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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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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事宜。”章之虽然意犹未尽,却也只好悻悻班师了。太子田地驻守蓟城,立即下令寻觅燕国太子姬平。半月之后,太子姬平的残余人马终于回到了血腥未褪的都城,在萧疏悲凉中登上了王位,这便是后来声威赫赫的燕昭王。
姬平即位,蓟城府库荡然无存,还将南部五城割让给了齐国以表谢意,燕国穷困衰弱得直如秋风中的败叶瑟瑟发抖。此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燕昭王案头突然落下了一个牛皮袋,打开一看,一方白绢与一张羊皮大图赫然在目!白绢大字曰:“承武信君苏秦之命:王室藏宝悉数归燕,以资复国。可照藏宝图徐徐运回,慎之慎之!”燕昭王不及细看羊皮大图,疾步冲出书房便望空高喊:“王后回来——!共谋国事——!”却是残垣寒风,宫城寂寂,四面了无人声。燕昭王一声哽咽,便拜倒在荒凉萧疏的庭院:“苏秦相国,夫人,你们是燕国恩人,姬平不振兴燕国,誓不为人!”
靠着这些财宝,燕昭王开始了艰难的复苏:资助商旅从匈奴东胡运回了皮革马匹牛羊,从中原运回了粮食、铁器、生盐、布帛、种子与农具;燕昭王布衣粗食,亲自督耕农田,亲自巡视作坊,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直与当年的越王勾践一般无二。渐渐地,燕国竟有了一线生机。这时候,燕昭王想到了人才,想到了招贤纳士,便谦恭地到燕山脚下请燕国隐士郭隗出山。这郭隗年逾六旬,虽是白发苍苍,却是贤达明智之士,他对燕昭王说:“老夫平平,不堪治国大任。然则,王若真心求才,便请先从郭隗开始。如此,贤于郭隗者多矣,岂远千里来投哉!”
燕昭王极是通达谙事,立即在破落的蓟城修筑了一座华贵府邸,并在庭院用青铜打造了一座黄金台阁,而后便用仅存的全副王室仪仗隆重地请郭隗出山,入住黄金台,拜为国师!消息传开,列国士子油然想起了当年秦孝公于穷困衰弱之际真诚求贤的先例,不禁大是景仰,竟是纷纷投奔燕国,一时成为风潮。其中最著名者便是魏国名将乐羊的后代子孙乐毅、赵国的名士剧辛与齐国的稷下学宫令邹衍。乐毅拜亚卿,掌军政实权。剧辛拜上大夫,领政务民治。邹衍拜上卿,统领国政。
就在秦武王张扬兵威的这两三年里,燕昭王君臣同心协力在燕国力行变法,废除隶农旧制与老掉牙的井田制,推行平民皆有土的新田制。与此同时,乐毅招募丁壮、打造兵器,竟在短短两三年中训练成了一支五万多人的精锐新军。农田开垦,百工勤奋,商旅繁忙。
古老的燕国竟是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举国一片热气腾腾起来。
所有这一切,白起都不知道,只是在北上途中不断听到草原牧民对燕国的惊叹,才敏锐地嗅出了一丝异常的味道。按照甘茂的说法:燕国子之曾与张仪事先有约,不会敌视秦国,只要来回路途不出事,迎接新君当无意外;最大的危险是近几年醉心兵制变革的赵国与对秦国积怨极深的魏国,因为回途不可能再耽搁一个月绕道九原,而必须经过赵魏回秦,若两国阻拦,便是大事;其所以此行非白起莫属,正在于这两国很可能趁火打劫。白起原是低职将领,在邦交大事上自然以甘茂决断为主。但一路行来,白起却生出了一丝警觉:燕国大势已经发生了变化,甘茂判断可能有误!若果真如此,事情就大大地麻烦,燕国会不会轻易放走嬴稷母子就成了第一难题!若贸然公开进入蓟城,使燕国觉察了嬴稷母子的未来身份,便有可能适得其反,如何行动?须得打探清楚再做决断。
白起一路冷静思忖,便选定了在这个既便于骑兵机动又十分隐蔽的于延水河谷扎营探察。他派出的是新任千夫长王陵与两名生于燕国的北秦子弟。这个王陵也是北秦子弟,非但长相做派酷似匈奴骑士,更有一样长处:极是机警灵动,不识字却记性惊人,举凡山川河流人物,走过见过一遍便永远不忘,口述再长的军令也是一字不差,被军中戏称为“鹰眼狐心”,也是秦军的后起之秀。派他去,白起完全放心。
王陵一走,白起军营便一日一换扎营地点,但那柱狼烟却始终在第一扎营处笔直插天。军旅大事力求牢靠再牢靠,王陵记性再好,也必须给他一个可靠标志。这一日狼烟骤然消逝!附近树林中埋伏的秦军骑士立即飞马狼烟处,将王陵带回新帐。王陵一番备细叙说,白起才明白燕国果然发生了乾坤大变,不禁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禀报前将军:我还见到了栎阳公主,知道了新君母子的大略处境。”
白起恍然拍掌,却只有脆捷的两个字:“快说!”
及至王陵一口气说完,白起却更是沉默了。
在燕国天地翻覆的岁月里,各国的特使与人质却是命蹇事乖。
由于子之在燕国非同寻常的权力膨胀,当时各国都深为不安:子之若禅让成功,天下王室权力的神圣性便会大为松动,便会形成一种随时都可能出现的可怕现象——才智杰出之士非但可位极人臣,而且可以君临一国!虽然是大争之世,臣子据封地而逐渐取代原来的君主已经屡见不鲜,远的不说,近在眼前的便有韩赵魏三家分晋、齐国田氏取代姜氏,但是,那毕竟都是发生在春秋三百多年中的一个过时潮流了。进入战国,根基远远不能与春秋新兴地主相比的布衣之士,凭超凡才能出将入相匡定乾坤者大有人在,但由权臣而君主,却还没有一个先例。假如子之“禅让”成功,便将给天下战国君主提出一个极为重大的挑战!在这“烨烨雷电,不宁不令,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岁月,一顶顶王冠落地再也寻常不过,谁敢说这个强横凌厉的子之一定不会做君主?谁又敢说这个子之不会引发天下布衣之士的夺位潮流?这便是天下各国对这个老弱燕国的局势格外关注的根本原因了。正因为如此,连燕国八杆子都打不着的楚国也派出了长住蓟城的特使,小小蓟城一时竟成为邦交使节的云集之地。
当时,最关注燕国局势的便是秦齐赵三国。齐国是燕国东邻,既是燕国多年的靠山,又企图在燕国变化中牟取最大利益;赵国是燕国南邻,与燕国却是纠结重重的老冤家;秦国却是基于连横破除六国合纵的需求,与燕国结盟最深,要用燕国来牵制齐国赵国。张仪谋划将栎阳公主远嫁燕易王,又不遗余力地稳定子之,归根结底,为的便是要燕国成为秦国在东方的忠实盟邦。正是基于这种长远目光,在子之实际掌权的时候,秦惠王反倒将自己最小的儿子派到燕国做了人质特使。这一决策是告诉燕国:不管燕国若何变化,秦国都会与燕国友好。而人质的实际含义便是以王子做抵押,以保秦不负燕,秦若负燕,则王子任燕国处置!
既是特使,使命自然是单一明确:监视子之,不闻燕政,随时向国君通报消息。这种特使虽然有很大风险,但却很是消闲,大都住在本国商人开办的上等客寓里,只有没有本国客寓的楚国特使住在燕国驿馆里。秦国王子嬴稷有王族之身,又是最强大的秦国特使,便获得了子之特有的关照:单独居住在一座三进庭院,仆役全部由燕国官府派出,还有二十名甲士专司保护。几年下来,嬴稷母子与这些特使一样,生计虽然清苦,倒也是平安悠闲。
及至子之禅让而燕国内乱爆发,进而齐国大军伐燕,嬴稷母子与各国特使便是大祸临头了。太子姬平一发兵,子之部将便杀死了齐魏韩赵四国特使,而后诏告天下嫁祸于太子势力。栎阳公主告诉王陵:就在杀害四国特使的那天夜里,子之部将又去杀害嬴稷母子,嬴稷母子却突然失踪了,偌大庭院的七八个仆役竟是没有一个人知晓!后来蓟城便成了半城废墟半城尸体,栎阳公主多方寻觅嬴稷母子,竟是毫无踪迹。直至王陵找到这个已经隐居在燕山的老公主,才知道了栎阳公主近日查访到的一个不确定消息:嬴稷母子可能还在蓟城之内,只是不知何处?
“栎阳公主凭甚有此推测?”白起冷不丁问了一句。
王陵低声道:“公主说,她的一个老侍女在燕王身边,燕王有次与乐毅秘商什么,老侍女听见了嬴稷的名字。她猜测:新君可能被燕王保护在一个隐秘处所了。”
白起瞄了王陵一眼:“你以为当如何行动?”
王陵思忖道:“末将以为:燕国秘密保护王子,必是要于秦国结好,将军以堂堂国使身份向燕王交涉,当无难处。”
白起用手中木枝不经意地点着地图上的燕国,摇摇头:“开初可能是保护,然则我王在洛阳一出事,此事可能就变了。新燕王雄心勃勃,又有乐毅、剧辛辅助,此举可能另有所图,否则如何连栎阳公主也被瞒了?如今山东六国,谁不期望秦国内乱?”
王陵:“向林胡借兵,胁迫燕国放人如何?”
白起一挥手:“不行!一则延误时间,二则横生枝节,可能生出更大麻烦。”
王陵:“但凭将军决断便是。”
白起:“只有靠自己!秘密行动……”便是一番低声吩咐。
王陵一拍双掌:“妙极!我打头!”
暮色四合,蓟城倏忽陷入了无边暗夜之中。虽说已经复甦,但蓟城毕竟商旅萧瑟,还远远没有如临淄大梁咸阳那般繁华的夜市,加之春寒料峭,国人还未从窝冬期回转过来,天一黑便关门闭户歇息了。寻常人家要节省灯油,甚至连偶然的夜间劳作也是摸黑,更不用说睡觉不点灯了。如此一来,白日闹哄哄人流四溢的蓟城一入夜便是万籁俱寂一片茫茫昏黑,惟有王宫的点点灯火点缀出星星暖意了。
在王宫的星星灯火中,王宫边墙的一点灯火闪烁着昏黄的微光,在远处宫殿明亮的大灯与游动内侍飘忽的风灯下,这点昏黄的微光几乎是难以觉察。就在这昏黄的微光里,一个身影倏忽一闪便飞进了高墙。片刻之间,又是一个身影闪过,墙内便响起了两声短促的旱蛙鸣声,墙外也跟着响了两声,一切便归于沉寂。
借着远处的隐隐亮色,可见四面大约一人高的土墙在高大的砖石宫墙下围成了一座小庭院,墙边一座低矮的茅屋窗户摇曳着那盏豆大的昏黄灯光。白布窗上映出一个细瘦身影、一把短剑与正在擦拭短剑的细长手臂。
院中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一个女子身影走到茅屋前,高挑丰满却又婀娜窈窕。
茅屋内传来沉稳清亮的声音:“母亲么?进来便是了。”
门无声地开了,女子飘然进屋,清晰的秦音便传到了庭院中。
“稷儿天天拭剑么?父王赠你这把剑,硬是让你磨拭得薄了三分呢。”
“母亲,好剑当磨砺,锋刃方可出。”
“稷儿,你已磨了六年,娘都替你忧急了。”
“母亲莫急,总会回到咸阳的。嬴稷杀敌立功,给母亲在渭水边建一座大庭院。”
“稷儿,娘不想你建功立业,唯愿不要老死燕国……能回咸阳,此生足矣!”
“母亲。我明日请准乐毅,给你猎一头狼回来!”
正在此时,一支袖箭从墙根茅草中飞出,“嘭”地扎到茅屋门额正中!
那个细瘦身影开门而出,不慌不忙立于门外向院中打量着:“为质于燕,嬴稷母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何方客人?不妨请显身了。”虽然少年音色,却是稳健冷静。
庭院中却无人应声。细瘦身形微微冷笑,回身拔出门额袖箭,便反身掩门进了茅屋。片刻之间,细瘦身形开门走到廊下向院中一拱手:“既是故人光临,请了!”
一个声音却在他身后:“王子请了。”
细瘦身形回身,却见一个威猛凌厉身穿翻毛羊皮短装的胡商站在眼前,目光一亮,脸上却是淡淡一笑:“无论你是谁,都是我消遣长夜之高朋,请入茅舍一叙。”便将客人让进了茅屋。
翻毛羊皮者进屋四面一瞄,拱手低声问:“敢问王子,此间说话透风否?”
细瘦少年依旧一脸淡然微笑:“买卖通天下,何怕透风?”
翻毛羊皮者一抖手腕,羊皮大袖口中滑出一物突然一亮:“王子可识得这面令牌?”
灯光摇曳,一面比手掌略大的青铜镶黑玉牌赫然在目,黑汪汪玉牌中一只白色纹路的展翅苍鹰分外夺目!细瘦少年目光骤然锐利,眼盯着玉牌,一只右手却熟练地捞起腰间板带上的一串佩玉,摘下了一片青铜镶边、白玉黑鹰的玉具举在手中伸了过来。翻毛羊皮者的黑玉牌与伸过来的白玉具一碰,只听“叮嗒!”一声轻响,玉牌玉具便合成了一方白底铜边镶黑玉白鹰的令牌。
翻毛羊皮者:“山河既倒!”
细瘦少年应声答道:“老秦砥柱!”
翻毛羊皮者肃然深深一躬:“在下千夫长王陵,参见王子!”
“千夫长?”细瘦少年目光一闪,正要说话,却闻高大书架后女子声音冷冰冰道:“足下不是胡商么?要开甚价?”随着话音走出一个高挑婀娜的布衣女子,竟是一脸冰霜。
王陵肃然拱手:“王妃无得起疑,秦王特使便在你身后。”
女子蓦然回身,却见书架后走出一个身形敦实散发无冠的布衣后生,竟是大吃一惊!方才她也在书架之后,何以却毫无觉察?正在惊疑未定,便见布衣后生深深一躬:“前将军兼领蓝田大营暂掌秦王兵符并北上特使白起,参见王子王妃。”
“多方执掌,倒是难得也。”细瘦少年揶揄地笑了。
“王妃王子疑心千夫长之职与王命无法匹配,白起故而禀报全职,无得有他。”
细瘦少年一怔,常挂嘴角的那丝揶揄微笑竟倏忽散去,不禁便肃然拱手道:“特使正气凛然,嬴稷多有唐突,尚请见谅。这是嬴稷母亲芈王妃。”自申两人身份,显得分外郑重,竟全然不象一个少年王子。白起正要说话,布衣女子却淡淡漠漠道:“将军果是使臣,何须以此等行径前来?”
白起平静道:“燕国邦交大局正在暧昧之中,不得已出此下策,尚请王妃见谅。”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只精致的皮袋,从皮袋中抽出一个细长的卷轴,“王子王妃看完这道王命,当能理会何以不能公然请见燕王?”说着便双手递过密封卷轴。
“我来。”嬴稷正要接过,芈王妃目光一闪便双手接过了卷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方才走到那张粗简的白木书案前用一把刻简刀拨开泥封,将卷轴打开递给嬴稷。白起看得仔细,明知这个芈王妃的警觉仍未解除,仍然是大为敬佩。常在异国,身为人质,没有这份永不松懈的警觉,大约也无法在动荡不宁的燕国生存下来。
便见嬴稷接过打开的卷轴,只浏览得一遍便木然愣怔在那里了。芈王妃惊讶地走了过来,从嬴稷手中拿过羊皮纸,只见几行暗红的血字触目惊心:
大秦王遗命:本王壮志未酬,惜乎角力举鼎而死。王弟嬴稷文武并重性格沉稳,深得父王器重,特传王位于嬴稷。弟受命之日,当火速由前将军白起护送回咸阳即位。返秦事宜悉听白起部署定夺。秦王嬴荡二年春。
芈王妃双手微微颤抖,尚未放下诏书便向白起深深一礼:“将军肩负大秦兴亡,涉险犯难而来,芈八子铭记心怀。”白起慨然拱手:“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此时王陵已经搀扶着嬴稷在案前坐好,白起便是肃然一躬:“新君在上,白起参见!”嬴稷眼中已是泪水盈眶,扶住白起哽咽着:“将军,父王呢?王兄他却是如何便,便撒手去了……”芈王妃也是唏嘘拭泪,目光询问着白起。嬴稷母子在燕国五六年之久,秦国发生的突然变化与燕国发生的骤然战乱几乎便在同一时期,颠沛流离之中几乎与世隔绝,对秦国的消息自是一无所知。
白起心中明白,便将几年来秦惠王病逝、张仪司马错离朝、秦武王东进三川入洛阳遭遇突然变故的事大体说了一遍。嬴稷芈王妃母子听得愣怔错愕,哭也无声,只是默默流泪。白起说罢秦国朝局变化便道:“燕国当知秦国变化,却对王子王妃封锁消息,又将王子王妃移居宫墙之内,显然别有所虑!白起望王子王妃节哀,得从速议定离燕之法。”
芈王妃立即点头:“当初住进宫内,是亚卿乐毅的主张,我还很是感激。好,不说了,悉听将军调遣便是。”嬴稷也抹去了泪水:“将军但说,如何走法?”白起便道:“我率一干精骑秘密入燕,驻扎在于延水河谷。只要王子王妃能够出得蓟城,进入秘密营地,我等便星夜离燕,而后再通报燕王。为今之难,便是王子王妃如何出城?”嬴稷芈妃一时沉吟,竟是想不出个妥当法子来。
门口望风的王陵突然回身低声道:“王子说到过猎狼,能否出猎?”
嬴稷思忖道:“出猎不难,只是乐毅每次都派五百人‘保护’我,原先不知,目下看却是早已防着我了。”
白起轻轻一拍案:“只要能到燕山出猎,就有办法!”
芈王妃一直在默默思忖,此刻抬头望着白起明朗果决地道:“将军可筹划接应新君,但有机会立即离开。我与楚姑留下来掩护新君。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母亲!”嬴稷一惊,“你不走,我也不走!”
芈王妃倏忽一笑,却又庄容正色道:“稷儿莫得意气用事。你回咸阳继承父兄王业,为秦国第一大事,不能出错。我留燕国,你与将军才能迅速隐秘地脱离险境。燕国不会轻易杀我。你越是安全离开,我就越是平安。晓得无?”
“母亲……”嬴稷竟抱着芈王妃哭了。
“起来!”芈王妃压低声音严厉呵斥一句,又是沉重一叹,“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稷儿,天降大任于你,直起脊梁来,毋使嬴氏蒙羞也!”
嬴稷向母亲深深一躬:“孩儿谨记母亲教诲。”
白起看在眼里,不禁也是深深一躬:“王妃如此深明大义,白起感佩之至!”
芈王妃灿烂地笑了:“将军,还是赶紧议定燕山接应之事了。”
春日晴空,正是东南海风浩浩北上的时节,燕山的天空湛蓝如洗,群山下的茫茫草场已经泛出了星星绿色。大地复甦,一冬蜗居避寒的走兽们已经急不可耐地从洞穴中蹿了出来,在群山草原寻觅食物了。这时虽是农户启耕的大忙时节,但对于无须耕耘的贵胄们与以狩猎为生的猎户们,三月尾四月头却正是春猎的黄金季节。寻常岁月里,燕山群峰间的河谷草原已经是骏马驰突猎犬飞窜的光景了。可在燕国遭逢大灾巨变的这几年里,燕山的春猎几乎是销声匿迹了。燕昭王复国变法之后,大部分奴隶猎户变成了拥有一片土地的平民农夫,贵胄们更是劫后余生家徒四壁,想威风凛凛地狩猎也是不能了。于是,春日的燕山猎场便有了一种空荡荡的落寞。
今日,燕山猎场却有了些须生气。一支红衣马队与一群猎犬在空旷的草场纵横驰突,从四周将狐免野羊驱赶到草场中央,一个身形细瘦的黑斗篷少年手执长弓,腰挎短剑,纵马在猎场中射杀,虽然猎杀者寥寥,却是呼喝不止极是兴奋。两个布衣女子与一队红衣骑士却在猎场边缘观望指点,不时发出一阵欢呼或是一片叹息。
突然,一头苍狼从茫茫苇草中窜出,闪电般向两山间的峡谷奔去!
马队骑士们一片呼喊:“公子!苍狼——!”
狼是兽中灵物,狡诈冷酷而又悍猛结群,是狩猎者最感刺激的对手。尤其是燕山苍狼,其声名几乎与中山狼相匹敌,令寻常猎手望而生畏。此时骑士们一片亢奋的叫喊,便分明是提醒黑斗篷少年:苍狼危险,不能追杀。
黑斗篷少年却是满面红光:“好!且看秦人手段!”便纵马飞驰追了下去。红衣骑士们发一声喊便一齐追来。正在奔驰之间,便见黑斗篷少年引弓劲射,长箭呼啸飞出,马前草丛中却有一物突起。便闻战马惊恐嘶鸣跳跃不止,少年顿时被掀翻马下。红衣骑士们一片惊呼,马队风驰电掣般赶到。远处女子尖叫一声,纵马赶来,身后骑士也同时卷了过来。
苍黄泛绿的深深春草中,黑斗篷少年双腿沾满鲜血,面色苍白。女子飞身下马冲到少年身边:“快!军医!”黑斗篷少年摇摇手勉力笑道:“母亲莫急。另一只苍狼埋伏在草丛,马惊了。没事的。”此时一个须发灰白的红伤军医已经查看完毕,拱手道:“王妃毋忧,公子跌伤胫骨,需就地静养三日,方能坐车乘马。”
“我儿好命苦,娘不要苍狼皮啊!”布衣女子一把抱住少年,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暮色降临,几座军帐便在燕山脚下的草场扎了起来,几堆篝火也熊熊燃烧起来。虽说狩猎的主角负了伤,但对于燕军骑士来说却是无关痛痒,只要人不死不逃,他们便无须担心。此刻,他们正守在这座大帐外的篝火前饮酒烤肉,喧哗笑闹,竞谈着燕山苍狼的奇闻传说。
大帐中却是烛光昏暗,一个羊皮短装的少女站在帐口观望着,隐隐火光下可见她嘴角下有一颗鲜红的大痣,妩媚中竟是倍显机警。听着帐中传出的隐隐哭声,少女不禁对笑闹不止的燕国骑士们投去冰冷的目光。
夜渐渐深了,白日里还可差强忍耐的春风竟变得刺骨般寒冷。骑士们带着几分酒意,纷纷嚷着回帐歇息。一个落腮大胡须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到帐口嘎声道:“王妃保,保重!我等明日再来探,探视公子!”红痣少女皱着眉头嘟哝道:“走就走了,晓得了,聒噪甚来?”落腮大胡须嘿嘿嘿笑着压低声音道:“小女子可人!明日跟大哥走,不做人质了。”红痣少女冰冷地眼波一闪,脸上却溢妩媚的笑意,轻轻一“欸”,却是楚人特有的唯唯之声,竟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温柔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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