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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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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袭丰言还没有走,刘不才分了二百两『红钱』给他,让他五两、十两押着玩。王有龄也被请了下场,胡雪岩虽不喜欢赌钱,但此时当然要助兴,取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押在庞二所坐的上门。

『是大,是小?』庞二问说。

『看我「开门」就知道了。』依周五的性格,开出『门』来,自是『一翻两瞪眼』的小牌九。

他这个庄只推了两方牌九,就让庞二和高四把他打坍了。接下来是庞二推庄,四方牌九,平平而过。周五却又输了一万多,大赢家是高四,刘不才也赢了五六千银子。

第三个庄家是刘不才,他卷起雪白的袖头,洗牌砌好,一面开门一面说∶『周五哥喜欢小牌九,我也推小的。』

周五赌得火气上来了,一听他的话,脱口答道∶『对!「春天不问路」,坐天门就打天门。』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摔,『我包了!』

『嗐!』庞二大不以为然,『大家好玩嘛!你这样子不让别人下注,多没意思!』

『怎么叫没意思,各人赌各人的,你要看得你下门好,你可以移我的注码,不是照样赌?』

『移注码』是旁家跟旁家做输赢,如果统吃统赔,移注改押的人毫无干系,倘或一家配、一家吃,那出入就大了。牌九、摇摊,专有人喜欢移别人的注码,彼吃此配,赢了庄家赢旁家,双倍得利,而且还可自诩眼力,是件很得意的事。

但『移注码』往往会变成闹意气,一个移过去,一个移回来,一个再移过去,一个再移回来,每移动一次,就加了双倍的输赢,那就赌得『野』了。

现在周五跟庞二就有点闹意气的模洋。赌钱失欢,旁人自然要排解,但两个人都是阔少,银钱吃亏可以,话上吃不得一句亏,所以要排解也很难,胡雪岩不免有些着急。

就在这庞二爷有些光火,要想说『天门归下门看』,移周五的注码时,刘不才抢先一步,开口说道∶『庞二哥的话不错,都是自己人,「书房赌」,小玩玩┅┅』

果然,脾气暴躁的周五打断他的话说∶『你庄家说的什么话?倒要请教,他的话不错,我的话错?』

『你的话也不错。』刘不才神色从容地答道,『庞二哥也不必动注码了。

周五哥有兴趣,我做庄的理当奉陪,「外插花」赌一万银子好不好?『

说『好』的是裘丰言∶『好!这样子就两全其美了。』

庄家跟旁家额外『做交易』,谁也不能管,道理上是说得过去的。刘不才花一万银子,把面子卖了给两个人,这一手做得很漂亮,而那一万银子,也还不一定会输。胡雪岩暗暗心许,刘不才在应酬场中,果然有一套。

骰子掷了个七点,周五抢起分在外面的那两张牌一翻,真是瞪眼了!一张牛头、一张三六。把他气得脸色铁青。

『这叫什么?』裘丰言说,『我上次到松江听来的一句话,叫做「黑鬼子抗洋枪」!』

他是不带笑容,一本正经地在说,便无调侃的意味,大家都笑,周五也笑了。

这一牌是统吃。那『外插花』的一万两银子,刘不才原可以另外收起,等于赌本已经收回,这一庄变成有赢无输,但他很漂亮,放在外面,数一下,报个数,是两万七,好让旁家斟量下注。

他这个庄很稳,吃多配少,每把牌都有进帐,推到第三方第三条,照例末条不推,重新洗牌,他却『放盘』了。

『只有一方牌了!』他说,『我推末条,要打尽快!』

『老兄,』庞二劝他,『 「下活」的牌,这一条你还是不推的好!』

『多谢关照!』刘不才说,『推牌九的味道就在这上头,骰子帮忙,「独大拎进」!也是常有的。』

『那就试试看!我倒不相信下门会「活抽」。』周五又摸出一把银票,『庄家有多少?』

刘不才点了点数,一共是四万银子。

『统归下门看。』周五拿银票往下门一放,『多下的是我的。』

这一下大家都紧张了。小牌九是没有『和气』的,这一牌,庄家不是由四万变八万,就是输光让位。从赌到现在,这是最大的一笑输赢,一进一出不是小数,连庞二都很注意了。

刘不才声色不动,把骰子掷了出去,等三门摊牌,上门九点,天门七点,下门天牌配红九,讲好不作天九作一点。

『你们看,下活嘛!』周五有些色厉内荏的神气,『一副克一副,不是下活是什么?』

『下活是下活,点子大小了!』庞二说道,『末条常会出怪牌,老五,满饭好吃,满话难说。』

『有点子就有钱!』周五索性硬到底了,『这副牌再输,我把牌吃下去。』

不要说是巨额赌注的本身,引人瞩目,光是周五这句可能会搞得无法收场的话,就使得一屋子的人,从坐在赌桌上的到站在旁边伺候的听差丫头,无不大感兴味,渴望着看看庄家的那两张牌,翻出来是什么点子?倘或是一张杂七、一张杂五凑成的『无名二』就赢了下门的『天九一』,那时看说了『满话』的周五,是何尴尬的神色。

但包括庞二在内,谁也没有想到,刘不才根本就不翻牌,『周五哥!』

他说,『不错,你的一点很值钱。』

说着,他把面前的钱推了出去,脸上带着平静自然的笑容,竟象心甘情愿地输给周五,而更象自己赢了周五。

庞二此时对刘不才已大有好感,所以处处偏向着他,『你牌还没有看!』

他提醒他,『真的一点都会赶不上?』

『牌都在外面。』刘不才说,『用不着看了,一点输一点,』

『我倒不相信。』庞二说着,就动手理牌,从最大的『宝子』理起,找到一张二四,却找不到『幺丁』,既然说是一点输一点,那么庄家应该是一副『人丁一』找人牌,果然只有一张。

翻出来,可不是『人丁一』?十个红点,衬得那里黑的一点格外触目。

极静的屋子里,立刻晌起一片喧哗,叹惜和笑声、惊异和感叹,自然声音最大的是周五。

『来,来,归我来配!』他把庄家的钱和自己的银票,都携到面前,配完了小注,余下的便是他的盈余。

『真有这样的牌!』庞二摇摇头,『就翻不出一个两点。』

他替庄家遗憾,甚至引为恨事,刘不才却若无其事地,把牌推向高四,这是最后一庄,推完四方,也是平平而过。于是主人招呼到厅上吃消夜,一面吃一面谈,不知不觉又谈到刘不才的那副牌。

『你老兄的眼光真厉害。』庞二说,『一下子就看到了外面少一张人牌,少一张「钉子」,这点道行,倒也不是三年、五年了。』

『老刘是个角色。』连周五都心服,『跟你赌,输了也有味道。几时我们好好赌它一场。』

『何用「几时」?』庞二接口说道,『就是明天。』

『明天不是约好了,扰老胡的,后天好了。』

『明天也一样。』胡雪岩说,『你们约哪几位来玩,我补帖子也一样。』

『不必,不必!』庞二说道,『后天我请大家吃饭,找几个朋友来,好好赌他一场。』他特意向刘不才问道∶『后天你空不空?』

『哪一天都空。』

『好的,那你后天早一点请过来。』庞二又说,『通通请赏光,喜欢玩的玩,不然就吃饭。我新用了一个厨子,做的鱼翅还不错,请大家来品尝一番。』

『我谢谢了!』王有龄说,『后天我回湖州。』

于是即席约定,除了王有龄以外,后天都赴庞二的约。嵇鹤龄自然也请

在内,庞二很佩服他,说一定要请到,特意拜托胡雪岩代为致意。

第二天胡雪岩借了王有龄家请客,依旧是『小玩玩』。两天下来,刘不才赢了一万多银子,大为兴奋。胡雪岩却提醒他,不可因此改变初衷,赌上绝不能成功立业,同时也喜一次拜托,务必把庞二笼络得服服帖帖,然后好相机进言。

『看样子我们很投缘。』刘不才说,『长线放远鹞,「火到猪头烂」┅┅』

『不!』胡雪岩不容如此闲豫,『我要托他的事,很急!三叔,你无论如何,趁明天这个机会,就要把他收服。象昨天那样子就很好,连我都佩服。

不过你今天就不大对了,全副心思放在赌上,误了正事。『

『今天的机会很好,我先弄它几个,好做赌本。』刘不才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以后没有机会了,你就先放我一马!』

『赌本你不必愁。有机会能赢几个,我自然也没有反对你,非要你输的道理,只是你要顾到你去赌的原意。』胡雪岩又重重地说∶『做生意就是这样!处处地方不要忘记自己是为的什么!』

刘不才想了一会,点头答道∶『好!我明天全副精神对付庞二。』

庞二请客的场面很阔,他家在西湖葛岭山脚下有一所别墅,请客就请在那里。十一月的天气,外面西北风刮得人重裘不暖,但在庞二的别墅中,却是温暖如春,在那间背山面湖的温室中开筵,一共三桌客,身分极杂,但都穿的便衣,也就不容易分得出来了。

宴是午宴,吃完已经下午两点,除了少数几个人以外其余都是知名的赌客,一散席便商量如何赌法?

『做主人的摇场摊吧!』

这个提议,立刻有人附和。庞二喜欢摇摊是出名的,而在这个场合中,最有资格做庄的,自然也是庞二。在他虽有当仁不让之心,却不免踌躇,因为缺少一个帮手。

但转眼看到刘不才,立即欣然答应∶『好的!各位有兴致,我就先遥儿十摊。』

于是除了一桌麻将以外,近二十个人都预备打摊。听差的准备桌子、座位、赌具,庞二却把刘不才找到一边有话说。

『老刘!我们合伙。我六成,你四成,你看如何?』

『当然好罗!不过,我先要「灵一灵」市面,我只带了三万银子在身上,场面太大,我要派人回去拿钱。』

『不必,不必,钱我有。你也不要先拿本钱,等场头散了再算。只有一件事,请你替我做「开配」。』庞二又说,『我摇摊有个臭脾气,开配不灵光,我摇起来就没劲。那天在周五家摇摊,临时请了位朋友帮忙,我不过出了五个「老宝」,输不到两万银子,那位开配朋友的手就有些发抖了。不是人家帮我的忙,我不见情,还要说人家,象那位朋友开配,真把我的脸面都丢完了!』

『我没有替你做过开配,不过,你的事,自然没话说。就怕我应付不下来,』

『你别客气了。』庞二拱拱手,『捧我小弟的场!承情,承情。』

于是刘不才到场执行开配的任务。只见台面已经布置好了,那张台子,是专为摇摊用的,紫檀桌子,黄杨木的桌面,比平常方桌大一号,四角用象牙嵌出界线,每一方又用象牙嵌出茶杯大的圆点,庄家一点,对门三点,右

方是二,左方是四,左青龙,右白虎,开配照例站立在左上角的三与四之间,那是吉利的『青龙角』。

等他在青龙角上站定,随即便有听差送过一盒筹码来,筹码是四寸长的牙筹!上面刻着金字『世载堂庞』四字,作为标识,筹码共分五种,分别刻着骨牌中『天、地、人、和』的点子,另外还有一种只刻堂名的白筹,自然是最小的码子。

刘不才把筹码定为五等,一千、五百、一百、五十、十两,等赌客买好筹码,才是『皇帝』庞二落座,拿起一个明朝成化窑的青花摇缸,『察浪浪,察浪浪』地摇了三下,打开摇缸来看,十二点是四。

『不错!「开青龙」!』庞二说着又摇。

前三下,名为『亮摊』,好供赌客『画路』,摊路的名堂甚多,大路、小路、荤路、素路,各人相信各人的。到第四下摇过,那才正式开始下注,场面极其热闹,刘不才的本事也就要拿出来了。

摇摊在赌里面最公平,做下手的一点亏都不吃,而下手押注的花样也最多,跟牌九一洋,打『角』、打『横堂』以外,还可以打『大头』。角与横堂,下手与庄家各占两门,所以是一赌一,『大头』就不同了,虽也是各占两门,但赢法有差别,二带么的大头,开出『白虎』赢两倍,开出『进门』

算和气。此外还有『放鹞子』,下手打三门,赢了吃二配三,在钱上是以三赌一,大本钱卜小利,好象吃亏,但在骰子上,下手占了便宜,赢三门输一门,当然,偏开不下注的一门,也是有的,那一下三注都吃,全军皆墨,就变成『放鹞子断线』了。

『放鹞子』还是『孤丁』,照吃照配,不伤脑筋,伤脑筋的是改注码,有的大头改为孤丁,有的把这门注码移到另一门,注码不动,只凭口说,都要开配记住。不该配的配了,自然没有人说话,不该吃的吃了,便有人提出抗议。赔钱是小事,出了错便是不够格,会替庞二丢面子,所以刘不才不敢轻忽,每一注都得注意。

暗中用心,表面却很悠闲,等摇缸亮出,该吃的吃进,该配的配多少倍,一一计算清楚,没有下手说闲话,更不曾起争执。刘不才不但计算得清楚,而且计算得特别快,庄家不会等得无聊,所以摇起来格外起劲。

不多时候,二十摊已经摇完,做庄做了一半,庞二才看一看面前的银票。

开配手边,只存筹码和不足一万的银票,满了一万,就得摆到庄家面前,名为讨口彩的『进庄』,其实是防范开配落入自己荷包。刘不才与庞二初交,兼以负有争取信任的责任,对这些细节,自然特别当心。庞二这时略略点了下,共有十四五叠之多,自己是十万银子的本钱,算来赢得也不能说少。

但后半场的手风就不如前半场了,只见刘不才不断伸手到他面前取钱,转眼间,只剩下七叠。而摊路更坏,一缸青龙,一缸白虎,来回地甩,这名为『摇路』,又称『摇橹』,周五看准了,一下就在白虎上打了两万孤丁,另外在这一门上还有万把银子,假如庄家开个二,便得配九万银子,虽有三门可吃,为数极微,庄家面前的钱是不够输的。

这是开配的责任,得要提醒庄家,但也有些庄家不爱听这罄其所有还不够配的话,所以刘不才有些踌躇。

一抬眼恰好看到胡雪岩,不自觉略一皱眉,胡雪岩立刻便抛过一个阻止的眼色来。刘不才警觉了,嘴向庄家面前一努,随即恢复常态。

『老刘!』庞二自己当然有个计算,问道∶『怎么样?』

这一问当然是问本钱够不够?刘不才不能给他泄气,但也不便大包大揽,说得太肯定,只这样含含糊糊地说∶『开吧!』

开开来是三,刘不才松了口气,等吃配完毕,只见庞家的听差,取了两张银票,悄悄往庞二面前一放。他看了看,略有诧异之色,欲言又止地点一点头,不知是表示会意,还是嘉许。

『老五!』庞二看着周五说,『你打吧!我添本钱了,再添十万。』

说也奇怪,一添本钱,手风便又不同,摊路变幻莫恻,专开注码少的那门。等四十摊摇完,结帐赢了七万银子。

接下来是周五做庄,也要求刘不才替他做开配,二十摊终了,看钟已是晚上八点,暂停吃饭。趁这空隙,庞二把刘不才找到书房里,打开抽屉,取出两个信纣,递了给他。

刘不才不肯接,『庞二哥!』他问,『这是啥?』

『你打开来看。』

打开第一只信封,里面是三张银票,两张由阜康钱庄所出,每张五万,另外还有一张别家钱庄的,数目是五千。

『老胡很够朋友,叫我听差送了十万银子约我添本钱,我用不着,不过盛情可感。五千银子算是彩,请你转交给他。』

『雪岩不肯收的┅┅』

『你别管。』庞二打断他的话说,『只托你转交就是了。』

刘不才也是大少爷出身,知道替胡雪岩辞谢,反拂他的意,便收了下来。

看第二只信封,里面是三万二千多两银子。

『这是你的一份。』庞二解释,『原说四六成,我想还是「南北开」的好。』

刘不才当年豪赌的时候,也很少有一场赌三万银子进出的手面,而此时糊里糊涂的赢了这么一笔钱,有些不大能信其为真实,因而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庞二不免觉得奇怪。他在想,莫非他意有不足?这个疑惑的念头,一起即灭,那是绝不会有的事!然则必是在想一句什么交代的话。这交代,并非道一声谢,就可以了事的,三万二千银子,不是小数目,庞二对自己能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好处,已觉得很得意。当然还想再听两句『过瘾』的话,大少爷的脾气,就是这样。

刘不才的感动,不言可知,不过他倒也没有让这笔倘来之财,冲昏了头脑,心想,胡雪岩的意思,是要自己争取庞二的信任,最好还能叫他见自己的情。现在分到了这笔巨数,就得见人家的情了。再说,赌场里讲究的就是『现钱』两个字,当时讲好四六成比例合伙,就该先出本钱,把身上的三万银票交了过去,到此刻来分红,就毫无愧作了。虽然庞二是有名的阔少,不在乎此,但人家漂亮,自己也要漂亮,这才是平等相交的朋友,不然就成了抱粗腿的篾片,说话的分量,大不相同。

道理是想通了,要交庞二这个朋友,要替胡雪岩办事,这笔钱就不能收。

不收呢,到底是三万二千银子,加上前一天赢的一万多,要把『敬德堂』恢复起来,本钱也够了。

因为出入关系太大,决心可真难下,但此时不容他从容考虑,咬一咬牙在心里说∶铜钱银子用得光,要想交胡雪岩和庞二这样的朋友,今后未见得再有机会。

于是他做出为难而歉然的神色,笑一笑说道∶『庞二哥,你出手之阔是有名的,这等于送了我三万二千银子。我不收是不识抬举,收了心里实在不安。我想这样,做朋友不在一日。以后无论是在一起玩,还是干啥正经,总还有合伙的机会。这笔钱,我存在你这里。』说着,把那个信封放回庞二面前。

『你┅┅』庞二搔搔头皮,『没有这个道理!我们一笔了一笔,以后再说,无论一起玩,还是干啥正经,总有你一份就是了。』

刘不才急忙拱手∶『庞二哥说到这话,当我一个朋友,这就尽够了!来来,吃饭去!』

一面说,一面走了出去。庞二无可奈何,只好在那个信封上写了『刘存』

二字,藏入抽斗。

等吃了饭再赌,刘不才觉得刚才那样做法,对胡雪岩的委托来说,已经做到,所以心无牵挂,全副精神摆在赌上,用『冷、准、狠』的三字诀,在周五所摇的二十摊中,只下了三次注,看准了『老宝』打两千银子的孤丁,赢了六千,连本带利再扑一记,变成一万八。第三记收起一万打八千,如果赢了,就是两千变成三万四,除去本钱,恰好是那辞谢未受的三万二千银子。

结果吃掉了,周五的庄也做完了,刘不才赢了八千银子。以后换了推牌九,赌到天亮,没有什么进出,而刘不才觉得三四天工夫就赢了两万银子,大可知足。

伸个懒腰,离开牌桌,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顿觉强光炫目,闭一闭眼,再从那难得几家有的外国玻璃窗望出去,不由得讶然失声∶『好大的雪!』

『真是!赌得昏天黑地,』高四也说,『外面下这么大的雪都不知道。』

『雪景倒真不坏!』刘不才望着弥望皆白的西湖说,『庞二哥这个庄子的地势真好,真正是洞天福地。』

『你说好就不要走。』周五赌兴未已,『多的是客房,睡一觉起来,我们再盘肠大战。』

刘不才遇到赌是从不推辞的,但此时想到胡雪岩的正事,而他本人又早已回城,必得跟他碰个头才谈得到其他,所以推说有个紧要约会,宁可回了城再来。

『再来就不必了。』庞二说道,『今天歇一天吧!如果有兴,倒不妨逛一逛西湖,我派船到涌金门码头去等你们。』

一听这话,周五先就将脖子一缩,『我可没有这个雅兴,』他说,『不如到我那里去吃火锅,吃完再赌一场。』

『不行!』庞二笑道,『我这个地方,就是赏雪最好,我也学一学高人雅士,今天不想进城。』

高四也说有事,还有几位客,都不开口,周五的提议,就此打消。在庞家吃了丰盛的早饭,各自坐轿进城。刘不才不回钱庄,直接到一家招牌叫『华清池』的澡堂,在滚烫的『大汤』中泡了一会,躺在软榻上叫人捶着腿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才醒,还不想离开澡堂子,喊来一名跑堂,到馆子里,叫菜来吃饭,同时写了张条子,吩咐送到胡雪岩家,说明行踪,请来相会。

等他说着一只十景生片火锅,喝完四两白干,正在吃饭时,胡雪岩到了,一见他便很注意的说∶『 你今天的气色特别好。想来得意?』

『还不错。一切都很顺利。等我吃完这碗饭,再细谈。』刘不才说,『天气太冷,你先到池子里泡一泡。』

于是胡雪岩解衣入池,等他回到座位,刘不才已很悠闲的在喝着茶等。

炕几上摆着个信封,看上面写着两行字∶『拜烦袖致雪岩老哥。』

『你昨天怎么不等庞二把摊摇完,就走了?』

『我自然要先走,不然,到晚上「叫城门」就麻烦了。』胡雪岩说,『我开了两张票子,带在身上,交是交了给庞二,号子里有没有这么多存款,还不知道,必得赶进城来布置好。』

『亏得庞二不曾输掉,否则就麻烦了。』刘不才这时倒有不寒而栗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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