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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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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阿毛,你是做机坊的,你娘是「湖丝阿奶」,你倒说说看!』
在家络丝,论件计酬,贴补家用的妇女,杭州人称之为『湖丝阿奶』,小阿毛父子都是织造衙门的织工,一家人的生计都与丝有关,对于新式缫丝厂的情况相当清楚16ks。一路在线看书,当即答说∶『我娘先没有「生活」做,现在又有了。』
『是啥辰光没有「生活」做?』
『上海洋机厂一开工,就没有了。』
『现在为啥又有了呢?』
『因为洋机厂停工。』
『洋机厂为啥停工?』
『我不晓得。』
『你晓不晓得?』周少棠转脸问黄八麻子,但不等他回答,自己说了出来,『是因为不卖茧子给它。』然后又问∶『养蚕人家不卖茧子,吃什么?
茧子一定要卖,不卖给洋鬼子,总要有人来买?你说,这是哪一个?『
黄八麻子知道而不肯说,一说就要输,所以硬着头皮答道∶『哪个晓得?』
『你不晓得我告诉你!喏!』周少棠半转回身子,指着『阜康钱庄』闪闪生光的金字招牌说∶『就是这里的胡大先生,』
『周少棠,你又要捧「财神」的卵泡了!』黄八麻子展开反击,『胡大先生囤的是丝,茧子没有多少,事情没有弄清楚,牛皮吹得哗打打,这里又没有人买你的梨膏糖。』
『我的梨膏糖消痰化气。你倒想想看,那时节,只要你晚上出去赌铜钱到天亮不回来,你娘就要来买我的梨膏糖吃了。』
这是周少棠无中生有,编出来的一套话,气得黄八麻子顿足敦指地骂∶『姓周的,你真不要脸,乱说八道,哪个不晓得我姓黄的从来不赌铜钱的!』
这时人丛中已有笑声了,周少棠却故意开玩笑说∶『你晚上出去,一夜不回家,不是去赌铜钱,那就一定去逛「私门头」。这一来,你老婆都要来买我的梨膏糖了。』
台下哄然。黄八麻子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周少棠仍是一副惫懒的神情,相形之下,越发惹笑。
『你不要生气!』周少棠笑道∶『大家笑一笑就是消痰化气。老弟兄寻寻开心,犯不着认真;等一息,我请你吃「皇饭儿」。现在,』他正一正脸色∶『我们话说回头。』
接下来,周少棠又诉诸群众了,他将胡雪岩囤丝,说成是为了维护养蚕做丝人家的利益,与洋商斗法。他说,洋商本来打算设新式缫丝厂,低价收买茧子,产丝直接运销西洋,『中国人只有辛辛苦苦养蚕,等「蚕宝宝上山,结成茧子,以后,所有的好处,都归洋鬼子独吞了!』他转脸问黄八麻子∶『你们说,洋鬼子的心肠狠不狠?你有啥话好帮他们说?』
这句话惹火了他的对手,『周少棠,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哪里帮洋鬼子说过好话?只有你,捧「财神」的卵泡!』黄八麻子指着他说∶『你有本事,说出阜康收了人家的存款,可以赖掉不付的道理来,我佩服你。』
『黄八麻子,你又乱开黄腔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红告示,我们杭州府的
父母官说点啥,藩台大人又说点啥?胡大先生手里有五万包丝,一包四百两,一共两千万,你听清楚,两千万两银了,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要四十万个,为啥要赖客户的存款。『
『不赖,那么照付啊!』黄八麻子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在空中扬一扬说∶『你们看,阜康的银票,马上要「擦屁股,嫌罪过」了。』
他这一着,变成无理取闹,有些泼妇的行径了。周少棠不慌不忙地将手一伸∶『你的银票借我看看!你放心,当了这么多人,我不会骗你、抢你的。』
这一下,黄八麻子知道要落下风了,想了一下硬着头皮将银票交了过去,『一共五张,两千六百多两银子,看你付不付,』他心里在想,周少棠绷在情面上,一定会如数照付,虽然嘴上吃了亏,但得了实惠,还是划算的。『
周少棠不理他的话,接过银票来计算了一下,朝后面喊道∶『兑一千四百四十两银子出来!听到没有?』
谢云青精神抖擞地高声答应∶『听到。』
『对不起!现在兑不兑不是阜康的事情了,藩台同杭州府两位大人在阜康坐镇,出告示一千两以下照付,一千两以上等旱康老板回来,自会理清楚,大人先生的话,我们只有照听不误。』他捡出一张银票递了回去,『这张一千二百两的,请你暂时收回,等胡大先生回来再兑,其余四张,一共一千四百四十两,赌,来了!』
阜康的伙计抬上来一个箩筐,将银子堆了起来,二十八个人元宝,堆成三列,另外四个十两头的元丝。都是刚出炉的『足纹』,白光闪闪,耀眼生花。
『先生,』谢云青在方桌后面,探身出来,很客气他说∶『请你点点数。』
『数是不要点了,一目了然。不过,』黄八麻子大感为难,『我怎么拿呢?』
『照规矩,应该送到府上。不过,今天兑银票的人多,实在抽不出人。
真正对不住,真正对不住!『说着,谢云青连连拱手。
『好了,好了!』人丛中有人大喊∶『兑了银子的好走了,前客让后客!
大家都有分。『
这一催促提醒了好些原有急用、要提现银的人。热闹看够了,希望阜康赶紧卸排门开始兑银,所以亦都不耐烦地鼓噪,黄八麻子无可奈何,愤愤地向周少棠说∶『算你这张卖梨膏糖的嘴厉害!银子我也不兑了,银票还我!』
『对不起,对不起!』谢云青赔笑说道∶『等明天稍为闲一闲,要用多少现银,我派「出店,送到府上。暗,这里是原票,请收好了。』
『八哥,八哥!』周少棠跳下桌,来扶黄八麻子,『多亏你捧场。等下「皇饭儿」你一定要赏我个面子。』
周少棠耍了一套把戏。黄八麻子展示了一个实例,即便是提一千两银子,亦须有所准备,一千两银子五十五斤多,要个麻袋,起码还要两个人来挑,银子分量重,一个人是提不动的。
这一来,极大部分的人都散去了,也没有人对只准提一千两这个限额,表示异议,但却有人要求保证以后如数照兑,既不必立笔据,无非一句空话,谢云青乐得满口答应。不过要兑现银的小户,比平常是要多得多,谢云青认为应该做得大方些,当场宣布,延时营业,直到主顾散光为止,又去租来两盏煤气灯,预备破天荒地做个夜市。
偌大一场风波,如此轻易应付过去,德馨非常满意。周少棠自然成了『英
雄『,上上下下无不夸奖。不过大家也都知道,风潮只是暂时平息,』重头戏『在后面,只待』主角『胡雪岩一回来便要登场了。
第四章 夜访藩司
胡雪岩船到望仙桥,恰正是周少棠舌战黄八麻子,在大开玩笑的时候,螺蛳太太午前便派了亲信,沿运河往北迎了上去,在一处关卡上静候胡雪岩船到,遇船报告消息。
这个亲信便是乌先生。他在胡家的身分很特殊,即非『师爷』,更非『管事』,但受胡雪岸或螺蛳太太的委托,常有临时的差使。这个人当螺蛳太太与胡雪岩之间的『密使』,自然是最适当的人选。
『大先生,』,他说∶『起暴风了。』
不说起风波,却说『起暴风』,胡雪岩的心一沉,但表面不露声色,只说∶『你特为赶了来,当然出事了。什么事?慢慢说。』
『你在路上,莫非没有听到上海的消息?』
等乌先生将由谢云青转到螺蛳太太手里的电报,拿了出来,胡雪岩一看色变,不过他矫情镇物的功夫过人,立即恢复常态,只问∶『杭州城里都晓得了?』
『当然。』
『这样说,杭州,亦会挤兑?』
『罗四姐特为要我来,就是谈这件事┅┅』
乌先生遂将谢云青深夜报信,决定卑康暂停营业,以及螺蛳太太亲访德馨求援,德馨已答应设法维持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胡雪岩静静听完,第一句话便问∶『老太太晓得不晓得?』
『当然是瞒牢的。』
『好!』胡雪岩放心了,『事情已经出来了,着急也没有用。顶要紧的是,自己不要乱。乌先生,喜事照常办,不过,我恐怕没有工夫来多管,请你多帮一帮罗四姐。』
『我晓得。』乌先生突然想起∶『罗四姐说,大先生最好不要在望仙桥上岸。』
胡雪岩上船下船,一向在介乎元宝街与清河坊之间的望仙桥,螺蛳太太怕惹人注目,所以有此劝告。但胡雪岩的想法不同。
『既然一切照常,我当然还是在望仙桥上岸。』胡雪岩又问∶『罗四姐原来要我在啥地方上岸?』
『万安桥。轿子等在那里。』乌先生答说∶『这样子,我在万安桥上岸,关照轿子仍旧到望仙桥去接。』
胡雪岩的一乘绿呢大轿,华丽是出了名的,抬到望仙桥,虽然已经暮色四合,但一停下来,自有人注目。加以乌先生了解胡雪岩的用意,关照来接轿的家人,照旧摆出排场,身穿簇新棉『号褂子』的护勇,码头上一站,点起官衔灯笼,顿时吸引了一大批看热闹的行人。
见此光景,胡雪岩改了主意。
往时一回杭州,都是先回家看娘,这一次怕老娘万一得知沪杭两处钱庄挤兑,急出病来,更加不放心。但看到这么多人在注视他的行踪,心里不免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是阜康的客户,又会作何想法?
只要一抛开自己,胡雪岩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能先回家!多少人的血汗钱托付给卓康,如今有不保之势,而阜康的老板居然好整以暇地光顾自己家里,不顾别人死活,这口气是咽不下的。
因此船一靠岸,他先就询问∶『云青来了没有?』谢云青何能不来?不过他是故意躲在暗处,此时闪出来疾趋上前,口中叫一声∶『大先生!』
『好,好!云青,你来了!不要紧,不要紧,阜康仍旧是金字招牌。』
他特意提高了声音说,『我先到店里。』
店里便是阜康。轿子一到,正好店里开饭,胡雪岩特为去看一看饭桌,这种情形平时亦曾有过,但在这种时候,他竟有这种闲情逸致,就不能不令人惊异了。
『天气冷了!』胡雪岩问谢云青说∶『该用火锅了。』
『年常旧规,要冬至才用火锅。』谢云青说∶『今年冬至迟。』
『以后规矩改一改。照外国人的办法,冬天到寒暑表多少度,吃火锅,夏天,则多少度吃西瓜。云青,你记牢。』
这是稳定『军心』的办法,表示阜康倒不下来,还会一年一年开下去。
谢云青当然懂得这个奥妙,一叠连声地答应着,交代『饭司务』从第二天起多领一份预备火锅的菜钱。
『阜康的饭碗敲不破的!』有人这样在说。
在听谢云青的细说经过时,胡雪岩一阵阵胃冷中,越觉得侥幸,越感到惭愧。
事业不是他一人能创得起来的,所以出现今天这种局面,当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过失,但胡雪岩虽一想起宓本常,就恨不得一口唾沫当面吐在他脸上,但是,这种念头一起即消,他告诉自己,不必怨任何人,连自己都不必怨,最好忘记掉自己是阜康的东家,当自己是胡雪岩的『总管』,颇雪岩已经『不能问事』,委托他全权来处理这一场灾难。
他只有尽力将得失之心丢开,心思才能比较集中,当时紧皱双眉,闭上眼睛,通前彻后细想了以后说∶『面子就是招牌,面子保得住,招牌就可以不倒,这是一句总诀。云青,你记牢!』
『是,我懂。』
『你跟螺蛳太太商量定规,今天早晨不开门,这一点对不对,我们不必再谈。不过,你要晓得,拆烂污的事情做不得。』
『我不是想拆烂污┅┅』
『我晓得。』胡雪岩摇摇手阻止他说∶『你不必分辩,因为我不是说你。
不过,你同螺蛳太太有个想法大错特错,你刚才同我说,万一撑不住,手里还有几十万款子,做将来翻身的本钱。不对,抱了这种想法,就输定了,永远翻不得身。云青,你要晓得,我好象推牌九,一直推得是「长庄」,注码不管多少都要,你输得起,我赢得进,现在手风不顺,忽然说是改推「铲庄」,尽多少铜钱赌,自己留起多少,当下次的赌本,云青,没有下次了,赌场里从此进不去了!『
谢云青吸了口冷气,然后紧闭着嘴,无从赞一词。
『我是一双空手起来的,到头来仍旧一双空手,不输啥!不但不输,吃过、用过、阔过,都是赚头。只要我不死,你看我照样一双空手再翻起来。』
『大先生这样气概,从古到今也没有几个人有。不过,』谢云青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做生意到底不是推牌九。』
『做生意虽不是推牌九,道理是一样的,「赌奸赌诈不赌赖」。不卸排门做生意,不讲信用就是赖!』
『大先生这么说,明天照常。』
『当然照常!』胡雪岩说∶『你今天要做一件事,拿存户的帐,好好看一看,有几个户头要连夜去打招呼。』
『好。我马上动手。』
『对。不过招呼有个打法,第一,一向初五结息,现在提早先把利息结出来,送银票上门。』
『是。』
『第二,你要告诉人家年关到了,或者要提款,要多少,请人家交代下来好预备。』
『嗯、嗯、嗯。』谢云青心领神会地答应着。
能将大户稳定下来,零星散户,力能应付,无足为忧。胡雪岩交代清楚了,方始转回元宝街,虽已入夜,一条街上依旧停满了轿马,门灯高悬,家人排班,雁行而立,仿佛一切如常,但平时那种喧哗热闹的气氛,却突然消失了。
轿子直接抬到花园门口,下轿一看,胡太太与螺蛳太太在那里迎接,相见黯然,但只转瞬之间,螺蛳太太便浮起了笑容,『想来还没有吃饭?』她问∶『饭开在哪里?』
这是没话找话,胡雪岩根本没有听进去,只说∶『到你楼上谈。』他又问∶『老太太晓得不晓得,我回来了。』
『还没有禀告她老人家。』
『好!关照中门上,先不要说。』
『我晓得。不会的。』胡家的中门,仿佛大内的乾清门一般,禁制特严,真个外言不入,螺蛳太太早已关照过了,大可放心。
到得螺蛳太太那里,阿云捧来一碗燕窝汤,一笼现蒸的鸡蛋糕,另外是现沏的龙井茶,预备齐全,随即下楼,这是螺蛳太太早就关照好了的。阿云武守在楼梯口,不准任何人上楼。
『事情要紧不要紧?』胡太太首先开口。
『说要紧就要紧,说不要紧就不要紧。』胡雪岩说∶ 『如今是顶石臼做戏,能把戏做完,大不了落个吃力不讨好,没有啥要紧,这出做不下去,石臼砸下来,非死即伤。』
『那么这出戏要怎样做呢?』螺蛳太太问说。
『要做得台底下看不出我们头上顶了一个石臼,那就不要紧了。』
『我也是这样关照大家,一切照常,喜事该怎么办,还是该怎么办。不过,场面可以拿铜钱摆出来的,只怕笑脸摆不出来。』
『难就难在这里。不过,』胡雪岩加重了语气说∶『再难也要做到,场面无论如何要好好儿把它绷起来,不管你们用啥法子。
胡太太与螺蛳太太相互看了一眼,都将这两句话好好地想了一下,各有会心,不断点头。
『外头的事情有我。』胡雪岩问说∶『德晓峰怎么样?』
『总算不错。』螺蛳太太说∶『莲珠一下午都在我这里,她说∶你最好今天晚上就去看看德藩台。』
『晚上,恐怕不方便。』
『晚上才好细谈。』
『好,我等一下就去。』
胡雪岩有些踌躇,因为这时候最要紧的事,并不是去看德馨,第一件是要发电报到各处,第二件是要召集几个重要的助手,商量应变之计。这两件事非但耽误不得,而且颇费功夫,实在抽不出空去看德馨。
『有应春在这里就好了。』胡雪岩叹口气,颓然倒在一张安乐椅,头软软地垂了下来。
螺蛳太太大吃一惊,『老爷!老爷!』她走上前去,半跪着摇撼着他双肩说∶『你要撑起来!不管怎么样要撑牢!』
『胡雪岩没有作声,一把抱住她,将头埋在她肩项之间,』罗四姐,『
他说,『怕要害你受苦了,你肯不肯同我共患难?
『怎么不肯?我同你共过富贵,当然要同你共患难。』说着,螺蛳太太眼泪掉了下来,落在胡雪岩手背上。
『你不要哭!你刚才劝我,现在我也要劝你。外面我撑,里面你撑。』
『好!』螺蛳太太抹抹眼泪,很快地答应。
『你比我难。』胡雪岩说∶『第一,老太太那里要瞒住,第二,亲亲眷眷,还有底下人,都要照应到,第三,这桩喜事仍旧要办得风风光光。』
螺蛳太太心想第一桩还好办,到底只有一个人,第二桩就很吃力了,第三桩更难,不管怎么风光,贺客要谈煞风景的事,莫非去掩住他们的嘴?
正这样转着念头,胡雪岩又开口了,『罗四姐,』他说∶『你答应得落答应不落?如果答应不落,我┅┅』
等了一会不听他说下去,螺蛳太太不由得要问∶『你怎么样?』
『你撑不落,我就撑牢了,也没有意思。』
『那么,怎么样呢?』
『索性倒下来算了。』
『瞎说八道!』螺蛳太太跳了起来,大声说道,『胡大先生,你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胡雪岩原是激励她的意思,想不到同时也受了她的激励,顿时精神百倍地站起身来说∶『好!我马上去看德晓峰。』
『这才是。』螺蛳太太关照∶『千万不要忘记谢谢莲珠。』
『我晓得。』
『还有,你每一趟外路回来去看德藩台,从来没有空手的,这回最好也不要破例。』
这下提醒胡雪岩,『我的行李在哪里?』他说∶『其中有一只外国货的皮箱,里头新鲜花样很多。』
『等我来问阿云。』
原来胡雪岩每次远行,都是螺蛳太太为他收拾行李,同样地,胡雪岩一回来,行李箱亦照例卸在她这里,所以要问阿云。
『有的。等我去提了来。』
那只皮箱甚重,是两个丫头抬上来的,箱子上装了暗锁,要对准号码,才能打开。急切间,胡雪岩想不起什么号码,怎么转也转不开,又烦又急,弄得满头大汗。
『等我来!』螺蛳太太顺手捡起一把大剪刀,朝锁具的缝隙中插了下去,然后交代阿云∶『你用力往后扳。』
阿云是大脚,近尺莲船抵住了皮箱,双手用足了劲往后一扳,锁是被撬开了,却以用力过度,仰开摔了一交。
『对!』胡雪岩若有所悟地自语∶『快刀斩乱麻!』
一面说,一面将皮纸包着的大包小包取了出来,堆在桌上,皮箱下面铺平了的,是舶来品的衣料。
『这个是预备送德晓峰的。』胡雪岩将一个小纸包递给螺蛳太太,又加了一句∶『小心打碎。』
打开来一看,是个乾隆年间烧料的鼻烟壶,配上祖母绿的盖子。螺蛳太太这几年见识得多,知道名贵,『不过,』她说∶『一样好象太少了。』
『那就再配一只表。』
这只表用极讲究的皮盒子盛着,打开来一看,上面是一张写着洋文的羊皮纸,揭开来,是个毫不起眼的银表。
『这只表┅┅』
『这只表,你不要看不起它,来头很大,是法国皇帝拿破仑用过的,我是当古董买回来的。这张羊皮纸是「保单」,只要还得出「报门」不是拿破仑用过,包退还洋,另加罚金。』
『好!送莲珠的呢?
『只有一个金黄寇盒子。如果嫌轻,再加两件衣料。』
从箱子下面取出几块平铺着的衣料出来,螺蛳太太忽生感慨,从嫁到胡家,什么绫罗绸缎,在她跟毛蓝布等量齐观,但一摸到西洋的衣料,感觉大不相同。
这种感觉形容不出。她见过的最好的衣料是『贡缎』,这种缎子又分『御用』与『上用』两种,『御用』的贡缎,后妃所用,亦用来赏赐王公大臣。
皇帝所用,才专称为『上用』。但民间讲究的人,当然亦是世家巨族,用的亦是『上用』的缎子,只是颜色避免用『明黄』以及较『明黄』为暗的『香色』,『明黄』只皇帝、太上皇帝能用,『香色』则是皇子专用颜色,除此以外,百无禁忌,但争奇斗妍,可以比『上用』的缎子更讲究,譬如上午所着与晚间所着,看似同样花样的缎袍,而暗花已有区分,上午的花含苞待放,下午的花已盛开。这些讲究,已是『不是三世做官,不知道穿衣吃饭』的人家所矜重,但是,比起舶来品的好衣料来,不免令人兴起绚烂不如平淡之感。
螺蛳太太所拣出来的两件衣料,都是单色,一件藏青、一件玄色,这种衣料名叫『哔叽』,刚刚行销到中国,名贵异常,但她就有四套哔叽袄裤,穿过了才知道它的好处。
这种在洋行发售,内地官宦人家少见,就是上海商场中,也只有讲时髦的阔客才用来作袍料的『哔叽』,在胡家无足为奇。胡雪岩爱纤足,姬妾在平时不着裙子,春秋佳日用『哔叽』裁制夹袄夹裤,稳重挺括,颜色素雅,自然高贵。她常说∶『做人就要象哔叽一样,经得起折磨,到哪里都显得有分量。』此时此地此人,想到自己常说的话,不由得凄然泪下。
幸好胡雪岩没有注意,她背着灯取手绢醒鼻子,顺便擦一擦眼睛,将拣齐了的礼物,关照阿雪用锦袱包了起来,然后亲自送胡雪岩到花园的西侧门。『
这道门平时关闭,只有胡雪岩入夜『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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