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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齐传-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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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自然又把群臣和儒生的章奏给左长史邴吉、右长史田延年等人看。

邴吉想了想,道,将军得此吉兆,要善加利用。不如奏上皇帝改元。先帝常以六年一改元,此正其时也。

邴君这句话的确提醒了我。霍光拍腿道,我明日即奏上皇帝改元,大赦天下。

过了五天,皇帝果然制诏御史:乃者凤凰翔于豫章,汉德被于南国,朕甚喜焉。其改始元七年为元凤元年,与天下士大夫和黎民更始。

桑弘羊拿着诏书,气得手脚冰凉。什么吉兆,什么凤凰。上个月长安日食,霍光怎么不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反而借故斩了两个掌管天文历算的小官以塞殃咎。还有那帮儒生们真是无耻之尤,日夜在朝堂上高谈什么“直而不枉”、“正而不谲”,看见有一点好处,却什么肉麻无耻的颂扬都出口了,他们还知道这世上有廉耻二字吗?

桑迁劝慰道,大人息怒。臣以为儒生中也不是没有刚直的,不过大都隐居伏窜,不屑应霍光的征召。至于那些势利小儒又何必跟他们计较。好在霍光的脑袋搁在肩膀上也不会太久,大人就忍耐一时又何妨,如果气坏了玉体岂非得不偿失。

桑弘羊无奈地点点头,把头转向戴牛,道,阿牛,危急时刻,有你作帮手真是太好了,到时你就拿着诏书去征发北军骑士,驰围霍光府邸,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走脱。

戴牛几个月前被桑弘羊擢拔入长安,官任北军军正,虽然秩级不高,但是地位重要。他听见桑弘羊吩咐,心里怦怦直跳,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大概有兴奋罢,如果这场政变成功,他就可能封侯;但是如果失败,就会被枭首。好在他尚无子息,就算死也是自己一个。他望着桑弘羊热切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又涌起一阵烦躁,兴奋之中夹杂的烦躁。他简直要诧异自己,脑中为什么一瞬间闪过了盼望桑弘羊失败的念头。天哪,自己可是与他连为一体的啊,他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只能荣辱与共。他隐约明白,他对这个老头子和婴齐都抱有一种潜藏的怨恨。他怨恨他们把一个哑巴女子塞给他做妻子,虽然名义上桑弘羊给了那个哑女一个高贵的身份。可是他对她的身世再明白不过,她不过是龙泉谷中一个身世微贱的女子。而且,最令他生气的是,这个女子根本不喜欢他。在他第一天新婚的时候,他意图抱她在床榻上,却遭到了抵抗。那抵抗虽然并不强烈,却迅速灼伤了他的自尊心。她一个哑巴,竟然还是这样看不起他。她以为她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从此,他们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身体,也不想得到。他听

见她喉头的咕嘟声和她颈上的伤疤就不快乐。也许这就是他恨婴齐和桑弘羊的缘故罢,可是这也许不是真的恨,他还需要他们,特别是需要桑弘羊。他毕竟是位高权重的御史大夫。

桑弘羊对着桑迁挥了挥手,桑迁躬身告退。屋子里只剩下桑弘羊和戴牛两个人。桑弘羊注视着戴牛,突然道,阿齐怎么样了?

戴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道,原来阿翁知道——知道他曾经在我那里。

桑弘羊笑了笑,我怎会不知。

其实他上个月已经离开我那里了,他说他觉得闷,我都劝阻不了他,只能由他了。戴牛道。

他现在身份是个平民士伍,不是想去哪就能去哪的。县官有公事,随时都可能征发他啊。桑弘羊奇怪地说。

戴牛道,阿翁说得对,不过现在的霸陵县丞都知道他的来历和身份,一般不敢派他的徭役,所以他还是有空闲到处游历的。

哦,桑弘羊道,他这人过于忠厚,我当年期望他能在我身边,助我一臂之力,可是……唉,可惜了他胸中的韬略——他还说过什么没有?

戴牛道,阿翁想知道些什么?

桑弘羊迟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提起绯儿母子,还有——我。

戴牛望着桑弘羊热切的目光,他心里知道,那目光中充满着一种希冀,心里又萌起了莫名的不平。婴齐这竖子实在太有福气了,竟然娶到了高贵的桑绯,而且竟然不知道珍惜。他这样想着,嘴里脱口道,没有。他从没有提过这些。

桑弘羊脸色由晴转阴,难道他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不挂念了?

戴牛嗫嚅道,他说既然阿翁划掉了他的户籍,他就和阿翁没有什么关系了。

桑弘羊大怒,这竖子竟然如此忘恩负义,我还一直觉得他忠厚。他霍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扇,大叫道,来人,去把绯儿叫来,让她亲耳听听阿牛的话,看看她日思夜想的丈夫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只听得楼梯吱吱作响,桑绯抱着一个大约一岁半的小女孩走了进来。桑绯对着戴牛,略微躬身,施了一礼,把那孩子放在座前。那孩子穿着小小的锦袍,梳着两个发髻,像牛犊的角。一张小脸圆滚滚的,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四处张望。

戴牛看着这孩子,觉得非常好玩,不由得脱口而出,婉兮娈兮,总角

关兮。

桑绯噗哧一声笑了,虽然笑容有些苦涩。戴牛君也会诵《诗》了,真是难得。

桑弘羊也颇为奇怪,道,我一直以为阿牛是个武吏,没想到开始习儒术了。是谁教你的?

戴牛脸红得像涂了染料,扭捏地说,婴君早就告诉臣,公余之暇,要学习点儒术,将来才会有公卿的气度。他停了一下,补充道,外人都传闻阿翁以法术擢拔于公卿之列,其实阿翁舌战儒生的时候,旁征博引《诗》、《书》,就是饱学宿儒也无以自解。臣心底里一向是以阿翁为榜样的。

桑绯不觉莞尔,阿牛气度真是愈发不凡,我真要重新认识我们的阿牛君了。说来真巧,我的女儿取名就叫婉娈。

桑弘羊笑道,阿牛和我们心意相通呢。他的痒处被戴牛几句话狠狠地搔了几下,心中舒服已极。他自己一向是以博闻和全才自许的,不但于他自己膺服的法家,对儒家六经也实在很下了一番功夫。他常常暗中鄙视那些完全不懂得儒术的文法吏,自己虽然在大方向和这些文法吏一致,但其实却莫名地不怎么看得起他们。和儒家辩论得深知儒家的弱点,而这只有他做到了。虽然有时他也怀疑,了解儒家与否也未必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只是了解的过程是一种智力的愉悦,结果反而不是特别重要的。

戴牛抓了抓头,道,阿翁把臣当成亲子一样看待,臣怎么能不知道报效。

他笑道,没想到阿牛竟是这么了解老夫。老夫早就说了,那些儒生日夜只知道吟诵死人的枯简,看上去高深莫测,不过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容易得很。我这么多年来,早就学会以彼之矛,陷彼之盾了。

戴牛唯唯称是,又是谀词如潮地吹捧了一番。桑绯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戴牛君,听说阿齐一直寄居在你家,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桑弘羊听了这话,又来了脾气,阿牛,你实话告诉她。枉她还记得那个竖子。

戴牛迟疑道,婴君很好,不过他每天总是呆呆的。没有提到过你。

桑绯似乎并不在意,淡然道,嗯,我知道了。只要他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转眼就到了秋天,这一年从九月起改元为元凤。所以,始元七年突然就变成了元凤元年。这场改元不但是为了庆祝凤凰降临,或许还有别的深意。九月壬午,正是日失中的时分。未央宫中,到处已经是金黄的树叶,像灿烂的织锦一样。温室殿内,也是一片秋凉的萧瑟。盖主此刻正在床榻上和丁外人

交欢,今天盖主似乎性欲特别高涨,丁外人在她的身下,却心不在焉的。盖主一面身体急促地耸动,一面嘴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声,间或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符,少君……少君……你封侯的日子快到了……就是明天……我……我一定满足你……

丁外人却神情澹漠地盯着帷帐的顶,殊无半点欢悦之色,身体只是被动地迎合着他身上衰老的妇人。两具形体上不相称的肉体就在床榻上缠绵辗转。

他们正运动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喧哗的声音。丁外人吐了一口气,懒懒散散地说,啊,外面是什么声音。

盖主没有停止她的动作,嘴里含糊地说,不管那么多了,大概是少府太官令派人正往我们这边送饮食器具罢。你忘了,明天我要请霍光饮宴,特意向太官借了食具。

丁外人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但是外面声音越来越响,还夹杂着呵斥尖叫的声音。突然只听得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接着有甲胄和兵器碰撞发出的尖利声音。一个浑厚的声音叫道,有诏书捉拿反贼。

盖主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腾地从丁外人身上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往身上披衣服,心里一阵巨大的恐惧袭来,完了,难道走漏了风声?她的脸现在比她头顶上的素纱帷帐还要白,她望着丁外人,想说什么,但喉头一阵嚅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丁外人的神色却异乎寻常的镇定,他穿好衣服,对着盖主惨笑了一声,我们的末日到了。

盖主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这时外面脚步杂沓,一个戴着两梁冠的使者突然从帷幔外窜了进来,他的身材高大,虬髯满颊,衣服上还有一片喷射状的血迹。盖主认识他,心里虽然大恐,却强自摆出长公主的架子呵斥道,田延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随便阑入温室殿,不怕族灭吗?

田延年扬了扬手中的竹简,冷笑道,有诏书,派臣来温室殿系捕反贼,你听着:

制诏盖长公主:朕与公主为骨肉至亲,乃与他姓谋害社稷,欲伏兵杀大将军霍光,迎立燕王,亲其所疏,疏其所亲,岂不悖哉?朕自幼依附公主,恩情悃款,本不忍致公主于法。然为天下者,不可以私恩废公义,况公主又先背我也。呜呼,公主其自解!朕不能见公主矣。

盖主大骇,身子一软跌倒在地。田延年回头吩咐士卒,来人,给长公主敬酒。

一个戴着一梁冠的副使拿出酒壶,斟满一爵,跪在盖主面前,恭敬地说,请长公主饮酒。盖主魂飞魄散,将酒爵一推,酒泼在地上,跳起一道淡蓝色的火焰,一闪而灭。田延年把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道,长公主何必这样不肯合作,这杯酒是皇帝陛下特意颁赐的,长公主最好还是主动点,以免殃及宗族。

盖主尖叫道,你们这帮奸臣,伪写诏书,侵凌宗室。我要面见皇帝,我要面见皇帝!她嘶声裂肺的声音回荡在未央宫的上空,皇帝说了会永远保护我的,皇帝怎么会忍心杀他的同产姊姊,你们这帮万恶的奸臣……

田延年仰天叹了一口气,道,是公主先辜负了皇帝陛下的厚爱。来人,再劝公主饮酒。

两个士卒上前按住盖主,盖主披头散发,头上的金钗和簪珥凌乱,身上的衣服也满是褶皱。田延年皱了皱眉,还不动手?他低喝道。

那个副使身子一哆嗦,下定了决心,一手死死捏住盖主的鼻子,另外一手端着酒爵,将满满一杯鸩酒毫不费力地灌进了盖主的肚子里,然后松开了她。

盖主好像憋急的鱼一样大喘了几口气,心陡然从悬崖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她自知无救,撕裂着喉咙大声哭泣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作为炙手可热的长公主,瞬间就从尊贵的云彩顶端坠落到了泥土之中。她前几天才和上官桀、桑弘羊等商量好了,预备明日请霍光赴宴,然后当堂宣布诏书将霍光斩首,没想到自己走到了霍光的前头。那老竖子真是狡猾,什么都瞒不过他的耳目。她趴在地下,两手狂抓着菱形青砖,泪水如雨点般倾泻,指甲都掉了,两手血迹斑斑。她渐渐能感觉到肠子在鸩酒的作用下翻滚所带来的苦楚,她抬起头,透过泪水的帘子,看见她一生中最爱的男人丁少君呆呆地坐在那里望着自己,更加心如刀绞。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发疯地爬到丁外人的身边,抱着他的腿,泣道,少君,都是我害了你。不是为了能给你封侯,我又何必如此。她突然披头散发地转过头来,对着田延年尖声道,不,这些事他都不知道。你们不能害他,他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田延年嘴角露出嘲笑,都快死了的人,还挂念着情夫。真是枉自尊贵了一世,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如果不是这位丁外人,大将军恐怕就真遭了你的

毒手了。

盖主两眼失神地望着丁外人,由于毒酒带来的苦痛让她脸上肌肉扭曲,显得有些狰狞。她伸直手臂,指着田延年,对丁外人道,他……他说的是真的?真的是……是你出卖了我?为什么……

丁外人喃喃地念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绿池翻素影,青鱼戏莲间。愿得长相伴,欢觞终百年。

盖主喘了口粗气,道,原来你早知道……

你梦中说的,我知道是你杀了她。不过,你放心,我会陪伴你的。毕竟你对我是真的好,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好了。他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突然从袖中探出一柄匕首,噗哧一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血液顺着血槽飞溅,喷射在盖主的脸上,热热的。丁外人嚯嚯叫了两声,两眼一翻,扑倒在地上。

盖主目睹此景,惨叫一声,伏在丁外人的背上,抱紧他,两泪涟涟,嘴里也喷出一口鲜血,气绝身亡。

第五章婴齐和刘病已

与此同时,丞相征事任宫、丞相少史王寿、北军军正戴牛带着一队玄甲车骑驰围了夕阴街上的桑弘羊府邸,领头的两个士卒各撑着一枝长矛,上面顶着两个头颅。一个是斑白头发的老者,一个是四十岁不到的中年人。长安城中各个里门关得紧紧的,因为各里长都得到命令,长安街道已经被士卒封锁,十二个城门紧闭,里长必须约束自己所在里的百姓,不许外出。百姓们无不惊恐,只能偷偷倚在角楼上眺望街道,那两个挑在矛竿上的头颅,他们都认识,一个是左将军安阳侯上官桀,一个是车骑将军桑乐侯上官安。这两个炙手可热的外戚列侯,竟突然身首异处,这说明朝廷发生了极为可怕的事

件。当然,刚才已经有官吏们在巡行宣告,鄂邑盖长公主勾结上官桀父子和御史大夫桑弘羊谋反,想谋害大将军霍光,废黜皇帝,迎立燕王为天子,大逆不道,现在大部分已经伏诛。

桑弘羊听到奴仆报告说门外金铁交鸣,知道大事不好。他活了七十五岁,已经见惯了长安的杀戮,但这次轮到自己头上,仍不免感到悲凉。他站在楼上,听见鼓声大作,透过窗棂,看见任宫站在车上大声道,桑弘羊快下来受缚。皇帝有诏书,御史大夫桑弘羊阴谋倾覆社稷,发执金吾车骑将之阖家收捕,毋使一人走脱。旁边王寿也叫道,桑弘羊,给你一刻的时间,赶快出门受缚,否则我等要破门而入了。

楼上,侍女和家奴们都吓得跌坐在地,一点力气也没有。桑绯这时抱着女儿也跪在桑弘羊身边,簌簌发抖。桑弘羊从窗棂望见戴牛站在王寿身边,大为惊骇。他回转身对桑绯惨笑了一下,我真是老眼昏花了,没想到被戴牛这个竖子出卖,还连累了盖主。我死也不能赎回我的过错。

桑绯嚎啕大哭,她的女儿婉娈看见母亲伤心,也哭得满脸是泪。桑弘羊老泪纵横,他抱过婉娈,又将另一只手环住桑绯的肩膀,哽咽地说,绯儿,阿翁对不起你。你恨阿翁罢,阿翁本想让你们过得好点。其实阿翁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就算不死,也活不了几年,本也不图什么,可是害得你们要跟着我一起断头……

桑绯伏在她父亲的肩膀上,泪水浸透了父亲的肩膀。阿翁,女儿不怪你。她泣不成声,其实阿翁和婉娈是我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了。没有阿翁,我也觉得活着没有多大意思。婉娈还小,她不知道家破人亡的痛楚,可惜她父亲再也见不到她……

其实阿翁是想事情成功,再把他召回来……桑弘羊抽泣了一下,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你一定私下里恨我把他赶走了。

不,阿翁,我并不恨你。一点也不恨。其实阿齐他并不怎么喜欢我,他不在我身边,反而让我觉得轻松。虽然我知道,我是那样喜欢他。桑绯自言自语地说,平常的时候,这样的心里话她在父亲面前肯定不好意思出口,但现在已经是死到临头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值得再顾忌了。

他不喜欢你,那就更是阿翁我的过错了,当初正是我提出将他招为女婿的啊。桑弘羊心如刀绞。

桑绯泣道,阿翁,你没有错。我爱他,若不是你的力量,我就不能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也不能有了婉娈。虽然,虽然这些终究没有什么意义……

这时外面响起了撞门声,大队甲士簇拥了进来,布满了整个庭院。院子四角都是弓弩手,仰着脑袋将弓弩对准楼上。任宫举着一面大盾立在自己面前,对戴牛道,戴君,现在就看你对大将军的忠心了,能捕斩反贼者,不但可以除罪,而且可以封侯啊。

戴牛点点头,硬着头皮朝楼上喊,反贼桑弘羊,还是下来受缚罢,皇帝可以赐你个全尸,免得乱箭穿身,死得难看。

桑弘羊大怒,站起身,从兰锜上抽出长剑,将閤门拉开。楼下的弓弩手立即齐齐将弩臂对准他的身体。桑弘羊凭着栏杆,大笑了几声,道,老夫为官六十多年,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哪里是什么反贼了?只恨当今奸臣当道,老夫不能廓清朝廷,捕斩奸贼,有负先帝。至于死,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将眼睛环顾了一下,神色肃穆,犹自充溢着御史大夫久踞高位的威严之态。这几十年来,普天之下,谁听见桑弘羊的名字不感觉如雷贯耳?尤其是那些富商大豪,对他无不又惧又恨。弓弩手们一时眼光低垂,都不敢和他逼视。他的眼光扫到戴牛身上,戴牛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脑袋。

桑弘羊冷笑道,戴牛竖子,凭你什么人,也配称呼我的名字。枉我对你器重有加,老夫今天被你卖了,也算是天意。

任宫换了温和的声音道,桑大夫,我等奉诏书在身,君还是下来受缚罢,也好让我等尽快交差。

桑弘羊冷笑道,我桑弘羊岂能死于尔等竖子之手。他转首对桑绯道,绯儿,阿翁不能再照顾你了!他长叹了一声,反手长剑一挥,往自己颈上划去,雪沫顿时如骤雨一样四溅在栏杆上,噗噗作响。他一颗雪白的脑袋登时垂了下来,倚在栏杆上,身子软软地滑了下去。

楼下的士卒们呆了半晌,任宫挥剑道,还不上去系捕反贼。士卒们一声鼓噪,沿着楼梯爬了上去,戴牛身先士卒,跑在最前面。

桑绯扑在桑弘羊身上哭号,看见戴牛上楼,突然跳起来扑向他疯狂厮打。她这时完全抛却了贵族家妇女的雍容之态,变得和民家的粗鄙泼妇一个模样。戴牛猝不及防,被她在脸上抓了几道血痕,心中大怒,双臂一推,桑绯禁不起他的膂力,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墙角。桑绯厉声道,你这杀千刀的畜生,连义父都能出卖,一定会遭到电劈雷击的。戴牛道,给我绑起来。他唤了两个士卒上去,将桑绯捆得像粽子一般。桑绯犹自骂不绝口,戴牛不再理他,一步抢到栏杆前,抓住桑弘羊稀疏的发髻,将他的身体提了起来。桑弘羊颈上冒着血泡,两眼突然睁开,瞪大了眼珠看着戴牛,嘴里似乎要说些什么,原来他

还没有气绝。戴牛虽然勇健,这时也有点害怕。他抖索地挥起环首腰刀,闭住眼睛,一刀将桑弘羊雪白头发的脑袋斩下,回过头,对着众多士卒大声道,反贼桑弘羊已经伏辜,首级在此。

桑绯看见自己父亲的首级被戴牛握在手里,血迹斑斑,颈脖的切口处筋脉和残存的血管下垂,像一团鲜红的抹布,犹自往下滴着血液,淅淅沥沥的。那就是自己慈祥的父亲,握在他义子的手里,而这个义子是她求她父亲收下的。她都做了些什么啊,她觉得心胆俱裂,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婉娈蹒跚地趴在自己母亲的身旁,哇哇大哭。戴牛看着她,狞笑了几声,突然一把抓住婉娈的手臂,将她像一只小鸡一样提到身旁的几案边,笑道,还认识我吗?婉娈点点头,又摇摇头,哭声却没有停住。戴牛嘶哑着嗓子笑道,婉兮娈兮,总角关兮。他边说边将她小小的脑袋狠狠地按在几案上,婉娈疼得尖叫起来,哭得更厉害了。戴牛嘿嘿地狞笑了一下,突然手起一刀,噗哧一声将她小小的脑袋斩下,她的哭声也在刀光中戛然终止,温热的血溅得戴

牛满脸都是。戴牛提起她的首级,将她小小的身体一脚踢开。其他士卒看见戴牛的狰狞样子,都不寒而栗。

三辅诸县乃至天下郡国都先后接到了皇帝的诏书,要求各县、道,加强巡视,尽心逐捕逃亡在外的盖长公主、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的亲属以及各参与谋反的掾属,各乡、亭、市、里挂满了有司移写的大字诏书,十分醒目。

长安南面的乐游原和白鹿原是一片非常开阔的场地,川原交错,阳光普照在这片土地上,空气中映射出七彩的光芒,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景色。

婴齐这时正在下杜的亳亭,和王谭、燕万年两个人纵马游遨。他前段时间离开了戴牛的家,他的朋友王谭和燕万年听说了他被岳父逐出,特意寻访到他,邀请他去他们的别业小住。王谭和燕万年本来都是杜县人,虽然后来因为公务的需要,搬进了长安,但在杜县的老宅尚在。婴齐本不欲去打扰,但禁不起他们的一再劝说,也就动心了。况且他自己觉得长期住在戴牛家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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