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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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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多玩法中,玩女人总是少不得的。碛口镇有个桃花坞,历来为娼家聚居之地。花名和绰号之外,“市面”上还将她们的特点用最简练的语词概括,编成合辙押韵的“四六句子”广为传播,如现代广告然。比如:小北京的媚,小南京的肥。洋学生的俏,林妹妹的笑。老法币的绵,土货券的甜等等。而这些精彩语词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原创权应归盛二少。程环有这样一位好“导游”,自然也是阅尽奇山秀水的角色。不过以实为实讲来,盛、程二位少爷还没有“乐不思蜀”。他们的头脑还算清醒,二人的共同忌惮是:脏病。于是就乐颠颠拉起皮条来。给谁拉?给厘税局局长杜琪瑞。这杜琪瑞是从二战区司令部直接下派的,也算是“挂职锻炼”吧。杜琪瑞平日说话,常称阎锡山为“世伯”,让人感觉他同阎锡山关系非比一般。但实际上,在杜琪瑞的所有社会关系中,最过硬的是日本崎山蔗糖株式会社驻太原办事处主任松本。松本前年初来太原,不久便和杜琪瑞母亲勾搭成奸。此人名为商人,实与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部关系暧昧。松本在生意场上有意拉拢阎氏,两年来与阎家驻太原字号“庆春泉”生意不断,先通过超常让利与阎氏商号建立牢固的营销伙伴关系,后于民国二十六年十月阎锡山五十四岁生日那天,以祝寿为名登门拜访阎锡山,从此与阎往来频繁,成为二战区司令长官的座上客。如此一来,杜琪瑞称阎长官为“世伯”似乎更有了二十分的理由。盛、程二位知道“为”下这个朋友对他们非同寻常的意义,而这个朋友就好这一口,那皮条你不喜拉也得拉。如此,温柔乡里走出了“岁寒三友”,一些大事也便轰轰烈烈干起来了。自然,盛二少只算个打打下手,顺便捞点外快的小角色。

白丑旦一见是这两人,当即想到了“盗墓”二字。他们想盗墓?白丑旦寻思。可是这也不对呀!他白家几代搬运工,有甚值钱东西陪葬,值得程、盛两家的人来盗墓?

白丑旦正自寻思,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白丑旦先将自己隐蔽好,再看时,新来的又有两个人。两人都带着铁锹。这两人化成灰他也认识,他们是厘税局的税警。一想到厘税局,局长杜琪瑞那张猪尿脬似的脸就浮现到了他的眼前,他的心里就有一股无名怒火呼呼冲出天灵盖。

程环和盛克勤是如何同杜琪瑞搅到了一起的,白丑旦不清楚。但白丑旦凭着对杜琪瑞的了解,断定他们不会干甚好事。

原来这白丑旦的模样正像他的名字一样,丑,奇丑。人高马大,却又驼腰背锅。光葫芦脑袋。脸上疙疙瘩瘩。飘眼儿,见风流泪。厚嘴唇外翻着,像贴了两块半干的橘子皮。白丑旦本人虽然奇丑无比,可他爹给他娶了个俊媳妇,碛口人称“五月鲜”。五月鲜前二年在碛口街挎着柳条筐卖烤馍,被杜琪瑞盯上了。先是借征税浮言浪语调戏,后来就动手动脚真做起来。那五月鲜一开始颤颤禁禁推拒,后来架不住杜琪瑞软硬兼施、威胁利诱,就半推半就地抹了裤子。那杜琪瑞得寸进尺,竟然给五月鲜定了一条规矩:每隔三天的晚上九点必须到厘税局同他睡上一回,否则就要“加倍课税”,让她“连自个儿大腿根那‘烤馍’一起卖”。可怜那小女人五月鲜除过照办没有别的出路。

10

一开始,白丑旦对此并不知情。是码头上扳船的陈老三有一回同他说笑说漏嘴,他才知道了些底里。

说起这陈老三来,也算碛口镇知名人士之一。陈老三的爷爷、爹爹都是碛口镇有名的艄公。北路长船到了碛口,非请本地艄公上船是不敢贸然闯二碛的。二碛,又叫大同碛,因为在黄河数十道大大小小的“碛”里,大同碛的凶险仅次于壶口碛(即壶口瀑布),故被称为“二碛”,取“碛”中老二的意思。“碛”一般是由二河交汇,河底沉积了大量巨礁所致。二碛,自然就在碛口码头东南,黄河与湫水河的交汇处。这里浪大如山,敢在这里扳船者自然绝非等闲之辈。陈老三自小在船上长大,耳濡目染,自然也就成了扳船好手。从十七八岁开始,他便常代他爹闯二碛。到了三十来岁上,他已是沿河数百里有名的艄公了。艄公一般“口臭”,即说话荤素不居、香臭不类。陈老三是碛口以西三四里地的寨上村人,为方便谋生,租赁镇街的房子住,同白丑旦做了隔壁紧邻。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见面自然是没有一句“好”话。

那一天陈老三在大门外碰上白丑旦,笑眯眯拍拍白丑旦的肩膀,问:

“白虎星的滋味怎样?”

白丑旦没听明白,愣愣看着陈老三不说话。这“白虎星”的词儿,他好像曾听别人说过,可一时记不起是甚意思来。碛口镇水旱码头一个,南商北贾你来我往的,年代久了,本地话外地话搅混在一起,好像每天都有一些新词儿出现,让你应接不暇、记不胜记,白丑旦大字不识几个,记性好像也不太好,现在他真的弄不懂这“白虎星”是甚了。不过,既然这话是从陈老三嘴里说出来的,那就应了一句老话——狗嘴里掏不出象牙来:肯定不是好话。白丑旦就骂:“就你妈那滋味。”

陈老三还是笑,笑得暧昧:“你妈是不是白虎星,老子能不知道?你妈那东西上的毛草比你嘴上的毛草还旺呢,是白虎星!”

陈老三喷着唾沫星子说得正带劲,白丑旦忽就伸出老拳照嘴巴给了他一记。白丑旦现在明白了,明白了的他当即被狂怒激得呼呼大喘起来。他明白了,这“白虎星”是说他媳妇的。他媳妇那地方没毛草。可这事本该只有他知道啊!现在既然陈老三说出这话,那就说明他知道了不该让他知道的事。那就说明他还干了不该让他干的事。朋友妻,不可欺啊。这狗日的简直连猪狗都不如呢,不揍他等甚!可后来他才知道他打错了人。这白虎星的话原来是厘税局那姓杜的说出口的。姓杜的不仅说出了他媳妇是“白虎星”的秘密,还把他媳妇与他睡觉时习惯叫的那些狂浪的言语也对人说了。现在,不仅陈老三知道了,简直是全碛口,甚至连码头上的几个有名的妓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让他往后怎见人呀!白丑旦没法不恼!

白丑旦怒气冲冲找到厘税局想和杜琪瑞拼命,可进院后却又有些犹豫了:你说他有那事,他说没有,治你个无理取闹你怎办?俗话说: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况且这奸夫还是树大根深的杜琪瑞呢!白丑旦蔫塌塌回到家,从此多操了个心眼。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果然见他媳妇鬼鬼祟祟进厘税局去了。白丑旦紧跟着进了厘税局院子躲在墙角,眼盯着媳妇进了正中间一个大屋,白丑旦看得分明,心想等那两个狗男女闩门熄灯后他就大喊大叫。后来那屋果然闩门熄灯了,可是还没容他喊叫出来,他就被人当贼扭住了。那天晚上,他被人打得够呛,打他的就是这两税警。

白丑旦吃暗亏后,陈老三对他说:

“你他娘不长脑子啊!既是你媳妇主动送货上门,你为甚不先管她?自己没本事当大掌柜,反怨小伙计偷东摸西?”

一句话点醒了白丑旦。白丑旦回到家,就将他媳妇收拾了一顿。可收拾的结果是:自家又吃了大亏。原来那一段码头上活计少,白丑旦从乡下买了两口毛猪杀下卖肉,杜琪瑞带着税警来到肉摊,割头税、经营税一起算,要他缴两块大洋。白丑旦一个“不”字才说半个,就被两税警按地上暴打一顿,末了拉在局里关了禁闭,让白家缴十块大洋的罚款才放人。最后是白丑旦的爹将自家刚刚买下的两头骆驼崽子卖了才把儿子捞出来。这时,白丑旦发现:媳妇并没有“改邪归正”,厘税局去得更勤了。码头上人们传言:现在五月鲜不仅同杜琪瑞睡,隔三夹五也让两个税警尝尝鲜。这种传言传来传去,碛口人干脆便将五月鲜改叫“厘税局”了。

白丑旦杀人的心都有了,可他不仅没杀人,反而认了命。有一回,陈老三骂他是“缩头乌龟”,他理直气壮反驳:“你他娘才是‘缩头乌龟’哩!哼,老子一不傻,二不愣,家里开了个无本贼利(方言,即不花本钱只得利)的票号,老子偷着笑还笑不过来哩……”陈老三跌足长叹复大叫:“你他娘那叫什么‘票号’,是‘嫖号’!缩头乌龟,缩头乌龟,你就是个缩头乌龟!”

家里开起“票号”的白丑旦当然没有偷着笑,倒是偷着哭呢。现在他是认定自己斗不过杜琪瑞的了。媳妇呢,他也曾想过休弃,可他爹一句问话却把他这念头彻底打消了。

“休了你打一辈子光棍?”

是的,按照他的家境,他的笨熊似的身材和见风流泪的一对飘眼儿,休了这个女人十有八九得打一辈子光棍。罢了,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谁家锅底上不抹黑呀!

可是现在,当他面对“牛牛”坟场奇怪的一幕时,当即断定,这几人肯定在干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而这勾当肯定与厘税局、与杜琪瑞有关。当这个判断出现在他脑际时,报复的欲望便野火般在他的心中燃烧起来了。

那四个人在坟场上为什么事争论了半天,甚事没干就离去了。白丑旦多少有些扫兴。他走过去细细察看“牛牛”的坟茔,好像也没发现什么异样。他越发疑惑起来。当他弄了一袋山药蛋准备回家时,突然发现“牛牛”墓堂上方覆盖着的馒头状的土堆同几天前新堆上那阵不一样了。那土馒头是他亲手堆垒的,后头高,前头低。不错,是后头高,前头低。可现在,变成了前头高、后头低,而且,外形也没有了原先的规整。白丑旦心中一动,当即断定,狗日的们肯定在“牛牛”的墓堂里埋进了东西。

白丑旦这么一想,山药蛋也不要了,当即颠颠的跑回家,取了一把铁锹刨起来。刚掩埋不久的坟墓原不难刨。过了不多一阵儿,墓堂里的浮土就被他起出来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此地埋人,掩墓门用的是干草,现在却变成了几块木板。看来,东西是藏在墓窑里了。

这可怎办?

白丑旦犹豫了。“牛牛”刚刚入土,现在重新刨开,“牛牛”会不会责怪他?可是对于这个问题,白丑旦很快想明白了:别人刨在前,我是不得不刨,“牛牛”会原谅的!可是想明白了,白丑旦还是犹豫:现在的时分正交午夜。俗话说:狼黄昏,鬼半夜。半夜的鬼最猖毒,要是变了鬼的“牛牛”不认她的孙子了怎办?白丑旦又犹豫了半晌。不过,想发一笔横财的欲望终究还是不顾一切将恐惧彻底压倒了。他打开墓门,摸了进去。很快,他就发现在“牛牛”棺材的两边塞满了木箱,扑面而来的泥腥味混合着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味道让白丑旦愣住了。那些木箱是用钉子钉死的,白丑旦用铁锹撬了半天也未撬开。突然,白丑旦想起来了,这种奇怪的味道他曾经闻到过,是大烟土!

大烟土!

白丑旦精神为之一振,一个报复杜琪瑞的计划在他的心头出现了。而且,白丑旦当即想到了程家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又冒里冒失的女子程璐。白丑旦提了一只箱子出来,然后将墓窑、墓堂原样封死,一只肩膀将那箱子和山药蛋一起扛上回家去了。第二天一早就去找程璐……

11

程璐是这天傍晚在黄河边会见白丑旦的,二人分手时已是上灯时分。

黄河岸畔的夜景幽静而神秘。沿河各字号的灯笼一盏盏点亮了,在漆黑的夜色中散发着毛茸茸的光芒。字号的名称是标写在灯笼上的,个别未曾标明的,则在附近另加灯幌一个,看上去十分醒目。这里那里,偶尔也有一盏两盏灯笼游走在濒临河岸的小路上,有人影随了灯影移动。灯笼上同样有着各字号的醒目标志。在水旱码头碛口,各字号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夜晚出门必打字号灯笼,以示光明正大之意。商会隔三夹五组织巡夜,若是发现有不打字号灯笼上街游串者,是必要细加盘查的。虽然是战争时期,这个规矩似乎也未改变。码头上,依旧一片灯火通明,只是没有了往常的热闹繁忙。河面上,今日船只不多,充其量不过十来条,灯笼是高悬在桅杆上的。船上的人影时不时如黑色的大山压向这边,又移往那边。船工们天性乐观,现在居然还有扯着破嗓子喊小曲子的。这里一声既出,那里必有应和。水旱码头碛口,是一个出小曲子的地方,好像那黄河里流的、船上载的,人们怀里揣的、手里拎的都是红红绿绿花花叶叶的小曲曲。在那一声声破马锣似的男人们的喊唱间歇,忽然迸出几声悠扬尖俏婉转清雅的女声来,那是被叫上船的妓女们发出的。

程璐在码头国民小学教书时,养成了乘着夜色沿河漫步,在扑朔奇幻的滨河夜景中沉思默想的习惯。这一次回碛口以来一直忙于对付敌人扫荡的事,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河边散步,更无缘欣赏这向晚时分的河岸景色。现在,她独自漫步在渐深渐浓的夜色里,真想让光阴凝固在眼前一刻呢。可是她知道,对她来说,危险是随时存在的,她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想到此,她装作不经意地前后顾盼,在朝后的一瞥中看见,在离她百十米左右的盛家货栈德泰昕大门一侧,两个熟悉的身影一闪隐匿不见了。她会心地笑了笑,知道那是自家同志,便继续朝前漫步。再待十分钟,她想,哪怕五分钟也行。

今晚与白丑旦的会见太让她兴奋了。她想起她的“老老简婆”(方言,姥姥称“简婆”)曾不止一次地朝她讲述过的、清朝道光年间她的“老老简爷”盛景涛带着碛口绅商士民砸码头烟馆的事,心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砸得好啊!那事的意义岂止是挽救了几个烟民呢?那是爱国之举啊,尤其是当外国入侵者的坚船利炮轰开国门的时候……而今,历史在经过了近百年的沧桑巨变后,类似的场景突然又在眼前出现了。所不同的是:百年前的鸦片主要来自英、葡帝国,如今的鸦片主要是国产自销;百年前的侵略主要来自西方列强,如今则来自东方近邻。共产党人,爱国胜爱家的共产党人,理所当然是反侵略的急先锋,当然也应是反鸦片的急先锋!程璐感到:白丑旦所说这件事她责无旁贷该管,该管到底。她感到:白丑旦不找别人,单单找她程璐反映这个情况,实在是对她的极大信任呀!对于共产党人来说,有什么能比组织和群众的信任更值得高兴的呢?……

在这个宁馨安谧的夜晚,面对波光闪烁的黄河,程璐不禁忆起三年前黄浦江畔的那个同样宁馨安谧的夜晚……

那一年,她本来是活动在北平的。突然有一天,“组织上”找她谈话,派她去上海完成一项特殊任务——参与甄别并酌情处置一名可能已经叛党的人。据说此人原是党组织在上海某区的一个负责人,曾被当局逮捕过,经组织多方营救出狱,现在仍担任原职务。这原本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但令人生疑的是:近段以来,同此人有过接触的一些党的负责人相继被捕、“失踪”,组织上怀疑他,但又缺乏证据,所以拟组建一个特别调查小组,对他进行甄别。如确已叛变,要求立即处死,以绝后患。当时,程璐疑问道:上海党的地下组织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同志,怎么偏要我去?“组织上”意味深长地笑道:让你去,自然有让你去的道理。怎么,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程璐说:这是组织上对我的信任,我保证完成任务!到上海后,她才知道:那人原来也是山西人。是她省立一师的同学,后来在北平时他们又曾一道在北大旁听过。而且,那人还是……还是她的一个热烈追求者。前不久他还给她来过一信,邀她去上海“发展”,说一切他都会为她安排好的。大约正是因了这些原因,“组织上”才下决心调她南下,并且指示她在尽早的时间内与那人确立“恋爱”关系,探得其是否叛变的底里。说真的,一开始,她并不相信那人会是叛徒。可是当她们的“恋爱”关系确定后,那人便开始曲里拐弯试探并以“书生造反,好事难成”、“少唱高调,多办实业”之类的话对她进行“心战”了。程璐当即警觉起来,并据此得出此人就是叛徒的结论,向“组织上”作了汇报。“组织上”很快决定采取断然措施,并指示由她将那人约到黄浦江边,另一同志扮作游客靠上去执行刺杀。

那也是一个早春二月的夜晚,黄浦江边灯火辉煌游人如织。那人如约而至。就在她和他“倾心”喁喁、悠然漫步之时,那个执行处决任务的同志靠上前来并把一柄尖刀从背后刺向那人的心脏。在锋利的刀刃进入那人体内的一刹那,程璐看见,那人对她投来似惊讶似怨恨的一瞥。

那人死了。奇怪的是,又有几个党的负责人被捕,其中多数人并未同那人接触。程璐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那人临死时充满幽怨、绝望的一瞥从此定格在了程璐的记忆中。

而今,当她满怀兴奋漫步在黄河之滨,面对夜色中波光潋滟的河面忆及此事时,不知怎么,那幽怨绝望的一瞥竟不合时宜地又一次闪现在了她的脑际。与此同时,她突然听得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对她大喝一声:

小心,刀子!

程璐本能地倾身伏卧、就地一滚……耳边呼的刮过一阵狂风,果然有一把刀子连同一个大汉在她的头顶趔趄一下,扑倒在地。

负责保护程璐的两个同志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那人擒获了……

12

就在程璐遭到袭击的那天晚上,盛克勤去寨子山看望大表哥程珩。刚到程家大门口,就被程环拉住了。程环瞅瞅左右无人,对盛克勤说:老杜说了,后半夜起货。盛克勤道:昨天晚上我说让起,你们不起,今晚又让起。一趟趟白跑,你们可得另付工钱哩。程环又往左右看看,说:你小子小声点,成心坏事啊!昨晚不是买家没来嘛。那么多东西起出来往哪儿藏?让你帮忙埋一下,起一下,就给你三百大洋,还少啊?你小子知道我们冒着多大的险?你那真是有福人儿不用忙,哪管他人肝胆破哩,还不知足!盛克勤道:你说得轻巧!就埋一下,起一下?你知道鬼子来那天,因为给你们帮这个忙,我和一家子跑反的人失散了,差点把我媳妇急死!再说一次次刨人家的新坟,那也是要遭报应的事。程环说:你差点把媳妇急死,我还差点把我娘急死哩!刨新坟的又不是只你一人,我们不也动手了?坟上有鬼谁不怕?好了,回头让老杜再给你加一百大洋。你这真是有福人儿不用忙哩,知足吧!今夜三更后去,准时……

盛克勤在程珩处扯了一会闲话,特地回家带了哮天犬,出来又在镇街爬了半天棋摊子,约摸时分已交半夜,就散散淡淡朝着西塬走。远远瞭见新坟顶上引魂幡发出的惨白光影时,他站住了。蓦地,他感到一股发自地心深处的寒意向他袭来,沦浃肌髓。哮天犬耸动双耳,发出低沉的哼哼声,随即以爪尥地,长嚎不已。盛克勤朝哮天犬靠靠,硬撑着蹲在路边等程环他们。

终于等到远处响起了脚步声,盛克勤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杜琪瑞也来了,加上程环和两个税警,一行五人快步朝着坟场走去。突然,那哮天犬再次长嚎起来,嚎着,步步后退着朝人群中钻。众人不由心惊肉跳起来。有谁突然“妈呀”大叫一声,众人看时,坟后跳出两个青面獠牙的鬼怪,扎煞着几近透明的双手,一耸一耸朝他们扑了过来。盛克勤踢了哮天犬一脚,将它朝前驱赶。忽见那两鬼怪竟朝着哮天犬频频招手,哮天犬就屁股一扭一扭摇着尾巴颠颠地朝着他们跑去,全没了往日的威风。众人越发惊骇。盛克勤大叫道:啊呀,哮天犬被施了勾魂术。叫着,撒开两脚转身就跑。众人也朝来路跑回。

现在,坟场上只有两个“鬼怪”了。他们相视一笑,说:快叫人来,今黑夜就起货!

原来,他们是崔鸿志和程璐。哮天犬原是认识二人的,现在正扑在他们身上撒欢呢。

当天晚上,他们便将十一箱烟土(原为十二箱,其中一箱为白丑旦藏匿)全部起出,真货转移后,空箱改装石头疙瘩,原样埋进墓窑。

回到厘税局的杜琪瑞一夜没有合眼,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他是从来不相信神鬼的,可昨天夜里的鬼怪他又是亲眼所见。不仅亲眼看到了鬼怪,而且还目睹了鬼怪施展勾魂术让一条哮天犬服服帖帖跟他走。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莫非是他们五个人中有谁走漏了风声?莫非共产党游击队已经插手了此事?莫非他们已经进了人家的圈套?这事可是非同小可呀!尽管阎老西儿的部下不乏瘾君子,可表面上阎老西儿却是“禁烟派”。黄河那边的国统区都成罂粟的世界了,黄河这边阎老西儿还要装模作样查禁。如果这事传到了老头子的耳朵眼里,他还不趁机拿他开刀玩一回收买人心的勾当?……

杜琪瑞越想越后怕,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冒红,他就叫了一个税警装作散步朝西塬走。谁知离目的地还有老大一段,就听那地方人声嘈杂。远远一瞭,原来是游击队正由马有义带领在那墓穴旁挖地洞搞“空室清野”。杜琪瑞见白丑旦苦着脸站在路旁“看景儿”,就说:丑旦啊,你“牛牛”可是刚刚入土,这么刨挖,就不怕惊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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