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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3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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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楚之论,居心叵测!”环渊直指高高站在人海中的子楚,“尔为秦士,分明要借弭兵之论迷惑山东,使六国息兵偃战,听任秦国宰割,何其阴鸷也!”
“论战诛心,非正道也!”子楚遥遥一指环渊,“弭兵息战,包容天下,秦国何能自外?敢问环渊:子楚说过秦国不在弭兵之列么?除非夫子自甘陋习,依然将秦国看作中原异类,否则,断无次等推理。”
“吾观子楚,终是为秦国说话!”稷下士子群中霍然站起一人,“环渊学兄虽有偏颇,终不为过。长平大战后秦赵俱弱,譬如当初之晋楚两霸也。当此之时,子楚出弭兵之议,分明是要为秦国争得喘息之机!”
“我等赞同!”稷下士子一片附和。
“掩耳盗铃,今日始闻也。”子楚一阵哈哈大笑,“长平大战秦国胜,合纵救赵六国胜。结局并非秦赵两弱,而是七国俱弱。若论实情,只怕秦国之疲弱,尚稍好于山东六国也。秦国固需喘息,六国便不需喘息么?审时度势,此时纵然六国合纵攻秦,依然是无分胜负两不奈何。更有甚者,若内政不修而致庶民饥荒离乱,不定哪国便有灭国之祸!当此之时,纵有争雄之心,何如各方先行息兵止战休养生息,恢复国力之日,再堂堂正正决战疆场?”
“如此说来,弭兵终是虚妄!”
“稷下名士,何多迂腐也?”子楚冷冷笑道,“弭兵者,天下自救之道也。兵争者,天下王霸之道也。一张一弛,轮回不止,人世之铁则也。子楚倡弭兵,不敢声言永世弭兵,却依然力主目下弭兵。尔等稷下名士,既不敢面对生民苦难而主目下弭兵,又不敢正视将起之兵争而指斥弭兵虚妄。譬如人之肚腹,吃了泻,泻了吃,永无休止也。以君之论,吃了又泻,何如不吃?泻了又吃,何如不泻?果真如此,安得人世生生不息也!”
“彩——”整个会场可劲儿一声喝彩,赵国士子群犹为响亮。
环渊面色顿时张红,思忖片刻昂昂拱手道:“今日之论,算我等败君一合!”说罢一摆大袖落座,稷下士子群也纷纷落座,会场顿时整肃下来。
“我有一说,求教诸位。”会场中心的赵国士子群中走出一人大步上台,拱手高声道:“在下毛遂。我等赵国士子以为:弭兵之论,当看时势,时也势也,可也不可也!今日时势,七强伤痕累累,列国萎顿不堪,天下生民苦若倒悬。再起兵争,便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我等士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乱世开太平!弭兵之会,此其时也!赵国士子呼吁:今秋抡材论战,天下士人当大倡休战,力促七国行弭兵会盟,解民倒悬,天下生息!诸位以为如何?”
“彩——”赵国士子群排山倒海般呼啸一声。
合纵败秦之后,毛遂大名早已随着“脱颖而出”的成语与剑逼楚王盟约出兵的故事传遍了列国,山东士子们都知道他做了平原君的门客总管,为平原君斡旋一应大事,与当年孟尝君的门客总管冯驩一般模样。今日毛遂出面以赵国士林的名义倡言,显然便是代平原君说话,也就是代赵国说话。目下赵国是山东屏障,赵国倡行息兵,他国如何能有争议?战国士子们都与本国权力层盘根错节,对本邦利益心中有谱,一看赵国士林拿出定见,便不再犹豫,齐齐地喝了一声彩,到邯郸游历的散士们也纷纷呼应,场中便是此起彼伏的喝彩叫好声。
此时惟有稷下学宫的士子群沉默着。稷下学宫虽已衰落,但仍然是各种纯学问派别的渊薮之地,保持着疏离仕途而专心治学的百年传统。今岁稷下士子们大举入赵,原本也是提出了一个大大的文明论题——人性善恶,要为天下廓清一个最根本的界限。然则几番论战,他们的学问心法已经被搅得松动了根基。尤其是祭酒环渊被那个子楚问得无言可对,尽管内心不服,毕竟承认了失败。如今赵国士林出面呼吁,天下士子尽皆响应,稷下士子群能佯装不睬么?再说,弭兵之论若能形成声浪,总是人心所向,素来有天下胸怀的稷下学宫士子群如何能漠然置之?声浪掀起之时,士子们的目光便齐刷刷聚向了环渊。环渊目光一扫,见士子们纷纷点头,便跳上座墩向主台遥遥拱手高声道:“弭兵之议,稷下士子赞同!”
“我等赞同——”稷下士子群一片呼应。
高台上的荀子看看信陵君与平原君,三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二、秋夜高楼 秦筝忽起
白露时节,吕不韦回到了邯郸。
一过朝歌河段,各种传闻便纷至沓来,最多最活的便是有关子楚的故事。吕不韦大是振奋,立即吩咐鼓帆快桨,两三个时辰便到了白马津渡口。抛锚停泊,吕不韦上岸登车,便于当夜初更时分进了邯郸的胡寓云庐。未曾沐浴梳洗,吕不韦立即吩咐越剑无驾车去接嬴异人。不想一个时辰过去,越剑无才匆匆回来,禀报说公子出去与一班士人夜饮了,他等候得半个时辰,那名老内侍却来说公子可能不回来了。吕不韦呵呵笑道:“成名士了,应酬多了,好事呵。走,去看看毛公薛公。”
毛公正在薛公家饮茶闲话,突见吕不韦风尘仆仆而来,不禁便是喜出望外。薛公喊出夫人一番吩咐,片刻之间便是满荡荡三案接风酒菜摆上了厅堂。三碗热腾腾甘醪下肚,毛公便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子楚论战的情景,薛公时而打几个补丁,未过片时,便将年来子楚发奋的诸般情形说了个八九不离十。吕不韦大是感慨,一拍案举起大碗道:“两公树人于落拓不济之时,发才于平庸萎缩之日,真义士也!不韦敬两公一碗!”大碗一扬,便汩汩饮了。薛公慨然道:“我等避祸他乡,自甘市井风尘,若非吕公宏图大谋,何得重入士林也!”毛公晃着空碗笑道:“嘿嘿,我等何足挂齿。要说还得说嬴异人那小子可造!一教便会,一点便透,锦衣玉食,高车驷马,嗨嗨,还当真有一番气象,成了个人物也!”吕不韦哈哈大笑:“好!只怕此子不是个人物,是个人物便好说。”薛公向毛公一摇手:“先别乱岔,听吕公说说咸阳情形。”吕不韦悠然一笑,便将大半年来在咸阳的诸般周旋大体说了一遍,末了道:“归总说,咸阳时势仍在两可之间。以我揣摩,老秦王对嬴异人已经上心,然不会拿一个身在敌国的人质公子做孤注一掷。也就是说,秦国宫廷必定同时在其他王子中遴选储君。嬴异人能否成事,还需我等全力周旋。”薛公沉吟道:“以老夫忖度,老秦王明知嬴异人安然在赵,而不以邦交途径索回公子,无非便是顾忌赵国开价过高。若是别国,定然早就软硬兼施了。老秦王不动声色,委实老辣也!”毛公拍案笑道:“老辣个鸟!秦赵血海冤仇,老嬴稷敢提索回人质,只怕平原君叔侄便要提割让崤山函谷关!嘿嘿,赵胜这老小子不怕嬴异人成名,分明便是要喂一口肥猪好要高价!老哥哥说得也是,老嬴稷是老辣,宁可不要这个王子,也不尿赵国这一壶。鸟!这便是君王,生生的铁石心肠也!”“粗也粗也。”薛公皱着眉头摇摇手,“老夫以为,此事要害在两处:一则是公子成名成事以增身价,二则便是如何返秦?目下看来,成名成事不难,只怕后来最大的难处便在回秦。”
“两公所言极是。”吕不韦思忖道,“回秦事我来谋划。两公只管让公子借弭兵之议,有所作为便了。”
“嘿嘿,老夫还得说一句。”毛公耸动着一双白眉,“这小子近日来可是有些神不守舍,老夫给他拟的新说辞,三日还不顺溜。”
“你是说嬴异人?”薛公惊讶了。
“不是这鸟人还能是我!”毛公一瞪眼便红了脸。
“毛公可人也!”吕不韦哈哈大笑,“十年落难,一朝成名,招摇分心也是再所难免也。不韦明日便找他说话。”
“如何?异人公子不知道吕公回来?”薛公又惊讶了。
“我是昼夜兼程,他如何知道。”吕不韦一拱手笑道,“业已四更,告辞。”起身便去了。
回到云庐,吕不韦头晕腿沉很是疲惫,倒身卧榻便是呼呼大睡,直到次日正午方才醒来。走进连接寝帐的浴房一看,硕大的红木盆中已经备满了腾腾热水,伸手一试,竟是凉热得当,立即丢开宽大睡袍躺了进去,浸泡得小半个时辰,精神顿时振作,长发拭干,穿上细布内衣,外罩一件轻软的苎麻长夹袍便出了寝帐。方到前厅,便见一案酒后美食已经摆置就绪:一摞焦黄的胡饼,一盆脂玉般的牛骨茶,一盘肥白的蒸蔓菁,一盅碎绿的胡荽。鲜香实惠,却是这胡寓的名吃,时人呼之为“蔓菁牛茶饼”。牛骨茶者,乃胡人以牛骨汤与牛油为基,配以舂麦面与北地粗茶炒制而成干粉,俗谓“炒油面”,食前加水煮开,便是香浓异常强身健胃之汤食。胡人但出远门,三只皮囊必备,这便是马奶子、牛骨茶、胡饼干肉。马奶子随时解渴,牛骨茶与胡饼干肉,则是扎营野炊的正食。胡服骑射之后,赵人一应接纳了胡人的简便衣食习俗,牛骨茶便经赵国而传入中原,后世广为流传。蔓菁则是中原胡地都有的根菜,与萝卜并称。《诗》云:“采葑采菲。”这葑便是蔓菁,菲便是萝卜。后来吕不韦在《吕氏春秋·本味篇》中说:“菜之美者,具区之菁。 ”后世杜甫亦云:“冬菁饭之半。”说得便是蔓菁可以顶粮食。这是后话。胡荽却是西方胡人一种有奇异香味的菜,茎叶翠绿细嫩,些许碎叶入汤,牛羊之腥膻大减,美味益增,胡人便直呼为“香菜”,中原人却称之为“胡荽” 。
吕不韦熟悉胡人风习,便将一撮翠绿的胡荽撒在热腾腾的牛骨茶上,大喝一口牛骨茶,大嚼一口脆黄胡饼,一大盆呼噜噜下肚额头便是津津热汗,再捧起一支肥白劲韧清淡爽口的蒸蔓菁吞下,通身便是舒坦无比。
“先生,我已去过秦寓,公子尚在酣睡。”
吕不韦蓦然回身,见越剑无一副难堪神色不禁笑道:“夜来聚酒,贪睡也是常情。”越剑无却道:“我已问过侍女,公子五更天方回,根本没饮酒。”吕不韦笑道:“ 走,我去看他。” 稍事收拾了衣冠,便由越剑无驾着缁车直奔邯郸吏士坊而来。
邯郸城原本格局粗放,除了王城独居正北,其余士农工商与胡人流民自由杂居,大街小巷交错无序,腥膻弥漫,是天下有名的“乱邦”。武灵王变法之后赵国富庶强盛,城郭几经修葺整治,格局也渐渐整肃起来,全城大体形成了北王城、东吏士、南工商、西农牧的格局。这吏士坊便是大小官吏与士子们的居住区,北望王城南临商市,既清幽又方便,实在是邯郸城内最好的坊区。去冬吕不韦回乡之前,便在吏士坊给嬴异人买下了一座不大不小的三进庭院,嬴异人禁锢解除之后已经搬了进来。越剑无车技精熟,轻盈地拐过两个街口便到了这条幽静的石板巷。巷中共有四座府邸,最深处的一家便是嬴异人庭院。方到门前,正有三五辆轺车驶出车马场,远远便听见了驾车者的说话声。
“这个子楚也忒迷糊,日头偏西了还睡,比信陵君都难见!”
“怪也!这子楚原本很勤谨的,如何突兀便轻慢起来了?”
“人一成名,势派便大,懒得见我等,还能有甚!”
“狗屁公子!一论成名,未必便是真本事!”
一阵笑骂声随着辚辚车轮飞出了石板巷。吕不韦从车窗探出头来着意望了一眼,见都是几个年轻士子,不禁便微微皱起了眉头。越剑无刚刚将车停稳,吕不韦便一步跨了下了径直到了两开间的门廊。府邸仆人是荆云精心遴选,都识得吕不韦,见越剑无驾车来到,门房仆人早已经迎到了阶下。
“公子昨夜几时回来?”吕不韦当头便是一问。
“寅时首刻,鸡叫两遍。”
“几日了?”
“十三日,早则夜半,晚则五更。”
吕不韦大袖一拂径自跨进了门槛。绕过影壁便是一片庭院,几棵黄叶飘零的老树下,却见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内侍正在北屋廊下遥遥向西侧招手。吕不韦回头打量,那个已经变得白皙丰满的中年侍女正在一棵老树下的石案上摆弄收拾一件物事,竟是没有看见。老内侍苍老尖锐的嗓音便喊出了声:“少使,备沐浴了!”中年侍女蓦然回身应得一声,便急匆匆到正屋去了。
“敢请家老通禀:吕不韦拜会公子。”
“呵,恩公到了。”老内侍颤巍巍一躬满脸堆着笑意,“请厅中入座,老朽煮茶。”
“不用煮茶。”吕不韦一摆手进了正厅,“家老请坐,我有几句话问。”
“不用,站着方便,恩公但问便了。”
“公子连日晚归,白日高卧,是何因由?”吕不韦淡淡地笑着。
“恩公……”老内侍一阵木讷,两道白眉猛然耸动起来面色张红粗重急促地喘息着,“恩公呵,你便劝劝公子了!老朽跟随公子二十余年,没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也!如此下去,公子便要毁在邯郸了,还回甚个秦国?老朽心痛啊……”
“家老莫急。”吕不韦扶住只要跪拜下去的老内侍,“你只说甚个因由便了。”
“只可惜老朽不知呵。”老内侍唏嘘拭泪,“公子出门,素来都是武仆一人驾车跟随。旬日以来,老朽只闻公子每夜必出,饮酒一通,便下令武仆驾车原地等候,而后便独自一人出酒肆去了。如此三五日,老朽心急,便暗中跟随公子要看个究竟。不想老朽迟笨,被公子在酒肆外觉察。公子发怒,一顿皮鞭打得老朽差点走不回来……恩公呵,老朽急,可老朽不知道因由也!”
良久默然,几乎永远都是一团春风的吕不韦渐渐没有了笑意。老内侍悄悄捧来煮好的茶汁斟好,见吕不韦依旧石人般伫立沉思,张嘴想说几句,终是没有开口便悄悄去了。正在此时,木屏后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一人宽袍大袖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走了出来,当头便是一躬:“先生久候,恕异人不周了。”
吕不韦不禁惊讶了,这是嬴异人么?双眼红肿脚步虚浮神色恍惚,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吕不韦记得清楚,便是当初困窘之时,嬴异人眼中也时时闪烁着困兽犹斗的贼亮光芒,言谈举止在绝望中透着一种苦苦支撑的凄然的力。便在立秋论战之时,此子还是生气勃勃。如何短短半月之间便萎靡如此?思忖之间,吕不韦又浮现出了平和的微笑:“公子交游日多,疲累也是寻常,琐碎礼仪不必上心。”说罢径自入座西侧客位笑道,“如何?这里还住得惯么?”
“甚好。”嬴异人淡淡一句,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便在吕不韦身旁案前落座,“先生商旅劳顿,异人本当为先生洗尘,奈何晚间又有酬答,先生见谅了。”
“晚间酬答,却是何人?”
“噢,平原君门下毛遂,大约还有那个环渊。”
“三日前,毛遂代平原君出使燕国,回到邯郸了?”
“如何如何?毛遂不,不在邯郸么?”嬴异人大是困窘,满脸顿时红布一般。
吕不韦笑意倏忽褪去,轻轻叩着大案道:“我等大事正在要害之际,不韦从咸阳归来,正待与公子计议诸多事端,公子却不闻不问,当真匪夷所思也!不韦生为商贾,素来不喜临大事而心猿意马。公子如此神不守舍,究竟所为何事?若能明告,不韦自信世间无不解之难题。若是公子心志颓丧,或自感功成名就而甘于安居赵国,不韦便从此退身,只做从来没有识得公子便了。”
“先生……”嬴异人唏嘘伏案,“先生救我于将死,异人安能忘怀?”哽咽间一拳砸案,“先生啊,我中邪也!”便是放声大哭。
待嬴异人哭声稍缓,吕不韦便是一声叹息:“王子王孙,心多凄苦也!公子少年入敌国为质,无天伦之亲,无亲友之谊,无可做之事,无常人之乐,形同幽禁,孤独困顿。唯一能做的,便是抵押生命,凄凉忧愤处,实非寻常人所能体味矣!目下形似伸展,实则漂泊难定,公子便生空荡荡无处着落之伤感。不韦粗疏,竟未曾体谅,实在有愧也。”
“不!不!”嬴异人哭喊一声,“先生,我中邪也!定是上天派她来也!”
思忖一阵,吕不韦走过去扶着嬴异人坐好,轻轻拍着他肩头抚慰道:“公子莫得伤感,你只说出甚事,但有不韦,万事可解。来,慢慢说。”嬴异人住了哭声,接过吕不韦递过来的茶水咕咚一口,抹抹泪水长吁一声便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半月之前的一日夜晚,嬴异人与薛公毛公一道拜访信陵君,茅亭风灯下饮宴叙谈,评点天下兵法。这本是毛公谋划,意图便是让嬴异人拜个兵学大家为师。信陵君却是坦荡豪爽,从太公吕尚的《六韬》说起,逐一地评点了《孙子》《吴子》《孙膑兵法》《司马法》,精当简约,处处透着深邃。嬴异人大是敬佩,便谦恭地提出想借抄信陵君自己撰写的兵法。不料,信陵君却是一阵大笑:“老夫一战而得虚名也!若是战胜白起尚有一说,偏偏只胜得王龁王陵之辈,何敢自认兵家?不提兵法也罢!”连说饮酒,竟是避开了这个话题。
那夜散席,嬴异人心下便有些烦闷,觉得自己与六国人士终究是隔膜一层。趁着浓浓的酒意,嬴异人便驱车到了南城大湖边,将缁车停在湖畔大道,便径自摇进了那片红蒙蒙的胡杨林。走着走着,嬴异人突然一阵愣怔,钉在林间挪不开脚步了——
秋月之下,胡杨林深处飘来了奇妙的乐声。没错,是秦筝,魂牵梦萦的秦筝!苍凉悠远激越悲怆,直让人热血沸腾!骤然之间,嬴异人泪如泉涌,一声长喝便放喉唱了起来。沙哑的吼声破空回荡,和着沉沉秦筝回旋在寒凉的秋夜。便在嬴异人如痴如醉地吼唱时,筝声却突然沉寂了。长风掠林,嬴异人顿时浑身发软,倒在了飘零飞舞的落叶之中。良久醒来,他觉得整个身心空荡荡地只要飞将起来,朦胧之中又低声哼起了那首老秦歌谣:“北阪有桑,南隰有杨。有车辚辚,远别我邦。黑发老去,烈士相将。西望关山,念我故乡。”低沉的哼唱幽幽回荡,叮咚筝声竟也悠悠地飘了过来,隐隐相随若何符节,竟似抚慰他这个离家游子一般。那一刻,每个音符都甘霖般渗进他干涸的心田,敲击着他已经麻木的思乡心弦,激起无以言喻的震颤!
就这样朦胧地快意地低哼着,嬴异人几乎唱遍了倏忽浮现在记忆中的秦国民谣。直到邯郸城楼的刁斗打响了五更,他才带着一身秋露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胡杨林。回到府邸,他竟失魂落魄般在庭院直坐到蒙蒙朝雾散去。
秦筝,是嬴异人的少年梦幻,是故国咸阳留给他的最深印记。
八岁那年,父亲安国君特意带嬴异人去了当时还是五大夫将军的蒙骜府邸,原因只有一个:这个儿子醉心秦筝,而蒙氏家族则是秦国最有名的筝器世家。当蒙骜将军听说这个少年五岁时便能操筝弹奏《国风》的所有乐章时,高兴得哈哈大笑:“异人异人,其名如实也!”立即爽快答应将嬴异人收做学生,并唤来自己十岁的儿子蒙武与嬴异人相见,叮嘱他两人一起习筝。此时,异人的生母常卧病榻,父亲又忙于国事周旋,根本无法督责这个庶出儿子的学业。见蒙骜将军父子都很喜欢异人,父亲便索性将儿子的一应幼学都交给了蒙骜将军,请将军如同他儿子一般督责自己的儿子。从那以后,嬴异人每日早出晚归,除了在自家夜宿,整日都在蒙氏府邸习筝修学。两年之后,已经是太子的伯父死了,父亲有可能立为太子,合府上下都在忙碌周旋,父亲更是没有心力督责一班庶出儿女了。嬴异人请准父命,便搬到了蒙氏府邸与蒙武同吃同住同修学,竟是分外的畅快。
蒙氏祖上原本是齐国士人,素有家学。自蒙骜入秦国,蒙氏族人进入军旅者日多,便成了文武兼修的家风。蒙骜持重缜密,承袭族长,对族中子弟的学业历练督责极严,以致后来的蒙氏子弟个个都是文武全才。这蒙武也是个聪明少年,刻苦好学,非但通达《诗》《乐》弹得一手好筝,且对父亲交下的兵书修习也是绝不误事。嬴异人一入蒙氏府邸,立时觉得了自己的苍白,除了筝乐,自己对其他学问竟是一无所知。幸运的是,比异人大得两岁的蒙武却是厚重秉性,从来不嘲笑讥讽异人,只小老师一般认认真真地为异人补学。
五更鸡鸣,蒙武便一骨碌爬起来拉异人起来。练剑半个时辰,梳洗之后早饭,之后便是晨课、午饭、午课、晚汤。只有晚汤之后暮色来临,两人才到池畔林下谈筝对歌,直到三更。如此三年,嬴异人大体补上了蒙武学过的所有课业,两人也都长成了一派英风的少年。一次,蒙骜将军随大军班师回到咸阳,请来安国君一起查核两人学业。举凡课业,两人都对答如流,剑术筝乐也大有长进,将军竟是破例地赞叹了一番。见这个昔日只会躲在母亲小院子默默谈筝的庶出儿子竟有了如此长进,安国君大是感慨,宴席间连续三次向蒙骜将军敬酒,还执意将自己随身的一件名贵玉佩赠给了少年蒙武。末了父亲诚恳请求蒙骜,许嬴异人在蒙氏府邸继续修学,直到加冠成人。
“好!”蒙骜爽朗拍案,“两子共学,切磋激励,好事!”
嬴异人大是欢欣,从此与蒙武又开始了亲如兄弟般的快乐日子。蒙骜将军虑及自己常在军旅,便请了族中一个曾经修学稷下学宫的饱学老士长住府中,做了两人的业师。这位老士非但文武两学精通秦筝,更有一种自由奔放的稷下学风,实在是难得的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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