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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3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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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老犁头好宽,连姐姐也划了进来,美死你也!”
“偏不说!”华阳夫人做个鬼脸,“晚来有你消受也,晓得无?”
“瞒我没好。”嬴柱倏忽沉下脸色,“诏书未下,大姐便知消息,你姐妹岂能没有预谋?实在说话,老父王法度森严,外戚私通宫廷便是死罪,晓得无!我只叮嘱一句:立即收手,切断私连,否则便是弄巧成拙!”
“是也。”华阳夫人乖巧一笑,“夫君只说,诏书可是下了?”
“知道了还问。”嬴柱板着脸从怀中皮袋掏出竹简啪地丢在案上,“你俩看,是封君立嫡,不是太子立嫡,小心为妙!”
“哟!”华阳夫人笑了,“太子是你,安国君也是你,不一样么?”
“蠢!”嬴柱呵斥一声又呵呵一笑,“太子立嫡是国政大事,须诏告朝野,是人皆可知,无涉机密。王族封君立嫡,却是王族事务,自定君定皆是机密,局外人预闻消息抑或私举干涉,便是触犯法度。明白么?”
“就事论事,原是没错。”华月夫人悠悠然一笑,“只这次安国君却是危言耸听。姐姐看来,老王以封君立嫡处置,原是权宜而已,却不在保密。权宜者,规避法度也。嬴异人未经王室法定考校,若公然立为太子嫡子,便是有违法度;老王既不想开乱法立嫡之先例,又想趁着清醒及早了结这桩大事,便谋出了这个权宜之策;这便叫弱其名而定其实,与机密何干也?”
“妙!”华阳夫人拍掌笑道,“策士之风,阿姐也!”
“老姐姐能事明理,说得原也不差。”嬴柱亲昵地拍拍华月夫人,却又是喟然一叹,“只是事关重大,国事又在非常之期,老夫尚须小心翼翼,何况你等也!”
“晓得晓得。”华阳夫人娇笑着一手搂住嬴柱一手端起一盅热酒,“这是阿姐请齐国方士制得乾坤酒,只此一盅也,来!”嬴柱把住一双柔嫩的玉臂呱地吞了热酒下去,拍打着两个女人的脸庞漫声吟诵:“美人醉兮,朱颜酡些。湘女可人兮,独厚老夫!”华月夫人挣脱身子笑道:“起晚风了,莫让他受凉,小妹背起了。”华阳夫人答应一声,笑吟吟偎住男人腋下一挺身,嬴柱肥大的身躯竟小山一般飘出了茅亭。
次日清晨,甘棠苑尚在胡天胡地之中,贴身侍女便在榻帐外急促禀报,说驷车庶长府派主书来请太子商议大事。嬴柱一听,顾不得两女娇娇绕身,气喘吁吁爬起来匆匆整衣便钻进缁车去了。
老嬴贲已经在专门处置王族事务的密室端坐等候,见嬴柱脚步虚浮精神恍惚浑身散发着莫名异味儿,便大皱着眉头冷冰冰道:“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安国君可知这句老话?”嬴柱肥白的大脸顿时张红,尴尬入座,勉力笑道:“侄儿一时有失检点,尚望王叔多多包涵。”老嬴贲竹杖一点长吁一声:“老夫尝闻: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也!嬴氏自孝公奋起,至当今老王,恰恰三代矣!交替之时,安国君这第四代变故多出,先有太子嬴倬英年夭亡,再有蜀君嬴煇争嫡作乱而身首异处,王族强势日见凋零。当此之时,安国君以羸弱之躯而承大命,年逾五十而尚未立嫡,邦国之难王族之危,已迫在眉睫矣!”老嬴贲痛心疾首,竹杖竟直指嬴柱鼻端,“君受公器,不思清心奋发,却沉湎女色而自毁其身,何堪嬴氏之后!何堪大秦雄风也!”
“王叔……”嬴柱扑拜在地竟大哭起来。
“起来起来,你受不得凉气也。”老嬴贲竹杖对着身后大屏敲打两下,一个少年内侍便轻步走了出来。老嬴贲低声吩咐:“扶安国君热水沐浴,务使其发汗才是。”少年内侍低头脆生生答应一声,过来扶起嬴柱,蹲身一挺便背着嬴柱软绵绵的庞大身躯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嬴柱冠带整齐红光满面地到了厅中。老嬴贲竹杖一指大案淡淡道:“喝了那鼎药膳汤再说话。”嬴柱默然入座,见案上一鼎热气蒸腾,鼎下铜盘中木炭火烧得通红,便钩开鼎盖用长柄木勺舀着啜了起来。未到半鼎,嬴柱额头细汗涔涔体内热乎乎一片通泰,眩晕虚浮之感顿时消散。
“谢过王叔。”嬴柱一拱手,“侄儿不肖,若不能洗心革面,愿受族法!”
“功业在己不在天,好自为之也!”老嬴贲感喟一声,拄着竹杖艰难地站了起来走到嬴柱面前,丢下一支细长的铜钥匙,“右案这只铜匣,打开。”嬴柱移座右案,利落打开了铜匣,一只怪异的兵符赫然在目!
嬴柱心下猛然一跳:“黑鹰兵符!王叔何意?”
“你且听了。”老嬴贲点着竹杖,“王命:着安国君嬴柱凭黑鹰兵符领精锐铁骑三万,秘密开赴离石塞口。”
“我……领,领军打仗?”嬴柱大为惊讶,一时竟口吃起来。
“你能打仗?”老嬴贲冷冷一笑,“整日心思都在哪里,木桩一个!”
默然片刻,嬴柱恍然拍案:“王叔是说,要我接应异人返国?”
“要你出场,还能有甚?”
“可,邦交无门,异人能回来么?”
“异人回赵,王命另有处置,你只管接应便是。”
“哪,何人领军?”
“蠢!”老嬴贲怒斥一声,“你持兵符,还要谁个领军?”
“我,我说得是领兵大将是谁?”
“天!嬴氏子孙竟有此等兵盲,气煞老夫也!”老嬴贲雪白的头颅乱颤,“持兵符者,有选将之权,不知道么!若在战场,老夫早一剑劈了你!”
“王叔……”嬴柱哽咽一声,“我本羸弱,从来没想过做这个太子也。”
“你,你好出息也!”老嬴贲粗重地喘息一阵,黑着脸冷冷一句,“送你到家了,记住:前将军蒙武为将,他与异人同窗情深,只怕比你还上心;你只坐镇,一切行止悉听蒙武决断,保你无差。”
“谢过王叔指点!”
“且慢。”老嬴贲一点竹杖,“此次各方举动皆为为秘密事宜,消息若是外泄赵国,异人便有杀身之祸!知道么?”
“侄儿明白!”
回到府邸,嬴柱也不去甘棠苑,蒙头大睡到暮色降临方才起来,沐浴用膳后自觉精神尚佳,立即吩咐贴身护卫备车。正在此时,家老却匆匆来报,说纲成君蔡泽来访。嬴柱略一思忖,便提着马鞭来到了正厅。不料蔡泽对着嬴柱一番打量,呵呵一笑便告辞去了。嬴柱心下疑惑,匆匆追上道:“纲成君呵呵两声便走,岂有此理!”蔡泽依旧是呵呵一笑:“见君便知君,何须聒噪也!”转身摇着鸭步便悠哉悠哉走了。嬴柱无可奈何地一笑,大步回到后园钻进四面密封的缁车,便从后门出了府邸。
旬日之后,三万秦军铁骑经北地郡秘密抵达离石要塞,由于全部路径都在秦国境内,消息没有丝毫走漏。大军越过离石要塞,在河东一条大峡谷隐秘扎营,日不起炊,夜不挑灯,临近的赵国边军一无觉察。主将蒙武在血战长平时已经是前军先锋千夫长,稳健周密有乃父蒙骜之风,机警勇猛却是显然过之,担任全军尖刀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军中誉为“铁鹞鹰”。老嬴贲点蒙武为将,除蒙武与异人笃厚,最根本处便是看中了蒙武单独出兵的可靠及嬴柱与蒙氏一族的通家交谊。
驻定当晚,蒙武对嬴柱一阵交代,便传下将令:由自己亲自率领一万人马原地驻守,做各路总策应;其余两万人马分解成十路轻骑,每路专分五百人前出散开探察,千五百人则埋伏要道口专司接应;若遇赵军追杀公子,接战骑队当一面死力拼杀,一面以随带猛火油大纵明火为号,各路马队见火立即驰援!军令下达完毕,两万轻骑衔枚裹蹄便趁着夜色弥漫向广袤的河东山塬。
如此月余已过,眼看寒风呼啸已是腊月隆冬天气,各路却依然毫无动静。这一日蒙武心下不安,便到嬴柱帐中道:“月余无消息,末将总觉有异。各路轻骑所带军食有限,我欲撤回散出兵马,专一只在河东峡谷守侯,安国君以为如何?”嬴柱原本不谙军事,自是赞同蒙武主张。蒙武见嬴柱没有异议,当即下令撤军回谷。三日之间大军收拢,蒙武部署好各军扎营地点,又从河西要塞调来充裕军粮,便在河东峡谷中扎营守侯,每日轮番派出斥候游骑在百里之内耐心巡查踪迹。匆匆又过一月,大年正月已经到了最后一日,条条路口依旧是毫无动静。蒙武觉得蹊跷,便与嬴柱商议准备回兵。不想便在此时,驷车庶长嬴贲却派特使送来紧急王命:蒙武军立即分兵一半东出离石,赶赴上党西口同时接应!
“各将聚帐!”蒙武一声令下,二十位千夫长与两员副将片刻便到帐中。蒙武紧急下令最得力的千夫长王翦行副将职权,率领五千铁骑先行赶赴上党,后续五千人马由自己亲自率领随后跟来。军士拔营之时,蒙武便匆匆来到安国君大帐,想请年长体弱的嬴柱留守离石要塞巡查策应。不想未进大帐便听帐内一片慌乱杂沓,蒙武便是一惊!
连日起早贪黑,嬴柱疲累已极,闻得军情有变,正在思忖是跟蒙武驰驱上党还是留守策应,却闻帐外马蹄如雨!嬴柱尚未起身,一个须发灰白满身脏污的老人便踉踉跄跄扑了进来:“主东,出,出大事了……”
“家老!你如何来了?”嬴柱忽地站了起来。
“华阳华月两夫人被,被廷尉府突然拘拿!”
“……”
“大道无消息。老朽私下打探,也是传闻纷纭……”
“!”嬴柱大急,闷哼一声便轰然哗啦地倒在了案上。

三、佳人归来兮 春不可以残
嬴异人婚礼大成,邯郸士林一时传为佳话。吕不韦却是百味俱生,勉力应酬完婚礼与宴席酬酢,便匆匆回到了仓谷溪蒙头大睡。两个昼夜过去不吃不喝不出门不理事,竟是要永远地睡下去一般。西门老总事大是忧心,便吩咐越剑无连夜请来了毛公商议。毛公听完老总事一番诉说也不去吕不韦寝室,却径自点着竹杖摇到了跨院客寓。
初夏时节,小庭院卧在满山花草与莽莽胡杨林中,习习谷风阵阵鸟鸣,分外的幽静空旷。毛公推开虚掩的大门,院中竟是毫无动静。毛公可着劲儿咳嗽一声,一个总角小女仆不知从哪个角落便冒到了面前:“老伯何事,忒大动静?”
“嘿嘿,动静不大你个小姐姐能出来?找人。”
“赵姬公主成婚了,客寓没有人了。”
“蠢!”毛公板起黑脸,“老夫要见卓昭姑娘。”
“老伯早说也!”小女仆做个鬼脸,凑近毛公低声嚷嚷道,“姑娘一直卧榻不起,叮嘱我说来人便说没人。我说若是主东来咋说。她说这里人早忘记了她,来人也是仆人杂事,只回没人便是。我说那你吃饭咋办。她也骂我一句蠢,关上门再也没出来。”
“几日了?”
“公主出嫁前三日便睡了,今日整整六日六夜。”
“你能开得门么?”
“能。可姑娘没有吩咐,不敢开也。”
“蠢!要饿死人么!”毛公竹杖重重跺在青砖地上,“老夫奉主东之命看望姑娘,开门!且慢,开门之后,快去厨下吩咐制一盅好汤备着,半个时辰后送来。”小女仆鬼个脸答应一声,便从裙带上拿下一支扁扁长长的铜钥匙,带着毛公到了庭院最深处的一座青砖大屋前,咣当咣当拨开了门闩。大门推开,幽暗的厅中立即有一股异样的沉闷气息扑面而出。小女仆顿时慌乱,叫了两声姑娘竟嘤嘤哭了起来。
“蠢!拉开帷帐,打开门窗。”毛公站在门口皱起了眉头。
明亮和煦的阳光伴着习习谷风洒过,屋中依然寂静无声。毛公笃笃点着竹杖绕过大屏进了隔间寝室,一双老眼顿时瞪直了。凉幽幽的寝室整肃洁净四面雪白,白榻白帐白案白墙,地上铺满了已经有些枯萎但依然洁白的山花,一个雪白丝衣的女子静静仰卧在白榻白帐之中,枕旁一束火红的山茶花将女子脸庞的微笑映得分外明艳!
倏忽之间,毛公眼眶溢满了泪水,白头瑟瑟颤抖着大盘腿匍然坐地,两掌对着白榻笔直推出又缓缓收回,口中却是悠长地呼唤吟诵:
天佑佳人魂兮归来——
幼清以廉洁兮
逢离乱而未泯
入歧路守节义兮
长离殃而愁苦
魂兮归来——
南方炎炎不可以止也
西方流沙不可以驻也
北方冰雪不可以留也
东方流金不可以居也
上天雷渊者危矣
土伯幽都者寒矣
魂兮归来——
天地四方返故居也
共献岁以发春兮时不可以淹
同饮尽欢兮路不可以渐
佳人归来兮春不可以残
魂兮归来——
天佑汝以白芷芳兰
嘶哑悠长的吟诵在空谷回荡,悠悠蒸腾的白气在厅中弥漫,便在毛公大汗淋漓之时,白榻上一声细微的呻吟,游丝般的声音竟飘荡了过来:“上苍无处,我回来也。”
“公主金玉之身,何须如此也!”不知何时,吕不韦站在了寝室门口。
“嘿嘿,累煞老夫也!”毛公大袖拭着额头汗水站了起来,“你老兄弟终是来了,老夫去也。”转身对厅中捧着食盒的小女仆使个眼色,“小姐姐有功,扶老夫回去有赏。”小女仆顽皮地一笑,将食盒放到案中便搀扶着毛公去了。
吕不韦捧着汤盅走到榻前道:“公主既已醒来,便请饮了这盅灵芝麋鹿汤。毛公的方士之术只管得一时,固不得根本。”女子朦胧着双眼淡淡道:“往事不堪,我早已不是公主,先生叫我本名好了。”吕不韦尴尬笑道:“赵姬之名已经被替代了,不韦惭愧,尚请见谅。”女子依然淡淡漠漠:  “赵姬原非我名,我本名叫陈渲。”吕不韦不禁一惊:“如此说来,姑娘是故陈国公主?”女子轻轻一声叹息,却闭上了眼睛,一丝泪水渗出眼帘爬上了苍白的脸颊。吕不韦心中猛然一颤,便上前扶起女子靠在大枕上,捧过汤盅一勺一勺地喂女子喝下。
“谢过先生。”女子睁开眼睛,脸上泛出了一片红晕。
“陈渲姑娘如此自残,不韦殊为痛心也!其中因由,能否明告?”
“先生无须自责。”陈渲淡淡一笑,“先生重金买我,其意本在那位公子。陈渲无才,不能取公子之心,反累先生失其所爱。于情于理,于长青楼规矩,陈渲皆负疚过甚。我若留世,各方多有不便,何如去也。陈渲一生至此,路虽崎岖而身心清纯如雪,自怜自痛,便选了如此长眠之法,原本与先生无关。今两公救我,小女却是无以回报,只求先生送我回陈国故土,桑麻隐居了我一生。先生大恩大德,但求再生相报矣。”
默然良久,吕不韦突然开口:“不韦若有他想,又当如何?”
“长青女规矩:主人生我死我,无怨无悔。”
“陈国故土一无安宁处,姑娘莫做此想。”
“既然如此,陈渲惟有一死相报。”
“不!我要娶你为妻!”
突然之间,陈渲一阵咯咯长笑:“异想天开也!先生只不知长青女另一规矩:终身为奴,绝弃妻愿,若谋妻位,其身必灭!”
“与公子结缡,你却何以没有此说?”
“委身公子,乃主人买我之初衷,敢不从命?”
“女不为人妻,岂有此理!”
“先生且听我说。”陈渲又是淡淡漠漠地一笑,“长青楼主图谋长远,方有这一规矩。先生但想,长青女若仗恃才艺美貌与主人妻室争位,搅得主家分崩离析,长青楼焉得在巨商富豪间有万无一失之口碑?先生若为一时躁动之心,惹来后患无穷,得不偿失矣。”
“我却不信!”吕不韦一声冷笑,大步跨前两手一抄抱起了女子。陈渲一声惊叫便昏了过去。吕不韦不管不顾,一把扯掉陈渲裙带,又三两把脱去自己衣裳,便上榻赤裸裸压在女子身上嘴对嘴地大呼大吸起来。未及片刻,陈渲嘤咛一声醒来,满面张红地挣扎着软瘫的身子,不禁便是泪水泉涌。吕不韦却疯了一般揉搓着柔若无骨的嫩滑肉体,一句话不说只分开陈渲双腿奋力一挺!一声微弱的呻吟惊叫,陈渲顿时没了声息。
大约半个时辰,满面红潮汗水涔涔的陈渲睁开了眼睛,见吕不韦正盯着自己打量,不禁便是放声大哭。吕不韦依然是一句话不说,下榻穿好衣裳回身猛然抱起陈渲便大步出了客寓。来到山腰庭院,毛公与小女仆正在厅前笑嘻嘻眺望,旁边的西门老总事却是一脸不安。吕不韦抱着一身白衣的女子赳赳大步走来,遥遥便是一声高喊:“毛公、老总事,我要大婚!迎娶陈渲姑娘!”
“天意也!”毛公一阵哈哈大笑,“吕公业已心无藩篱,可喜可贺!”
三日之后,仓谷溪一片平静温馨地喜庆。没有管弦乐舞,没有高朋大宾,婚礼宴席只有四张座案——薛公毛公与吕不韦陈渲。开席未几,旁厅宴席的西门老总事与执事仆人们轮番进来敬酒完毕,毛公薛公正要与一对新人痛饮嬉闹,吕不韦却已经是醺醺大醉了。一身红裙玉佩的陈渲默默用大枕将吕不韦靠在座案上,离座起身肃然两躬,亲自为毛公薛公各自斟满了三大爵百年赵酒,又在自己面前满荡荡斟满了六爵,方才粲然一笑:“赵姬去矣,吕公再生。两公大德,陈渲当代夫君敬谢。”说罢连番举起沉甸甸铜爵一气饮干,胸前衣襟竟是滴酒不沾!毛公又惊又喜,拉起薛公忙不迭举爵急饮,酒液流淌顿时将胡须胸襟淹得湿漉漉一片,一时间酒香便弥漫了大厅。毛公薛公正在哈哈大笑,不意竟匪夷所思地醉了过去,颓然软瘫在大案前!
西门老总事闻讯,带着越剑无与两名女仆匆匆赶来,便要扶几人回房歇息。陈渲红着脸笑道:“夫君有我,诸位但侍奉两公回房便了。”说罢一矮身将吕不韦双手托起,脚步轻盈滑出,竟舞步一般摇曳飘去。越剑无大是惊讶,一拉西门老总事便跟出了大厅。
仓谷溪庄园的正厅坐落在向阳避风的山坳,寝室却在山坡庭院的书房之后。今夜月在中天又是处处红灯高挑,各条路径便看得分外清楚。饶是如此,越剑无两人出厅之时,山腰石径却已经没有了人影。越剑无心中一急,左臂一夹老总事飞身跃上了山坡庭院,进得大门掠过书房便看见了红烛高烧的洞房。西门老总事低声道:“莫急,先听听动静。”便与越剑无悄无声息地贴近了一片红光的落地大窗。
房内一声粗重的喘息,吕不韦的声音:“姑娘,你恨我么?”
“不。”女子轻柔断续的声音,“你是主人。只是,委实意外。”
“假若吕不韦不是主人,你会喜欢我么?”
“不知道。”
一阵长长的沉默,又是吕不韦声音:“陈渲姑娘,事已至此,无须隐瞒:不韦原非草率轻薄之人,强犯姑娘原是我有意为之;卓昭原是我所爱之人,却因夜半弹筝无端巧遇,而被异人公子引为天人知音;公子为此相思成疾,以至于癫狂失心;为解难题,不韦方才踏入长青楼选得姑娘,欲以佳丽才情化解公子情痴心病;不合波澜横生,公子竟因秦筝认定卓昭正是胡杨林梦境中的天人知音而坚执求婚;实在说,也是卓昭姑娘秉性奔放热辣,亦为公子炽热动心;当此之时,不韦若不成全两人婚配,非但嬴异人身心俱毁,吕不韦也是功败垂成矣!”屋中响起脚步声,吕不韦一声叹息,“此间诸般变化,姑娘皆在云雾之中,然却良善宽厚,非但不以遭受陡然冷落而滋生事端,反欲以白身辞世解脱不韦之难堪。此心此情,若非毛公点破,吕不韦依旧一派混沌也!惟感念姑娘情欲有节,无奈出此下策,以破佳人冰封之心,欲救回姑娘以为发妻,而绝非不韦以买主欺人,做禽兽之举。此番心事,天地可鉴。吕不韦若有一句欺心之言,后当天诛地灭!”
“做则做矣,要得如此正板么?”
“姑娘……”
“卓昭出嫁,何以冒我之名?”轻柔的声音突兀一问。
“秦赵死敌也。”吕不韦的身影在大窗上徘徊着,“赵国若知卓昭嫁于秦国公子,必得加害于卓氏一族。虽是天下巨商,卓氏也无力对抗此等叛国灭门之罪。卓昭隐名冒名,原是避祸之策,无得有它。”
“无墙不透风,此事瞒得多久?”
“五七年之间,异人公子可望大出,其时赵国纵然知情,卓氏亦可免祸。”
“大出?这位公子要做国王!”
“不错。公主后悔还来得及。三年后我保你进得秦王宫。”
“原来如此也!”妙曼的身影一声轻柔悠长的惊叹,突然又大笑起来。
“笑从何来?信不得吕不韦么?”
妙曼身影长躬扑拜在地,“先生救我于心死,实是再生大德!”
“公主……”吕不韦木桩一般矗着。
妙曼的身影膝行几步骤然抱住了吕不韦双腿,轻柔的声音颤抖着哽咽着:“我不是公主,不是奴隶,我是你妻!你也不是主人,你是我的夫君!”
“我,我……”吕不韦手足无措,木讷得语不成句。
“夫君!”妙曼身影倏然长起,火红的大袖包住了木桩般的吕不韦……
窗外的西门老总事轻轻一扯越剑无说呆看个甚?走!越剑无鬼脸笑笑,在老总事臂膊一趁,两人便悄无声息地飞身出了庭院。
次日清晨,幽静的仓谷溪庄园飘出了一朵婀娜多姿的绿色的云,出入于重重庭院,摇曳在条条小径,分派着仆人们整治庭院,指点着厨师们备炊造饭,召唤着使女们洗衣浣纱,偌大庄园便显出了一片井然有序的活泛气象。惯常日出而做忙碌得团团转的西门老总事第一次悠闲地操着双手唤起了沉沉大睡的毛公薛公乐呵呵地上山看日出去了。几位吕氏商社的老执事也惊喜得满庄园张罗前后品评,直是不亦乐乎。越剑无看无须帮忙照应,便一骑飞出了山谷。待到日上三竿吕不韦走出庭院,庄园已经是整齐洁净满眼生机。蓝天白云下炊烟袅袅笑语不绝,林木山溪中鸟语花香捣衣声声,昨日还透着几分苍凉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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