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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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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姑奶奶的美,就在宜喜宜嗔,白眼也象青眼,而且讲话也台道理,所以古应春被骂了还是心悦诚服。

倒是胡雪岩反而拦住古应春,他是给他们方便,料知在这事有转机,难题将可解消的时候,他们俩必有一番款款深谈,但如果这样说,即使古应春肯留下,七姑奶奶也不会答应,所以他只往自己这方面找理由。

『老古,不必!我跟五哥有几句话要说,你不必陪我。』

『那么,』古应春踌躇着问道∶『你们在哪里?我回头来寻你们。』

『这样,』尤五向胡雪岩说,『我们到老二那里去坐一坐。』

约定了地方,尤五陪着胡雪岩安步当车,到了怡情院。怡情老二出堂差去了,新用的一个娘姨阿巧姐十分能干,一面应酬着把客人引入大房间,一面派『相帮』去催怡情老二回来。

『怎么玩法?』尤五问道,『是邀人来吃酒,还是打牌?』

『打牌不必了。』胡雪岩看那阿巧姐白净俏刮,一口吴侬软语,比怡情老二说得还道地,大有好感,所以自告奋勇,『我来做个「花头」。摆个「双台」吧!』

『胡老爷有多少客人?』阿巧姐说∶『客人少了,摆双台不象呢。』

『摆双台』不一定摆两桌,她这样说是表示当客人『自己人』,替他节省,胡雪岩对花丛的规矩还不大在行,不知如何回答?尤五却懂她的意思,同时料知胡雪岩一时不会有什么客人要请!便老实说道∶『阿巧姐的话不错!

要做花头,有的是辰光。等老二来了再说。『

阿巧姐也附和着,胡雪岩只好作昙。两个人在套房里,隔着一只烟盘,躺在红木炕床上闲谈着,等候怡情老二。

『这个陈巧娘姨倒还不错。』胡雪岩说,『今年快三十岁了吧?』

『怎么样?』尤五笑道∶『我替你做个媒,好不好?』

胡雪岩笑而不答,自是默许之意,正想开口说什么,只见门帘掀处,怡情老二翩然出现,见了胡雪岩少不得有一番殷勤的问讯。接着,古应春也到了,他要抢着作东,北里冶游,有套不成文的法则,作主人必在相好的地方,吃了这家到那家,名为『翻台』,古应春为了生意上交际的需要,有个相熟的户头,名叫『虹影楼老七』,就在前一条弄堂『铺房间』,约胡雪岩先到那里吃一台酒,再翻回来在怡情院吃消夜。

『没有这个规矩。』怡情老二反对,『自然是先在这里摆酒,再翻到虹影楼去。』。

胡雪岩也认为应该这样,但尤五另有打算,摇手说道∶『照老古的办法。

回头来吃消夜。小爷叔不回丝栈了,今天晚上在你们这里「借干铺」。『

既然如此,当然是先到别处吃花酒,最后回到怡情院,吃完消夜,就可安歇,不必再挪动了。所以怡情老二点头同意,而且打算着陪尤五住到『小房子』去,将自己在怡情院的房间,让给胡雪岩住。

于是一起到了虹影楼,进门落座,古应春就叫取纸笔写请客票。胡雪岩征尘甫卸,惮于应酬之繁,便阻止他说∶『算了,算了!就我们三个人玩玩吧!』

这一来改了写局票,第一张是怡情老二,写完了,古应春拈笔问胡雪岩,『小爷叔,』他改了称呼,『叫哪个?是不是以前的那个眉香老四?』

『市面勿灵!』虹影楼老七接口,『眉香老四上一节就不做了。』

『这样吧,』尤五代为做主,向古应春说道∶『你们做个「联襟」吧,叫老九来陪小爷叔。』

『老九?』古应春说,『老九是「清倌人」!』

不曾『梳拢』的雏妓叫『清倌人』,古应春的意思是提醒尤五,胡雪岩如果叫『虹影楼老九』的局,只能眼皮供养,而胡雪岩却了解尤五的用心,赶紧说道∶『就是清倌人好。』

这一说,主随客意,古应春便把局票发了出去,一个在楼上,一个隔一条弄堂,不费工夫,所以等席面摆好,怡情老二和虹影楼老九都到了,各人跟着一名提了胡琴的『乌师』,准备清唱下酒。

席面甚宽,『小姐』不必按规矩坐在客人身后,夹杂并坐,胡雪岩拉青虹影楼老九细看,见她刘海覆额,稚气未脱,便问∶『你今年几岁?』

『十五。』

胡雪岩看一看虹影楼老七,再回脸看她,一个鸭蛋脸,一个圆脸,面貌神情,完全两路,因又问道∶『你们是不是亲姐妹?』

问到这话,虹影楼老九笑而不答,古应春接口说道∶『哪里来这么多亲姐妹?不过,老九的事,老七做得了主。』

胡雪岩懂他的意思,倘若有意梳拢,不妨跟虹影楼老七去谈,他无意于此,就不接口了。

『老九!』古应春就,『你唱一段什么?』

『胡老爷喜欢听啥,我就唱啥。』

『唷!』胡雪岩笑道,『看样子老九肚里的货色还不少。』

『不错!』古应春说,『女大十八变,论色,现在还看不出,论艺,将来一定行。』

『谢谢你。姐夫!』虹影楼老九嫣然一笑,现在两个酒窝,显得很甜。

『论色,将来一定也是好的。一株名花,值得下功夫培养。』

『全靠胡老爷捧场。』虹影楼老七,接着胡雪岩的话说,然后又轻声去问古应春,他住在哪里?

『你问这话做啥?』古应春笑道∶『是不是怕胡老爷没地方睡,好睡到老九床上去?』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虹影楼老七,捏起粉拳在他背上捶了一下,『我跟你说!』

说得很轻,咕咕噜噜听不清什么,尤五有些不耐烦,大声说道∶『有话不会到枕头上去说!吃酒!吃酒。』

虹影楼老七见客人发话,急忙赔笑道歉,亲自执壶敬酒,又叫她妹妹唱了一段小调,这才把席面槁得热闹了起来。

一曲既罢,来了张局票,交到虹影楼老九手里,她说一声∶『对不起!

回头请过来会。『起身而去,这一下席面顿时又显得冷清清了。

尤五大为不满,『凳子都没有坐热,就要转局。』他说,『这种花酒吃得真没有味道!』

这一说,虹影楼老七自然不安,说好话,赔不是。尤五爱理不理,胡雪岩懒得答话,一时场面上弄得很尴尬,虹影楼老七面子上有些下不来,便嗔怪古应春不开口帮她,是存心要她的好看。

『我不怪你,你还怪我!』古应春也有些光火。

『好了,好了!』怡情老二开口相劝,『都看我的薄面,七阿姐决不敢故意怠慢贵客的。』一面说,一面将尤五拉了一把。

这个不曾开口,胡雪岩倒觉得老大过意不去,『都怪我!』他举杯向古、尤二人说道,『罚我一杯。』

这罚的是什么名堂?古应春正想发问,胡雪岩抛过一个眼色来,暗示息事宁人,倒使得他越觉歉然,想了想,对怡情老二说道∶『到你那里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怡情老二为了『小姐妹』的义气,面有难色。

『这里很好!』胡雪岩故意说道∶『老七,请你拿块热手巾给我。』

等她一走,胡雪岩便劝告古应春和尤五,逢场作戏,不必认真。那两个没有表示,怡情老二却大为感动,说他脾气好,能体谅人,不知道哪个福气的,做着这一号好客人。

这一说提醒了尤五,把她拉到一边,附耳低语,怡情老二一双俏眼,只瞟着胡雪岩,一面听,一面点头,最后说了句∶『包在我身上。』

『听见没有?』尤五笑道,『包在老二身上。』

胡雪岩会意,报以感谢的一笑,古应春却不明白,但察言观色,料知是一桩有趣的事,而这桩趣事,决不会发生在虹影楼,便站起身来说,『走吧!』

这一走,让虹影楼老七的面子过不去,怡情老二和胡雪岩便都相劝,总算又坐了下来,但意兴已颇阑珊。

勉强坐到钟敲十下,才算终席。等回到怡情老二的小房子里,不曾再摆酒,煮茗清谈,反倒有良朋聚首之乐。胡雪岩便讲他在湖州的遭遇,与刘不才的妙闻。尤五听了,只觉得有趣,古应春却是别有会心。

『这位刘老兄倒是难得的人才。』他说∶『能不能叫他到上海来?』

『当然可以。』胡雪岩问∶『莫非你有用他之处?』

『对!这个人是「篦片」的好材料。』古应春说,『十里夷场,光怪陆

离,就要这样的人,才有办法。我想请他专门来替我们陪客,贵家公子,纨袴子弟,还有些官场红员,都喜欢到夷场上来见识见识,有个人能陪着他们玩,说什么话都容易了。『

这个看法与胡雪岩相近,因而欣然同意,决定第二天就写信把刘不才找来。

接下来又是大谈生意,古应春的主意很多,从开戏馆到买地皮,无不讲得头头是道。但所有的生意,都寄托在上海一定会繁荣这个基础上,而要上海繁荣,首先要设法使上海安定。夷场虽不受战火的影响,但有小刀会占领县城,总是肘腋之患。同时江苏官方跟洋人在暗中较劲,阻隔商贩,夷场的市面,也要大受影响。这样联想下来,胡雪岩便有了一个新的看法。

『老古,』他说,『我看我那票丝,还是趁早脱手的好。』

『怎么?』古应春很注意地问∶『你是怎么想了想?』

『我在想,禁止丝茶运到上海,这件事不会太长久的。搞下去两败俱伤,洋人固然受窘,上海的市面也要萧条。我们的做法,应该在从中转圜,把彼此不睦的原因拿掉,叫官场相信洋人,洋人相信官场,这样子才能把上海弄热闹起来。那时开戏馆也好,买地皮也好,无往不利,你们说,我这话对不对?』

古尤二人,都深深点头,『小爷叔,』古应春不胜倾服地说,『你看得深了!做大生意就要这样。帮官场的忙,就等于帮自己的忙。现在督、扰两衙门,都恨英国人接济刘丽川。这件事有点弄僵了,仿佛斗气的样子,其实两方面都在懊悔,拿中国官场来说,如果真的断了洋商的生路,起码关税就要少收。所以禁制之举,也实在叫万不得已。如果从中有人出来调停,就此言归于好,不是办不到的事。不过说来说去是一介商人,洋人那里是很看得起商人的,一定说得上话,就是我们自己官场里,这条线不知怎么样搭法?』

『有条路子,我看可以试试。』尤五慢吞吞的说道∶『何学台那里!』

『对,对!』古应春说,『这条路子好!何学台虽然管的是考秀才,也常常上奏折讲江苏军务的,我看能见他一面,一定有些好处。』

『要见他也容易,不过请王大老爷写信引见,费些周折。』

胡雪岩想了想说,『我看这样,索性你自己去一趟,当面投王大老爷的那封信,不就见着了吗?』

这件事如果能做成功,古应春的声名,立刻便可大起,所以他颇有跃跃欲试之意,欣然接纳了胡雪岩的建议。只是贸贸然跑了去,空谈无益,总得先在英国领事那里作个接触,探明意向,估量有没有谈得拢的可能,才好下手。这一来,就不是三两天的事了。

『这封信也是要紧的。』古应春决定多吃一趟辛苦,『我先去走一趟,认识了何学台,见机行事,一方面仍旧请小爷叔写信给王大老爷,请他出一封荐函来,备而不用。』

『都随你。那封荐函上怎么说法,你索性起个稿子,我寄到湖州,请他抄一遍,盖印寄来,岂不省事?』

兴致勃勃的古应春,当时便要动笔,尤五看时过午夜,不愿误了胡雪岩的良宵、因而劝阻,说等明天再办也不迟。接着,便跟怡情老二一起伴着胡雪岩去『借干铺』。

『今天实在怠慢,』古应春歉意地说,『虹影楼那顿酒扫兴之至。老七还要托我请你捧场,真正不识相。』

『那也无所谓。』胡雪岩说,『反正花几个钱的事。我也要有个地方好约朋友去坐,就做了那个清倌人吧!』

『算了,小爷叔!』尤五说道,『我劝你象我这样子也蛮好。』

这句话古应春不甚明白,胡雪岩却懂,如果对阿巧姐中意,不妨也借一处小房子。湖州立了个门户已经在打饥荒了,何苦再惹一处麻烦?不过当着怡情老二,不便明言拒绝,只好敷衍着说∶『再看吧!』

到了怡情院,已经灯火阑珊,只有楼上前厢房还有一台酒在闹。到了怡情老二的大房间略坐一坐,古应春首先告辞,接着是尤五道声『明朝会』,怡情老二诡秘地一笑,相偕离去。

阿巧姐却始终不曾露面,一个小大姐名叫阿翠的,替胡雪岩铺衾安枕,接着端了热水来,服侍他洗脚。杂事已毕,掩上房门,管自己走了。

胡雪岩有些心神不安,不知怡情老二是怎么一个安排?只凝神静听房门外面,脚步声倒有,都是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不曾见有人推门进来,而自鸣钟已经打了数下,自笑是『痴汉等老婆』,懒洋洋地上了床。

这一天相当累,心里有事,眼皮却酸涩得很,蒙蒙胧胧地睡了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发觉被中伸进一口冰冷的手来,『啊!地一声,不等他开口,又有一只冰冷的手,掩在他嘴上。

胡雪岩会意,身子往里面一缩,腾出地方来容纳阿巧姐。她钻进被窝,牙齿冻得『格格』发抖,同时一把抱往了他,前胸紧贴着他的后背,意在取暖。

『怎么冻得这样子?』胡雪岩转过脸悄悄问说。

『前厢房断命客人,到三点钟才走。』阿巧姐说,『今天轮着我值夜,风又在,冻得我来!』说着吸了口气,把他抱得更紧了。

胡雪岩好生怜惜,翻个身伸手把被掖一掖,阿巧索性把头钻在他胸前,他的一双手自然也就不老实了。

一面膜索着,他一面问∶『阿巧,你今年几岁?』

『猜猜看呢?』

『二十三。』胡雪岩说,『至多二十四。』

『二十四是要来生了。』

『那么多少呢?』

『我属羊的。』

『属羊?』胡雪岩在多底拿起阿巧姐的纤纤五指,扳数着说,『今年咸丰四年甲寅,道光二十七年丁未,十五年乙未,正好二十岁。』

『越算越好了!』阿巧姐当然知道他是有意这样算法,但心里总是高兴的。

『阿巧,』胡雪岩做了反面文章,又做正面,『你真正看不出三十二岁。』

『大家都说胡老爷一双眼睛厉害,会看不出?』

『真的看不出!』胡雪岩问道∶『象你这样的人才,为啥不自己铺房间,要帮人家?』

『吃这碗饭,三十二岁就是老太婆了!人老珠黄不值钱,啥人要?』

『我要,』胡雪岩不假思索的回答。

阿巧姐见多识广,当然不会拿他的话当真,接口答道∶『既然有人要,我还要铺啥房间?』

『这话倒也不错。』胡雪岩又问∶『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问到这话,近乎多余,而偏偏客人常喜欢问这句话,阿巧姐都腻烦回答了,『问它作啥!』她说,『总不见得是千金小姐出身。』

言语简峭,胡雪岩又多一层好感,不由得想起了尤五的话,认真地开始考虑。

此时此地,忽然既不动口,又不动手,那是大为反常的事,阿巧狙不由得有些奇怪,伸一只手去摸在他的胸前,左一按,右一按,这使得胡雪岩也奇怪了。

『做什么?』

『看看可能摸得出你的心事?』

『心事怎么摸得出?只能猜。你倒猜猜我的心事看。』

『我不用猜,我摸得出。』阿巧姐说,『你不喜欢我。』

『奇了!哪有这话?你倒讲个道理给我听听。』

『你喜欢我就会心跳。现在心一点不跳,是「当伊煞介事」。』

『妙!』胡雪岩笑道,『还有这么一套说法?不晓得你这样子摸过几个男人?』

这句话说得失于检点,阿巧姐恼怒伤心,兼而有之,慢慢抽开手,背脸向外。

胡雪岩这才发觉,说了句极无趣的话,深为失悔,扳她身子不动,仰头去看,梳妆台上一只洋灯的残焰映照,阿巧姐两粒泪珠,晶莹可见。

『生气了是不是?』胡雪岩尴尬地说,『说说笑话,何苦当真!』说着,拿手指替她拭去眼泪,顺势就亲着她的脸。

阿巧姐不作声,但也没有再作何不快的表示,她只是尽力为自己譬解,敷衍怡情老二和尤五的面子,好歹应付了这一夜。

胡雪岩却是由于这个言语上的波折,失去了兴趣,同时也累得懒于说话,一合上眼,便觉双目酸涩,真的借了一夜『干铺』。

到第二天一觉醒来,时已近午,侧身一望,阿巧姐自然不在,枕边却遗下一根长长的头发,拈到手里,想起宵来的光景,倒有无端的怅惆,同时也觉得有些歉疚,心想阿巧姐一定很不高兴,并且也辜负了尤五和怡情老二玉成的美意。

这样转着念头,便打算要跟阿巧姐先谈一谈,披衣起床,咳嗽一声,房门随即『呀』地推开,进来的正是阿巧姐,梳一个极光极亮的头,脸却是不施脂粉的清水脸,新象牙似的皮肤,淡红的嘴唇,颊上有几点茶叶未似的雀斑,徐娘丰韵,别有动人之处。

『起来了!』她说,眼睛一瞟,撮两个手指放在嘴唇,示意禁声。

看她这个姿态,明雪岩自然什么话都不敢说,而实在有些困惑,不知道要顾忌的是哪些话?

『夜里的事,不要漏出来!』

原来如此!胡雪岩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来相伴,不合于『长三』。的规矩,所以有所忌讳。只觉得这样子倒有偷情的趣味,越发觉得昨夜的机会可惜。

要再找这样一个机会也不难。等小大姐打了脸水进来,阿巧姐理好了床,来替他打辫子时,胡雪岩便说∶『今天晚上我仍旧要借干铺。』

『随便你。』阿巧姐淡淡地应声。

『还跟昨天一样。』

『啥个一样?』

他不知她是真不明白,还是有意装傻?想了想笑道,『来摸摸我的心跳不跳?』

阿巧姐不响,把眼垂了下去,似乎专心一致在他那条辫子上。

『还在生我的气?』

『哪有这话?我们什么人,敢生贵客的气?』阿巧姐正色说道∶『胡老爷,你千万不能说这话,传到二小姐耳朵里,一定会说我。』

『不会,不会!』胡雪岩灵机一动,『你能不能请一天假?』

『为啥?』

『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玩。』停了一会,见她不作声,便知不是不能请假的,因而又加了一句∶『我来跟老二说,放你一天假。』

『不!』阿巧姐说,『我自己跟二小姐讲。不过,胡老爷,你要带我到啥地方去玩?』

『玩就是玩。看戏,吃大菜,再到外国洋行看看,有什么新样子的首饰?』

这一说,阿巧姐不由得露了笑容,昨夜那一言之夫所引起的不愉快,至此才算消除。

『胡老爷!』小大姐走了来说∶『尤五少说,请胡老爷到小房子去吃中饭。』

『好。我就去。』胡雪岩暗示阿巧姐说,『我吃完饭就要走了。』

等胡雪岩一到,只见古应春也在那里,踉尤五和怡情老二的脸上一样,都挂着愉悦的笑容,仿佛正在谈一件很有趣的事,看到胡雪岩出现,笑容更浓了,显然的,所谈的这件趣事,与他有关。

『昨晚我竟蒙在鼓里。』古应春迎着他说,『这也算「小登科」,恭喜,恭喜!』

『怎么样?』尤五问了这一句,又说∶『老二说,她在床上┅┅』

『瞎三话四!』怡情老二赶紧拦住,同时又给了尤五一个白眼,『胡老爷自己不知道,要你来说?』

『是啊!阿巧姐好在哪里,小爷叔身历其境,最清楚不过,何用旁人告诉他?』

古应春这一说,胡雪岩才完全懂得,急于求得补偿的心也更热了,然而口中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唯有笑而不答。

『先吃饭,还是先谈事?』古应春一面问,一面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来。

『先谈事吧!』胡雪岩望着一窗的好太阳,兴致勃勃地问∶『老古,你的马车坐了来没有?』

『在弄堂口。你要到哪里去?』

『难得有空,又是好天气,我想好好去逛半天。』

那三个人互相望了望,仍旧是古应春开口动问∶『你预备怎么逛法?我来替你安排。』

『回头再说。』胡雪岩指着他手中的纸问∶『这是什么?』

『两通信稿子。你看吧!』

一通是致王有龄的,请他出信给何桂清,介绍古应春去谒见,一通是致刘不才的,要他到上海来。胡雪岩看完,仍旧交了回去,请古应春誉正发出。

要谈的事,就是这些。开出饭来,正在喝酒,阿巧姐到了,大大方方的一招手,最后向怡情老二抛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后房会谈心。

『真不错!』古应春望着阿巧姐的苗条背影说,『是扬州「瘦马」的样

子。『

『什么「瘦马」?活马!』尤五笑道∶『小爷叔,你怎么谢媒?』

『谢你,还是谢老二?』

『我当差应该,自然是谢老二。』

『那容易。回头我要到洋行里去,挑点首饰,老二一起去好了,她喜欢什么,我就买什么送她。』

『说说笑话的,何用你如此破费?不过,』尤五向后房望了一眼,放低了声音说∶『你买首饰给哪个?阿巧是厉害角色,你不要做「洋盘」!』

『如果她是厉害角色,就不会当我洋盘。』

『对!』古应春击节称赏,『小爷叔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深极了。』

『也好!』尤五笑着对胡雪岩说,『你也难得做一回洋盘,就带着她去好了。老二就不必了。』

『一起去,一起去!』胡雪岩说。『打搅老二的地方很多,我本来想送她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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