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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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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东首顺光的那一边,七姑奶奶坐在他对面,左手方是尤太太。还空着上首一个座位,七姑奶奶把阿珠硬拉了来坐下,三双眼睛灼然地看着陈世龙手中的那支笔。
他忽然意会了,『这哪里是开买东西的单子?简直是考自己的文墨嘛!』
心里不安而又兴奋,打起精神,希望在三位『考官』面前交一本好卷子。
真如『说书先生』常用来表白那句话∶『磨得墨浓,舐得笔饱』,陈世龙执笔在手,看着尤太太,静候吩咐。
『男人的袍子要一丈四。一丈四、一丈四、两丈八;再加八尺,就剪四丈八好了。』尤太太念念有词地盘算了一会,抬头看着陈世龙,『哆罗呢四丈。』
第一遭就遇着难题。哆罗呢这种衣料听说过,是外国来的呢子,却不知怎么写法?不过陈世龙的脑筋也很快,他想,外国名字大多加个『口』字旁,譬如『■咭唎』之类,那就不妨如法炮制。
这一下倒是写对了。他也很细心,写完又问∶『什么颜色?』
『玄色。』
『玄』字不会写,却也不算错,他在『哆罗呢』三字下,注了个『黑』
字。
就这样尤太太口述,陈世龙笔录,许多洋货的名字,他『以意为之』,只译写声首,反正自己知道。尤太太她们也不来管他,实在是不知道他写对了没有?不过阿珠看他那笔字,写得端端正正,心里也不知是安慰∶还是得意,只觉得脸上很有光彩。
女人家办这些琐碎事最麻烦,尤太太跟她小姑又商议、又争辩,阿珠也不时参加些意见,越发耗费辰光。陈世龙很耐心地等着。等那单子写完,已经误了中饭时间,一桌子的菜都摆得凉了。
『吃饭,吃饭!』七姑奶奶对陈世龙的称呼,也众不同,比较亲昵∶『阿龙,你不必到外头吃,同我们一桌好了。』
如果是在平常日子,陈世龙一定会辞谢她的好意,而这天不同,欣然落座,坐下来就吃。一面吃,一面闲谈,不过『手挥五弦,目送飞鸿』,视线不断缭绕在阿珠脸上,她除掉偶尔低下头来,很快地眨着眼,仿佛有些事在想以外,脸色大致是恬静的,大可叫人放心。
吃完饭,尤太太进去取出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交了给陈世龙。这就该走了!他却还不肯告辞,总觉得没有机会跟阿珠再说两句话,于心不甘。
谁知有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我还要到船上去一趟。』阿珠起身说道,『有两句要紧话,刚才忘了跟我爹说了。』
用不着陈世龙自告奋勇,有意为他们撮合的七姑奶奶,当然会顺理成章地建议,仍旧由陈世龙陪着她到船上。
『不要走那条路了。』一出尤家后门,阿珠就嘟着嘴说。
『总归要到河边。』陈世龙答道,『那些小鬼再淘气,我一定捉牢他们敲屁股。』
『你少替我多事!』
其实,阿珠并不要到船上,只是有件事要跟陈世龙说,所以当先领路,走到僻静之处站住了脚。
『我请你办点事。』她说,『在尤家叨扰了他们许多日子,应该有点意思,我想送他们一份礼,请你在上海办一办。』说着,她从手巾里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尽二十两银子办,要办两份,送五嫂的那份,是伢儿用的东西就可以了。』
『我晓得了。等我办好了,回来再跟你算。』
『那样我就不要。』阿珠把银票塞到他手里。
不接不行,陈世龙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另外问了一句要紧话∶『我先前说来接你的话,怎么样?』
阿珠知道,这象走路一样,又到了一处三叉路口,一条路渺渺茫茫,走到哪里算哪里,路虽平坦不会摔跟斗,但没有什么景致,也不知走到头来是何光景?
另一条路已可以看得出来,崎岖难行,但必有山光水色、奇石怪木,堪以流连,而走到头来,若有归宿必是个很好的归宿,就怕中途失足,葬送一生。
陈世龙见她久无回答,心急催问∶『怎么样呢?你倒是说一句呀!』
『让我想一想也不要紧┅┅』
『好,好!』陈世龙是怕她听而不闻,在转别的念头,只要是想这件事,时间再长,他也能等待,所以这样抢着说∶『你尽管慢慢想!』
想了半天,委决不下,心里是愿意走第二条路,却又有些胆怯。她这时候才感觉到,一个人不能没有一个可以商量心事的亲人或者朋友,如果有七姑奶奶在旁边就好了。
这样一转念,她越不肯作肯定的答复,不过这一来,反倒有话可说了∶『到时候再看!』
这句话,如果他一开口她就这么回答,必是敷衍,经过好一阵考虑才说,那是打不定主意。陈世龙虽有些扫兴,不过因为一时得不到一句准话,细想一想,正见得她重视此行,不仅仅是为了玩一趟。至于她为何打不定主意?
这倒该设法在她心里查一查。
于是他问∶『你是不是还顾忌着胡先生?』
『顾忌他点啥?』阿珠把脸绷得极紧,才好说出她那一句不大好意思出口的话∶『我跟他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有啥好顾忌的?』
不但已可以把胡雪岩抛开,而且在表明心迹了,其中的意味,着实深厚。
陈世龙心满意足,『自说自话』地放下诺言∶『我五天以后来接你。』
阿珠差一点又要说∶『哪个要你来接?我又没有答应你一起走。』只是毕竟未曾出口,而且心里觉得好笑,此人比胡雪岩还要不讲理。
『好了,好了。我要回去了。』阿珠挥挥手说。
『要不要我送?』
『不要!』阿珠又说,『你也该早点到船上去,人家在等你。正经事也要紧,不要尽转不相干的念头。』
陈世龙笑笑走了,走了几步,转脸去看,恰好阿珠也回身在望,视线一触便离,扭转身去,沿着路边很快地走了。
这一个望着苗条的背影,回想她临别之际的那两句叮咛,觉得有咀嚼不尽的余味,心里是说不出的好过。
阿珠却跟他不同,心里乱糟糟的,不辨是何滋味?却又无法静下来想一想,因为一回去就让七姑奶奶缠住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第一句话就让她不容易回答,她嘴上不大肯让人,其实说不来假话,自己算一算,到船上来回一趟,这点辰光是不够的,因而疑心七姑奶奶已发觉她根本没有去见她父亲,只是借故溜出去跟陈世龙『讲私话』。
于是象被人捉住了短处似地,她一张脸涨得退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七姑奶奶等于一个女光棍,那双眼睛看阿珠这样的人,表里俱澈。恍然大悟之余,心中好笑,真正是做贼心虚。但她虽口沿遮拦,对这句后到底还有顾忌,怕阿珠脸皮薄,一个挂不住,会伤了彼此情分,因此笑笑不响。
这一笑在心思也极灵敏的阿珠,当然亦猜到了她的心理。掩饰不可,只有解释,索性把话说明了,倒也无所谓。
『老实告诉你,』她的脸色反转为平静,『我也要托陈世龙买点东西,不好当着你们的面说。』
『为啥?』
『在府上打扰了好些日子,哪怕送点不值钱的东两,也是我一点心。我如果当了你们的面说,你们一定不肯,所以我要避开你们托他。』
『原来这佯。你何必又破费。』
『是不是?』阿珠理直气壮似地说,『我就晓得你们一定会拦住我。』
『好了。我就不客气了。自己姐妹,老说客气话也没有意思。』七姑奶奶看一看桌上的自鸣钟说∶『我要到书场去了。你去不去?』
七姑奶奶喜欢听书。一部书听上了瘾,天天要听。阿珠总觉得女人抛头露面上书场,不象样子。而且有些『先生』,说到男女间事、看有『堂客』
在座,比较含蓄,有些就毫无顾忌了,绘声绘影,春情十足,七姑奶奶不在乎,阿珠却窘不可言。她『上过一回当』,颇存戒心,七姑奶奶也不便勉强,只是每天去总要问她一声。她有时去,有时不去,要看那天说的是哪一回书。
阿珠知道,她听上瘾的那部书是《玉晴蜓》,随即问道∶『今天说到哪里?』
『快要「庵堂产子」了。』
『庵堂产子』只有怀孕足月的小尼姑志贞,没有造孽缘的申贵升,听这回书不会受窘,阿珠便答应同去。
有人做伴,七姑奶奶的兴致格外好,一面涂脂抹粉,细细打扮,一面把『庵堂产子』的情节和昨天的『关子』说到什么地方,都讲了给阿珠听。
『到底是「申大爷」,还是「金大爷」?』
『应该是「申大爷」,说书先生都称「金大爷」,因为苏州申家势力大,不敢得罪他们,这部书,从前是禁的。』
『这样说来,真的有这回事了?』
『那就不晓得了。不过,』七姑奶奶说∶『申家上代出过状元,倒是真的。有年到苏州,走过一家人家,门口下马石、旗杆,有块匾「状元及第」,气派大得很,别人说是申状元家。』
『这个状元,就是小尼姑志贞的儿子?』
『照《玉蜻蜓》说,志贞的儿子叫申元宰,后来中了状元,「庵堂认母」,把她接回家里。』
『那么,』阿珠问道∶『 「申大娘娘」呢?怎么说?』
『这还有啥话说?儿子虽不是她生的、诰封总要先归她,再说申大爷老早痨病死在庵里,为死人吃醋也没有这个道理。』
『这一下,志贞总算苦出头了。』阿珠感叹着说,『大概她做梦也不曾想到,儿子会中了状元。』
『照我想想犯不着。』七姑奶奶很平静的说∶『苦守苦熬多少年,才熬得儿子出了头,头发白了,眼睛花了,牙齿掉了,就算有福好享,也是枉然。
倒不如觅个知心合意的,趁少年辰光,过几天写意日子。『
这话不知是不是有意讽劝?反正阿珠的印象极深。等听了『庵堂产子』
回来,感触越深,而且由志贞的伶仃无告,勾起她想家的念头,渴望着回到湖州,觉得只有在自己娘身边,这颗心才能定下来。
乡思造成失眠,一直到四更天还不曾睡着。七姑奶奶跟她住东西两厢房、一觉睡醒,发觉对面还有灯光,心里有些不放心,便起床来敲她的房门。
阿珠知道是七姑奶奶,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于是开门问道∶『你怎么还不睡?』
『我已经睡过一大觉了,看见你这里灯光亮着,过来看看。』她走进门来,发觉阿珠的两面帐门都未放下,便奇怪的问∶『你一直都不曾睡吗?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有做,就是睡不着。』
『在想哪个?』
阿珠脸一红,『会想哪个?』她说,『自然是想娘。』
『怪不得!』七姑奶奶捏着她的手臂问∶『冷不冷?』
『还好。』阿珠见她只穿着一件对襟短袖的褂子,胸前钮扣,不曾扣好,露出雪白的一块肉,褂子又小了些,鼓蓬蓬的凸出两大块。心里便想,七姑奶奶象花开到盛时,却形单影只的守了寡,似乎也可怜。
这样想着,不由得伸手捏住了她的丰腴的手臂,『七姐,』她说,『这里来坐!』
她拉着她并坐在床沿上,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有些迷惘和优郁,把七姑奶奶看得莫名其妙,便即问道,『怎么回事?你有话说嘛!』
『我在想,』阿珠缓慢而低沉地说,『俗语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话还不对,实在是「人人有本难念的经」。譬如七姐你,别人看起来,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好象没啥心事,仔细想一想,你一个人的日子也难过。』
这两句话听来平淡无奇,谁知恰好触着了七姑奶奶的隐痛,连她兄嫂在内,从来没有人说过这话。午夜梦回,凄凉万状,那时的心境,只有自己知道。如今总算还有个人了解她的苦楚!七姑奶奶顿有知遇之感,那么刚强的人,竟忍不住眼圈一红,快要掉眼泪了。
但是刚强的人总是刚强的,就在这时候,也不愿让人觉得她可怜,『你说得不对!』所以她装得很豁达地,『我倒不觉得日子难过。』
『叫我,』阿珠摇摇头,『这种日子就过不下去。』
『所以罗!』七姑奶奶为人的心又热了,接口劝她,『你过不惯这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日子,要趁早打主意。跟胡老板断了,这着棋走得一点不错,他是个做大生意的人,一会儿湖州,一会儿上海,说走就走,丢下你独守空房,这味道不大好受的。』
『嗳!』阿珠皱眉摇手,『不要去讲他了。讲讲别人吧!』
她是无心的一句话,七姑奶奶却大为兴奋,『来!』她拉着她倒下,『今天我陪你。我们姐妹也说说私话。』
阿珠也是精神亢奋,毫无睡意,刚过了立秋的天气,后半夜非常舒服,她也愿意作个长夜之谈。不过七姑奶奶如不羁的野马,她买在有些怕她,便得要有句话『言明在先』。
『说私话可以。』她笑道,『就是你哇啦、哇啦吃不消。』
『傻妹子!』七姑奶奶捧着她的红馥馥的脸香了一下,『说到私话,怎么会哇啦、哇啦?自然只有你我两个人才听得见。』
『这样才好,』阿珠问道,『你饿不饿?我有杭州带来的「绍兴香糕」,要不要吃?』
『 「绍兴香糕」哪有你们「湖州酥糖」好吃。有没有「沙核桃糖」?』
『有,有!我倒忘记掉了。』
阿珠从置放茶食用的可以收燥的石灰坛里,摸出一大包沙核桃糖,带到床上,两个人并头共枕,盖着一条薄薄的紫罗被,一面吃糖,一面谈私话。
『七姐,你守寡守了几年了?』
『四年。』
这四年的味道如何呢?阿珠很想问,又觉得碍口,只好扯些不相干的话,『想来你那婆婆很凶。』
『凭良心说,倒也还好。就是脾气合不来,一天到晚罗嗦,实在也是好意,譬如说,天气热胃口总有不好的时候,只要一顿不吃,她老人家就问长问短,一刻不停了。一会儿是不是病了?要不要看医生?一会儿又说受凉了,晚上睡觉要小心。如果我不理她,她就哭儿子,我都想哭在那里,听见她哭,你想烦不烦?』
『那么,回娘家来住,是哪个的意思呢?』
『自然是我自己的意思,』七姑奶奶说,『哪个都做不得我的主。』
『难道,』阿珠很谨慎地问∶ 『在娘家住一辈子?』
『住一辈子也不要紧。我五哥、五嫂,跟别家的兄嫂不同。』
『这我看得出来的,说句良心话,五哥、五嫂待你是再也没话可说了。』
『当然,自己同胞手足嘛!不过,』七姑奶奶又说,『其中还有个道理,
说给你听听也不要紧。『
原来尤五在十几年前,是倔强到底,宁折不弯的脾气,有一次跟松江府知府的大少爷,在妓院里打架,被抓到了『班房』里。那知府倒也还明理,预备训斥一顿,放他走路。但尤五自觉道理上站得住,所以言语顶撞,不受责备,这一下知府动了真气,非办他个『目无官长』的罪名不可。『老太爷』
托出许多人来求情,那知府是个书呆子,说什么也不行。
『这时漕粮要起运了,船上不是我五哥,就吃不住,老太爷十分着急。
后来是我出面去见知府。『七姑奶奶回忆着得意的往事,那双眼睛格外亮,格外显得一汪水似的,』我说∶大老爷,我哥得罪了大少爷,又得罪大老爷,理当吃三年六个月的官司。不过现在他有公事,好不好我来做押头?把我关起来,放我哥哥出去当差,等漕船回空,他进监牢,我再出去。『
『你倒想得出。』阿珠听得津津有味的笑道∶『那知府大老爷,怎么说法?』
『大家都说知府大老爷是书呆子,其实不呆。』七姑奶奶答道∶『当时他跟我说∶』你哥哥不讲道理。世界上只有老百姓怕官,照他这样子,莫非官要怕他?那不是没有王法了吗?我本来不但要重办,而且还要申详到上头,革他尖丁的差使。现在看你倒还讲道理,不过你也不要看得太容易,监狱里的罪不是好受的。「我说∶『我晓得。不过不是这样子,大老爷不能消气,说不得只好我咬咬牙关来受罪。」大老爷听我这一说,摇摇手∶』罢了,罢了!看你这样子,我也不气了。你具个结,把你哥哥领了回去。「『
『这真正是新闻。』阿珠笑道∶『还要你具结?』
『是啊!硬是我盖手模具结。具了结,知府大老爷把五哥叫了去说「你要改过自新!再是这样子横行霸道,我不办你,办具结的人。你要想想,倘或你连累你妹子吃官司,对不对得起你父母?」』
『啊!这一着厉害。』阿珠倒懂得那知府的用意,『就算五哥自己天不怕,地怕,总要顾到你。这一来,脾气无论如何要改改了。』
『就是这话罗!所以我说知府大老爷一点不呆。』
七姑奶奶又说,『等堂上下来,老太爷亲自来接我,接到他家,摆开了十桌酒席,帮里弟兄都到了,老太爷叫我坐首座。他说∶阿七可惜是女的,如果是男的,我要收了「他」才「关山门」。』
『七姐!』阿珠听得出了神, 『我倒没有想到,你出过这么大的风头?』
『唉!』七姑奶奶长叹一声∶『就是那次风头出坏了。』
『怎么呢?』阿珠诧异地问。
是老于世故的,就不会觉得诧异。以七姑奶奶的性情,出了这样一回风头,自不免得意非凡,从此以后,也象男子汉一样,伸手管事,『吃讲茶』
常有她一份。豪情胜概,自然会把女孩儿家的温柔、消折殆尽。
『女人总是女人。』七姑奶奶不胜悔怨地说∶『女人不象女人,要女人做啥?象我这样子,弄到头来,吃亏的是自己。』
这句话说得极深。七姑奶奶以过来人的资格,才有此『见道之言』。阿珠既警惕,又感动。警惕的是女人争强好胜,使得男人敬神而远之,实在欠聪明。感动的是七姑奶奶的这些话,真正是肺腑之言,对旁人是决不肯说的。
『七姐!』阿珠也还报以真情,『你不说,我不敢说,你既然说了,我倒要劝你。你不开口坐在那里,真正是一尊观音菩萨,一开口就比申大娘娘还要厉害。如果申大娘娘不是雌老虎,申大爷不会迷上那几个「师太」,一
条命也不会送掉。我劝你,也要象五哥一样,把脾气好好改一改。『
『我何尝不想改?』七姑奶奶摇摇头,不说下去了。
这是说改不掉?阿珠在想,改不掉就不会有男人敢要她。真的守一辈子寡?想守出一座贞节牌坊来?
她疑心七姑奶奶守不住。但这话说出来会得罪人,所以几次想开口,终于还是忍住了。
『我问你,』七姑奶奶突如其来地说∶『你看阿龙这个人怎么样?』
『又要提到他了。』阿珠想拦住她,因而持意装出不悦的神情,『你为啥这么关心他?』
七姑奶奶笑了,略带些忸怩的神色,这样的神色,阿珠几乎还是第一次看见,在她的印象中,七姑奶奶从不知什么难为情,因而这一丝忸怩之色,便特别引人注意。阿珠想起她平日对陈世龙的殷勤,深悔失言,自己的这句话,可能在七姑奶奶听来刺耳。
正想有所弥补时,七姑奶奶说出一番令人大吃一惊的话来∶『不错,我关心他。老实跟你说了吧,我也想过好几回,要么不嫁,要嫁,现成有在那里!』
『现成有在那里』的,自然是陈世龙。话说得如此赤裸裸,阿珠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忆一遍,并未听错。这一来,心里的滋味,便不好受了,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了,勉强笑着问了声∶『你是说哪个?陈世龙?』
『是啊,陈世龙。』七姑奶奶看了看她的脸色,又问,『你看我嫁他配不配?』
真正脸皮厚,居然问得出来!阿珠心想∶你不怕难为情,我就胡胡你的调。因而点点头说∶『配!怎么不配?』
『你倒说说看,我跟他怎么样的相配?』
『这话就奇怪了。』阿珠依然是很勉强的笑容,『怎么样的相配,你自己总想过,何用来问我?』
『我跟你开开玩笑的。』七姑奶奶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我怎么会跟他相配?第一,年纪不对,第二,身分不配,他没讨过亲,要娶自然娶个黄花闺女,第三,脾气不配,他的性子也是好胜的,两个人在一起,他不让我,我不让他,非天天吵架不可。』
阿珠不知怎么,颇有如释重负之感,但因为她言语闪烁,一会儿象熬有介事,一会儿又说『开玩笑』,所以大起戒心,不敢轻易答话,只微笑着作出不甚关心的样子,同时很仔细地观察她的脸色。
『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也不见得对!』阿珠很谨慎地回答,反过来试探她∶『七姐,陈世龙娶了你,也有很多好处。象你这样的人才,打了灯笼都没处去寻的,又漂亮,又能干,而且还有五哥的照应。再好都没有了。』
『真的?』七姑奶奶有意相问。
语气中听得出来,有说她作违心之论的意味在内。阿珠有些发窘,但不容不答,更不容改口,硬着头皮答道∶『自然是真的。』
七姑奶奶笑一笑不答。随后又说∶『话再拉回来,你看阿龙这个人怎么样?』
第二次再问,如果依旧避而不答,便显得『有心』了。阿珠想了想说∶『我跟他认识的日子也不久,只晓得他人很能干的。』
『心呢?』七姑奶奶问,『你看他的心好不好?』
『我看不出来。』阿珠说∶『有道人心难测。』
『别人的心思难测,阿龙的心,你总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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