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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左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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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自想,所以您迫不及待要和他们串通一气,出卖我,以保全你自己,但我觉得不必把话点穿。埃斯文是一个大臣、一个政客,我居然信任他,真是个大傻瓜。即使在一个两性社会里,政客也很难称得上是正人君子。他邀请我吃饭表明,他以为我会欣然接受他的背弃,正如他当时欣然背弃我一样。显然,保全面子比诚实更重要。

因此,我勉强地说:“真对不起,您对我一片热心,却给您自己带来了麻烦。”

以德报怨。心中一种道德优越感油然而生,但却倏然而逝,他这个人太令人捉摸不定了。

他往后仰坐,火光映照他的膝盖,映照他那双小巧、结实、优雅的手,映照他手中的银色大酒杯,呈现出血红色,但却使他的脸庞黯然失色:一张黝黑的脸配上一头低垂的浓发,再加之浓眉紧锁,表情阴晦冷漠,更显得幽暗。人们能从猫的脸上或是海豹、水獭的脸上读出表情来吗?我想,一些格辛人就像这些动物,睁着一双深陷而又明亮的眼睛,当你说话时,它们连眨都不眨一下。

“我做了一件与您无关的事情,”他回答道,“给您惹来了麻烦,艾先生。您知道,卡尔海德与奥格雷纳在萨斯洛斯附近北秋高原我们的边境问题上发生了争端。阿拉文国王的祖父宣称西洛斯峡谷是卡尔海德的领土,但共同体各国从来就不承认。从一片云落下许多雪,雪越下越大。我一直在帮助一些居住在峡谷里的卡尔海德农民向东迁移,越过那古老的边境,心想如果将峡谷完全留给世世代代在那儿生活了几千年的奥格雷纳人,也许争端会得到解决。几年前我负责管理北秋高原,认识了那里一些农民。我不愿看到他们遭到屠杀,或被押送到奥格雷纳的劳改农场去。为什么不能消除争端呢……但这可不是爱国思想。事实上,这是贪生怕死,违背了国王陛下的准则。”

对他那些冷嘲热讽,还有这些与奥格雷纳的边境争端的细枝末节,我统统不感兴趣。于是,我回到正题上。不管我信不信任他,或许我都可以多少利用他一点。“对不起,”我说,“但遗憾的是,这个关于几个农民问题说不准会毁掉我谒见国王的使命。这比几英里长的国境线更危险。”

“是呀,危险得多。不过艾克曼的边境离我们边境有100光年之遥,也许他们对我们还有点耐心。”

“艾克曼星球上的斯特拜尔人是极有耐心的人。他们可以等上100年,甚至500年,让卡尔海德以及格辛星上的其它国家慎重考虑,是否愿意加入人类大家庭。这仅仅是我个人的愿望。也仅仅是我个人的失望。我得承认,我原以为有您的支持——”

“我也一样。不过,冰川不是一夜之间就融化的……”这句陈词滥调他脱口而出,但他的思绪却在别处。他在冥思。我可以想像,他要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上,使我沦为他在权力斗争中的又一个工具。他终于又开口了:“您到我的国家来的时机不巧。这儿一切都在变化,我们正在进行变革。不,还不至于如此严重,因为我们已沿着老路走得太远了。我以为您的到来,您的使命也许会避免我们误入歧途,给我们展示一个全新的选择。但必须要有天时地利。这完全是个机遇问题,艾先生。”

我对他的闪烁其辞不耐烦地说:“您是暗示我来的时机不巧吗?您想劝我取消谒见国王吗?”

我是用卡尔海德语说这一番话的,这就显得更失态了。

可是埃斯文既没有发笑,也没有咋舌,只是温和地说:“恐怕只有国王才享有这个特权。”

“哟,上帝,是呀。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双手抱头片刻。在地球上放任天性、无拘无束的社会里长大的我,对卡尔海德人如此珍视的礼节或者说遇事无动于衷,总是不得其要领。我知道国王是何许人也,因为地球自身历史上就出现了一代代国王,但我对特权缺乏亲身感受——缺乏识别力。我端起大酒杯,趁热大喝了一口。“那么,只要我能指望您,我在国王面前就长话短说。”

“很好。”

“为什么好呢?”我追问道。

“嘿,艾先生,您并没有神经错乱。我也没有神经错乱。但要知道,我们俩都不是国王……我想,您本来打算说服国王,您到这儿来的使命是想让格辛星和艾克曼结成联盟。而且他已经全知道了,这是理所当然的,您也知道我告诉他了。我竭力促进你们之间的合作,想方设法让他对您感兴趣。然而,时机不到,事与愿违。我自以为是,忘记了他是国王,国王并不理智看待问题,而是意气用事。我向他禀报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意味着他的权力受到了威胁,他的王国在宇宙里只是一粒尘埃,他的王船在统治上百个星球的人们眼中不过是玩具船罢了。”

“可是艾克曼并不统治,只是协调。它的力量完全来自它的成员国和它的成员星球。如果同艾克曼结盟,卡尔海德将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少受威胁,都更有地位。”

埃斯文沉默良久。他坐在那儿,凝视着炉火,火光辉映着他的大酒杯和戴在他脖子上那根象征着他地位的粗大的银项链,闪烁摇曳。我们四周这座古老的房子里静悄悄的。晚餐期间倒是有一位仆人侍候我们,但卡尔海德人没有奴隶制,也没有个人雇佣制,他们只雇佣服务,不雇人,所以此刻仆人们都下班回家了。像埃斯文这样的大人物理应有保镖不离左右,因为暗杀在卡尔海德是家常便饭,可是我既没有看见保镖的人影,也没有听见保镖的声音。只有我们两人。

在一个外星世界冰川世纪的中央有一座其面貌随雪而变化的怪城,这座怪城有一座黑暗的王宫。此时我正独自与一个陌生人呆在它的高墙背后。

今晚我说的一切,还有自从我踏上冬季星以来所遭遇的一切,在心目中突然显得愚蠢而又不可思议。我讲了不少故事,是关于宇宙间遥远的地方别的星球、别的人类、或多或少有些仁慈的政府的故事,我能期望面前这个人或别人相信吗?纯属天方夜谭。我是乘坐一艘怪异的飞船出现在卡尔海德的,而且我的生理特征在某些方面不同于格辛人;这需要解释。但我的解释显得荒谬,当时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相信您的话,”陌生人说。这位异种人与我独处一起,一种强烈的自我异化感攫住了我,我抬起头来,望着他,茫然若失。“也许国王也相信您的话。可是他并不信任您,部分原因是他不再信任我了。我有过错,太粗心大意了。是我把您引入了危险境地,因此我不能要求您信任我。我忘记了国王是谁,忘记了国王在自己的眼中就是卡尔海德,忘记了什么是爱国主义,忘记了国王本人自然而然是彻底的爱国主义者。艾先生,我想问一下,您根据自己的经验,知道爱国主义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说。那种强烈的个性力量一下子全压在我身上,震撼了我。“我想我不知道。如果您说的爱国主义并不是指热爱自己的祖国,那我就不知道,不过我倒知道意味着爱祖国的爱国主义。”

“不,我说的爱国主义并不是指爱祖国。我是指恐惧,对别国的恐惧。这种恐惧感的表达方式不是诗意的,而是政治的:仇视、敌对、侵略。这种恐惧感在我们身上不断滋长,年复一年地滋长。我们走自己的路已经走得太远了。而您却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早在许多世纪前就超越了民族,您对我讲的啥都不大懂,却要向我们指出一条崭新的道路——”他戛然而止。稍过片刻,他又接着说,语气平和,不冷不热:“正是由于恐惧,现在我才拒绝促成您与国王的大事。但这种恐惧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艾先生。

我的行动并不是爱国主义的。在格辛这里毕竟还有其它民族。”

我弄不懂他的话中含义,但我肯定他是说这话而言其它。在这座晦暗的城市里我遇到不少城府很深、难以交流、神秘莫测的人,但头数他最世故。我可不愿钻进他布下的迷宫。于是我三缄其口。一会儿后,他才继续说,口气相当谨慎:“如果我了解您的话,你们艾克曼人主要致力于人类的共同利益。譬如,现在奥格雷的人就有地方利益服从全局利益的经验,而卡尔海德人在这方面几乎是空白。还有,奥格雷纳共同体人民大都是精神健全的,即使不算聪明,而卡尔海德国王不仅不理智,而且还有点愚昧呢。”

显然,阿加文国王是孤家寡人,没有一位忠臣。我略带几分厌恶说:“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国王是不好伺候的了。”

“我说不准伺候过国王,”国王的首相说,“或者打算伺候过。我不是别人的仆人。一个人必须是自己的影子……”

雷姆利钟楼敲响了六点,已是深更半夜了,我便趁机告辞。

我在走廊里穿上大衣时,他说:“我失掉了眼前的机会,因为我猜想您即将离开艾尔亨朗——”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呢?——“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再向您提问题的。我想了解的东西可多了。尤其想了解您的心灵语言;您才刚刚开了个头呢。”

他的好奇似乎是发自内心的。他具有权势人物的厚颜无耻。他许诺帮助我,这也似乎是真的。我说没问题,只要他乐意,任何时候我都愿意效劳,那天晚上就这样结束了。

他把我送出花园,只见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天空高悬一轮格辛星的月亮,硕大、黯淡,呈赤褐色,月光撒在雪地上。一片冰天雪地,我直打寒颤,他带着惊奇,礼貌地问:“您冷吗?”当然,对他来说这是一个温馨的春夜。

我又疲乏又沮丧。我说:“自从我到这个星球以来,一直在受冷挨冻。”

“这个星球在你们的语言里叫做什么呢?”

“格辛。”

“你们自己给它取名没有?”

“有,是第一批探索者取的。他们管它叫做‘冬季星’。”

我们来到花园门口停住。外面,一道道窗户透出一束束淡淡的金辉,雪影散乱,高高低低,朦朦胧胧,王宫的庭园、房舍衬着月影{奇书手机电子书}雪影,影影绰绰,阴森可怖。我伫立在狭窄的拱顶下,举头仰望,心中纳闷脚下那颗奠基石是否也是用人骨人血砌成的。埃斯文向我道一声晚安,转身走开了。他招呼人也好,道别也好,没有一句客套话。我脚上的靴子踏着月光照耀的薄薄的积雪,穿过王宫里寂静的庭院、曲径,穿过城市幽深的街道,回家。我感到寒冷,前途未卜,给背信弃义、孤独、恐惧搅得心烦意乱。

第二章冰雪腹地

故事取自北卡尔海德《炉边传奇》集,是录音带,存于艾尔亨朗历史大学档案室,讲故事人是无名氏,故事是在阿加文八世王期间录下来的。

大约200年前,在白令暴风雪地边境的夏斯领地,有两个兄弟,他们盟誓婚恋。昔日和现在一样,胞兄胞弟可以彼此婚恋,但其中一人生下孩子后,兄弟俩必须分手。因此,当他们中的一位怀上孩子后,兄弟俩就接到夏斯领主的命令,必须撕毁婚誓,从此彼此不得再度性爱。刚一听到命令,怀孕那位弟弟当即哀恸之至,不听婉言相劝,服毒自杀了。结果,夏斯的人们把自杀的耻辱归罪于哥哥,纷纷谴责他,把他驱出夏斯领地。

他遭到自己的领主的放逐,消息不胫而走,四处传开了,因此没有人收留他,只是让他寄宿三天,便把他当作流放者撵出家门。于是,他四处流浪,处处遭到乡亲父老们的白眼,他的罪行得不到宽恕。由于他青春年少,心地纯善,所以一直不相信会落得如此下场。落难时终于醒悟了,便来到夏斯领地边界,作为一位被放逐者站在通往领地外面世界的门户,对领地的父老乡亲们说:“我在人们中间是个没有脸面的人。人们看不起我。我说话,人们听不见。我来了,人们不欢迎我。我找不到有炉火的地方休息,寻不到食物充饥,睡不上铺好的床。然而,我还是有自己的名字,那就是格恩瑞。这个名字是我对领地的诅咒,还有我的耻辱也是对领地的诅咒。替我保留这个名字吧。现在我要无名无姓去寻求一死。”话音刚落,一些炉边人一阵骚动,大吼大叫,跳出来要杀死他,因为杀人的后果还不如自杀严重。他逃离人群,往北越过边界,朝冰川跑去,将追赶他的人抛在后面。追赶者垂头丧气地返回夏斯。格恩瑞继续往前奔走,两天后来到了白令冰川。

他在冰天雪里往北方一连走了两天。没有食物充饥,也没有地方栖身,只有身上穿的大衣。冰川上寸草不生,飞禽走兽绝迹。时值风雪肆虐季节,头几场大雪降临,漫天飞雪,不舍昼夜。他孤独一人,冒着暴风雪踽踽而行。到了第二天,他感觉身体不支了。到了第二天夜里,他只好躺下,睡一会儿。第三天清晨,他醒来一看,双手冻坏了,还发现双脚也冻伤了,尽管双手麻木,无法脱下靴子瞧一瞧脚。他便开始匍匐而行。其实他大可不必折磨自己,反正死在冰川上的哪个地方都一样,但他觉得他应该往北走。

过了很久,周围的雪终于停了,风也止了,太阳出来了。由于在爬行,风帽的皮毛遮住了眼睛,他看不到远方。手、脚、脸都感觉不到疼痛,他想全身都冻麻木了。然而,他仍然往前爬。一眼望去,冰川的积雪十分奇异,仿佛是一堆白草从冰里长出来,手一摸弯曲下去,继而又变得笔直,如同草叶片一般。他停止了爬行,坐起来,把风帽推在脑后,环顾四周。极目远眺,只见一片片雪草地,雪白,晶亮。一簇簇白色的树木,长着白色的树叶。阳光灿烂,没有一丝风儿,一派银装素裹。

格恩瑞脱掉手套,看一看双手。手呈雪白色,冻伤已经痊愈,他可以伸展手指,站立起来了。他感到不痛,不冷,不饿。

他远远地瞧见冰地北面耸立一座白色的钟楼,好像是一个领地的钟楼,钟楼那儿有一个人远远地朝他走过来。渐渐地格恩瑞看见那人赤身裸体,皮肤全白,头发也是全白。他走近了,近到能听见格恩瑞说话的距离。

格恩瑞问道:“你是谁?”

浑身雪白的人说:“我是你的兄弟和克母恋人霍德。”

霍德就是他那位自杀的兄弟的名字。格恩瑞认出这个全身白的人体态和相貌同他的兄弟一模一样,但就是缺乏活人的生气,声音干瘪得像冰发出的吱嘎声。

格恩瑞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霍德回答:“这儿是冰雪的腹地。我们自杀的人都居住在这儿。在这儿咱们俩可以过夫妻生活。”

格恩瑞惊恐失色,连忙说:“我不呆在这儿。当时如果你跟我一道离开家园,来到南部地区,咱们本来可以相亲相爱,白头到老的,因为没人知道咱们的违法。可是你却一死了之,毁掉了你的誓言。现在你叫不出我的名字了。”

果然如此,霍德蠕动白色的嘴唇,却说不出哥哥的名字来。

于是他几步跨到格恩瑞面前,伸出双臂搂抱,左手抓住了哥哥。格恩瑞使劲挣脱,跑开了。他向南方跑去,跑呀跑,看见前面高高地耸立一座落雪堆成的白墙,跑进白墙时,他跪倒在地,跑不动了,只好爬行。

他来到冰川的第九天,夏斯东北部的奥尔霍奇领地的居民发现他躺在他们的领地里。他们不知道他是何人,来自何方,只是发现他在雪地里匍匐,饥饿,雪盲,脸冻成了乌黑,起初他说不出话来。不过他并没有终生残废,只是左手冻坏了,必须切掉。那儿一些人说他就是夏斯的格恩瑞,他们听说过他;另一些人则说这不可能,因为早在秋天第一场暴风雪时格恩瑞就来到了冰川,肯定已经死了。他本人呢,否认自己叫格恩瑞。

冻伤痊愈后,他便离开了奥尔霍奇,跨过暴风雪边界,来到南方地方,更名为恩诺克。

恩诺克晚年居住在雷尔平原。

一天有客从故乡来,恩诺克问他:“夏斯的情况怎么样?”

客人说情况糟透了,田地荒芜,庄稼枯萎,春天的种子冻死在地里,成熟的谷物烂掉,多年来年年如此。

随后恩诺克告诉客人:“我就是夏斯的格恩瑞。”

接着向客人叙述了他是如何来到冰川的,以及在那儿的种种遭遇。讲完后,他说:“回去告诉夏斯的人们,我收回我的名字和诅咒。”

不久,格恩瑞就病逝了。那位旅行者把他的话带回了夏斯。据说,从此以后那地区又欣欣向荣了,从田野里到家里到炉火边,一切又恢复正常了。

第三章疯狂的国王

我睡得很迟,起床也很晚,上午都快过去了才捧起我对宫廷礼仪的记载以及我的前辈探险者对格辛人心理特征和举止言谈的观察资料阅读。其实我已经能倒背如流了,此刻阅读只是为了驱走我内心的声音,这个声音在不停地唠叨:“全弄糟了。”我无法驱走这个声音,只好与它争辩,坚持说没有埃斯文我一样可以干——说不准会干得更好呢。毕竟,我的工作是一个人的工作。最先来自艾克曼关于任何一个星球的消息是由一个声音、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目前健在、孑然一身的人说出来的。他也许会死于非命,正如佩雷基在四金牛星座遇害一样,也许他会被关进疯人院,正如前三位探险家一个接一个被关押一样;然而他仍然在行动,因为卓有成效。一个诉说真理的声音只要有时间,有足够的时间,就是一支比舰队与军队还要强大的力量;艾克曼有的是时间……内心那个声音说:“你不能去。”但我说服了它沉默,并且到达了王宫,准备在下午两点接受国王的召见,心里很沉着,也很坚定。可是还没有见到国王,我呆在前厅时这份沉着与坚定就给摧毁得荡然无存了。

王宫卫士和侍从领着我穿过王宫的长廊庭阁,来到前厅。一位侍从武宫叫我等一下,便把我一人留在那高大无窗的屋子里。我站在那儿,一身准备谒见国王的盛装。我已经卖掉了第四颗红宝石(据探险者们报告,格辛人同地球人一样,珍视含碳的珠宝,于是我揣了满包宝石到冬季星来,用做食宿)。花掉三分之一的所得购置昨天游行和今天受国王接见穿的服饰:如同卡尔海德式衣服,件件都新崭崭、沉甸甸的,做工精细,一件白色的皮毛针织衬衫,一条灰色马裤,一件青绿色皮短袖紧身长衣即赫布衣,系着一根皮带,新帽子、新手套很得体地塞在皮带下面,脚穿一双新皮靴……衣冠楚楚,这使我平添几分沉着与坚定感。我沉着而又坚定地环视四周。

和国王寝宫的所有房屋一样,这间房子高大,呈朱红色,古老而空荡荡的,寒气逼人,弥漫着霉烂味,仿佛气流不是从别的房间,而是从数世纪前吹进来似的。壁炉里火焰熊熊,但无济于事。卡尔海德的炉火只能温暖精神,不能温暖肉体。卡尔海德的机械工业发明至少有3,000年历史了,在这30个世纪里卡尔海德人研制出先进节能的中央加热系统,热源采用蒸气、电力以及其它原理;可是他们却不安装在家里。也许假如他们安在家里了,他们反倒会失去生理上的耐寒能力,正如北极鸟被关在暖棚里,一旦放出来,就会冻坏脚一样。然而,我却是一只热带鸟,怕冷;呆在室外冷,呆在室内也冷,始终都是冷,冷得钻心。我只好走来走去,暖和身子。长长的前厅里除了我和炉火外,环堵萧然,只有一只凳子、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碗精美小石子和一台雕木镶银与骨头的古老收音机,这是一个工艺精美的贵重玩意儿。收音机正在低声广播,我把音量稍微调大,听见王宫新闻公告取代了嗡嗡播放的一首赞美诗或叙事抒情诗。卡尔海德人通常不爱阅读,他们爱听不爱读新闻和文学,因此书籍和电视媒介不如收音机普及,至于报刊,根本就不存在。早晨在家收音机播放早间新闻时,我没有听,现在我又听得心不在焉。一个名字重复了好几遍,才终于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停止了踱步。埃斯文怎么啦?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一则公告。

“依据本王令,克尔姆的埃斯特勋爵瑟尔瑞姆·哈尔斯·列米尔·埃斯文被革去王国首相和议员职务,驱逐出王国以及卡尔海德的所有领地。三天之内他若没有离开,或在有生之年又返回王国,任何人都可不经审判将他就地正法。卡尔海德任何国民都不得与瑟尔瑞姆·哈尔斯·列米尔·埃斯文交谈,不得在自己的家里或庄园里收留他,违令者将处以监禁,凡卡尔海德臣民不得借贷钱、货给他,也不得为他偿还债务,违令者将处以监禁并罚款。昭示全体卡尔海德臣民,哈尔斯·列米尔·埃斯文被放逐的罪名是叛国罪:他打着效忠国王的幌子,在议会和宫廷或秘密地或明目张胆地鼓吹卡尔海德联邦自治领地放弃主权,拱手交出权力,向某个民族联盟俯首称臣。昭示全体国民,所谓民族联盟纯属子虚乌有,系一小撮卖国贼凭空编造,旨在削弱卡尔海德国王的威权,为本王国目前真正的敌人效劳。七月二十三日八点于艾尔亨朗:阿加文·哈格。”

收音机里还报道说,御令被印刷并张贴在该城好几道城门和路桩上,上述内容就是御令全文。

我的第一个冲动很简单,猛地关掉收音机,仿佛阻止它提供加害于我的证据似的,接着一个箭步冲到门前,却又戛然止步,继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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