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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家族档案-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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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在离开这个家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始终忘不了这个庭院,忘不了这个由于革命造成,又由于革命失去的天堂,仍然把它当成我们唯一的精神家园,而把别的地方只当做住过的地方。提起它,我们仍然说,咱们的院子、房子,咱们的柿子树、白果树,咱们的海棠花、玉簪棒。妈妈在提到那些典雅的仿明式的硬木家具的时候,也说我们的柜子、月牙桌,我们的樟木箱。那神态和语气绝不亚于一个真的亲手买了它们,布置了它们的主妇。甚至在“文革”后发还被查抄的物品的时候,我们还理直气壮地要回了本来并不属于我们,只属于那座老房子的一些东西。

“文革”后的1977年8月,历尽磨难,终于复出的父亲出席了中国共产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并在邓小平主持的中央军委担任了军委秘书长一职。我们曾想在这个时候搬回我们的家。但由于房子到底属于军队,还是属于公安部的问题搞不清楚而遇到障碍。后来不久爸爸去世,这个事就不再提了。

现在,这个院子已经面目全非,老建筑已经全部拆掉。军委机关里有太多的干部没有房子住,维修老房子要花好多钱,修好了也只有一家能住。所以索性拆掉盖上宿舍楼,解决干部的住房问题。那里现在更加热闹非凡,出出入入是一些脸色红润的机关干部和他们不愁衣食的妻小。不过,这里上演的完全是另外一些故事了。

但是,至少在我从协和医院的暖箱里回到南池子的家的时候,这个院子里还嗅不到任何阴谋和动荡的气息。

相反,革命和家庭都正年轻,美丽的大院子里满是美丽的人物。

3。老杨

上帝为要把他的道路,离开人的感觉远些,把天和地放得这么远。……

——《失乐园》282页

妈妈说再找不到50年代那么好的工作人员,实际上就是肯干而不计较得失的工作人员。

花匠老曹,不仅侍候花草,还养一缸一缸的肥硕金鱼。夏天养花,扫院子,冬天烧锅炉扫院子。院子里还有齐刷刷五个漂亮年轻女人。两个有大学学历的是秘书。三个没有学历的是保育员和奶妈,管我们七个兄弟姊妹。还有一大堆和这些女人年龄相仿的男性公务员、警卫员和秘书。上述人物个个朝气蓬勃、心地纯洁,革命意志坚定。不难想象,这个充满花草气、孩子气、女人气和男人气的大院子,会是怎样一个气象万千、热闹非凡的所在。

但满院子里点点最爱的去处是厨房。因厨房里有厨子老杨,一个温和健壮的中年人。

老杨原是农民,我已记不清他的家在京东的哪个郊县。因为年成不好,十几岁就进京学手艺。全国解放时,他在一家山东馆子做到掌勺师傅。老杨苦出身,人老实,手艺不错,公私合营①后被公安部千方百计地想法调到罗部长家。老杨的女人原来和他在城里住,后来乡下搞土地改革②;,老杨让她回家去分地,女人不愿意和老杨分开,可分地的事关乎一家人的生计,就只好回去,老杨的家安在郊区了,一天打不了来回。罗部长呢,工作忙,吃饭没准点,家里人口又多,逢年过节的也走不开。所以老杨好像一年到头不回家,不看老婆。老杨有三男一女,大儿子守根本,在家种土改分的地,可以自食其力。剩下的都由老杨供着读书,女儿考大学检查身体时发现先天性心脏病,哭一场,不上学了,两个哥哥正正经经受了高等教育。妈妈说是新中国使老杨的儿女能受教育,旧社会一个厨子的儿子不可能上大学。老杨说,他辛苦,死做,省吃俭用,儿女才可以上大学,也许他们说得都对,可一提到这事,妈妈就说新中国、新社会,老杨就说辛苦、省吃俭用,说得不一样。

老杨真的勤快极了,一天到晚手脚不停。厨房里样样东西井井有条,锃光瓦亮。实在没有事情干,他就拿块磨刀石,把几把菜刀磨得寒光闪闪。有一回勤快得过了劲儿,把妈妈买来的不锈钢水果刀也开了刃。妈妈非常生气,因为那时候这种刀子挺贵的,开了刃,就开始长锈,根本不能用了。老杨自己也干净利落,头发永远长仅够寸,鬓角和下巴永远刮成青萝卜皮的颜色。白围裙、白帽子洗了还要浆过。灶台上永远有一盆热气腾腾的碱水,顶备着把一切油腻不洁的东西放进去煮。

老杨也喜欢点点。他说,他和点点投缘。点点大哭大闹不讲理的时候,奶娘把乳房(他把这个念成“咂儿”)塞嘴里都不干,只要他抱过来就破涕为笑。不知道是不是他杜撰,反正点点不吃奶了,有了记忆以后,和老杨确实亲密。

一晚,爸妈请客,请的好像是当时驻苏联大使刘晓夫妇。

点点小,只许早睡觉。舍不得热闹,不敢说,委屈,想到哥姐们许上桌,一定快乐无比,又嫉妒。入夜,间壁觥筹交错,客人们谈笑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刘晓夫人的开怀大笑声僚亮无比,睡不着,没事做,只好半真半假躺在床上矫情地哭。又想让人听见,又不想让人听见,那声音就不大不小。老杨许是端菜路过,许是做完菜出来转转,听见了,蹑手摄脚走进来。

“嗨!不点儿,哭啥?”

点点当然不理,还哭。

“你听……”

点点一愣,先是不哭了,然后竖耳朵听,墙外传来吆喝声:

“萝卜赛梨哟……”

老杨说:“吃吗?”

点点干脆涎着脸:“吃。”

“你等着。”

一会儿,他举个青皮水萝卜回来。

萝卜已经削好,青皮像绿萼,红瓤像红花。

点点和老杨你一块,我一块,掰下花瓣往嘴里送。吃完了,老杨说,没的说了,睡觉。

点点心满意足,乐嘻嘻倒头便睡。

从此记住了那萝卜,那吆喝。

那晚,对无端寂寞的点点来说,那萝卜岂止赛梨。

又一次,点点从幼儿园回来。

妈妈问:“洗澡了吗?”

点点说:“洗了。”

妈妈又问带点点的阿姨,阿姨说:“没洗啊。”

妈妈是问回家以后洗澡了没有,点点是说在幼儿园已经洗过了,阿姨是说在家里还没洗过。妈妈以为点点不喜欢洗澡,没洗也说洗过了,就对点点说:“妈妈最恨小孩子说假话。”

点点小,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就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一会儿,点点撅着嘴进了厨房,没想到老杨蔫蔫地说,他刚才在一边全听明白了,仨人的话两岔着呐。

点点一下子热泪盈眶,从此把老杨引为天下第一知已。

老杨的一只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像鸭掌一样有一层膜联着。这是大秘密。相信别的兄弟姐妹一定没见过。因为点点只在特别听话的时候才能看。点点考了五分,回家告诉了爸妈之后,又去向老杨献宝,老杨一听,乐了,伸出大手说:得,没的说,这回得看看。点点就像得了大奖赏,把那层奇怪的膜凑在眼前看个够。

点点有事没事的老往厨房跑,老杨做活,点点看。红案、白案,切菜、和面,有趣得像游戏。

老杨抻面。

先把案上面粉堆成小山,然后从容加水,山塌陷处流水潺潺,一时间山水俱消溶。老杨便腰膊轻展,掌间生风,一团面随他手臂翻动,像个活物一般跑遍巨大案板的每处角落。待揉按再三,最后置案板中央时,面团晶莹润滑、生动新鲜如薄壳巨卵。

老杨说这叫三净:面净,案净,手净。

老杨有一副典型北方汉一子的高大身材,当他拉开架子准备抻面的时候,头发尖上都放射出肌肉一般的弹性和张力,他两眼放光,鼻翼微微张开,活像匹健壮激动的马。面团随他双手起飞,则像一条嬉戏的游龙。一匹马一条龙,生动之至。老杨则如舞蹈一般:拉、拽、神、引,兴起时以面击案,咚咚有声。点点则屏气凝神,快乐非凡。正眼花缭乱,乐不可支的当儿,一条面龙早已被老杨拿捏得俯首贴耳,渐渐如丝如缕,成百上千。待抻抻拽拽,颤微微下在滚水里,以二尺长竹筷挑散时,面已熟。

一屋子的热气中,影影绰绰地只见老杨叮叮当当把蓝花白地儿细磁碗,八个、十个,依次排开。面捞入碗中后,配鸡汤色清如水。每碗面和汤的分量相当,面静卧汤中,白优雅如浴中美妇,碗碗看过去,那精美绝伦的姿势绝不走样。而且,席上有多少客,这白汤龙须面就有多少碗。一根不多一根不少。就像从和面起就严格计算,丝丝入扣,分毫不差。

后来,点点也看过不少抻面表演,却总觉表演者不像马,他们手中的面不像龙。看客们又过于大惊小怪,不像点点当年那样朴素、虔诚。于是就难免感叹:一龙一马,把个小孩子乐得前仰后合,得见这美妙场景者,世上可有第二人?

老杨杀鸡。

先磨刀:霍、霍、霍,极有气势。一般的鸡,听此声已骨酥筋软,摇晃而不能站立。大胆些的,待老杨挟鸡头人两翅间,另一手在弯曲的鸡颈最突出部,噌地拽下一把鸡毛的时候,也就魂飞魄散了。此时,老杨一改平日的忠厚善良,恶狠狠手起刀落,寒光闪烁处,碧血飞溅。此时,地下早放好二青瓷大碗,鸡血汩汩流人碗中,少许粗盐在鸡血冲击下慢慢溶化。加盐是让鸡血凝后鲜艳柔嫩,好看,好吃。点点每每看得胆怯而激动。血腥得紧了少不得双手掩面。尤其是那只被放了血的鸡,苍白着脸在墙角挣扎的最后关头。不过,逢年过节才有杀鸡宰鱼的事,所以,但有机会,点点绝不放过。

童年乐趣,智慧者在自然,识实务者在知识,有大志者在做帝王游戏。愚钝浅薄如点点者,说来惭愧,在厨房。

后来念书时才知道亚圣③认为凡君子先要有菩萨心肠,不忍看杀生,故曰:君子远庖厨。这种不入君子流的行径很使点点自卑过一大阵。

点点渐大,喜欢上厨房的陋习仍不能改。尽管从大人们的眼神和脸色中越来越知道往厨房里跑的不应该,但就是无法抵御厨房的诱惑。时间长厂,老杨也开始不自在。有一回他挺没来由地说:“点点,你是大姑娘了,别老往厨房跑。”

嘻皮笑脸地不理他。他就越发严重地叹口气:“你是学生,要有个学生的样子,又是个姑娘,不能没正形儿。我一个厨子……我怕什么?”

老杨的话一向好懂,这回却让人费思量。还不光是话,他神情怪兮兮的让人难受:点点再问,老杨却不再说。点点去问别人,别人也怪兮兮的样子,说:“老杨是怕人说闲话呗”

点点如堕五里雾中。

以后点点去厨房少了,一是功课渐渐忙起来,另一个是不耐烦猜老杨话里那些越来越曲折难懂的意思。比如偶然去厨房,老杨又会说:点点真成大姑娘了,把老杨忘喽。

再后来,老杨走了,调到别处工作去了。招呼也没打一声。

点点大吃一惊。先是以为老杨生了气,嫌点点忘了他。后来又以为是爸妈生了点点的气,嫌点点老往厨房跑,耽误了功课,就把老杨调走了。

生平第一次觉得惆怅莫名。

再后来,知道两者都不是,老杨调走的原因是军委服务处从四川找了一批厨师。因为当时中央和军委的首长里四川人很多。朱德、邓小平、陈毅、聂荣臻、刘伯承……,爸爸那时已经从公安部到了军队,所以就有了一个四川厨师老张接替了老杨的工作。加上点点后来真的大了,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老杨还是逢年过节的来看看。爸妈会问他现在的工作累不累,家里人都好不好。他也问爸妈工作忙不忙,身体好不好。再就是问点点在不在,点点长成大姑娘了吧。不在就算了,在就看看。她要忙就不用叫了,看耽误了功课,带好儿吧……

有时候不免遇上了,点点便摆出知书达理的样子问候他。他也没有多的话,只说看见了就放心了,放心了。

有一回,一个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在旁边大咧咧地说:“吓,首长的女儿,在这个大院子里住着,我们一个警卫班呐,你有啥不放心的嘛。”

老杨脸上就红一阵,白一阵。

另一个知道点原委的说:“你知道个屁。老杨在这儿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档裤呢。”

老杨的脸上就更红一阵,白一阵。

“文革”开始,再没见到老杨。

一晃十多年!

1978年,我好不容易大学毕了业,在军队的门诊部当了一名军医。一个姓杨的老护士说,有个人打听你呐,说是你们家原来的炊事员。跑去一看,是老杨。

老杨忠厚整洁的样子如前,但神情优郁。他说马上要退休,组织上说他是党员,要带头退,他同意了,可心里不高兴。他说自己身体还好,技术没人可比,除了下肢静脉曲张引起的一点皮肤溃疡……,辛苦了一辈子,离开工作好像什么都没有了。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点点赶紧打岔,问他现在的情况,老伴、儿女们都好不好,有了几个孙儿孙女了。还问他现在在哪个首长驻地,要是真不想退,就跟那个首长说说。

老杨说:“咳,还说呢。早知道你爸出来了,恢复工作了。也知道你们都回北京了,思来想去的没敢去看你们。我们现在这个首长,‘文革’中整过你爸,现在不吃香了,听说也得写检查。我怎么好去看你们?听说你在这里才想着看你。”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的,便不再多问。

老杨说:我其实常来这里换药,这个溃疡老不好,别人都烦我,杨护士心好,不烦我,我每星期来一次。

他走了,杨护士说,他腿上的溃疡其实很难好。

后来他果然常来。他家不远,就在和门诊部的同一个院子,我也去过。见到他老伴、儿子还有上小学的孙女。他的一个女婿是北海仿膳饭庄的厨师,是他喜欢的徒弟,所以把女儿都嫁给他。我每次去,老杨都拿出一些精致的点心,是只有仿膳才造得出来的宫廷点心:豌豆黄、芸豆卷、栗子面窝头、凤爪酥什么的。是他女婿孝敬他的,他总留着。我让他自己吃,他就说:“你能吃着什么?这是正宗儿,真材实料。你上仿膳正经花钱也未必见得着。”

如果我实在不吃,他就说:“你小时候好,一个豆沙包就糊弄了。现在人大心大,学的挑嘴。”

后来怕吃他的点心,怕到不敢再去他家。但他还是每星期来门诊部换药,见不到我就托人带话让我去他家吃点心。

后来,他还是退休了。不久,老伴去世。这以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坏,抱怨越来越多,腿上的溃疡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老。

有一次他神情诡秘地对我说,他现在反党,因为党组织动员他退的休。退下来,工资少了,房子也不给调了。儿子一家三口和他挤一间房,儿子光听媳妇的,孙子也不懂事,和他不一条心。

他托我给他想办法,调房子,长工资,帮他把儿子调到近一点的地方上班。说了几次,没结果,也就不再提。还说,虽然你爸出来了,这样的事多了,你们也未必管得过来。为这话,我感激万分。

不久他的儿子单位分了房子,搬走厂。老杨剩了孤身人,没人照顾,就在儿子女儿家轮着住。终于可以不常常见他。但总听说他的日子过得不开心,嫌儿女不孝,孙儿女不听话。他托任何一个他认为可能见得着我的人带话:去看他,去他那里吃点心。我也就是答应着。

有一年夏天,他女儿来门诊部找我,说他因为腿上的溃疡感染住了院,说他心情很坏,一提点点就掉泪,说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只有点点好。点点说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他女儿说你自己去吧,我还上班,不陪了。

果然见了我就掉泪。果然骂遍了所有的人,包括让他退休的共产党、这一次他已满头白发,神情不再忧郁,但眼睛里有了一份从未有过的刻毒,让我看了心惊。

老杨对着满病房的人说:“看见没,她爸原来是总参谋长,后来是军委秘书长。她照样来看我,她比我闺女亲,我们爷儿俩起根儿有缘,她小时候哭,奶妈拿‘咂儿’都哄不住,我一抱,她就笑。不信你们问问她……”

病房里又脏又乱,气味难闻,老杨的话也让我坐不住。因为我知道他的儿女们实际上还是很孝顺的,只是老杨的脾气越来越大,没人敢惹。我说回去了。这一次老杨仍然拿出仿膳的点心,已经留了很长时间,又干又硬。我收下,答应回去吃。

感染控制后,医院让老杨回家去。他不走,说他给共产党干了一辈子,公家的医院应该伺候他。又说儿女的家不是他的家,让他回哪里去。医院生气了,医生护士对他渐渐没了好脸,床单被子有时也不给换,他不管,仍然住下去。

这期间又去看过他一两次,好像都是过年过节以前,他女儿来叫,我就去,也觉得应该去看他。每次去,心头就像压着一块石头,总觉得欠他什么,但思来想去,又不知道除了去看看他,还能帮上什么忙。

有一次,是他儿子来找。他一说:我是杨万升的儿子……,我心里一震,马上明白:老杨不在了。

追悼会是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的。他的儿女们一定费了不少心血和气力。因为老杨的追悼会确实很像样子,追悼室很宽敞,摆满了花圈,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死者是个不小的干部。我被很认真地引到签到处,工作人员帮我佩带上了白色纸花,我在签到本上写:老杨叔叔,点点想念你。那支笔沉重万分。身后有人痛哭失声,回过头,通过几张相像又悲伤的脸,认出是老杨的儿女们。

告别仪式还未开始,我被优待,先走进去与死者告别。

老杨安卧,面容还算安详,体态也还丰满。

我的心惶惑不安,没着没落,我左顾右盼……

一眼看到老杨被刮得青白的像萝卜皮的鬓角和下巴,点点一下泪如泉涌!如梦方醒!所有往事在这一瞬间被唤醒,拥拥挤挤堵在嗓子眼儿。

我忽然明白,我失去了一个终生爱护我的,天下最痴心的人!失去了人生中最难得的童年知己!

老杨!老杨!你的爱护耐心而艰难,甚至有点执迷、执迷到完全不求回报,甚至不求平等。世界上哪里还有比你的爱护更仁慈的东西!

点点现在失去你了!在失去很多之后,又一次痛失你这爱心常在的痴情长辈!

老杨的儿女们走上来,说:“爸爸辛苦了一辈子,他的晚年不幸福。”

点点更如万箭攒心,造成老杨一辈子辛苦和晚年不幸福的人中,不正有一个罗点点在内?自问自责,痛苦万状之下,只好夺门而去。

夜深人静,往事历历在目。

老杨一晚上在和我说话,还是那个温和健壮的中年人。

他笑嘻嘻地把大手伸过来,说:“得,这回得看看。”

我就像得了宝似的,把上面那层奇怪的膜看个够……

后来,别人告诉我,老杨的遗体火化前,他的儿女大大发泄了一顿:痛骂了让老杨提前退休的“组织上”,提到房子、工资和级别,提到至今不能报销的医药费,也提到“没良心”的罗家。说老杨把一生中最好的光阴留在罗家,当牛做马。除了“文革”中受牵连,再没沾过别的好处。人死了,只来个小女儿,连追悼会也没开完……

这当然是些在情急时说的话,人家告诉我别太认真。

现在,人家请客要问上哪儿,我准说:仿膳。朋友们都知道我酷爱仿膳的宫廷点心。到了仿膳,会想起老杨。想起老杨,就能温习到许多温柔而复杂的情感。会告诫自己活在这世界上要自重,要珍惜和理解爱心。有时候也会特殊地感觉到伤感和寂寞。但无论如何,我会觉得自己更有人情味。

注释

①指中国共产党在1953年春开始的,对私营工商业的改造。具体做法是向这些企业派公方代表,代表国家实行领导权,并占有相当股权。利润实行“四马分肥”,即资方红利不许超过四分之一。据统计至1955年,全国实行公私合营的企业3193户。

——参见胡绳主编《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8月北京第1版328页。

②1950年6月,中央政府委员会通过和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第一条总则就是:废除地主阶级封建剥削的土地所有制,实行农民的土地所有制,……到1953年春,全国除一部分少数民族地区外,土地改革都已完成。全国有三亿多无地少地的农民无偿地获得了约七亿亩土地和大量生产资料……

—参见胡绳主编《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8月北京第1版283页。

③指孟子。

4。秀芳

她穿戴着美德,无须面罩,也没有思想上的缺点使她脸红。

——《失乐园》189页

50年代人人想入党。

我们院子里当时一定有一场入党运动。那时候入党不是可以多挣钱,或者有别的好处。但凡和共产党沾了边的,人人着了魔似的要人党。

参谋、秘书、管理员是干部,大多是入了党的,没入党的是保姆、司机、厨子类勤杂人等。这些人按革命队伍里的规矩分别叫做保育员、驾驶员和炊事员。

一开始老杨很有希望。他的出身好,工作积极,技术又没人可比;但强中自有强中手,保姆秀芳很快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秀芳原来是旗人。父亲是清朝的蓝带四品官,是在宫廷里伺候皇上打猎的小官吏。和一般老百姓比,家境当然不错。后来,清朝倒台,改了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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