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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扎克传-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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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整个事业的突飞猛进,巴尔扎克却再也不改变了。倘若一个人把
他五十岁的形象和三十岁的对比一下,他只会发现一些细小的不同!头发上
多了一丝白发,眼眶下多了一抹阴影,以前红润的容颜上被少量的苍白所代
替,但是大致的肉体外型却没多大的改变。当他二十岁时,他的那些男性特
征已基本上定型下来了。这“矮小、瘦弱、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在他这
种不加修饰的外貌里,唯一明确的只是一个和未扬名前的拿破仑相似的面
形。)令人奇怪的是,竟复原为那“圆形面孔的胖孩子”了。只要他坐在写
字台前,他神经中的高度亢奋,踌躇不定,急不可待,随遇而安等等因素,
就屈服干气象阔大和从容自信的气概满注了力量和自信的感觉。当他写道:

“在阿尔苔斯的眼里,那曾经一度闪烁着高贵野性火焰的神情,在成功
到来之前,已疲惫不堪了。他眉宇间的庄严的思想已经渐渐消褪,曾经瘦弱
的身体已经强壮起来。过上好日子的,闪烁着金黄的光芒已镀上了他的面孔;
那张面孔,当他年轻时,曾露着为贫困所包围的,苍白的颜色——显示出一
种正使尽全身气力,不断争斗,直至胜利不罢休的气质。”

以上是在阿尔苔斯的角色中描绘自己的形像。

由于他形象造成的第一个和——正像多数的艺术家们的情形一样——不
可靠的印象,是一个身体健康,喜爱享受,和愉快的好脾气的印象。尽管那
修饰整齐的额头上,堆积着他不太干净的头发,可是他脸上松弛的肌肉,带
着它那油性的皮肤,疏落的髭须,近有那宽阔而不规则的面容,给别人一种
错觉,觉得这是一个贪图享乐,有长时间睡眠,好吃懒作的人的面孔。只有
当人们看到他宽得像举重运动员的双肩,他自己笔下芜特灵的双肩;当人们
看到他那富有筋肉的,像初生牛犊一般的,能连续工作十二或十四小时却不
疲倦的脖颈;当人们看到他那像运动家一样的坚实的胸膛:只有此时,人们
才会可能想到此人身上藏有某种巨大力量。从他的身体来看,这爆发力量的

源泉就在那松弛的下颌底下。他的身体是用铜铸成的。它那主要的性质是蕴
蓄于它的雄浑奇伟之中,蕴蓄于它的不可用言语表达的顽强生命力中,正如
他作品中写的一样。所以,要想从巴尔扎克的面部去察觉他天才存在奥秘的
任何一种尝试,都是徒劳和根本错误的。雕刻家德·安志尔·大卫打算向众
人显示他有天才的印象,加高了他的上额,并塑成一些隆起部分,就好像这
位作家的思想,要冲破阻挡,灵魂出窍似的。而画家白朗志则打算用一袭白
僧袍来遮掩那无所顾忌的肚皮,并想把他全身的风度整饬一番。罗丹也同样
地给了他一个从悲惨幻党中惊醒过来的失神丧魄的模样。为了让其内里的天
才易于辩认、识别,为了要加入一些有魅力的或英雄的因素,所有这三位艺
术家,似乎都感觉到有必要加强这副缺乏显著特征的脸孔。而巴尔扎克本人,
当他在佐·麦卡斯一角中再度描绘他自己的小影时,也做了同样的努力。

“头发像鬣,鼻子又短又扁,鼻子头上皱着,而且鼻孔有狮子那么大。
前额也像狮子一样,并且被一条大大的深沟分割成两块有力的隆起部分。”

诚实的观察者必须无情地承认;像如托尔斯泰或路德一样所有真正有代
表性的民族天才们,巴尔扎克看上去只像是群众中的一员,也就是说,他脸
孔的本来样子,只是他故乡中无数个卑贱平民们脸孔的摘要罢了。巴尔扎克
的脸孔是勿庸讳言地平凡,甚至于有些鄙俗。特别在法兰西,最高智慧的成
就来自于两种类型之中的:一种是贵族化的精炼地升华了的,比如从李志留,
福尔泰尔或梵立希身上所发现的;另一种则显示出人民群众的伟大力量和顽
强生命力,如从米拉保或唐丹身上所找到的。巴尔扎克则完全属于天然的类
型,既不属于贵人们,也不属于贱人们。如果他系上条蓝色围裙,站在法兰
西南部某酒馆的柜台后面,他那讨人欢喜的神情,将和任何一个一面斟酒,
一面同他的主顾聊天的目不识丁的掌柜的神情没有多大差别。或者把他算作
一个庄稼汉,算作一个街头的挑水夫,算作一个税吏,算作一个在马赛妓院
里的水手,巴尔扎克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只有穿着衬衫或随便的衣服,
他方显出真诚和本色。如果他想变得高雅些,并且显出贵族的神气,头发上
抹上半瓶头油,眼前挂个单腿眼镜,去模拟圣日耳曼镇的纨袴子弟的时候,
他看上去就好像化了妆去参加假面舞会。就像他作品里一样,他的能力不在
技巧方面,——当他涉险到哲学的或感伤的领域里面时,在那儿他对自己并
不忠实的,——而是在他的本色方面。他主要身体的特征,同样地,也是他
的生命力,他的活泼,和他的体力。

把这些特征用视觉表示出来,并不是画张肖像可以奏效的。那只是一段
拷贝中抽出的一个静止画面,一刹那间的停顿,一个断片的动作。但是我们
从他的各类肖像画中去推想他身心方面的丰富,比我们从他若干作品中的某
页去推想他天才般的精神生产力,也同样地强不了多少的。往他脸上仓促地、
表面地看一下,是找不出什么东西的。所有和他同时人的记载都证实了这一
点。当他那矮胖的身躯,因为爬楼的费力,还气喘吁吁地走进房间,披着一
件扣错钮扣的棕色外衣,鞋子多半忘了系带子,投入一把圈椅,他那体重使
得圈椅咯吱怪叫,给人的第一印象就糟糕得很。这个蓬着头、满脑肥肠、粗
野的,却浑身冒香气的家伙,竟能是我们的权利的保护者,我们最隐密的情
绪的歌唱者——巴尔扎克吗?这就是那些惊讶的贵妇人们的心中疑团。而另
外在场的一些作家,则满足地斜视着镜子里面,来证明这事实:他那么多的
小布尔乔亚气,并且没有他们聪明。许多嘲笑躲藏在扇子后面,同时那些高
贵的绅士们则交换着恶意的目光,冲着他们的平凡却危险的文坛劲敌。

但是,一旦巴尔扎克开了口,最初的可怜相便消失了,因为一股四射光
芒的隽语的激流,像电一般地感染了这氛围。在他谈论各种各样的事情时,
——宣讲哲学或简述政见,把他那愈说愈玄妙愈不可信的,真伪参半的传奇
或掌故所做成的大节目引为谈资,——他吸引住所有的眼光。在他嘲弄,吹
牛,哂笑,和陶醉他的听众和他自己时,从他漆黑的眼睛里迸出了富有戏谑
性的好脾性的金色火花。当他能够散布他那普泛的友情时,没有人可与他相
比。

他的作品迷惑他的读者的魔力,是和他肉体的活力所播扬的魔力同样不
可比的。他做的每件事似乎都有十倍于人的强度。甚至他笑时连墙上的画都
在颤抖。他说话的时候,话语像瀑布般滔滔不绝,使人们忘掉口里的坏牙。
他旅行的时候,每半个小时掷给车夫一笔额外的小费,催他赶马儿快些跑。
当计算钱财的时候,千百万的钱叮。。。。啷地纷纷坠地。他工作的时候,废寝
忘食。他坐那儿一写就十二个小时,磨钝了一打的笔头。他吃东西的时候,
——下面就是作家戈佐兰对他品头论足的场面描写:

“。。他的嘴唇颤抖着,眼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双手由于快活的期待
在抽搐着,看着那一堆艳美的梨或桃。。他那种浮夸的,庞达格律耶尔①式的
神气真是伟大;他解开领带,同时敞开衬衫的竖领;手里拿把水果刀,他喝
着,笑着,一面把刀切入一只大梨多汁的肉里。。”

巴尔扎克天生决没有一丝小器。他具有孩子般的好性情,而而没有东西

可以动摇它。虽然他知道他那些同行们对他的笨重的丰采感到发窘,并在他

背后窃议他缺乏风格以及其它恶意的诽谤,但他却作善意的周旋,把他们东

一处、西一处地写进《人间喜剧》,并且把作品呈献给他们。在他的作品中,

没有一处可以找到对某人的非难,他是豁达大度以至不能与人为仇的了。当

他虐待,并使他的出版家就范的时候,并非向他们勒索几许额外的法郎,而

是出于一种欲望,一种逗他们玩耍的欲望,并且表示他是他们的主人而已。

当他说谎时,井非想要骗人,而是由于他的幽默感和丰富的想象力。他把那

些举动弄得格外夸张起来,是因为他知道人们嘲笑他的那些被认为幼稚的举

动。他向他的朋友讲一个言过其实的故事,以他的具有敏锐洞察力的眼睛观

察,他的朋友根本不信他说的一个字;奇怪的是,故事第二天一早便轰传整

个巴黎。从而使他更厉害地渲染他的故事,往故事里添油加醋。他看到人们

认为他有点怪气,而且不入他们的俗套,他甚为自得。当他预先知道有人将

以他为笑柄来讽刺时,他就先以拉伯雷式的风致讽刺过自己了。反正他们对

他又损害不了什么。他被所仲意识所控制,觉得皮肤下的肌肉和脑子里的灰

细胞皆强过他们,于是便放任自流了。

巴尔扎克的自恃,来自于他身体和智慧双方的力量的感觉,而非他的名

誉与成功。因为从其文学上的成绩看,甚至在《驴皮江》、《高里奥老伯》

和十几种其它不朽杰作以后,他仍不能自信。在他的生命力中,他那元气丰

沛的自信,是一种天生的东西,而非生自自我反省,也非生自其他人的判断,

也非生自一种轩臧轻否的衡量。他享有内心里丰富的感觉,不用于醒悟的自

我批评或自省的分析。像他给德·葛朗台公爵夫人的信上所说:

“我的五尺身躯之中,充满着每一种可能想像的对比和矛盾。倘若任何
人高兴说我是虚有其表、顽固、夸张、轻浮、思想无定见、粗心、放纵、奢


庞达格律耶尔,拉伯莱氏小说中的主角,一个快乐的醉鬼。

侈、缺乏适当的反省和不够辛勤、不坚忍、欠圆通、好饶舌、天教养、粗鲁、
神经质。以上的可靠程度,也就像别说我是节俭、谦异、不屈不挠、勇敢、
勤苦、积极进取、坦然自若、沉默寡言、有定见、高尚与文雅、永远愉快。
或者说我是一个英雄或懦夫,一个聪明人或白痴,一个天才或笨蛋,都能同
样的真实。不管说我什么,我都不会惊诧。终于断言地相信我只不过是一个
环境的玩物、一个工具而已。”

他总是昂着头,愉快并且勇敢,无论别人怎样诅咒、赞美、嘲弄他,而
且毫不在乎地继续向前做去,坦然地接受一切命运的打击。他能够对一切不
计较,虽则他有幼稚的虚荣心,但却绝非小器,他有着那样一种微醉的人才
有的坦然自得。

像这样一个带有深厚基础的大方的天性,肯定是有些夸张的。虽然巴尔
扎克在每一方面都挥霍无度,但他在人群中消耗的时间必然非常经济。他曾
说过,他“一天只有一小时给这个世界”,他的生活中是没有余隙去搞社交
的。所以,和他密切交往的朋友寥寥无几,和他真正亲昵的不足十个人,除
一个最重要的以外,在他三十岁时都没有更多地介入他的生活。晚年,他友
谊的圈子很小,就和他的处世经验和艺术发展的变化一样可怜。他已经吸收
了他的所必须吸收的东西。他没有交新朋友的时间,只有写作的时间,对他
真实而重要的只有他自己创造出来的男男女女。

在他那狭窄却持久的圈子里,女性们占了主要的地位。他的大多数信件,
十分之九,甚至更多,都是写给女人的。她们能听从他所谓“倾吐他过分充
满的感情的需要”,他那再三以自白方式倾吐心里不可遏制的欲望。对于女
人,他能够赤裸裸地呈现自己,由于一种欲通情思的迫切促使,在几个月的
缄默之后——常常是一个他从未见过面或仅属泛泛之交的女人,——他会突
然地爆发了。他从来不给男人写一封亲昵的信,从不曾向如雨果或司汤达之
类他同时代最伟大而最驰誉的作家们,倾吐过他内心的冲突或艺术创造的问
题。因为他习惯于垄断一场谈话,迫不急待地去继续他的神侃,而决不等着
听别人的吹牛,因而他毫无兴趣与那些同伴作家们通信或谈话。他不需要友
情的刺激,恰恰相反,他需要内心的紧张得到一种松弛。他多半给女人写信,
不仅因为像他开玩笑地向高第埃·提奥菲尔所说的,由于“那造成一种风格”;
而是出自他的一部分是潜意识的一种强烈的欲望要找一个了解她的女性。由
于对写作的厌倦,受事务的迫害,在债台重压之下生活,在他“激流似的生
命”之流中多次遭遇坎坷困顿,他热烈地期待着一个女性,她可以当作一个
母亲、姊妹、情妇、和内助,就像在他成长年代里的德·柏尔雷夫人一样。
他这样去做只是出于一种对宁静的热情的需要,而非出于一种猎艳的目的而
不断地去物色。人们不要受了他那色情的、带着喧闹的《笑林》的骗,巴尔
扎克决不是唐璜或卡珊诺娃。他所要的是一个会给他以布尔乔亚的满足的女
性,像他所坦白承认的,“一笔财产和一个女人”。一个有着他那样活动智
力和想像力的人,是不需要由于廉价冒险而得来的更多的心理上及情绪上的
亢奋。他总是一半是下意识地(虽然有时也看得很清楚),寻找那种能满足
他为人两个极端的女人:一面必须作为赚钱手段的灾难中把他的工作赎回,
却不因她对他的若干要求而损及工作;一面满足他肉体的欲望,同时把他从
金钱与物质的困难中拯救出来。倘使可能的话,她应该是出身于贵族,以满
足他那天真的势利心。

这就是他一生的梦想,虽然它从未得到满足,他寻找到的追求对象,只

是不完整的,有时这一方面,有时另一方面,或是兼而有之的。即使是他与
德·柏尔雷夫人的第一次私通,他也判定为不完美的。原因是像他曾说过的,
魔鬼如此残酷地把他们年龄的机器发条上错了。在他二十三岁时,曾在她身
上找到一个领导者和安慰者,她在危险的时候拯救了他,并热烈地恋爱他。
但他们年龄上的差异在经过一个相当时期之后,便显得不相称了,虽然在他
最需要她的时候年龄差异并未显得不自然。在他三十岁时,即使巴尔扎克能
把任何女人都看作他梦中的海伦,也发现作一个五十三岁女人的情夫,确实
让他有点难堪、尴尬。显然德·柏尔雷·罗尔很难在这种不可避免的事情之
前让步,(即使对最聪明的女人,只要她在恋爱,也是一样的难。)但在他
们关系中的色欲成分,还是渐渐消褪了。

可是在这个变化结束之前,巴尔扎克已在别处寻求并且得到他天性中感
官方面的满足。而那个上了年纪的德·柏尔雷夫人也许由于以下的事实而增
加她的嫉妒:原来他这新朋友也和她一样地是半老徐娘,而肉体方面的媚劲
儿也因之有点衰褪了。这位德·葛朗台公爵夫人乃雨那将军的寡妻,当巴尔
扎克大约于一八二九年第一次在凡尔赛遇到她时,她已成为过去光荣的破旧
的纪念碑了。波旁王朝遗弃了她,她在社交中丝毫不被注意,而且陷入无可
救药的债务之中,以至于她用回忆和发掘一些半真半假的丑闻来赚钱。她把
那些东西一卷又一卷,年复一年地出卖给出版商。她觉得把巴尔扎克从德·柏
尔雷夫人俨如母亲一般的裙带威力下分离出来并不困难。因为她启动了他天
性中两个最强的因素:艺术家从活的源泉中去研究历史的无尽的渴望;和他
由来已久的弱点——那种无底的势利心。头衔与高贵的姓氏一直用一种魔力
操纵着他。但他只能做一位公爵夫人的朋友,最多不过当个情夫罢了,在她
床弟间,即使不是做皇储,不论怎样也是做皇帝的一个将军、穆拉、拿破仑
王、梅特涅亲王的继承人,这种优越感至少也准能暂时把他从德·柏尔雷夫
人的怀抱中转移吸引过来。而德·柏尔雷夫人的母亲,只不过是安他涅特·玛
利跟前的一位女侍官罢了。

这种在巴尔扎克内心中永远鄙俗的情垫和虚荣,使他处于一种冒险中!
这场冒险开始时并未显出有那么多的困难。对于一位想像力只消一星之火便
能照彻整个天宇的未来的“当代历史家”而言,他竟与一位知道所有历史秘
密的女人同床共寝,会有多大的益处啊!德·葛朗台公爵夫人曾在其母亲派
尔蒙夫人家遇到当时还是孱弱少年的拿破仑。她不仅站在杜伊勒里王宫新受
封的皇子公主们的前列,并且窥见了幕后的一切。倘若他写的所有带拿破仑
背景的小说中,如《一桩可怕的事》或《查伯尔上校》是沉浸于洋密文献中,
那么则是由于她和他结识的缘故。在他们结识中,真正的恋爱成分比较彼此
性欲和智慧方面的好奇心,仅扮着一个极小的角色。

一场恋爱事件并未持续多久,一种友谊的感情却保持下来。他们双方负
债累累,急欲品尝生命里甜密的东西,但不久便被其它爱情牵制得转了方向。
智暂的爱情冷却之后,他们在相当一段时间志同道合地彼此相助。她把他介
绍给瑞卡米耶夫人和其他贵族的相识,同时他帮助她分派回忆录给出版商
们,并且在写作上暗中助她一臂之力。渐渐她从他的生命中褪去。若干年后,
当人们发现她已死在巴黎一处时,他以一种吃惊的口气描写她的结局,事实
被泄露;她和他只是一场热情的偶然事件而已。

当他和德·葛朗台公爵夫人私通初期的时候,卡罗·朱尔玛进入他的生
活。而且,他们形成了最好,最尊贵,最圣洁,最有“意义,并且是,——

虽然多次因为时间与空间的原因而分离,——最永久的友爱。和他一直深爱
的妹妹罗尔年龄相仿,杜昂然·朱尔玛在一八一六年和一个姓卡罗的炮兵上
尉结了婚。卡罗是一个正直严肃的绅士,一个勇敢的军官,他真正的功绩一
直没有得到应有的承认。在拿破仑战争时期,他的同伴们或者在战场上拼杀
出了辉惶的业绩,或者在政府中爬升到今人仰视方见的高贵地位时,他却在
英国牢房中消磨时光——他不幸地成为一个战争囚犯。尽管最后交换战俘时
他得以归国,然而,太迟了。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军官,既然在被俘时没有
机会去要什么政治手腕,又没有能够获得勋章,那么他显然不会得到什么合
适的职位。他曾被放置在小省的驻军中,最后,他被任命去掌管国营火药厂,
于是,他带着妻子默默地生活在一个边远小镇中。卡罗·朱尔玛——她不是
很美,而且糟糕的是还有一点跛——怀着崇高的敬意面对她丈夫忠厚的天
性,同时又深深地怜悯他运途多赛——时运是他雄心的失落的剑,他的生命
也就此沉沦下去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对他怀有爱情。尽管她料理着
孩子和他的一大堆家务,然而由于她天赋的聪慧明睿,虽说被局限在一个极
其有限的社交圈子里,她同样能够跷聚一个忠厚的,即使是地位寒微,然而
是朋友的小圈子;这当中有一位柏内乐上尉,后来巴尔扎克曾跟他过从甚密。
就是这位上尉,他曾经向他提供大量有关军队生活的详情以充实他这方面的
小说。

在巴尔扎克妹妹家里朱尔玛和他会面,这是对他们双方来说的一桩好运
气的事情。她的那种对人性的正确的看法和远远地胜过她的朋友中任何一个
人的智力,(或者更甚至于远胜过很多和巴尔扎克同时的批评家和作家),
在她的小天地里遇到这样一个人,他有着和他的灿烂洋溢的人性同样的文学
天才,而且她一下子便看了出来,这对于朱尔玛来讲是一个心灵上的强烈的
经验;而对巴尔扎克来说,却是一桩好运的事:当他迫于债主们和疲于工作
的时候,他可以去朱尔玛的家庭,在那里,他可以找到足够的安慰而不至受
到过分的阿谀和供人玩赏。她在家中总是为他预备好一间空屋子,在那里他
可以不受干扰地从事写作。在晚间,他同时也发现有一些心里温煦的朋友在
等待他,他可以毫无拘束地同他们交谈,并且享受那么一种十分温馨的气氛。
他可以在工作时穿着自己的衬衫,也就是说,他永远不必担心别人把他当作
累赘。还因为他知道在紧张的工作以后,有一个永远供他随时使用的避难所,
所以他在旅行到那些有驻屯军的城镇——不论在安古莲,在佛拉柏斯罗或
圣·锡尔,只要赶上是卡罗夫妇他们驻扎的地方——的几个月之前,他就梦
想他的旅行了。

没有过多久,巴尔扎克便开始察觉这个不著名的妇人心灵上的特质,和
她专心致志以及诚恳的天性。一种纯洁的,深厚的友谊在他们之间产生起来。
以巴尔扎克如此的人品,所散发出的肉体方面的诱惑,卡罗·朱尔玛毫无疑
问地不可能无动于衷了,但是她却克制住了自己。她知道没有别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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