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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岁月-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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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一时摸不着头脑,张着大嘴,瞪着两眼,莫名其妙地看看志豪,又看看香茗,愣住了。香茗赶快打圆场,招呼老张坐下喝茶,有意地岔开话题,询问起在京和外地的老战友们的近况。
当香茗送老张出家门的路上,发愁地跟他说了很多烦心事。老张叹气说,“志豪他好像魔怔了一样,他心里不好受呀。”
香茗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老张出面去北京找人,跑跑路子,让志豪回到岗位工作。香茗叹道:“心如先生说过,人啊,勿仇小人,勿媚君子。乱世当中,咱不希容达,也不畏权势,可为了能实现目标,该求人就得求人。求人让志豪回到岗位上去。我是走不开,造反派看得紧,麻烦你一定跑一趟北京,把我的材料递上去。”老张揣起材料,如同当年领受任务一般严肃地敬了个礼:“是!放心吧。我就是丢了命,也不会误事!”
上北京之前,老张找到了宣传队里演样板戏的弈凯,紧接着去看望了邹大伦。雪凌病病歪歪,衣衫凌乱地拽着老张絮叨,自己的徒弟都当台柱了,以及自己当年的风光往事。雪凌继续自顾自说着:“出状元三年一科,出名角十年不准!我何止是苦熬了十年呢?演铁梅的那丫头是我徒弟,我说:曲唱千遍声自滑,戏演千遍意不真,她还生气,说我反对样板戏……”
大伦无奈只能招呼儿子快扶她去休息。雪凌扭着身子不走,被儿子强行把她拽进去。大伦叹道:“剧团不用我,我能想开了,可雪凌她受不了。”老张问:“你这么难,听说你还在资助心如先生?”邹大伦笑笑说:“没啥,应该的。不值一提。我是看香茗她一家人更难。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5
科技的落后,让志豪和老金这一群军工人士尤为痛心。他们常常聚集在一个书店,名为买书看书,实为研讨问题。所以,每个月的工资基本上都送到那里去了。除了买技术书籍,志豪买古籍书的癖好也改不了,家里的生活让香茗捉襟见肘。
月末的晚上,香茗往一个个小罐子里扔零钱,记流水账。志豪也在一旁记账:清末武吕刻的《国语》《国策》,点石斋影印的《佩文韵府》10本5元;上海中央书店襟霞阁本的《袁中郎全集》20元。香茗听到他算账,说:“志豪,你别瞎买了,花钱太多了。你见好书就买,从不多眨巴一下眼睛。”志豪眼一横道,“不工作,不读书,我活着干吗?”
冬日的一个中午,志豪透过窗户,看见马路上停着两辆黑色伏尔加。车上下来了一位红帽徽红领章的解放军军官,似乎是军管会的。
几声有力的敲门声之后,志豪开门:“你们找谁?”门口的战士毕恭毕敬道:“我们首长看你来了!”志豪见夏天庚挥手而来。夏天庚那三七开小分头变成了大背头,发福的身体把这绿军装撑圆了。
夏天庚爽朗地说,“我夏天庚特地来感谢你们夫妻的。”他指自己的军衣,“感谢你们的证明,我夏天庚才能出来工作!”接着,夏天庚把外调人员搞政审的过程说了一遍。“他们还真让我脱裤子,给他们看屁股上的伤疤呢!你们的证词至关重要。”说笑了一番,夏天庚言归正传,说,“我这次来,有重要会议,今晚上这个宴会很重要,你跟着我走。”于是,不由分说,老夏拉着志豪坐着那辆伏尔加,在众人瞩目中驶出了院门。
宴会是在延安饭店举行的。席间,夏天庚对志豪介绍了当地驻军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别错过机会呀!”夏天庚低声道,“拉拉关系,对你的解放有好处的。跟着我,多多喝酒,多多微笑,听见没?”志豪不悦道:“我是千面人呀?”夏天庚拽着他,逼迫道:“你听我的给我面带微笑。听到没?笑,笑!”
饭桌上,最活跃的人物莫过于夏天庚,他端酒杯,逢人便说:“这位是苑志豪,我们之间的革命友谊牢不可破,当年打仗,他可是传奇人物!是个好同志啊!各位,多多关照呀,喝酒,干了!”苑志豪从各位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矜持和距离。志豪清楚老夏的用心,可他有些落落寡合,整个宴会没说一句话。
夏天庚俯身在他耳边:“我说志豪,你倒是说话呀?这一晚上你的舌头掉到肚子里去了?”志豪道:“我只带来了一张嘴,就是一个吃货。我没攀附什么人的欲望!”夏天庚微醉道:“咱不是攀附,咱总得随和一点吧?在人屋檐下呀,何况你出来工作,靠人家高抬贵手呢。”志豪冷冷地说:“我就是跟你改善伙食而已。这里的菜肴,以一个美食家水准来评价,很一般。”夏天庚被他气得直翻白眼。
晚餐结束后,不一会儿,夏天庚的秘书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首长,去空四军一个招待所,都安排好了。”夏天庚起身。秘书瞥了志豪一下,“首长,我看,空四军那儿显然是不适宜带着‘地方’的人。”夏天庚点头同意,转身对志豪说:“志豪,饭后本来约好俩人好好聊聊,不过嘛,有点急事,你先在房间等我。”志豪挤出几丝笑容,说:“没关系。你是大忙人,我是闲人。”夏天庚神秘地说:“忙呀,今晚太重要了兄弟,你一定等着我。”
苑志豪跟着秘书来到楼上的大套间,秘书端来一杯龙井,一盘水果,笑吟吟道:“首长要开一个紧急会议,您请坐,等等,要不,请您先洗个澡?”苑志豪点头,他想要洗澡,身上酸臭,的确多日没洗澡了。家里水管坏了,煤气经常停,潮湿寒冷,现在洗热水澡,是很奢侈的享受。
氤氲水汽缭绕着浴室,苑志豪周身酥酥的暖意,懒懒地躺在了浴缸里。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如果不是那个电话,他大概会在浴缸里酣睡到天亮。他爬出浴缸去接电话,听筒里传来老夏熟悉的嗓音:“喂,我说王秘书,我们没喝完哪,茅台酒两瓶了,唉,他还在不在?”志豪脸色大变,他放下听筒,看着自己赤裸的肢体,炽热汹涌地扫过每寸肌肤。
老夏回来,发现他早就不辞而别。秘书小心翼翼地对酒气冲天的夏天庚解释:“他走了。我一回来就看没人了。”夏天庚骂道:“你怎么让他走了?再说,我不是交代了让司机送他?”秘书郁闷地说:“他悄悄走的,我也不知为啥?”夏天庚皱眉道:“这个臭脾气。”他抓起电话告诉老刘,骂这个志豪,脾气又来了。他走了,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正事呢。
老刘道:“苑志豪你还不知道?狗东西,犟牛。你先说你光喝酒了,你到底攻下了没?香茗还等消息呢。”夏天庚醉醺醺地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夏天庚,哪里有攻不下的山头!”接着,他表功说,“我谈判赢了!我都要骂娘了,我软硬兼施,最后提出让‘军管会’放志豪回到国防工业岗位上。‘东风一号’系列的一种材料,高精尖特需材料,十万火急!”
志豪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场戏的导演是自己的老婆。
次日,老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香茗。香茗高兴得流泪,不知怎么谢他。夏天庚笑着说,“你白莲同志的事我敢不办?”香茗得知自己策划的目标实现后,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蓦地,便软软地瘫了。夏天庚叫军医赶来救治,看这个昔日传奇女子如今的惨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6
汪秘书通知志豪、小戴调回岗位上工作。他煞有介事地宣布:“你这个人,被我接管了!”言外之意是在他领导下上班。志豪便重新开始在夹缝中干自己的老本行,抓特需部件。志豪一领受任务,马上先开名单,他要几个人出来干活,尤其是老金,轻车熟路。汪秘书不同意启用老金,两人为此争吵起来。可汪秘书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只得让步。志豪对汪秘书远去的背影,对小戴说:“他能领导我?呸!我是打过小日本的,我是老兵油子,我让他围着我的指挥棒转!”
一天,志豪正在书堆里忙碌着。弈凯急急忙忙进来,翻开抽屉找东西。扭头问爸爸,“你看见我妈放在这里的20元钱了没?”志豪黑着脸问,“你不是独立自由吗?你干吗要我养活你?”弈凯的脸腾地就红了,轻声说,“我需要这笔钱。爸,我很快就分配工作了,到时候,我会还给你的。”
志豪不怜悯儿子,说:“你成天谈恋爱、混日子,你还能干成啥?”弈凯的尊严受到伤害,忍不住问,“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脸没皮?你怎么这么恨我?”志豪火气冲天骂道:“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这么不体谅爹娘的情义?你是天上掉下来的?地里冒出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一撂蹦子,就长这么大,我们没有一口饭一口水地喂你,没有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你?”弈凯顶撞道:“那是妈妈,你根本没为我们付出!”志豪指着大门,狠狠地说:“你给我滚!”倔强的儿子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刚出院的柏香茗恳求志豪宽恕孩子,志豪说:“你可别惯着臭小子,宽恕会害死人。弈凯从小到大,都太为所欲为了,这都是你纵容的。这样下去,他更加无法无天。幼不学,不成器。往后,控制他的生活费。每个月十元,条件是他得当面前来领取。”
弈凯誓不低头,再艰难的日子也扛着。没几天,工宣队又派人来轰他,不准住在琴房里。弈凯万般无奈之下带着瑶瑶找到邹大伦,说:“叔叔我们现在真是丧家之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等弈凯进屋,看见雪凌阿姨病态的神情,逼仄的陋室,知道不该给叔叔平添麻烦。过去的名角儿雪凌,被迫放弃登台,转不过弯来,精神失常了,儿子念军留在街道工厂上班,收入低微,勉强糊口。
大伦建议弈凯跟他老爸道歉,弈凯倔犟道:“我不去!”大伦叹道:“你这孩子,你老爸态度早晚能转变,只是他眼下处境不好,你们呀,要理解父母的难处。”弈凯生气道:“难处?谁不难呀?我没干坏事,可天下有这样的父亲吗?”
为了不让柏香茗分心,大伦毅然递给了这两个孩子一笔钱,让弈凯带着瑶瑶去乡下老家避避风,顺道看看他爷爷。临别时,大伦又把给老人的药交给弈凯。弈凯告辞,大伦坚持穿衣送客,可里面飞出来一只布鞋,传来老婆的尖厉声:“大伦,拿痰盂!”
就这样,弈凯带着瑶瑶千里迢迢地回到老家。爷孙再次见面,心如先生喜出望外,高兴得合不拢嘴,老人一高兴,便连夜写信给志豪,劝说儿子对弈凯不要过于苛刻无情。志豪很不高兴地看着父亲的来信,郁积的愤懑立即火山爆发了!
香茗不停地做丈夫的工作,可志豪绝不原谅。志豪威胁说:“你如真要让弈凯回家,我就搬走,我搬到工厂去。”
香茗无可奈何地夹在当中,父亲不接纳儿子,儿子也绝不肯低头……
★ 下 部 ★
第二十二章
1
面对这对水火不相容的倔强父子,柏香茗伤透了脑筋,也流了不少眼泪。
弈凯斗胆给中央“文革”小组写信,批评沪江工宣队,接踵而来的,就是北京派人来揪他的坏消息。
儿子的事惊动了父亲的单位,给父母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这让当爹的更不能原谅。看到风声越来越紧,香茗考虑到志豪从来就吃软不吃硬的,尽力用柔和的词语摊开了矛盾,说,“孩子就是孩子,危难时刻,咱当父母的不救他,谁救他呢?”志豪说:“他要是成了反革命,你也救他?他这是咎由自取!”香茗急了,“你不能偏听偏信,他没做错什么。他不过是写了一封信而已,他说得对:我难道没有独立思考的权利?没有给北京、给毛主席写信的权利?”
志豪有他的理论:“古人说:玉经磨琢多成器!年轻人就要经过磨炼。”香茗道:“磨炼不是一两天,慢慢来,他不过也是‘抗上’,一根筋,跟你一个毛病。”志豪说:“他比我可差远去了!让他摔几个跟斗!”
儿子在饭桌上放低了姿态,说,“爸,好好的我愿意多摔跟斗,多磨炼,你写信找找老战友,让我去当兵?”
志豪看不惯儿子那傲然的表情,火气蹿上来道,“我早有言在先,你不听,怎样,自食其果吧?你不是独立吗?你就独立去吧,我让你撞撞南墙,你撞疼了,就回头了,就知道疼了,你就知道老子的话道理何在了,你就知道错了,我等着你来认错呢!”
弈凯自认对父亲的态度已经做了最大妥协,忍不住顶嘴说:“我没错,我干吗跟你认错?”这下把老爸再次惹了,志豪气愤地撵他走,说,“你滚!猪撞了南墙还知道回头呢,你小子想去吧!”
儿子说走就走,香茗拦住儿子,劝他有话好好说,给爸道个歉!没想到,弈凯也梗着脖子:“我爸是暴君,他冥顽不灵!花岗岩脑袋!”苑志豪怒道:“混账东西,我宣布,永远脱离父子关系!”弈凯丝毫不低头,瞪着眼睛说:“那我改姓改名。”香茗夹在父子间说什么也没用。
弈凯想反正这样了,索性豁出去了,便独自上路,先逃离沪江市再说。临行前将父亲的宝贝“蔡司”相机送给了瑶瑶。
香茗这一肚子的苦水只能跟老战友们倒一倒了。这天,志豪又接到苏一亭的电话,他以为是“催命”要设备,赶忙诉苦,“老苏啊,是我。这一批特需部件,让我掉了三层皮,掉皮掉肉不掉链子,你不骂我算是万幸了。”
谁知,人家苏眼镜说:“我不说部件,说你儿子,不,我干儿子、小进军来过,哈哈这小子想要当兵!”
志豪一听,对电话喊道:“什么?臭小子,他竟敢随便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你可千万别答理他!”苏眼镜说:“唉,不答理行吗?我干儿子来了,我亲还亲不够。他小子一口气吃了三斤羊肉,四个馍。”志豪大着嗓门,喊道:“别理他!臭小子!”
苏眼镜道:“理也没办法理,他已经走了。我不敢接纳他。咱这是发射基地,站岗放哨也不是谁都能干的。我给他一点钱和粮票,他又找别人去了!”志豪生气地说:“我说眼镜,我可郑重向中国所有的老战友宣布:谁也不准接纳弈凯,他自己和我断绝关系了。他不能打我的旗号到处晃荡,简直无法无天,这小兔崽子,正事不干光惹祸,当兵也是个屌毛兵!”说完,将手里的一把尺子掰断了。
老金捡拾起断了的尺子,慢声慢气地劝他不要火气大,这是人民内部矛盾,心平气和解决嘛。志豪哪里听得进去劝,拿出毛笔信封,说:“我现在不教育,将来犯错就晚了,不能让这小子钻了空子!”随后,他连夜给战友一一发信,“通缉”他的儿子,谁也不许接纳弈凯!
柏香茗和儿子失去了联系。她不知道流浪在外的弈凯怎么样了。她揪心揪肺地疼。可弈凯敢闯,从大西北苏一亭叔叔那儿走后,又直接到北京找夏天庚。
夏叔叔官复原职,依旧住的是一幢小楼,他还在楼上忙碌着,稽阿姨热情地招呼保姆,倒茶,拿水果。弈凯浑身无力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描述怎么从西北来的,一直坐车,眼下喉咙痛,关节酸痛无力。稽阿姨一听,心疼道:“跑这老远呀?干吗了?”弈凯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说:“阿姨,我想跟你家毛毛一样当兵。请您和叔叔一定帮帮我!”
稽阿姨诧异地噢了一声。心里明白了大半,那一阵,逃避下乡想要当兵的孩子,纷纷上门来找,大多都是战友的后代。此时,稽阿姨让他先吃水果,一会儿家里就开饭。可他手抖得凶,眼看支撑不了。稽阿姨赶紧摸了摸他的额头,道:“可怜这孩子头滚烫,你病了?发烧呀?你妈要知道,该多心疼呀?”弈凯听了这话,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滚落,一下就歪倒在沙发上……
弈凯不知道,楼上的夏叔叔,正拿着他老爸的信,字斟句酌地反复看呢。稽阿姨手忙脚乱地照顾沙发上的弈凯,又是心疼又是纳闷,甩着体温计嘟囔:“瞧这小子造的,怪吓人的,39。9度。”
夏天庚说,苑志豪的信你看看,唉,真是难办!
稽阿姨看信后,想想还是明哲保身的好,便改了主意,准备让弈凯走。夏天庚心情矛盾地说:“干儿子跟我儿子一样,我能不管?”稽阿姨心烦意乱地挡驾:“行了行了。首长脑子多一根弦好。”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套衣服,打算让弈凯换洗的。
夏叔叔先什么也不说,光命令保姆多做好吃的,红烧肉、猪耳朵,给我管够吃!弈凯连吃了三顿像样的饭菜,蜡黄的脸上,可算是有了一点温润的颜色。退了烧,眼睛也亮亮的,精神饱满起床了。
夏天庚爱抚地摸着他:“我的小进军?让叔叔看看,你长胡子啦?”弈凯说:“我是男子汉了。”夏天庚笑着夸奖他是敢闯的男子汉,有话要跟弈凯直说。
弈凯惊喜地蹦起来,问:“您同意帮我当兵了?”夏天庚为难地说:“你爹这个臭脾气,你也知道我和你爹那革命友谊,过去,我夏天庚让过谁?就你爹,我让他不是三分,是七分哪!他说,谁要管你,就绝交。我要接待你,他真和我绝了交,真冤。我再赔不是,还真不行。难办呀。”弈凯明白了他的意思,打算离开。夏天庚安排他先住招待所去。叮嘱稽阿姨天天去看他。说,“啥时候你好了,走时,咱爷俩再吃顿饺子!”
弈凯起身道:“我现在就走。我不在你家住。”夏天庚按住他:“你个臭小子。跟你爹一个狗脾气。你到底出了啥事?讲讲,有事别瞒我。”弈凯说:“没干坏事。”夏天庚问,“你上哪儿?”弈凯倔强地说:“我有地方去!你还是和我爹保持革命友谊吧!”
稽阿姨冲进来拦住:“回来,回来!你真和你爹一样倔得像个毛驴。听说,你还改姓啊你?”弈凯激动地控诉志豪,说:“我爸这几年除了工作,脸上没个热乎气儿。除了发火,训人,没别的。当然我知道,他本来离将军梦只差一步之遥,他运气不好,心情不好,这也不怨我们呀?最苦的是我妈妈了,要不是为了我妈,这个家我一天也不想回!我妈她太可怜了,她护着这个,想着那个,还处处顺着他,日子安生不了,他闹得全家气不顺。现在我大了,人他是打不动了,可话说得格外凶,真能把人噎死,气死!”
夏天庚发愁地说:“你父母呀,真是的!”弈凯说:“您别发愁,我也不想民待,叔叔阿姨,我累了饿了,吃饱了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当兵去!”稽阿姨赶紧解释当兵要政审,“孩子,你爹妈的政审,还没完。我们光空嘴说,不好使呀。当前是小字辈儿抓大权,你干爹说啥,不好使的。”
夏天庚开口先叹气:“说起来,我送一个兵,屁大点的事儿。当年打天下,我一次招兵,手上参军的人,妈的,何止成百上千人呢!”说完,他挠挠头,又嘬牙花子,满脸都是表情。这表情,聪明的弈凯当然是看得懂的,谁都能看懂。
弈凯背上挎包道:“没事的,我找别的干爹去。”弈凯想到自己的干爹还是有几个的。少年气盛的他,哪里知道人家的处境呢。
夏天庚说,“我的傻儿子,他们眼下在哪儿靠边站写检讨,还不知道呢!”稽阿姨点头附和,“老同志个个自身难保!”
弈凯坚决地望着蓝天,说:“我就是走到天边,也能找个留我的地方!”
2
弈凯还真有一股犟脾气,说要走到天边,真就天南地北地找解放军干爹,先后找去,方知道夏叔叔说的不是没道理,昔日说话算数的干爹,眼下个个自身难保,“低头认罪”。无奈,他想到了在黑龙江的老张叔叔。
香茗哪里知道,儿子一路寻到了天边。裹一件大衣的弈凯不屈不挠,扒火车、拦汽车地赶路,离家之后,有几个月了,他身上没什么钱、粮票,只能是饱一顿饥一顿地凑合着。昨天,是他趁着卡车司机下车撒尿的工夫,偷扒车上去的,原以为车上怎么也能有一点吃的,可他翻翻发现车上全是一袋一袋的白面,没啥可吃的。后来又搭了一辆运送土豆的车,饿得两眼冒金星的他,啃生土豆啃得直吐酸水。
一辆马车晃悠晃悠地走在大雪地,蜷缩在马车里的弈凯,饿得半死,幸亏车老板是建设兵团的,终于让他熬到了老张所在的解放军农场。
老张刚从边防开会回来,他披着军大衣,风一样冲进办公室。通讯员报告说:“场长,回来了。有个人找你。”老张拍打着身上的灰土,问:“谁找我?”通讯员说:“说是你老家来的,是你侄子。”老张拉着脸,训道:“侄子?瞎掰,我老家没人,我是孤儿,哪来的侄子?”通讯员说:“他说跑了半个中国,特地来投奔你的。”老张一扬手:“去,撵走。哪来的盲流,你都信?傻瓜。”通讯员出门就对弈凯喊:“去去去,滚,赶快滚!”
老张刚出门,只听一声:“张叔!”他回头一看,从马车上滚下一个人,浑身都是白面。老张一看,吓道:“哎呀妈呀,哪来一个白毛仙姑?”
弈凯激动地说:“张叔,我是弈凯!”老张过去仔细一看,惊得大叫,“是弈凯呀?通汛员,他是我干儿子!”弈凯又惊又喜,冲着老张说了一句:“我饿。”扑通一下就晕倒了……
饥渴的弈凯,光是吃就把老张吓死了。“我的乖乖,你这是投胎给饿鬼了?饿成了这样?”弈凯喘了口气:“老张叔,你要是不要我,我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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