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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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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舱就发现,这条船油漆一新,收拾得比以前更加整齐,便点点头说∶『船修理过了?』

『老早就要修了,一直凑不出一笔整数,多亏胡老爷上次照顾。』

『以后机会还有。』胡雪岩说,『王大老爷放了湖州府,在杭州还有差使,常来常往,总有用得着你船的时候。』

『那要请胡老爷替我们留意。』

『本来,这种事不该我管。不过,你的船另当别论,我来想个办法。』

胡雪岩沉吟着,想把老张的这条无锡快,当作海运局或者湖州府长期租用的『官船』,让他按月有一笔固定的收入。

沉吟未定,阿珠又出现了,打来一盆脸水。这下提醒了老张,站起身说∶『胡老爷先宽宽衣,洗洗脸,吃碗菜。哪天到临平,要吃些什么菜?等下叫阿珠的娘来跟胡老爷商量。』

等老张一走,胡雪岩就轻松了,起身笑道,『阿珠,你的脾气必厉害!』

『还要说人家!你自己不想想,一上了岸,把人家抛到九霄云外。平常不来还不要去说它,王大老爷到湖州上任,明明现成有船,他故意不用。你说说看,有没有这个道理?』

她一面说一面替胡雪岩解钮扣卸去马褂、长衫,依偎在身边,又是那种无限幽怨的声音,胡雪岩自然是『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等她低头去解他腋下的那颗钮扣上,他不由得就伸头去摸她的如退光黑漆般的头发,阿珠把头再往下低,避开了他的手,同时抗议∶『不要动手动脚,把我头发都弄毛了!』

『你的头发是自己梳的?』

『自然罗!我自己梳,我娘替我打辫子。我们这种人,难道还有丫头、老妈子来伺候的福气?』

『也不见得没有。』胡雪岩说,『丫头、老妈子又何足为奇?』

这话一说完,阿珠立刻抬起眼来,双目流转,在他的脸上绕了一下,马上又低下头去,捞起他的长衫下摆,解掉最后一个扣子,卸去外衣,然后绞一把手巾送到他手里。

他发现她眼中有期待的神色,不用说,那是希望他对她刚才所说的那句话,有个进一步的解释。但是他已悔出言轻率,便装做不解,很快地扯到别的事。

这件事,足以让阿珠立刻忘掉他刚才的那句话,他解开他带来的那个包袱,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箱子,仿照保险箱的做法。用铁皮所装,漆成墨绿色,也装有暗锁。

『这是什么箱子?』

『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百宝箱。』

他把暗锁打开,相内却只有『四宝』,一瓶香水,一个八音盒,一把日本女人插在头上当装饰的象牙细篦,一只景泰蓝嵌珠的女表。

阿珠惊多于喜,看看这样,摸摸那样,好半天说不出话。胡雪岩先把牙篦插在她头发上,接着把那只表用钥匙上足了弦,以自己的金表校准了时刻,替阿珠挂在钮扣上,再把八音盒子开足了发条,让它叮叮当当响着,最后拿起那瓶香水,阿珠忽然失声喊道∶『不要,不要!』

胡雪岩愕然∶『不要什么?』

『傻瓜!』阿珠嫣然一笑,『不要打开来!』

这时老张和那船伙计,为从未听过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所招引,都在船舱外探望,要弄明白是什么东西在响?阿珠却不容他们看个究竟,一手八音盒,一手香水,头插牙蓖,衣襟上晃荡着那只表,急忙忙走向后梢,到她娘那里『献宝』去了。

于是只听得她们母女俩赞叹说笑的声音,最后是做娘的在告诫∶『好好

去放好。有人的地方少拿出来,胡家的阿毛手脚不干净,当心她顺手牵羊。『

『怕什么!我锁在「百宝箱」里!』

『什么「百宝箱」?』

『喏,』大概是阿珠在比划,『这么长,这么宽,是铁的,还有暗锁,怎么开法只有我一个人晓得,偷不走的。』

原来是首饰箱!『阿珠的娘说∶』傻丫头,人家不会连箱子一起偷?『

『啊!』阿珠醒悟了。接着便又重新出现在中舱,高兴之外,似乎还有些忧虑的神色。

为了知道她的忧虑想安慰她,胡雪岩招把手说∶『阿珠,你过来,我有话说。』

『你说好了!』她这样回答,一面打开那只百宝箱,除了头上的那把蓖以外,其余『三宝』都收入箱内。却把个开了盖的箱子捧在手里,凝视不休。

『你到底想不想听我的话。』

『好,好!我听。』阿珠急忙答应,锁好箱子,走到胡雪岩对面坐下,右手支颐,偏着头等他开口。

这又是一个极动人的姿态,胡雪岩也偏着头紧盯着她看。阿珠大概心里还在百宝箱里,以致视而不见。

她不作声,他也不开口,好久,她方省悟,张皇而抱歉地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咦!』胡雪岩故意装作十分诧异地,『我说了半天,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阿珠为他一诈,歉意越发浓了,陪着笑说∶『对不起!我想起一桩要紧事情。』

『什么要紧事?』

原是托词,让他钉紧了一问。得要想几句话来圆自己的谎,偏偏脑筋越紧越笨,越笨越急,涨红了脸,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了,好了!』胡雪岩大为不忍,『不便说就不说。』

『是啊,这桩事情不便说。』阿珠如释重负似地笑道∶『现在,你有什么话,请你尽管话,我一定留心听。』

『我劝你,不要把你娘的话太当真!』他放低了声音说,『身外之物要看得开些┅┅』

他讲了一套『身外之物』的道理,人以役物,不可为物所役,心受之物固然要当心被窃,但为了怕被窃,不敢拿出来用,甚至时进忧虑,处处分心,这就是为物所役,倒不如无此一物。

『所以,』他说,『你的脑筋一定要转过来。丢掉就丢掉,没有什么了不得!不然,我送你这几样东西,倒变成害了你了。』

他把这番道理说得很透彻,无奈阿珠大不以为然,『你倒说得大方,「丢掉就丢掉」!你不心疼我心疼。』她忽有怨怼,『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说丢掉就丢掉,一点情分都没有。对人对东西都一样!』

『你说「对人对东西部一样」,这个「人」是哪个?』

『你还问得出口?』阿珠冷笑,『可见得你心里早没有那个「人」了!』

『亏你怎么想出来了?』胡雪岩有些懊恼,『我们在讲那几样东西,你无缘无故会扯到人上面?我劝你不必太看重身外之物,正是为了看重你,你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再说,我那么忙,你娘来一叫我就来,还要怎么样

呢?至于王大老爷上任要雇船,你也得替我想想,照我在王大老爷面前的身分,好不好去管这种小事情?『

『我晓得,都归庶务老爷管,不过你提一声也不要紧啊!』

『这不就是插手去管吗?你总晓得,这都有回扣的,我一管,庶务就不敢拿回扣了。别人不知道用你家的船,另有道理,只说我想要回扣。我怎么能背这种名声?』

阿珠听了这一番话,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把眼皮垂下去,长长的睫毛闪动着,好久不作声。

那是石火电光般的一瞥,但包含着自悔、致歉、佩服、感激,以及求取谅解的许多意思在内,好象在说∶你不说明白,我哪里知道?多因为我的见识不如你,想不到其中有这么多道理。我只当你有意不用我家的船,是特意要避开我,其实你是爱莫能助。一请就来,你也不是有意避我。看来是我错怪了人!也难为你,一直逼到最后你才说破!我不对,你也不对,你应该晓得我心里着急,何不一来先就解释这件事?倘或你早说明白,我怎么说那许多叫人刺心的话,也许你倒不在乎,但是你可知道我说这些话心里是如何懊悔?

女儿家的曲曲心事,胡雪岩再机警也难猜透,不过她有愧歉之意,却是看得出来的。他的性情是最不愿意做煞风景的事,所以自己先就一下撇开,摇着手说∶『好了;好了,话说过就算数了,不要去东想西想。喂,我问你。』

最后一句声音大了些,仿佛突如其来似地,阿珠微吃一惊,抬起头来睁大了双眼看着他。

『你娘今天弄了些什么菜给我吃?』

『我还不晓得。』

『咦!』胡雪岩说,『这就怪了,你怎么会不晓得。莫非┅┅』

他本来想取笑她,说是『莫非一遍一遍在船头上望?』话到口旁,警觉到这个玩笑开不得,所以缩住了口。

话是没有说出口,脸上那诡秘的笑容却依然在。阿珠也是极精灵的人,顿时就逼着问∶『莫非什么?』

『莫非,』胡雪岩随口答道∶『你在生我的气,所以懒得去问?』

『你说这话没有良心!』她说,但也并不见得生气,却转身走了出去。

很快地,她又走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托盘,里面一只盖碗,揭开碗盖来看,是冰糖煮的新鲜莲子、湖菱和芡实,正是最时新、最珍贵的点心。另外有两只小碟子,一黄一红,黄的是桂花酱,红的是玫瑰卤,不但香味浓郁,而且鲜艳夺目。

『一天就替你弄这一碗点心,你还说我懒得管你,是不是没有良心?』

胡雪岩看碗中的莲子等物,剥得极其干净,粒粒完整,这才知道她花的功夫惊人,心里倒觉得老大不过意。

『吃啊!』阿珠说,『两样卤子随你自己调,我看玫瑰卤子好。』

『我实在舍不得吃,留着闻闻看看。』

『咄!』阿珠笑了,『跟伢儿一样。』说着用小银匙挑了一匙玫瑰卤调在碗里,然后往他面前一推,『冷了不好吃了。』

『你自己呢?』

『我啊!找自己才懒得弄呢。倒是我爹叨你的光,难得吃这么一碗细巧点心。』

『真正是细巧点心!皇帝在宫里,也不过如此。对不!』胡雪岩又说,『宫里虽然四时八节,有各地进贡的时鲜货,到底路远迢迢,哪里一上市就有得吃?』

阿珠听了他的话,十分高兴,『这样说起来,你的福气比皇帝还要好?』

她拿手指刮着脸羞他∶『说大话不要本钱,世界上再没有比你脸皮厚的人!』

说完,自己倒又笑了,接着扭身往后,到后梢去帮忙开饭。

胡雪岩倒不是说大活,真的自觉有南面王不易之乐,一人坐在爽气扑人的船窗边,吃着那碗点心,眼望着平畴绿野,心境是说不出的那种开阔轻松。

当然,阿珠仿佛仍旧在他眼前,只要想到便看得见,听得到,一颦一笑,无不可人。他开始认真考虑他与她之间的将来了。

想不多久,思路便被打断,阿珠来开饭了,抹桌子,摆碗筷,一面告诉他说∶『四菜一汤,两个碟子,够你吃的了。今天有黄花鱼,有莼菜。』话没有说完,阿珠的娘已端了菜来,密炙文火,新鲜荷叶粉蒸肉,卤备瓜蒸黄花鱼,炸响铃,另外两个下酒的冷碟,虾米拌黄瓜,卤什件。然后自己替胡雪岩斟了杯『竹叶青』,嘴里说着客气话。

『多谢,多谢!』胡雪岩指着桌面说∶『这么许多菜,我无论如何吃不下。大家一起来!』

『从没有这个规矩!』阿珠的娘也知道他的弦外之意,所以接着又自己把话拉回来,『不过一个人吃闷酒也无趣,让阿珠敬胡老爷一杯。』

阿珠是巴不得她娘有这一句,立刻掉转身子,去拿了一小酒杯,同时把她的那双银筷子也捏了在手里。

『胡老爷,到底哪天要用船?』

『五月切七一早动身。』他说,『来去总得两天。』

『宁愿打宽些。』阿珠在旁接口,『两天不够的。』

『也对。』胡雪岩说,『这样,加一倍算四天好了。』

『菜呢?』

『随你配,随你配!』胡雪岩是准备好了,从小褂口袋里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你先收了,不够我再补。』

阿珠的娘是识得字的,看那银票是二十两,连忙答道∶『有得多!哪里用得着这许多?』

『端午要到了。多了你自己买点东西吃,节礼我就「折干」了。』

阿珠的娘想了想说∶『好,多的银子就算存在我这里。好在胡老爷以后总还有坐我们船的时候。』说完,她就退了出去。

胡雪岩顾不得说话!一半也是有意如此,不喝酒先吃菜,百实在也是真正的享用,连着吃了好几筷鱼,才抬头笑道∶『阿珠,我有个办法,最好有这样一位丈母娘,那我的口福就好了!』

表面上是笑话,暗地里是试探,遇着情分还不够的女孩子,这就是唐突,会惹得对方生气,非挨骂不可。但在阿珠听来,又不以为是试探,竟是他吐露真意,作了承诺,顿时脸也红了,心也跳了,忸怩万分,恨不得就从窗口,『扑通』一声跳到河里去泅水,躲开他那双眼睛。

幸好,胡雪岩只说话时看了她一眼,说完依旧埋头大嚼。不过阿珠眼前的羞窘虽无人得见,心里的波澜却连自己都觉得难以应付,她霍地一下站起来就跑。

这不暇考虑的一个动作,等做出来了,心里却又不安,怕他误会她生了

气,所以顺口说了句∶『我去看看,汤好了没有?』

原是句托词。一脸的红晕,她也羞于见娘,回到自己的铺上,抚着胸,摸着脸,只是对自己说∶把心定下来!

心一定又想起她爹娘那天晚上的话,老夫妇没有防到隔舱有耳,说来一无顾忌,『女大不中留,我看阿珠茶不思,饭不想,好象有点┅┅』她爹没有再说下去。

『有点什么?』

『好象害相思病。』

『死鬼!』她娘骂他,『自己女儿,说得这样难听!』

『我是实话。你说,我是不是老实话?』

她娘不响,好半天才问∶『你看,那位胡老爷人怎么样?』

『这个人将来一定要发达的┅┅』

『我不是说他发达不发达。』她娘抢着又说,『我是说,你看他有没有良心?』

『你怕他对阿珠没有良心?我看,这倒不会。不过,你说的,不肯阿珠给人家做小。何以现在又问这话?』

『我不肯又怎么样?阿珠喜欢他,有什么办法?』

『怎么样呢?我只看她茶不思,饭不想,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胡老爷。』

『在你面前当然不会。』阿珠的娘说,『在我面前,不晓得提过多少回了,无缘无故就会扯到姓胡的头上,这一趟到上海的客人,不是很刮皮吗?

阿珠背后说起来,总是「人家胡老爷不象他」,「人家胡老爷才是好客人」,你听听!『

『那么,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呢?』

『我也想穿了,只要小两口感情好,做大做小也就不管它了!不过,』

她娘换了种敬重丈夫的语气∶『这总要做老子的作主。』

『也由不得我作主。我老早说过,照我的意思,最好挑个老实的,一夫一妻,苦就苦一点。只是你不肯,她不愿。那就你们娘儿俩自己去商量好了。』

『女儿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不要推出不管。』阿珠的娘说,『你也去打听打听,到底胡老爷住在哪里?信和的张老板一定晓得,你去问他!』

『问到了做什么?你要去看他?』

『一则看他,二则看他太太,如果是只雌老虎,那就叫阿珠死了这条心吧!』

这是十天前的话,果然寻着了『胡老爷』,而且一请就来。就不知道她娘看见了胡太太没有,为人如何?阿珠心里这样在转着念头。

唉!她自己对自己不满,这样容易明白的事,何以好久都猜不透?只要到了胡家,自然见着了胡太太,如果胡太太真个是只『雌老虎』,从娘那里先就死了心,决不肯承揽这笔短途的生意,更不会待他这样子的殷勤亲热。

照此看来,娘不但见着了胡太太,而且看得胡太太十分贤惠,有气量,将来女儿嫁过去,有把握不会吃亏受气,所以今天完全是象『毛脚女婿』上门一般待他。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为何自己思前想后一直想不通?

这下倒是想通了,但刚有些定下来的心,却越发乱了。

『阿珠啊!』她听得她娘在喊,『来把汤端了去!』

这一叫使得阿珠大窘,自己摸一摸脸,简直烫手,料想脸色一定红得象

岸上的榴花一样,但不答应也不得,便高声先答一句∶『来了!』

『快来啊!汤要冷了。』

万般无奈,只好这样答道∶『娘,你自己端一端,我手上不空。』

『你在做啥?』

什么也不做,只象一碗热汤一样,摆在那里,等自己的脸冷下来。她又用凉水洗了一把脸,脱去软缎背心,刚解衣钮,听得一声门响,吓一大跳,赶紧双手抱胸,掩住衣襟。

『走进来也不说一声!』她埋怨她娘,『吓得我魂灵都出窍了。』

『你也是,这时候擦什么身?』她娘催她∶『快点!你也来帮着招呼招呼。』

这一下妙极,『手上不空』的原因也有了,脸上的颜色也遮掩了。阿珠大为得意,把手巾一丢,扣好衣钮,拿下摆抹一抹平,重新走到了前舱。

胡雪岩已经在吃饭了,一碗刚刚吃完,她伸手去接饭碗,他摇摇头说∶『吃得太饱了!』

『那么你多吃点汤。这碗三丝莼菜汤,是我娘的拿手菜。』

『没有一样不拿手,请王大老爷那天,大致就照这个样子,再添两个炒菜,弄只汽锅鸡。』

『什么叫汽锅鸡?』阿珠笑道∶『江西人补碗,「叽咕叽」!』

胡雪岩忍不住笑了,笑停了说∶『原来你也有不晓得的菜!汽锅鸡是云南菜,王大老爷是福建人,生长在云南,所以喜欢云南口味。汽锅鸡我也是在他家头一回吃,做法我也学会了,等下我再传授给你娘。』

『不要,不要,你教我好了。』阿珠往后看了看,『 不要给我娘晓得。』

『咦!这为啥?』

『我娘总说我笨手笨脚,没有一样菜烧得入味的。我现在也要学一样她不会的,只怕见都没有见过,那就尽由得我说了。』

『好,我教你!』胡雪岩把汽锅鸡的做法传授了她。

『这并不难嘛!』

『本来就不难,只是那只锅不容易找,我送你们一个。』胡雪岩又说∶『我倒要尝一尝你这个徒弟的手艺,看比我另外的一个徒弟是好是坏?』

『另外一个徒弟是哪个?』

胡雪岩笑笔不响。阿珠也猜到了是谁,心里顿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象有些不舒服,但又不能不关心。

她又想,不问下去倒显得自己有什么忌讳似地,十分不妥。于是问道∶『是胡太太?』

『当然是她。』

『胡太太的这样菜,一定做得道地?』

『也不见得。』胡雪岩说,『她不大会做菜,也不大喜欢下厨房。』

『那么喜欢什么呢?』

胡雪岩有些猜到,她是在打听他太太的性情,因而想到她娘那天也可能借送食物为名,特意来观望风色。如果自己的猜想不错,只怕今天就要有个了断。

这是个难题,在自己这方面来说,对于阿珠的态度,根本还未到可以作最后决定的时候,那就得想个什么好办法来搪塞,既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又要不伤阿珠的感情。

『咦!怎么了,忽然变哑巴了?』阿珠见他久久不语,这样催问。

『我忽然想起一桩要紧事。』胡雪岩顺口掩饰着,『刚才谈到什么地方了?』

阿珠倒又不关心他太太的爱好了,咬着嘴唇,微垂着眼,死瞪住他看。

『我要说你了,』胡雪岩笑道,『莫非你也变了哑巴?』

『我也忽然想起一桩事,我要看你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以为我说有要紧事是骗你?』

『不是什么骗我,你在打主意要走了!』

『你的心思真多。不过,』胡雪岩望着窗外,『天快黑了,这地方上岸不便,而且看样子要下雨。我说句实话,你不说我倒记不起,你一说正好提醒我,我该走了。』

阿珠心里十分生气,明明早就想走了,还要说便宜话,于是转身向外,故意拉长了声音喊船伙计∶『阿四,搭跳板,送客!』

『还早啊!』她娘马上应声,『胡老爷再坐一歇。』

『不要留他!天黑了,要下雨了,路上不好走,等下滑一跤,都怪你!』

明明负气,偏是呖呖莺声,入耳只觉好听有趣。胡雪岩无论如何忍不下心来说要走,笑笑答道∶『我不走,是阿珠在赶我。』

『阿珠又没规矩了。胡老爷,你不要理她!等我收拾桌子泡茶来你吃。』

等收拾了桌子,重新泡上一碗上品龙井新茶来,天气果然变了,船篷上滴滴答答响起了雨声。

『黄梅天,说睛就晴,一下工夫,天又好了。』

阿珠的娘说这话的用意,胡雪岩当然知道,是唯恐他要走,或者虽不走而记挂着天黑雨滑,道路泥泞,不能安心坐下来。他向来不肯让人有这种悬揣不安的感觉,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真的要走,哪怕三更半夜,天上下冰雹,总也得想出办法来脱身,那就不如放大方些。

于是他说,『随它下好了,反正不好走就不好走,你们船上我又不是没有住过。』

这一说,她们母女俩脸上的神色,立刻就都不同的。『是啊!』阿珠的娘的,『明天一早走也一样。』

『不过我今天晚上实在有件要紧事。也罢,』他慨然说道,『我写封信,请你们那位伙计,替我送一送。』

『好的!』阿珠的娘要吩咐她女儿去取笔砚,谁知阿珠的心里来得快,早就在动手了。

打开柜子取出一个红木盘,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原是为客人预备的,只是久已不用,砚墨尘封,阿珠抹一抹干净,随手伸出春葱样的一只指头,在自己的茶碗里蘸了几滴水珠,注入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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