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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扎克传-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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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抱怨他:他在吃东西的时候,把刀子伸进嘴里,而已他那种聒噪的夸张,
把那些最诚恳地急于赞美他的人们的神经都震乱了。他那种带有回响的轰
笑,那种把别人的话语都淹没于其泛滥之中的“辩才的激流”,令她更加慨
叹不已了。

除了只注意外表和有闭的人,才有耐性和时间,永远地呈现着奕奕丰采
的外表——这本身也是一种艺术。但巴尔扎克,却很各易让人看破他那种为
一件特殊事件而装饰自己的匆忙。他仅仅把自己从工作中拖出来一个多钟头
而已。德拉古瓦对他衣裤上不相配的色彩设计失望了。但是当他的手指甲肮
脏不堪时,一个金单照拿在手中又有何用呢?他的鞋带松散了,拖曳在他松

弛的丝袜子上。在他热的时候,脂垢会从他涂了油的头发上滴到衣领子的花
边上。巴尔扎克就像一个小厮穿制服一样修饰他的丰采。他的嗜趣愈来愈不
倾于慎重而倾向于奢侈。他令贵重物品都看着像一些廉价货。他还给奢侈加
以夸张的外表。正如被那些以他为题材的讽刺文所证实实的,这种混合而成
的影响,甚至常常迫使着他那些女性的赞美者,在扇子后隐藏一个微笑。

巴尔扎克越感到他附庸风雅的企图的失败,便越想作得夸张一些。倘若
他不能崭露头角,至少也要轰动一时。倘若他不能用一种不刺目的卓异神色,
制造出引人注意而愉快的效果,最低限度他的放荡不羁应该变得和他用来获
得声誉的作品同样地驰名。假使他要变成别人嘲弄的笑柄,他最少会给他们
充分去嘲笑的理由。当他第一次失败之后,他发明了一种怪诞的策略,也就
像他戏谑所说的,这将使他比他的小说更加地出名。他买了一根镶着蓝宝石
像杠子一样粗的手仗。他散布了一个关于手杖的最荒诞的谣言,比如说,他
在手杖的柄头上弄了一个神秘的情妇的小照,其实这个女人属于贵族中最高
圈子里的,打扮成“夏娃”的装束。当他走入意大利剧院的“老虎”包厢时,
黑尔居尔的棒子始终破他握于手中,(这东西破费他约七百法郎,其实他一
直没付钱。)所有的观众似乎被催眠了一样地凝视着他。并且德·吉拉尔丹
夫人还受了这件事的启发,写了一本小说《德·巴尔扎克先生的手杖》。但
是一直没有治好贵妇们的幻火,而且没有一个女人选这个曾经歌唱她们的赞
美诗的浪漫诗人为她的保护者。他所深深地赞许的那拉迪额和凡尔赛的原型
的巴黎的名流们,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担心这个新的侯补人为了光荣而做
出的愚蠢的竞争了。

在文坛上,巴尔扎克与他的同事们相处,没有得到较大的成就。那些人
看着这条出现在他们鲤鱼池里的梭小鱼,而且是肥梭小鱼,显出一种不宁贴
的态度。他们中许多人仍记得清楚他突然成名以前暧昧的过去。如果不是他
的多产的干扰,他们被他的天才所震惊,他们肯定已有准备,把巴尔扎克当
作他们中的一员来看待了。但巴尔扎克拒绝了他们的接近。尽管他对别人成
就的大方的热心和他的好脾气,可是他,尤其对文坛的同道们,故意地用一
种傲慢的态度来对待他们。他没有接受他们给他的友谊,却以无礼、粗暴的
态度对他们。他头上戴着帽子进屋,并拒绝把自己和他们置于文坛上的相同
地位。他大声疾呼,他坚持地反对把他和德·柯克·保罗,仲马·亚历山大,
须·欧贞桑那,或查宁放进一堆去,却没有放任他的同道作家们满足于他们
的小虚荣心。他夸大了他所能博得的报酬而得罪了他们,而且他讲价时又触
怒了新闻记者。很少有作家这样地不重视新闻记者可以控制的舆论和善意批
评的可能性。正像他想用他那很粗俗的装束的浮夸,把自己造成社交上的与
众不同一样,他让他们觉得他不需要他们的恩惠。在他鲁莽和质扑的真诚之
下,他多次强调他不能以衡量别人的标准来衡量他。也许他怀着游戏之昧的
善意心情,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在可能想像的不重视的态度下这样地
做出来,但巴黎人都认为他的行为带有挑衅性。

巴尔扎克的显著弱点,足够让那些人得到敏捷心智和恶意上的无数的可
攻击之点,而那些入将准备利用这些的。同时他受到报纸上全用嘲讽的幽默
向他大肆地起哄。这位当代最伟大作家,竟和讥仙的短评与无礼的讽刺文很
得人缘。没有比一个既轻视社会却又不能脱离它的人,使社会给予他的报复
更严酷了。巴尔扎克并没有受到失败的特别影响。他只是过于精神充沛,过
于元气旺盛,再加上一种自我优越感,于是他不注意一些小刺激。他对那些

势利的女学究们或油头粉面的讨厌人物的热骂冷嘲,报以一种喧嚣的拉伯莱
式的敞笑。就是在盛怒之下,他也是富有创造性和宽宏大量的,对于那些被
触怒的文学界小文物们和新闻记者们的怨嫌,他并不用小器的理论,而用在
《幻灭》里描绘文坛恶德的伟大壁画来向他们加以足够的反击。

另一方面,他的真正朋友,看到一个具有巴尔扎克天才的人,竟因为他
的小小的势利心的弱点而被置于一种可耻的地位——这地位一时证实了这种
以他为目标的侮辱——而痛苦了。卡罗·朱尔玛,虽在她那遥运的乡镇里,
却比他更早地了解了:他所希望在巴黎的社交场合中采得的天堂的果实,将
会很快在他嘴里化为乌的。并且她恳求他:不要“在一个求之于你的要比偿
还给你的多一百倍的世界里”作演员了。她以友谊的真诚的劝诫的态度给他
写信,说道:

“奥瑙利,现在的你已是驰各世界的大作家了,但是你命中注定要干更
高的事业。小小的名誉对于你来说是毫不足道的。你应该给自己树立一个更
高的目标!如果我有勇气,我会对你说:‘为什么你因为纯粹的爱慕虚荣,
用这样愚蠢的方式,在糟蹋你那种不同寻常的智慧呢?放弃了这种附庸风雅
的生活吧!。。’”

但是,巴尔扎克不能在早期成名的陶醉,渐渐进入对他自身的定律有个
清醒的认识以前,得到这个痛苦经验的教训。他的定律就是:“一个人不能
同时精通两个范围:命运不希望他转眼即逝,被那些男男女女们很快地在他
忘掉的世界中高视阔步,却希望用这世界的深度和高度,由他的笔的创造力,
来让这个世界变得不朽!”

我们可以浏览一下那时人对当时的已尔扎克的无数的描述。有些是藐视
的,另一些则是恶意的或甚至是恶毒的:有些是好玩的,另一些则是诙谐的;
但是他们都用巴黎新闻界和社会的谬误的狭隘的观点去看他。他们使我们看
到的:是携着嵌宝石的笨重的大棒,穿着带镂花的金扣子的蓝色外衣的巴尔
扎克;是穿着拖鞋的巴尔扎克:是赶着双轮马车,带着跟班和车夫的巴尔扎
克;是顺着马路游弋,浏览着所有店铺的招牌,去为他书中人物寻觅姓名的
巴尔扎克;是出版商的阎王爷,是排字匠的鬼怪的巴尔扎克;是古董搜集者,
怀着花十二苏就买到一双本维挪托·克林尼制的碗,或用七法郎拣到一张郎
布兰特的画的希望去涉猎古玩铺的巴尔扎克;而一面又是一个换女人比换衬
衫还勤快的情郎的巴尔扎克;是向人说教所谓纯洁乃是创作先决主要条件的
愚弄人者和大言不惭者的巴尔扎克:是一顿能吞下三十六个牡蛎,接着又吃
一只鸡和一块肉排的饭桶的巴尔扎克:是谈到他将从他的暖房里,矿里,生
意利润里,赚出好几百万,却自己连一度因为连一千法郎的支票部支付不了,
必须用假名字躲匿起好几个星期的梦想家的巴尔扎克。

那些遗留给我们的巴尔扎克的写生,有四分之三只是漫画却不是肖像;
他不曾留下一部重要而精确的传记,却让那些同时代人物记载了无数关于他
的掌故轶闻。这些不仅仅是偶然。巴黎人对于巴尔扎克的人格的印象,只是
把他当作一个怪物而不是一个天才,这从一切情形看来都很清楚。并且从某
种意义上来讲,他们判断得很正确。他肯定以怪人的模样出现在人群里,就
“怪人”这个词的本义来讲,而是因为他!他一旦离开他的写字台,他的屋
子,他的工作,他就越出了他的生活轨道了。那个真正的巴尔扎克,对魏兰
特,戈兹兰,和杳宁他们,对马路上的漫游者和游手好闲之辈,是视而不见
的。因为他们不是在他创作孤独中的二十三点钟里认识他,而是在他所给予

世界里的“每天一分钟”的时候。当他出去到同伴们之中的时候,好像是记
一个囚犯在狱中天井散步以吸些新鲜空气时的放风时一样,像幽灵在午夜的
钟最后敲响的时候,必须回到它出来的那块黑暗地带一样。同样地,巴尔扎
克必须在他那脱去拘束,精神充沛的休息以后,回到他的工作中去。没有一
个沉溺于嘲弄巴尔扎克的人,知道他工作是在严苛的规律之下完成的;或知
道那工作的伟大。本质的巴尔扎克乃是在二十年后的一个,除了无数短篇小
说,戏剧和散文以外,还写了七十四部几乎皆为一流作品的小说的人。这七
十四部小说包括着一个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和一切需要植根于它上面的不
同街市,景物、房屋和人物。

这是可以用来衡量巴尔扎克的唯一标准。只有在他的作品中才能真正地
看清真实的巴尔扎克。这个被同时代人物当作一个愚蠢的怪物的人,却具有
这个时代最为严格的艺术智慧。当他们因为他的奢侈放逸而椰榆他时,他却
是一个辛勤的苦修者,并且带有一种坚忍而固执的隐者的耐性。那些走中庸
之道的人们,固为他夸张的倾向而嘲笑他,并心安理得地意识到自己是正常
的人类,但是以他有创造性的头脑里,产生出比把他的同行们的作品放在一
起还要多的作品。恐怕他是唯一能够说工作到死而后己的。他的日历和那些
同时代的人物是不同的。他们的夜晚是他的白天,他们的白天则是他的夜晚。
他的真正生活是生活在一个他自己作成的世界,一个他自己的世界。真正的
巴尔扎克,只有被他写作的那间屋子的四壁听见和看见。他的传记包括在他
作品本身里的,没有一个和他同时代的人能写他的传记。

让我们从巴尔扎克的写作生活中抽取一天来看一下,这一天即是多少天
的典型。

傍晚八点钟。巴黎市民早已做完一天的工作,并且离开他们的工厂,店
铺或办公室。当他们和朋友,或者和家人,或者孤身一人,吃完晚饭以后,
开始涌上街头去寻求快乐,有些人坐在咖啡馆里,有些人在街上散步,另外
一些人,仍在镜子前化妆,准备去参加沙龙或看戏。巴尔扎克却在消磨他书
桌上十六个钟点之后,独自一人在他黑暗的屋子里睡觉,对人间一无所觉。

九点钟,戏园子里已经开幕了。舞厅里挤满了回旋的舞侣。赌场里的金
币叮。。地响着回响。在偏僻的街上,隐秘的情人们更深地挤缩进阴影里——
但巴尔扎克在继续睡觉。

十点钟。老一辈的人们要准备上床了。这儿那儿房子里的灯光正在熄灭。
可以听得见不多的马车从石子路上驶过,城市的噪响渐渐地低了下去——而
巴尔扎克却在睡觉。

十一点钟。戏园子里已经落幕,饭店正在打烊,从沙龙或舞会里出来的
最后一批客人正在回家,最后的行人从街上消失了。喧闹的酗酒者们最后一
阵声狼消失偏僻街上缓缓地逝去,马路上彻底地空寂了——而巴尔扎克继续
睡觉。

子夜。巴黎寂然。百万只眼都闭上了。大多数的灯光已经熄灭。既然别
人开始休息,巴尔扎克的工作的时候到了。既然别人正在做梦,那是他醒的
时候了。巴黎别的人的白天既已结束,他的白天就要开始了。没有访客来麻
烦他,没有信件使他不安静,没有一个人能来打扰他。没有排字工人送信来
非要交付改正的校样或一份额外的稿件不可,没有债主来敲门。一个浩瀚的
时间伸展(八至十个钟头的完全孤独)摆在他面前,他在这样的时间里,去
从事他庞大的工作。正像把冷脆的矿沙熔成不败的纯钢的熔炉不该冷却一

样,他同样知道不该松弛他幻想的紧张:“我的思想像水自源泉滴下一样,
必须从眉宇间滴下。这个过程完全是不知不觉的。”

他只认清他工作中注定的定律:“工作在必须中断和必须外出时,对我
是不可能的。我从没有一口气只坚持工作一两个小时。”只有在晚上,时间
是不分割的和没有边际的,那种持续才有可能。并且为了获得这样工作的持
续,他把时间的划分颠倒了,并且把他的夜晚变到白天去。

被他仆人在门上轻轻的剥啄声叫醒,巴尔扎克起床,穿上他的袍子。他
从若干年的经验发现,认为那件衣服对他工作最为方便。在夏天,它是由薄
夏布做的,在冬天,它由羊毛做的,长而白,领部敞开,允许动作完全自由,
供给适当的温暖而不闷气。他之所以选择它的理由,可能因为它和一件僧袍
相似,不知不觉地提醒他,只要他穿着它,他必须摒弃外面的世界和世界的
诱惑,而且他是在为一个更高的定律服务。一条编织的带子(后用一条金链
子来代替它)松松地系在僧侣式的袍服上,而且挂了一把剪子和裁纸刀,用
来代替袈裟和十字架。他在屋子里来回走几次,把睡眠最后的行踪从脑子中
摆脱掉,并让血液在脉管中流动得更快一些之后,巴尔扎克于是做好了准备。

仆人紧紧地拉上窗帘,并在窗上银烛台里点燃六支蜡烛,一个显著的符
号:现在已经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巴尔扎克不要用星光或日光来计算他工
作的钟点。他不去留心看天亮,也不知道巴黎正在一个新的白天醒来。他周
围一切有形的东西——墙壁,靠墙排着的书籍,那些门窗和一切门窗以外的
东西——全隐没在阴影中。只有他自己脑子中的生物在动作,谈话,和生活。
他正在创造一个能持久的世界,一个他自己的世界。

巴尔扎克坐在桌子边,那地方正像他所说的;“我像炼丹家投他的金子
一样把我的生命投入这个坩锅中。”那是一张外观朴素的,小的长方桌子,
他比爱他财产中最有价值的东西还爱他的那张桌子。对于巴尔扎克来讲,它
比他一只又一只买到的银盘子,比他嵌宝石的手杖,比他已经赢得的名誉,
比他装璜得很华丽的书籍,都更有意义。因为他像一个士兵从战争的混乱中
撩出一个束手无策的同伴似地拯救它,把它从一个住处带到一个住处,从灾
难和破产中拯救它。它是他真实生命唯一的缄默的见证人,它是他沉忧和极
乐的唯一知已:“它知道我一切的计划,曾见过我所有的窘困,曾经偷听了
我的思想。当我的笔奔驰在纸上时,我的膀臂几乎是粗暴地压迫着它。”关
于巴尔扎克没有一个人知道得这么多,也从来没有女人同他分享他那么些个
热情友谊的夜晚。巴尔扎克在那张桌子边,生活——并且工作——直到死。

最后一次的浏览,终于确定准备的东西都妥贴了。和一切真正迷信的工
作者一样,巴尔扎克很拘执于他工作的方式。他像一个士兵爱他的武器一样
爱他的工具。当他投入战斗之前,他必须知道它们已经在他的身边准备好了。
他左手边摆放着若干叠整齐的白纸。纸有一定的形状和尺寸,经过小心挑选
出来的,带一种浅蓝色,以不致于使眼睛疲倦或眩晕,而且有一个特别光滑
的表面,如此他的笔可以毫无阻挡地在那纸面上掠过。他的笔也是同样小心
地预备的。除了大鸦的翎管之外,他是不用别种的。在一个贵重的,用孔雀
石做的墨水池旁边——那是从他做学生时就伴着他的不值钱的一个,那不是
一些赞美他的人作为礼物送给他的——放着一两瓶存储着的墨水。他不会忽
略任何的预防,这种预防会保证他工作顺利无阻地进行的。他右手边摆着一
个小记事册,他有时记进去一些在后面一章书中可能有用的意念和思想。除
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装备了。论文,书籍,研究资料等。是概不需要的。巴

尔扎克已在开始写作之前把一切都融会在脑中了。

坐在椅子上,卷起他袍上的袖子,以便他的右手转动如意,向后一靠。
然后他鼓励自己,像一个马车夫在怂恿他的马开始拉车一样,用半开玩笑的
话对自己说。也许该用一个在从跳板上作入水式前,伸伸腿儿,活动活动关
节的游泳家来比喻他。

巴尔扎克不停地写着,不犹疑也不中止。一但他燃着想像力的火焰,它
就不断地放射夺目的光芒。它像一团烈火,火舌从一棵树窜到另一棵树,在
那个过程中越烧越烈,越来越大。表面上他的笔在疾驰,但是字句几乎不能
和他的思想齐头并进。为越写句子越省略,这样可以不致于思想太缓慢。他
不能让他内心的幻想有任何隔断,他的笔一直未从纸上提起来,直到一阵痉
挛的打击强迫他松了手指,或是他疲劳得头晕眼花的时候,那写的东西在他
眼前浮动起来。

街上静悄悄的。屋里唯一的声音只是笔从纸上光滑地驰过的轻轻的刷刷
声,或是时而把一篇纸加放到写好的一叠上去的沙沙声。虽然外面的天开始
亮了,但巴尔扎克却没有看见。对他来说,白天只是烛光所投射出来的小小
光圈而已,除他自己形成的世界之外,无论时间或空间,他全不知道。

这架机器时而有抛锚之虞。就是对于最不可限量的意志力,也不能无限
度地消耗一个人本来有限的体力。在五六小时的毫不间断的写作以后,巴尔
扎克感到有必要暂时地休息一下了。他的眼睛开始流泪;他的手指已经麻木;
他的背脊痛楚;他的神经不能再紧张了;他的太阳穴悸动起来。也许别人可
能对他已做的工作知足,而当夜工作,但是巴尔扎克却决不放弃。即使这匹
马在刺马针下跌倒,也得跑完规定的路程。倘若那匹懒马不肯保持原有的步
骤,那么就必须借助于鞭子了。巴尔扎克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那张放有咖
啡的桌子边。

咖啡是重新开动引掣运转的黑色机器润滑油,对巴尔扎克来说它比吃饭
睡觉都重要得多。他痛恨纸烟,因为它不能够刺激他达到他工作时需要的那
种最高强度的。“纸烟对于身体是有损的,打击了人的脑子,并使整个种族
低能”。但是他却唱了一首赞美咖啡的诗:

“咖啡滑进一个人的胃里,它推动了所有一切。整个人的意识像“大军”
的行阵一样列队前行。回忆加倍地带着那领导军队参加战争的旗帜涌来。排
开了的轻骑兵在疾驰。逻辑像炮队带着它的炮弹和辎重一样铺天盖地地袭
来。清晰的观念像狙击手一样果敢地加入这场决斗。稿纸上铺满了墨水,角
色们穿上了各自的服装。这个战争已开始,在一种淌满黑色液体的情形下结
束,就像一片真实的战场被火药所放出的黑烟的缠法所包围。”

他没有咖啡便不能工作,或者最少不能像他这样工作的情形来工作。除
纸笔以外,随处他都把烹制咖啡的用具当作随身物品携带。因为没有别人会
把这样具有刺激性的黑色毒药调制得如此浓黑暴力,所以他不允许另的任何
人来备办咖啡。而且,正如信仰一种迷信的拜物教一样,他只用一种形式的
笔和某类特别的纸张,同时,他也按照一种特殊泡制法把咖啡混合起来。曾
经被他一个朋友记载过:“这种咖啡包含三种不同的豆类——马尔丁尼克,
摩沙,和布尔崩。他到老奥得莱特街去买马尔丁尼克,到圣日耳曼镇的大学
街一家商人处买摩沙,而布尔崩则是在蒙特布朗街买的。虽然在巴尔扎克做
采购的远征时我屡次陪同他去,但那人商人的名字我已忘记了。这种远征直
穿过巴黎,每一次都要半天的旅程。但是对巴尔扎克的好咖啡来讲,这点麻烦是不值什么的。”

他的麻醉药是咖啡,但是和所有药品一样,若要它保持效力不减退,必
须不断地加大、加重剂量,所以他吞食了越来越多的致人死地的长生药,因
而令他的神经追上了那种有增无减的紧张。他谈到他的一本书,是在“成了
河的黑咖啡”的帮助下完稿的。在将近二十年的过度的沉溺之后,在一八二
五年,他承认他曾经不问断地求助于这种麻醉刺激品,现已使他组织中毒了,
并且抱怨它的效果愈来愈差了。同时,他在胃里感到了可怕的痛苦。如果他
那五万杯咖啡(由某位统计家所估计的他所饮下的数目)使《人间喜剧》庞
杂的写作系统加快进程,它们得对他那本来强健得像口钟似的心脏的早衰负
全责。他终生的朋友和医生,拿克加尔大夫,宣布道:“一种因为夜晚工作,
因为服用——不如说是滥用咖啡(借助于它来和人类睡眠的需要来竞争)而
积成的心脏老化疾病,”是他的真实死因。[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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