很少说话。
末了孟尝君笑道:“张兄说了如此多,其实只要钉死一条即可。”
“那一条?”
“秦国会不会突然进攻齐国?”
苏秦脸一沉:“孟尝君,邦交有道,如何能如此问话?”
“不打紧,此话却是说得。” 张仪微微一笑:“自秦国崛起,山东六国便怪象百出:做好事是抵抗秦国威胁,做坏事是迫于秦国威胁,明君良臣喊秦国威胁,奸佞贪官也喊秦国威胁,一言以蔽之,都将秦国威胁做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孟尝君何等人物,都将秦国威胁看做了变法能否成功的根本一条,可见此痼疾之深也!”张仪说着说着语气便凝重起来:“可究其实际呢?秦国实力不足,秦国也很害怕山东六国的合纵抗秦。否则,张仪的连横如何便成了秦国国策?说到底,方今天下都在扩展实力,都需要扩展实力,也都需要时间。谁抓住了机会,扩展的快,谁便占了先机,谁坐失良机不扩展,谁便自取灭亡!苏兄心中最清楚,纵是秦国从今日开始灭国大战,齐国也是最后一个,至少还有十年时间!”张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十年啊,十年可以做多少事?要说威胁,秦孝公与商鞅变法二十三年,时时都有被六国瓜分的大险,那才是真正的威胁!可他们君臣就是挺住了,挺到了最后,挺到了成功。有人说,那是天意。可不要忘记,变法的每一关口,都有更多的人说:遵循祖制是天意,变法是逆天行事。想想春秋战国三百年,这天意在哪里?不在别处,就在人心!就在当事者的强毅胆略,就在百折不挠的坚韧!威胁在哪里?不在别处,就在自己心里!而不在秦国或是六国!孟尝君,我算答复了你么?”
张仪这番话当真是肃杀凛冽掷地有声,竟说得孟尝君额头冒汗,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站起来,深深一躬道:“张兄一剂猛药,田文一身冷汗,竟是无地自容了。”苏秦却是感慨万端的叹息了一声:“张兄啊,你入秦十多年,竟精进如斯,苏秦自愧弗如了!此番见识,令我心颤,又令我气壮,好,好得很哪!”
张仪本来激动得面红气粗,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苏秦与孟尝君,那可都是目空天下的人物,纵是对才堪匹敌的张仪,那也从来没有说过一个“服”字,遑论“自愧弗如”与“无地自容”四个字?此刻说来,自然绝非虚应故事。张仪笑了笑拱手道:“两兄奖掖,张仪便愧领了,索性,我便自赏一爵罢了!”说罢举起大爵一饮而尽。
“那却不行,”孟尝君急急道:“我俩也要庆贺一爵!”苏秦笑应一声,叫张仪再领赏一爵,三人便又干了一大爵。
撂下酒爵,苏秦若有所思道:“看来,秦国养人胆气。张兄这番话,非以才华利口服人,却是以英雄胆气立威。可以想见,这种胆气弥漫在秦国朝野山乡,却是何等气象?我听过那句秦人的口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就这一句,民心胆气便是浩浩荡荡了。那刚猛的步态,那高亢的秦音,那粗朴坚实的民风民俗,日日耳濡目染,便滋养了张兄的英雄胆气啊。”说着便叹息了一声:“我苏秦在六国之间盘旋十多年,胆气竟是丝丝缕缕的飘散了。每每看到失败后的分崩离析,每每看到危难面前的君臣倾轧,我便心痛如割,时间长了,竟常常空落落的。不知从何时起,苏秦竟喜欢上了庄子,竟常常想到何如撒手隐居?一个纵横家,一个纵横家啊……”说着说着,眼眶便湿润了。
“苏兄,英雄有本色。” 张仪眼眶也湿润了。
月上中天,海风呼啸,三人感慨唏嘘的一直说到了天亮。

四、天齐渊波澜诡谲
河消冰开,咸咸的海风变得温柔的时光,临淄却猛烈的摇晃了起来。
齐宣王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诏令频频,杀伐决断竟是毫不留情。先是在春耕大典后的朝会上,突然任命孟尝君为上将军,授兵符王剑,全权执掌齐国四十万大军;元老大臣们虽然惊疑,却也无从劝谏。孟尝君本来就是齐威王晚年器重的王族公子,合纵以来已经是名满天下,齐宣王即位后虽然一直没有授孟尝君实职,但也没有贬黜,如此一个人物,执掌军权也算是无可厚非。
元老们刚刚平静下来,齐宣王又是一道诏令:起用苏秦为丞相,赐九进府邸开府,全权处置国务。这一下可是满朝大哗!苏秦虽然名重天下,但离燕入齐,本来只是一个流亡客卿,如何能做得齐国开府丞相?更令元老们深感不安的是:苏秦历来主张以变法强国为抗秦根基,他做开府丞相,不是明摆着要在齐国变法,要对老贵族动手么?
正在元老大臣们惊恐之时,齐宣王又是一道诏令:起用稷下学宫六名青年学子为实职中大夫,入丞相府为属官。苏秦丞相府又立即出令:任命六大夫分掌盐铁、田土、官市、仓廪、百工、刑罚、邦交六个官署,几乎囊括了所有的办事实权,将元老大臣们的权力全部架空!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诏令:王宫禁军大将换了,宫门司马换了,执掌机密的王宫掌书、御史换了,要害大县的县令也全换了!
临淄城动荡起来了,元老大臣们惶惶不安,竟纷纷出城,聚集到了一个神秘的山庄。
淄水从临淄城外流过,北去五十里便汇入了两山夹峙的一片大泽,形成了一片肥美的河谷。这片山地叫做牛山,山中涌流出五条山泉,汇成了山下这片大泽,这大泽便叫做天齐渊。相传周武王将太公姜尚封到东海时开始没有国号,太公听了天齐渊之名,便请周武王赐国号为“齐”,可见这片大水之古老有名。天齐渊东岸有一座很大的庄园,依山傍水,绿树环绕,幽静美丽得仙境一般。
这座庄园叫做天成庄。“天”字依了天齐渊,“成”字却是主人的封号——主人便是已经退隐了的成侯驺忌。
驺忌是个永远教人揣摩不透的传奇人物。他原本是著名琴师师旷的弟子,精通音律且弹得一手好琴。后来入宫给齐威王做了乐师,便经常给齐威王讲说乐理乐法。齐威王惊讶于驺忌乐理乐法中隐寓的治国之道,便让他做了一个职同中大夫的乐博士。谁知这驺忌处事得当,竟将一班数百人的乐师歌女统辖得井然有序,还不断有高雅的新歌舞新乐曲推出来。齐威王爱惜这个与王室贵族毫无瓜葛的人才,便封驺忌做了上大夫,几年之后竟做了丞相。论才能,驺忌既不是学问精深的治国名家,又不是通晓战阵的兵家名将,各方皆是平平。可驺忌天生的长于周旋,且城府极深,揣摩上意往往是出奇的有准头。几年丞相做下来,便成了与上将军田忌平分秋色的肱股大臣。
田忌是王族大臣,素来瞧不起驺忌这个出身乐师的丞相。田忌与孙膑协力,两次战胜魏国后功高望重,更是极力举荐孙膑出任丞相,取代驺忌。驺忌便恨上了田忌,竟想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法子整倒了这个王族名将!
就在田忌又打了一次胜仗后,驺忌派一个叫做公孙阅的心腹门客带了十个大金饼,找到了一个以龟甲占卜著名的巫师,说:“我是上将军门人,上将军三战三胜,声威震天下,目下欲举大事,请大师为之一卜吉凶,万莫对他人说起!”待占卜完毕,公孙阅刚走,太史令派来纠察占卜者的官员便随后赶到,将巫师抓了起来,连同方才占卜的龟甲卜辞一并押进了王宫。也是齐威王素来防备王族大臣,一审巫师,便对田忌怀疑了起来,竟派出了特使要收缴田忌兵符。田忌得到消息大为愤怒,立即发兵包围临淄,要求齐威王杀了驺忌!谁知齐威王与驺忌已经做好了准备,竟是坚守不战。田忌久屯无粮,军心涣散,只好只身逃到楚国去了。
从此,驺忌便成了大功臣,被齐威王封为成侯,封地只比君爵小了二十里。
有了侯爵,有了封地,驺忌便理所当然的成了贵族。齐国老贵族们见驺忌雍容谦和敬老尊祖,变经常找驺忌商议一些有关贵族利害的对策。时间长了,驺忌便隐隐然成了临淄贵族的主心骨。但是,驺忌对权力与国事却渐渐淡漠了。一则,是他看准了在齐威王这样的强悍君主麾下做臣子,随时都有覆舟之危;二则,是他觉察了齐威王对处置田忌孙膑的悔意,以及对孟尝君等一班新进的器重。自己一个乐师根底,并非几代根基的老贵族,若在权力场栽倒,便一切都烟消云散。反复揣摩,他终于在一个非常恰当的时机上书请求退隐,而且没有荐举接手丞相。齐威王没有照准,他便再辞,连续三辞,终于获准。齐威王虽然没有说什么,却将驺忌的封地增加了三十里。重要的是,这三十里封地便在天齐渊东岸,离临淄城只有快马半个时辰的路程,既清幽肥美,又毫无闭塞,简直就是王畿封地一般!
驺忌心中却很明白,这块封地名为“特赐颐养”之地,实则是齐威王防备他这样一个权臣远离都城而悄悄坐大,他必须在国君视野之内归隐。因了这一切心照不宣的规矩,驺忌在天齐渊的田舍翁便做得很扎实。终齐威王晚年之期,驺忌竟从来没有进过临淄。新王即位,他也没有卤莽,依旧在冷眼观察。渐渐的,他终于看清了这个新齐王的面目,觉得自己可以出山,临淄的老贵族们也已经拟好了奏章,要“公推成侯驺忌出山,任开府丞相,恢复先王之富强齐国!”
正在此时,临淄都城风云骤变,一切变动竟都与驺忌的预料南辕北辙!
驺忌第一次懵了,猛然警觉自己太过轻率,低估了这个田辟疆。毕竟,王室王族居于权力中枢,拥有的实力是无可匹敌的,一步踏错,灭亡的只能是自己。想来想去,驺忌终于又蛰伏了下来。他相信,如此大的剧烈震荡,临淄贵族们一定比他更焦躁。
驺忌没有错料,贵族们急匆匆的来了,三三两两的涌到了天成庄。旬日之内,天成庄竟成了“狩猎者”云集的所在。驺忌一个也不见,庄前便竟日车马如梭,竟仿佛一个狩猎车马场一般。
“禀报成侯,十元老一起来了。”白发家老匆匆来到水榭报告。
驺忌正在抚琴,闻言琴声戛然而止:“十元老?却在哪里?”
“斥候报说,已经过了淄水,狩猎军士已扎了营,估摸小半个时辰必到。”
驺忌推开了那张名贵的古琴,思忖片刻道:“备好酒宴,十元老还是要见的。”
家老去了,水榭的琴声又响了起来。十元老是封地在三十里以上的十家老贵族大臣,其中六家都是田氏王族。在齐国,除了一君(孟尝君田文)一侯(成侯驺忌),他们既是齐国最有实力的十家贵族,又是所有贵族的代言人,别人可以不见,这十元老可不能不见。他们要听驺忌的高见,驺忌也要听他们的高见。
一曲终了,遥闻庄外马蹄声疾,驺忌便信步踱出了水榭,刚刚走到庭院廊下,便闻大门外一片粗重的脚步与喧哗笑语卷了进来。
“成侯别来无恙乎?!”为首一个斗篷软甲精神抖擞的老人高声笑道:“经年不见,成侯竟是更见矍铄也!”
立即有人高声呼应:“谁不知晓,成侯当年便是齐国美男子!与城北徐公齐名呢!”
“徐公是谁呀?成侯比他美多了!”
“那是那是!成侯乃人中之龙,一介布衣如何比得?”
“成侯也是白须白发,老朽也是白须白发,如何这精气神就不一般?”
“笑话!一般了,你不也是成侯了?”
一片笑声歆慕,一片溢美赞叹,庭院中竟是分外热闹。驺忌却是仪态从容的拱手笑道:“列位大人,春草方长,狐兔出洞,猎物如何啊?”众人便七嘴八舌笑道:“草长狐兔藏,看见猎物,射准却也难呢。”“猎物多了,都在心田里头了!”“别说了,今年狩猎最晦气!”“我看呀,明年不定连狩猎地盘都没有了!”驺忌虽然带着笑意四面应酬,却是将每个人的话都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脸上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众人进入正厅,坐案已经摆好,饮得一盏热茶,酒菜便整齐上案。元老们一看,竟是啧啧称奇。原来,上案的酒器餐具没有一件金铜物事,青铜食鼎、青铜大爵、金托盘、象牙箸统统没有,所有的菜肴都用本色陶器盛来,连酒具都是陶杯!可奇怪的是,这些陶器上得座案非但丝毫不现寒酸,反而透出一片别有韵味的高雅。一个老人端详了片刻,惊讶笑道:“呀!老朽明白了,这些陶器是成侯专门烧制的!”另一人也高声惊叹:“对了!形制古雅,还有铭文,当真难得!”于是又是一片溢美赞誉之辞。驺忌却是谦和笑道:“老夫寒微之身,只喜欢这些粗朴之物,如何有诸位大人那些贵重器皿了?”说罢便举起了那只本色陶杯:“诸位大人狩猎出都,光临寒舍,老夫不胜荣幸!来,同干一杯,为诸位大人洗尘了!”
一杯酒落肚,驺忌便只是笑语寒暄,绝口不提朝政国事。元老们却是按捺不住,终于是斗篷软甲的老人开了口:“敢问成侯,临淄已经是满城风雨,你能如此安稳?”
说话者名叫陈玎,原是齐桓公田午时的上将军,说来也是王族远支。齐国田氏王族的鼻祖是田完,田完的本姓为陈,是陈国公族的后裔。陈完在陈国争夺国君之位失败后,逃到了齐国,便改姓了田。八代之后,田氏夺取了齐国政权,却沿用了“齐”这个国号。田氏在齐国经营二百余年,期间一些部族分支便恢复了陈姓。但在齐国朝野,却历来都认做“田陈两姓,一脉同源”,陈氏大臣历来都被看做王族贵胄。田氏当齐的百余年下来,陈姓成为权臣贵胄者,反而比田氏王族多!于是,临淄城也便有了“要想贵,田变色”的民谣。这陈玎便是王族大臣中资深望重的元老,胆气粗豪,为十元老之首。
“老将军所言,老夫却是不明,临淄如何便满城风雨了?”驺忌很是惊讶。
“成侯啊,莫非你当真做隐士了?”陈玎一声感慨,便备细说了驺忌了如指掌的人事变化,末了拍案道:“成侯明察:如此折腾,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个苍老的声音跟道:“换几个人事小,根本是换了人做何事?”
“还不清楚么?说是变法,其实明白是要改变祖制,逆天行事!”
“说到底,还不是夺我等封地材赋?狼子野心!”
一片愤激的叫嚷,驺忌却始终只是沉默不语。渐渐的众人都不说话了,只将一对对老眼直勾勾盯住驺忌。驺忌叹息一声道:“齐王执意如此,必有他的道理,我等退隐臣工,又能如何?”
“成侯说话好没气力!”陈玎拍案高声道:“我等来讨教主意,你却只是摇头叹息,莫非你是怕了田文苏秦一干人不成?”立即有人跟声应道:“成侯只须理个主见出来,老朽便破出命干了!”“对!不动便要教人剥得一干二净,左右得拼了!”“我等老命怕甚来?赢了留给子孙一片封地,输了便是老命一条!”“对!拼了!不能让苏秦猖狂!”末了座中竟是一口声的喊起来。
驺忌也不制止,也不掺和,直到众人又都直勾勾的盯住他,方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列位对先王成法如此耿耿忠心,老夫自不能置身事外。只是兹事体大,须得在理上站住根基。老夫忖度,列位大人坚守三法:其一,以‘三变破国’力谏齐王;其二,以‘终生破相’猛攻苏秦;其三,以‘尾大不掉’对付孟尝君。有此三法,至少不败。”
元老们听得瞪大了眼睛,骤然之间竟是参不透其中玄机。
陈玎拍案道:“成侯,你就明示我等了,一法一法的说,破了这个闷葫芦!”
于是,驺忌款款开说,直说了几乎一个时辰。老贵族们听得连连点头兴奋不已,末了竟是异口同声的喝了一个“彩”字!这顿酒直喝到月亮爬上了牛山,驺忌却是不留客,竟敦促元老们到狩猎营地去住。一片马队便从天成庄卷了出去,次日一大早又卷回了临淄。
苏秦第一次尝到了大忙的滋味儿。
合纵之时苏秦也忙,但那主要是谋划对策与连续奔波,从来没有事务之累。目下却是不同,开府主政,发动变法,事情简直多得难以想象!尽管事先已经谋划好了大的方略,但要一步步落实却是谈何容易?先得理清齐国的家底:人口、财货、仓廪、府库、官市、赋税、封地、王宫支用、大军粮饷、官员俸禄等等等等,调集了二十多个理账能手昼夜辛劳,一个月才刚刚理出个头绪,许多数字或取或舍,都要随时请苏秦定夺。其次,便是起草新法并各种以齐王名义颁发的诏令,这班人马主要是稷下学宫的六位名士,但苏秦却是主心骨,几乎是须臾不能离开。再次便是纷杂的官署人事变动。权力格局骤然有变,临淄官场如同开了锅一般沸腾焦躁!丞相府竟日车水马龙,求见的官员满荡荡挤在头进大庭院等候,苏秦简直就无法出门。纵是苏秦才华过人处置快捷,也忙得陀螺般旋转,一日勉强两餐,只睡得一两个时辰,连入厕也是疾步匆匆。再后来,相府主书便在苏秦茅厕的外间设了一座,入厕时万一有紧急事务或公文,官员便在茅厕外间向他禀报念诵。
如此两个多月,苏秦竟是骤然消瘦了。可奇怪的是,消瘦归消瘦,脸色却是越来越好,那黯淡的颜色竟是渐渐变得红润了。但最令人惊奇的却是,苏秦那一头几乎完全白了的须发竟神奇的变黑了!临淄官场人人议论,竟是一片惊疑感叹。
这一日过午,苏秦匆匆喝了半鼎鱼羊炖,便生出一阵内急,连忙三步并做两步去了茅厕。谁想刚刚蹲下,茅厕外间便有匆匆脚步走来:“禀报丞相,王宫掌书到府,请丞相立即入宫。”苏秦吭哧道:“知道,事由么?”主书道:“十元老捧血书入宫,说要死谏齐王。”苏秦顾不得狼狈,倏的起身,拉上大裤便走了出来:“备车,去王宫!”主书苦笑道:“丞相,满院都是官员,正门出不去。”苏秦急迫道:“正门出不去从偏门走,快!”
片刻之后,一辆四面垂帘的篷车从偏门悄悄的驶进了王宫,宫门内侍立即将苏秦领进了西偏殿,一眼看去,苏秦脸色便黑了下来。
西偏殿是齐王夏日议事之地,宽敞通风,座案地毡墙壁都是浅淡的本色。平日里这座殿堂总是显得明亮凉爽,此刻却是触目惊心的一片幽暗!白发苍苍的贵族十元老跪成了一排,都是一身葬服黑袍,高举着三幅白绢,上面却是血淋淋的红字——“三变破国”!“终生破相”!“尾大不掉”!齐宣王面色铁青,旁边的孟尝君却是一脸嘲讽的微笑。
见苏秦走了进来,齐宣王点头,示意他入座。待苏秦坐定,齐宣王咳嗽一声道:“诸公都是齐国元老重臣,出此狂悖举动,本当治罪!念变法欲行未行,你等不甚了了,便姑且不于追究,容你等将欲谏之言当殿说明,本王自有定夺。陈玎,你先说。”
抖动着那幅“三变破国”的血书,陈玎嘶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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