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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3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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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挥金如土嘛。”绿衣少女一撇嘴揶揄地笑了。
凝神盯着甲士远去的白衣人恍然转身,拱手笑道:“姑娘见笑了。大梁官风如此,在下也是不得已耳耳。”
“谁却说你得已了?”绿衣少女一脸灿烂的笑容。
白衣人挥袖一沾额头的津津汗水,略一喘息便平静笑道:“你门货船已经无事,尽可卸货了。在下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绿衣少女飞步跑过来便拦在了白衣人面前,红着脸急匆匆道,“你的家老和爷爷还在船上,你如何走得?也不留个姓名,爷爷要人,知道你是谁也?”
白衣人道:“天下商旅,原本一家,谁是谁无甚打紧。家老自会回来。在下尚有急务,容当告辞,后会有期。”
“哎哎哎,”绿衣少女大急,回身便喊,“爷爷快来,他要走!”
“先生留步,卓原这厢有礼了。”老人在船舷遥遥一拱,快步下船走到白衣人面前道,“虽是萍水相逢,先生义举却令老夫感佩!若无急务,敢请先生到我舱中小酌片刻。”
白衣人拱手笑道:“商旅之道,逢危互救,前辈无须介怀。在下有急务欲去邯郸,不能与前辈共饮,尚请见谅。”
老人上下打量一番笑道:“若老夫没有猜错,先生便是濮阳吕氏之少东?”
白衣人略一思忖便是深深一躬:“素闻前辈大名,吕不韦见过前辈。”
“果然不错也!”老卓原一伸手扶住吕不韦,便是一阵哈哈大笑,“老夫家居邯郸三世,敢请先生急务之后,来府盘桓几日如何?”
“谢过前辈相邀。”吕不韦拱手做礼,“急务之后,在下定然前来求教。”
绿衣少女笑吟吟递过来一方竹板:“车道图。莫错了地方。”
“谢过姑娘。”吕不韦收起竹板,向卓原爷孙一拱手,“在下告辞。”便与黄衫老者翻身上马去了。绿衣少女怔怔地望着吕不韦背影,小声嘟哝着:“哼,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一对老少糊涂。”老卓原不禁哈哈大笑:“大父不说,他亦不问,奥妙便在此间也。”“爷爷!”绿衣少女娇嗔一句,却红着脸咯咯笑了。

二、邯郸遇奇 缜言慎行
一支庞大的车队在邯郸南门外的谷地扎下了营帐。
当吕不韦几骑快马进入山谷时,这片营帐已经扎了三日。与押车总管荆云一聚首,吕不韦便带着老总事与三名年轻执事立即清点货物。暮色降临时,三百六十四辆马车全部清点完毕,车货竟是无一摧折损伤。吕不韦大是满意,当晚便在总事大帐设宴犒劳荆云骑队,全部车伕也在月光下的草地上聚酒痛饮。吕不韦吩咐老总事发放工钱,每个车伕在约定工钱之外再加十枚最实惠的“临淄刀”。山谷中顿时欢呼雀跃,车伕们举着酒碗可着劲儿喊“少东万岁!”吕不韦却是不敢酣畅,饮得几爵,留下荆云与老总事照应各方,便到自己的帐篷里去歇息了 。
次日清晨,一辆华贵的青铜缁车辚辚驶出山谷,不疾不徐地进了邯郸南门。
此时的邯郸,与长平大战前却是另一番气象。战后赵国虽然元气大伤,但于山东列国的邦交却达到了最好状态。鉴于赵国以几乎亡国的惨痛代价,扛住了强秦席卷山东的风暴,列国在合纵败秦之后纷纷对赵国示好,除了紧缺物资的援助,便是鼓励商旅进入赵国。对于一战打光了六十万大军,又连续三年遭受秦国猛攻而满目疮痍的赵国,些许援助实在是杯水车薪。只是在山东商旅大举入赵之后,赵国才真正地起死回生渐渐地复苏过来。而今,邯郸城内外虽然还是到处可见大战废墟,但街市交易却是一片生机,店铺连绵车马川流市声鼎沸,竟是分外热闹。
青铜缁车一进南门长街便避开闹市,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街巷,曲曲折折地向王宫大街而来。赵国王宫也同所有的宫城一样,坐北面南,城楼之外便是一条林荫笼罩宽阔幽静的石板大街,显赫王族大臣的府邸几乎都在这条街上。奇特的是,这条大街东西两侧的大树之后却都是断断续续的红墙,竟没有一座东西府门临街而开。原来这条大街只是一条车马大道,所有的府邸都在大道两侧的十多条街巷中。青铜缁车在林荫大道行驶一阵,便弯进了东手第三条石板巷。这条街巷只有一座府邸,气势很是宏大,巍峨的横开六间门厅几乎便与小诸侯宫室一般,门厅前立着一柱丈余高的白玉大碑,碑上镶嵌着四个大铜字——平原君府。
青铜缁车辚辚驶入门厅对面的车马场,在入口一个带剑吏的导引下停在了进出便利的最合适位置上。车方停稳,不待武士驭手回身,白衣玉冠的吕不韦便推开铜包木档悠然下车。正在此时,一辆破旧的单马黑篷车咣当咣当地进了车马场,向着青铜缁车的旁边便要停车。带剑吏回身便是一声低喝:“停役车那边,不能停官车场!”驾车的老人面色涨红,正要争辩,却听车中人低声一句,便将老马圈转,咣当咣当地驶到旁边的工役车场去了。
吕不韦好奇心大起,便向工役车场打量了一番,只见杂乱排列的牛马车中走出了一个清瘦苍白的年轻人,头上的竹冠暗淡脏污,一领黑袍缀满了各色补丁,脚步匆匆,却又显得虚浮犹疑,分明要进府邸,目光却不断瞟向大门两侧的长矛甲士,瞟向矗在门厅台阶中央的光鲜门吏。
突然,吕不韦心中一动,便远远跟在黑衣人身后从容走了过去。
门吏傲慢地挥了挥手,分明要黑衣人赶快走开。虽然犹疑畏缩,黑衣人却还是走到了六级台阶之下,一拱手尚未开口,门吏便嫌恶地吆喝起来:“没看见后面有贵客么?走开走开,横在中间也不觉寒碜!”黑衣人默然迟疑片刻,终是走到大门边空旷处孤零零地站下了。吕不韦转身对跟来的黄衫老者低声吩咐了几句,老者便匆匆向车马场去了。
吕不韦走到门前刚一报名,门吏的胖脸立即堆满了笑容:“府君有命:先生若来可直入正厅,无须通禀。先生请。”吕不韦悠然进府,方入第二进庭院,遥遥便闻正厅一片慷慨议论之声。正在此时,一名精干的书吏迎了上来:“政事厅多有不便,先生请随我来。”便将吕不韦引领到政事厅东面的一座大屋。吕不韦知道,政事厅是平原君会聚大臣处置国务的殿堂,官员书吏接踵不断,几乎便没有空闲。这片胡杨林中的书房兼客厅,才是平原君会见重要客人的所在。
方到长廊尽头,一阵苍老的笑声便从屋中飞来:“不韦先生,别来无恙乎!”
“平原君别来无恙。”吕不韦笑应一句,绕过迎门大木屏便是深深一躬,“不韦沿途跌宕,比约定之期迟到三日,尚请平原君见谅。”
“不韦请入座。上茶。”须发雪白的平原君靠在坐榻上虚手一礼,待吕不韦在左手长案前坐定,便悠然笑了,“谚云:千里商旅,旬日不约。商家非兵家,三日之期若算延误,先生便是自责过甚也。”
“平原君如此胸襟,不韦感佩之至。”吕不韦谦和恭敬地笑着,“我已将赵国去岁预订之器物运到邯郸,敢问在何处交接?”
“一次运到?”平原君惊讶地坐直了身子,“各有几多?”
“大型云梯三百幅、云车六十辆、塞门刀车六百辆、机发连弩一千张、六寸精铁箭簇十万枚、精铁胡刀六千口,六色共计十万七千九百六十件。”吕不韦一口报完,毫无拖泥带水。
“好!”平原君拍案方罢却呵呵笑了,“总金几何,如何未报?”
吕不韦利落答道:“去岁订货价格略高,今岁物价落平。赵国大宗兵器生意,当按今岁物价斟酌计之,是以未报。”
“岂有此理!”平原君哈哈大笑,“订货之价便是价,斟酌计之,岂非坑商?老夫只一句话:兵器乃邦国性命,只要货色上乘,老夫只有加价赏商,断无减价之说!”
吕不韦肃然便是一拱:“平原君敬商,不韦何能愧对赵国?敢请君家一道书令,不韦将兵器直接运往巨鹿军营,经李牧将军悉数检验并试用一月,果然合意,不韦便凭将军公书前来结算。若有一件不合,不韦分文不取。”
“不韦经商,真义士也!”平原君喟然一叹,便疲惫地靠在了坐榻大垫上,“不韦呵,若非在长平大战全军覆没,军辎耗尽,赵国何能进购商家兵器?虽说鲁仲连当初举荐了你,可老夫还是忐忑不安。九年连绵大战后,老夫再度开府摄政,第一要务便是重建新军,这兵器便是重中之重。当此紧要之时,商家兵器若能使大军将士满意,足下便是中兴赵国之功臣也。老夫纵是让得万金之利,夫复何言!”
吕不韦座中深深一躬,“君以公心言商,不韦终当无愧于君。”
平原君慨然便是一叹:“老夫识人多矣!足下之于天下商旅,实乃凤毛麟角。圆和其外,坚实其内,泱泱大器局也,纵是范蠡、白圭再生,亦未必能及矣!”面对风华才俊,竟似对自己倏忽消逝的英风不胜怀恋。
“平原君谬奖,晚辈原是愧不敢当。”
平原君哈哈大笑:“老夫倨傲,谬奖者愧不敢当也!”
笑声未落,便见一名文吏匆匆走了进来低语几句,平原君雪白的浓眉顿时一皱:“也好,带他进来。”吕不韦见状便道:“君忙国事,不韦告辞。”平原君颇为神秘地摇摇手:“莫走莫走,你且见个稀奇。”吕不韦便饶有兴趣地笑道:“得见奇人,自是大幸,不韦何敢推辞?”便又顺势坐了下来。
大木屏外一阵轻微的悉嗦脚步声,一个年轻黑衣人便竹竿般摇了进来:“秦国质使嬴异人,见过平原君。”深深一躬,苍白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平原君大靠在坐榻上只“哼”了一声,连身子也不曾欠得一下。
“启禀平原君,”嬴异人谦恭地一躬身,“异人入赵为质,业已十年。十年之间两国大战连绵,邦交中断。期间秦国辗转运来的衣食财货,大半被贵国扣押,发到我手不足十分之一。长此一往,异人将客死他乡。异人身为人质,无处求助,唯求平原君过问此事,给异人一条生路。”
“人质?”平原君冷冷一笑骤然爆发,“老秦王发动连番大战,几曾顾忌你这人质死活?不能止战,你还算得人质么?早知你嬴异人在秦国如此轻贱,当初便该索你父亲来做人质。战后三年,秦国何曾送过你衣食财货?秦人杀我赵国子弟血留成河,若非我着意照应,你早被邯郸国人万刃零剐!能活到今日?”
说也奇怪,在老平原君的霹雳电闪之下,这个细瘦苍白神态畏缩的年轻人倒是舒展了些许,惨淡一笑便道:“平原君说得不差,嬴异人业已成了咸阳弃儿,本不当苟活于异国他乡。然则,求生之念,人皆有之。今日异人便是最后一请,平原君既轻我辱我,异人纵是厚颜求生,亦当抱愧了之。”说话间牙关已经咬破,一缕鲜血从嘴角流出,转身便一头撞向了厅中大柱。
“且慢!”吕不韦早已看出端倪,一个飞身箭步便扑上去抱住了嬴异人。饶是如此,死心之力竟带着吕不韦一起撞上了大柱,咚地一声,嬴异人的额头便撞起了一个大青包。吕不韦愤愤然道:“大胆秦人!你要陷平原君于不仁不义么?”
电光石火之间,平原君脸色大变。无论如何嬴异人也还是赵国人质,若果真死在自己厅堂,且不说列国如何纷纭闲话,单是给秦国一个大大的口实,便是邦交大忌。心念闪动,正要大喝来人,却见吕不韦已经抱住了那个没有几份力气的黑瘦子,便长吁一声离座,走到瘫在地毡上呼呼大喘的嬴异人面前,淡漠地笑了:“安国君嬴柱已做了秦国太子,他是你父亲,为何不求赵国放你回去?”
嬴异人大喘着粗气道:“秦国朝局你自清楚,何明知故问?”
思忖片刻,平原君淡淡地笑了笑:“方才老夫言语不当,公子见谅便了。自下月始,老夫知会邯郸令,每月支你些许衣食器物;你也可自向咸阳带信,老秦王若记得你这个王孙,或者你那太子父亲还记得你这个王子,便是你的富贵之期。好自为之,去吧。”转身又是一声吩咐,“来人,给公子随带三日伤药,送他出府。”
沮丧的嬴异人被一名武士扶了起来,涕泪唏嘘地走了。
“今日开眼也。”吕不韦笑了,“此等人物平原君还亲自打理,也是奇事一桩。”
“不韦有所不知也,入座听老夫说来。”骤然降临的麻烦消除,平原君对吕不韦大是好感,靠上坐榻便是一声叹息,“不韦呵,莫看这个人质王子乞丐一般,却是秦赵之间一个暗结。老秦王歹毒,丢下个人质不管不顾,分明便是丢给赵国一桶猛火油。老秦王如意盘算:赵人仇秦,必治秦国人质于死地,只要这个人质死于赵国,无论你是杀了他还是饿死他,秦国便要大起事端。老夫偏不入彀!不杀不放不死不活,教尔老嬴稷翻脸无辙要王孙无门,便是这般干耗着,他却能奈我何!”
“平原君纵横捭阖,不韦佩服。”
“老夫难矣!”平原君大摇其头,“秦赵山海血仇,让这小子活下来谈何容易!大兵护持么,将士愤懑在心,不定哪天一矛捅死了他,届时你能如何?放任不管么,必是碎尸街头。丰衣足食么,小子优游自在,国人便是骂声载道。交邯郸官署管辖么,也与将士一般麻烦,不定哪天又饿死毒死了他。上下左右都难,便只有老夫亲自把持这个分寸了。如此一来,却又得秘密操持,既不能让此儿知道,又不能让朝野知道。此儿若知老夫亲自料理他,便会有恃无恐日日登门。朝野若知,便会骂老夫小题大做亲秦无度……你说,老夫难也不难?”
看着平原君雪白的须发抖抖索索,红脸倏忽变黑,黑脸倏忽变红,吕不韦倒是无言以对了。良久默然,吕不韦慨然叹息道:“天道昭彰,君老成谋国,终有善报也!”
“求此善报,老夫惭愧也!”平原君哈哈大笑,“你解老夫一难,老夫诉说一番,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平原君胸襟韬略,不韦谨受教。”吕不韦离座肃然一躬,分外恭谨。
“多礼多礼。”平原君伸手一个虚扶,起身呵呵笑道,“足下为商,老夫为政,唠叨些许,又不怕泄露机密,不亦乐乎!”
“不韦牟利之人,纵有此心,亦无此胆。”
“笑谈笑谈。”平原君转身一挥手,“家老,用我轺车送先生出府。”
这辆六尺伞盖的四马青铜轺车辚辚出府,先便引得车马场官员一片艳羡惊叹。自信陵君蜗居、孟尝君过世、鲁仲连归隐,老平原君便隐隐然成为天下纵横家领袖,更兼暮年重掌赵国大权,威望便是蒸蒸日上,等闲不出门送客。便是这辆邯郸国人尽皆熟知的四马轺车,也是极少出府。轺车有盖无篷,乘者可坐可站,路人市人对车上人也是一目了然。平原君轺车送客,便恰恰是要给客人这种万众观瞻的荣耀。这辆轺车既高且大,青铜车身粲然生光,六尺伞盖华贵无比,四匹清一色的火红胡马更是雄骏无伦。一旦辚辚过市,这位客人顷刻便会成为名满邯郸的尊贵人物!如此荣耀,进出官员如何不惊愕驻足?
然则,吕不韦却皱起了眉头。轺车方出府邸,他便轻跺右脚叫了停车。下得车来,吕不韦满面春风地对着家老便是一拱:“不韦要去城外商营,不敢暴殄天物,敢请家老回车,不韦改日向府君谢罪便了。”说罢一挥手,对面车马场的黄衫老者便快步过来,在轺车外档的小铜箱里咯噔放入了一件物事。原本一脸不悦的家老顿时释然:“先生既要自便出城,老朽便不远送了。”说罢一圈丝缰,四匹火红的骏马一声嘶鸣,便整齐划一地转身向车门去了。
上得自家缁车,吕不韦长吁一声,顿时靠在了劲软的大垫上,轻跺一脚,这辆四面铜格垂帘的特制马车便轻盈驶出了街巷,直向南门外飞去。暮色时分,这辆缁车又飞出山谷营地,进了邯郸南门,便向灯火灿烂马鸣萧萧的胡坊而来。
邯郸胡坊,便是胡人聚居的区域。赵国胡风源远流长,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赵国相继征服北方诸胡,林胡羌胡东胡等诸多崩溃星散的胡人部族便纷纷移居赵国北部草原,胡人商旅便也纷纷进入了赵国腹地城池。其时人口便是强盛根基,任何邦国都不会拒绝外族进入定居,一时间邯郸胡风极盛,胡人聚居区几乎占据了整个邯郸的西北城区。胡人商旅以从大草原输入马匹牛羊皮革兵刃,从赵国输出盐铁布帛五谷烈酒为主要生意。久而久之,这邯郸胡坊便成了中原列国对草原胡人商路的一个根基之地。胡人商旅淳厚粗砺,最认打过交道又守信用的老客,加之酒风极盛,于是这胡坊之中便多有胡地酒肆客寓。举凡大宗生意,胡商便将客商邀入酒肆先痛饮一番,成交之后,便再以热辣辣的胡女将客商留宿一夜。次日双方皆大欢喜,生意便磐石一般稳固。邯郸市谚云:“胡酒胡女,伊于胡底,泱泱胡坊,热风荡荡。”说得便是这胡坊区的特异风景。
缁车驶进了最宽阔的一条石板街,又拐进了一条风灯摇曳的小巷。
进得小巷半箭之地,便见“岱海胡寓”四个大字随着风灯摇曳闪烁。缁车到得门前,便见门厅风灯下肃立着四名红色胡服的金发女郎。当先两人笑吟吟走了上来,一人打起车帘,另一人便伸手搀扶车中贵客。
“免了。”吕不韦拨开了那只雪白丰腴的手臂,跨步下车,“云庐。”
一名胡服虬髯的男子殷勤迎来:“云庐在后,主人请随我来。”
胡寓散漫宽敞,与中原寓所大异其趣。进了灯火煌煌的门厅,便是一条宽约三丈长约一箭之地的竹篱甬道,胡人呼为箭道。常有客商酒后技痒,便在尽头栽一草靶炫耀箭法。穿过甬道,便是一片数十亩地大的绿油油草地,挺拔的胡杨疏密有致地围出了大大小小诸多“院落”,一盏盏风灯在林间院落闪烁飞动,风灯之后的帐篷便是胡寓独特的客房。
穿过一条幽静的林间小径,便见两盏风灯吊在两根拙朴的青石灯柱上,“云庐”二字随风摇曳,恍惚间便是阴山牧场一般。进了灯柱一箭之地,便是一大三小四顶帐篷。虬髯男子在中间一顶白色大帐前停下脚步,昂昂拱手道:“禀报主人:云庐六亩草地,右帐三名侍女,左帐两名炊师,后帐是主人家老仆役。若有不时需求,摇动帐前风灯,奴仆即刻便到。禀报主人,禀报完毕!”
“胡人也学得周章。”吕不韦笑着一挥手,“三侍女退去,右帐留下。”
“主人!”虬髯男子顿时红脸,“三女白得像阴山雪,嫩得像岱海草,温顺得象绵羊,酸热的马奶子像汩汩泉水!主人要退,便是瞧不起我岱海林胡!”
哈哈大笑一阵,吕不韦突然压低声音道:“生意成交之后再要。不少你金。”
“嗨!”虬髯男子昂昂一声,便大步去了右帐。此时安置好车马的黄衫老者正好赶来,便在右帐外与虬髯男子嘀咕得几句。片刻之后,三名胡女便欢天喜地地跟着虬髯男子去了。
进得大帐一踏上六寸厚的羊毛地毡,吕不韦周身便是一阵酸软,不由分说便躺倒在地长长地伸展了一番。黄衫老者轻步进帐,叹息一声便道:“先生实在该有个女仆也。老朽之意,这便物色一个胡女进来。”吕不韦骤然翻身坐起,笑道:“展个懒,却于女仆何干?”黄衫老者歉疚道:“先生万金之身,出行唯带老朽一人,身边诸事多有不便。老朽之见,一剑士、一女仆必不可少。”吕不韦思忖片刻道:“女仆作罢。剑士倒是有一个也好,只是一时尚无适当之人。”
“老朽之见,荆云义士便最好。”
“荆云?大材小用也。”吕不韦摇摇头却又恍然,“对也,请他举荐一个。”
“好,此事老朽办理。”黄衫老者笑道,“先生疲惫若此,晚餐用些甚个?”
“疲惫个甚?”吕不韦心不在焉地一挥手,“胡饼羊骨汤,薛甘醪。”老者转身正要走,吕不韦却又突兀一句,“今日之事办得好!居所清楚了么?”黄衫老者恍然笑道:“些许小事,先生竟如此记挂?一切都清楚了,老朽明日禀报。”吕不韦摇摇手:“不,晚餐用完便说。”老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便出帐去了。
片刻之后,一大盆浓稠雪白的羊骨汤、一盘黑厚劲软的燕麦饼、一桶异香弥漫的甘醪便捧进了帐篷。吕不韦狼吞虎咽一阵,顿时便是周身汗水,起身在后帐用热水一番沐浴,换上一领宽松的丝绸大袍,便唤来老总事会商。半个时辰后,黄衫老者匆匆出了云庐。吕不韦也漫步出了白色大帐,悠悠然进了树叶哗哗的胡杨林。
虽是初秋,邯郸的清晨却已经有了几分萧瑟的凉意。
一辆极是寻常的两马缁车出了岱海胡寓,几经曲折便辚辚驶进了一条隐秘幽静的长街,长街将尽,又骤然折进了一条石板小巷。小巷尽头又是一折,缁车便戛然刹住了。驭手回首低声道:“禀报先生:巷套巷,道窄不能回车。”车中一声咳嗽,一个白衣散发人走下车来,对驭手低声吩咐了几句,缁车便丢下白衣人辚辚折了回去。
白衣人站在巷口一番打量,不禁便皱起了眉头。这条深藏长街之后的小巷煞是奇特:两侧是一色清森森的石板墙,高得足以遮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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