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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因灵魂而被爱:张爱玲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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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文学爱好者褒扬某名著,未必有心得,拿在手里还会觉得累,但为了卖弄自己的水准,少不得要用上重量级的词语,显示自己的别具慧心。何况在当时,张爱玲这部名著,胡兰成拥有独家孤本,他那么虚荣的人,自然更要好好地煽乎一下了。

这并非胡兰成有意欺瞒,他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更爱张爱玲,因为更爱这样一个有才华的贵族后裔是对的,是有品位的,是跟主流社会合拍的。

美国哲学家弗洛姆说:大众心理,存在一种逃避机制,个人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按照文化模式提供的人格把自己完全塑造成那类人,这样可以使自己不再孤独与焦虑。比如说,催眠师可以暗示生马铃薯是可口的凤梨(菠萝),接受催眠的人就会像吃凤梨(菠萝)那样津津有味地吃生马铃薯。社会文化模式经常扮演着催眠师的形象,它说,你应该怎样,害怕被社会孤立的人,就会以为自己“是”这样。

而这种在催眠下产生的心理,其实是一种伪思想。

有一些特立独行的人,严格摒弃这种伪思想,摸索、发掘、展现自我,米兰·昆德拉算一个,鲁迅算一个,张爱玲当然也算一个。相对于孤独,他们更害怕自欺,哪怕剔出自己的血肉,他们也不能让那种伪思想在自己的灵魂里存身。

胡兰成没有这样的力量,在他貌似潇洒坦率甚至恣肆的背后,是对于社会文化模式的刻意逢迎。除了强调自己将张爱玲看得最重,他还一直声称,他深爱结发妻子玉凤,尽管她相貌平庸、土气、没文化,但是,“我的妻至终是玉凤”,我“幼年时的啼哭都已还给了母亲,成年后的号泣都已还给玉凤”,经历了与玉凤的一场死别后,“对于怎样天崩地裂的灾难,与人世的割恩断爱,要我流一滴泪总也不能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向来是为国人赞扬的美德,胡适先生的情史虽然可以连篇累牍,但他到底没有抛弃江冬秀,仍然可以充任大众心中的道德楷模。对于亡妻念念不忘,也符合国人的审美取向,悼亡之作层出不穷,根子可以追溯到《诗经》里: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一唱三叹,人鬼情未了。

我一点也不打算独树一帜,与上述的美好品质及感情为敌,假如它们是真的,我也愿意加入感动的队伍,但认识一个人,不但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我们看看胡兰成干的那些事,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看到玉凤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她,他喜欢那种尖下巴的精灵女生,玉凤却是一脸福相,完全不能烟视媚行,绣花也不精,唱歌也不会,甚至话也说得不伦不类,就是一个有点笨拙的乡下女子。

胡兰成新婚之夜才见到玉凤,大为失望,不过他不是一个激烈的人,玉凤再不好,总归是他的妻,耳鬓厮磨间也处出一些情意来了,更重要的,是玉凤对他,有着死心塌地的爱恋与信任,让胡兰成觉得很舒服。

胡兰成描写两人婚后的生活,都有一点《浮生六记》的情致了,但我们同时也能看到,他在那女子面前的优越感。他的家人总拿“抛弃”来威胁玉凤,他不高兴了,也会说结婚以来没称心过,虽是生气时的过头话,但设身处地地想,这话忒伤人心。

事实上玉凤也在心里掂量了无数遍,但她早已被自卑压倒,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其间也曾想问个清楚,那时胡兰成在萧山湘湖师范教书,玉凤带了三个月的小女来找他,胡兰成见她前来,大吃一惊。因为玉凤的山乡打扮,在那些时髦的女同事、同事夫人中间,显得那么突兀。当时的情形,应该有点像《人生》里,进了城的高加林看到刘巧珍。但路遥是写小说,不必美化高加林的见异思迁,胡兰成却要将自己的讶异粉饰一下,竟然东拉西扯说是像“中国旧小说里亦英雄上阵得了胜或此箭中了红心,每暗暗叫声惭愧”,恕我愚鲁,实在看不出这两者之间的可比性。

胡兰成像一切有志男人一样,自己出去闯天下,把老婆留在家中伺候老娘,客中寂寞时,也想勾搭一下同学的妹妹之类,但他当时一穷二白还有个老婆,加上刚刚入道,手艺不精,自然不能得手,于是,胡兰成还可以自诩为有始有终的男人。

没等到胡兰成混出名堂,玉凤就已病入膏肓,这使得胡兰成避免了一次被检验的机会,然而,他在玉凤临终前的表现,仍然让人看得心寒齿冷。

玉凤缠绵病榻之际,胡兰成的当务之急,是出去借钱。那会儿他们家的旧债未清,又添新债,暂时看不出偿还能力,借钱就成了很艰难的事,好在胡兰成有个干娘,以前出资供养他读书的,他结婚时还送了他一座竹园做贺礼,尽管后来生出了些小龃龉闹得不爽,但关键时候,也只有硬着头皮求助了。

干娘不是干爹的正室,而是一个得宠当权的妾,张爱玲的《爱》写的就是她年轻时的事,但到了这会儿,风雨人生已经把她打造成一个泼辣厉害的人物。胡兰成来到她家里,一住数日,不好意思开口,她情知他为何而来,却愣是不起话茬儿,直到胡兰成的堂哥梅香找上门来,说玉凤快不行了,胡兰成才提起借钱的事,她张嘴就给拒绝了。

按说不管怎样,老婆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胡兰成应该先回去再说,他竟能掉头要去绍兴借钱,说是三天可以来回,连梅香都看得目瞪口呆。好在胡兰成走了十几里,碰上下雨,渐渐也觉得这样跟干娘赌气实在可笑,自个儿转回来,干娘也没跟他计较,还亲自整酒制肴给他吃,两人之间这场恩怨,有一点点恋母恋子的情结在里面的,胡兰成很擅长表达这种婉转之美。

胡兰成在干娘家又住了三天,说是借不到钱,回去也枉然,又说:

我与玉凤没有分别,并非她在家病重我倒逍遥在外,玉凤的事亦即是我自身遇到了大灾难。我每回当着大事,无论是兵败奔逃那样的大灾难,乃致洞房花烛,加官进宝,或见了绝世美人,三生石上惊艳,或见了一代英雄肝胆相照那样的大喜事,我皆会忽然有个解脱,回到了天地之初。像个无事人。且是个最最无情的人。当着了这样的大事,我是把自己还给了天地,恰如个端正听话的小孩,顺以受命。

又是天地之初,又是“端正听话的小孩”,我都能看到身着长衫的胡兰成在那里歪着头吮手指的小模样了,真能把人的隔夜饭给呕出来。

玉凤最终是孤单地死去了,她始终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当梅香回来大骂胡兰成无情时,她还站在丈夫那一边,说“这个梅香大话佬”,似乎永远相信着他。然而,我怀疑这并不是她的真实想法,青芸在玉凤死后告诉胡兰成,玉凤一辈子都在担心他不要自己,胡兰成的杳无踪影一定会让她担心的,但是她告诉自己,只能对他死心塌地。

这女人,这辈子,只是成全了那个男子的良好感觉,只有她,是永远让他吃得准,拿得定的,他日后的世界再怎样花团锦簇,都不可能获得这样深刻的爱恋与依赖了,仅凭这一点,他就觉得,他应该把她挂在衣襟上,作为情路上一枚值得展示的勋章。所以,他说,我的妻,总是玉凤。

11。长颈鹿式的女子

通常情况下,一个男人变了心,肯定要千方百计地瞒住老婆,虽然最后大多弄巧成拙,显得非常猥琐。人家胡兰成却不是这样,有了小周之后,他太得意,太兴奋,太想找个人说道说道了。但这个听众很难找,“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他要讲给一个听得懂的人听。他那么欣赏、崇拜张爱玲,同时也想让张爱玲见识见识他的能耐,所以,中间他从武汉回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档子事,讲给张爱玲听。张爱玲的反应也跟一般人不一样,竟然“糊涂得不知道妒忌”。

张爱玲真的不知妒忌吗?当然不是,她和苏青的对话中说,男人要是夸别的女人一声好,心里总是不舒服的,但又不能老发作,否则他下次就不跟你说了,再说脾气是越发越大的,忍一忍就好了。

在张爱玲的小说里,没有浪漫的传奇,但是,到了自己头上,她仍然希望有完美的爱情,希望这袭华美的袍上,不会爬满“猜忌、忌妒、怨恨”这样的虱子。所以,对于胡兰成的花心,她也不愿意直面,而是千回百转地替他解释,朝好的方向去理解—顺便说一下,对于向来喜欢逼近人生真实处的张爱玲,这是一个特例。她太想在自己的人生里,培养出一桩绝艳的传奇。

然而,即使她费尽心力,还是无法替胡兰成自圆其说,即使她想要强大,也仍然会怀疑,会委屈。委屈中的张爱玲,和普通的女孩子也差不多,她试图借助另一个男人的追求,来刺激爱人,找回自我。

她对胡兰成说,有个外国人在追她,她若答应,对方愿意付一点抚养费。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多少年后也提到,张爱玲告诉他,有外国人邀请她跳舞,但她不会跳。

女孩子被人追求总是高兴的,但张爱玲特意告诉胡兰成,不能不说有找补的意思,小周的事情,让她很受伤,她只能用这种办法,表达自己的感觉。

张爱玲是一个长颈鹿式的女子,反射弧太长,星期一刺到脚掌,星期六才会反应过来。小周事件刚刚露头的时候,她不是不苦恼的,却没法儿迅速对此事做出判断与决断,她下意识的反击是如此可笑,于是,胡兰成初听不快,很快也就释然了。

他们这次相聚,是在1945年3月,张爱玲渐渐想明白,已是1946年的2月,花掉这么长的时间,不是因为她迟钝,而是她对这感情太珍惜,反复推敲,一再斟酌,直到太多的真相迫在眼前,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1945年8月15日,日本人宣布无条件投降,胡兰成依靠的冰山倒塌,他逃到南京,后又窜到上海,在张爱玲那里住了一晚,之后,逃到浙江诸暨,投奔他的同学斯颂德。

斯君是胡兰成的中学同学,与他关系不错,二十啷当岁时,胡兰成还曾在斯君家小住过一阵子,斯母待他如自家儿女一般,连零花钱都悄悄放在他抽屉里。然而胡兰成客中寂寞,起了偷香窃玉之心,冲斯家小妹玩起了暧昧。小说里多有这种香艳传奇,但你一个有妇之夫,去打朋友妹妹的主意,太不仗义了吧?斯君得知后,翻了脸,把胡兰成撵出去。三十年河东转河西,日后,胡兰成混成“高官”,斯家却在战火中萧条下来,还要依靠胡兰成援助,他又成了这家的大恩人。

斯家老爷去世得早,有个姨太太,也守寡多年。这位姨太太名叫范秀美,是个热心人,见胡兰成如丧家之犬,她主动请缨,带他寻个落脚点。但胡兰成此刻的处境是人人喊打,待在哪里都不合适,斯家人一合计,决定把胡兰成藏到范秀美远在温州的娘家。

范秀美和胡兰成上了路,长亭短亭,晓行暮宿,即便是仓皇逃窜中,面对荒山夕阳,半老红颜,胡兰成也是要生一些绮念的。他也真是好身手,一开始还“范先生”“范先生”地叫,忽然一日,两人就成了“夫妻”。

胡兰成说是“这在我是因感激”,感激到要“以身相许”!不过,我从中还看到了,胡兰成自我保护的智慧。《色·戒》里说,“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换一个文雅的说法,叫一日夫妻百日恩,胡兰成的“以身相许”,使得冷清多年、本来对他就有好感的范秀美更加死心塌地,他的处境,也就更加安全了。范秀美身世凄苦,父亲好酒贪杯,家境不堪,少年时被卖到斯家为妾,生下一个女儿,对男女之情尚未有体会,就成了一个寡妇。在影视剧里,一个守寡的妾,日子总如死水般寂寞,绣花鞋无声地踩在木质楼板上,从绣花绷子上抬起头,看日头影子,在粉墙花荫上缓慢地游移。这种带有悲剧美的叙述,却无法落到范秀美的现实人生里,斯家养不起一个华丽的摆设,她同样要自谋生路。

范秀美学到了一技之长—养蚕,成了蚕种场的技师,经常被派到外面指导蚕农。不完全封闭的生活,使她的生活中不缺异性,然而,能入她眼者寥寥,又拘于礼数,未敢越过雷池。现在,天上掉下个胡兰成,落难的才子,做过大官的,举止打扮与她熟悉的男人自然不同,更大的区别是,他对于女人,是那样亲切、温存。

就算这亲切温存里有利用的成分,范秀美也不会介意,她冷清了半辈子,眼看就要老去,这是最后一次恋爱的机会,怎么可以放弃?再者,虽然我说了胡兰成那么多坏话,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只是猥琐,并不恶,而范秀美多年的底层生涯,使她有机会接触到足够多的恶男人,她自己就心有余悸地描述过一次来自某员外的侵犯。

有过这经历,她不会像张爱玲那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相反,她有一种被生活捏扁揉皱之后的柔和,这令人心酸的柔和,预先化解了一切,原谅了一切。

态度决定一切,有了这个前提,遇到胡兰成,应该算上天送给范秀美的一个礼物,一抹不无惨淡的亮色。胡兰成的爱是不纯粹,不完美,但那也是爱,她的一生,也就得到过这一次而已。

藏在温州城某个角落的范家,如今更加破落,范秀美的父亲早已去世,一个弟弟也被日本飞机炸死,唯剩一个瞎眼老娘,孤苦无依,租住的房子是人家的柴房,除一桌一椅一只条凳外,勉强能摆两张床,范母睡小床,胡兰成和范秀美睡大床。胡兰成说范母糊涂,对自己的来路都不问一声,殊不知在困苦与灾难中存身的人,活着就很好了,哪里讲究那么多。

尽管处境窘迫,但暂时有了些安全感。戏里唱了,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胡兰成生存能力超强,这会儿就觉得闾阎炊烟,寻常巷陌,他和范秀美举案齐眉斯抬斯敬的,未尝不是另一种天上人间。

12。她也曾贪恋泥淖里的温暖

可是,刚刚安生没多久,就出现了一个小意外,张爱玲来了。此刻的胡兰成,一改多情才子的扮相,居然脸色大变,粗声粗气地对张爱玲喊:“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他说是怕连累了妻子,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当年他在上海,已经预感到大难临头,还那么高调地在杂志上暗示他和张爱玲的“特殊关系”。日后他已是一个臭名昭著人人喊打的汉奸了,亦连篇累牍地写“爱玲”这“爱玲”那,这些时候,他怎么就想不到不要连累“妻子”了呢?要不是他自己热衷爆料,这么一个飘忽含糊的事件,也就在公众的记忆中一带而过了,也不至于连累得爱玲现在还要被愤青们诅咒。

胡兰成并不是一个那么为别人着想的人,他的疾言厉色,更有可能是怕笨手笨脚的张爱玲,招来盯梢的。另一方面,大概也是怕张爱玲发现他的好事,他还没有做好告诉她的心理准备。他热衷于跟张爱玲谈周训德,是因为“中年以后还有这样的奇遇”,“不让他自我陶醉一下,不免怃然”(张爱玲《色·戒》中语)。范秀美不如小周年轻漂亮,比胡兰成还要大几岁,跟她的这档子事,就不像小周那么说得出口。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胡兰成非常担心,张爱玲的贸然现身,伤到了大恩人范秀美。

胡范两人虽无婚书仪式,但在邻居面前都是夫妻相称,对于身份卑微的范秀美,这是一个甜蜜的安慰,现在,天上掉下个张爱玲,尽管胡兰成日后为了报复她,说两人也没有仪式,言下之意是也算不得明媒正娶—张爱玲恨恨然说胡兰成把自己说成是他的妾,不知道是不是由此而起—但毕竟有约在前,比起范秀美,要名正言顺得多,这就难免让范的面子过不去。

为了范秀美的面子,胡兰成向外人说张爱玲是他的妹妹,他自己的解释是,他让爱玲委屈,是拿她不当外人。但是,敏感的张爱玲却发现,他真正当成自家人的,是范秀美。比如说,某日他肚子疼,在张爱玲面前强忍着,等到范秀美来了,才哼哼唧唧地撒起娇来,张爱玲当下就觉得惆怅。

又有一次,张爱玲要给范秀美画像,画着画着发现范秀美的眉眼神情特别像胡兰成,当下心里一阵难受,以至于无法再下笔。

应该说,张爱玲已经窥破了胡兰成与范秀美的那点儿事,但是,这个时候,她信胡兰成多过信自己,即便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不那么简单,也会认为是发乎情止乎礼,胡兰成不至于那么不靠谱。只是,单是这“发乎情”,已经让她不爽了。

但仍在可承受范围内,张爱玲这会儿计较的,还是他和小周之间已经坐实的一段恋情。她已经抵达当初想象中的顶点,边远小城的油灯下,她没想过这是一场三个人的聚会—即使小周没有到场。她要他在自己和小周之间选一个。

注意,是选择,并不是非选自己不可,她说了她可以走开。她只是希望她爱过的这个男人,能够有选择、有取舍,有取舍的人才有底线,不苟且,不会和两个以上的女人同时暧昧不清—在明明知道这种暧昧起码会让其中一个女人痛苦难堪的前提下。

但胡兰成不愿意选择,只是天上地下地胡扯,说:“人世迢迢如岁月,但是无嫌猜,安不上取拾的话。而昔人说修边幅,人生的烂漫而庄严,实在是连修边幅这样的余事末节,'。。'亦一般如天命不可移易。”

这话说的,真是宝相庄严,但我却只能一点儿也不庄严地呵呵一笑。“其实他从来不放弃任何人,连同性的朋友在内。人是他活动的资本。我告诉他说他不能放弃小康,我可以走开的话,他根本不相信。”张爱玲在《小团圆》里如是说。

张爱玲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这件事,你还是得做选择,就算说我无理也罢。

胡兰成又推说他跟小周未必会再见面,张爱玲说,不,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然后又叹了一口气,说,你到底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至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她的语调里有悲哀,胡兰成听了也难受,但不完全是无奈与同情,他说这难受好像不对劲,因他与张爱玲在一起,从来是在仙境,不可以有悲哀。

张爱玲的存在,曾给他一窥仙境的窃喜,“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那样的神仙生涯,是应该从庸常岁月里单独提出来的,与碎屑生涯不相干。他的仙女,也应该是高蹈、清寂,目下无尘的,让他能够隔着点儿距离仰望—纵然肌肤相亲,心里仍然是有距离的。

现在,仙女下凡了,还很委屈,要凡人他给一个决断,求之不得,但心中亦有挫败的悲哀—胡兰成一定是这样理解的。这些统统令胡兰成震撼并失望。

两人几乎同时逼近了一个真相—彼此都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却都不敢确定。温州二十日,张爱玲仍然跟胡兰成大谈艺术,胡也仍然耐心地倾听与呼应,但是都已不复有热恋时的孜孜然,日后胡兰成行文,比起“欲仙欲死”的蜜月期,要索然得多。

二十天过去了,张爱玲总不肯离开,胡兰成说她是愁艳幽邃,柔肠欲绝,但我觉得她的拖延,是在等待一些细节,以剔除心中已起的疑惑,证明胡兰成仍然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她把这个想象抱得太久了,实在舍不得轻易放下。

胡兰成却一直催她回去,仙女不仙女的并不重要,关键是她在这儿,就是颗定时炸弹,他却说如袭人在外头,见宝玉来看她,唯恐亵渎闪失了。

张爱玲在疑惑沮丧中离开,那天小雨,她站在船头涕泣久之。

女人在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候,都会有一个胶着期,贪恋泥淖里的温暖,迟迟不肯决断。在张爱玲,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她的感情燃点太高,燃烧一次不容易,不甘心就这么着,将一生的感情,化成冷清的灰烬。

她给他寄钱,写信来安慰他,信里仍然是张式华丽语句,将困在温州的胡兰成比作王宝钏,说寒窑里过的日子亦如宝石的川流,看得出,张爱玲仍然在煞费苦心地装点这段渐渐走向尾声的爱情,却有一点点乏力。再说,都这么熟了,还需要用花腔女高音式的调调传情达意吗?

在《小团圆》里,她写她的痛苦:“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过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了一夜。”

她吃不下东西,靠喝西柚汁度日,以至于例假几个月都没来,在镜子里看到一个苍老的瘦女人走来,自己都被那憔悴吓一大跳。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桑弧,那是她能够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她说,她需要一个人,让她觉得自己身在人间。有人说,张爱玲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被一个男人伤害时,飞快地栖身于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确实,桑弧的无情比起胡兰成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起码他不猥琐,不做作,不嘴碎,他是让你可以放心去爱的人,那种放心,我指的是,即使有天他断然放弃你,也不会让你觉得丢脸。而男人对于女人最大的伤害不是他爱上别人,而是他让你看不起和他在一起时的你自己。

何况,张爱玲是真的爱桑弧。她说,像初恋,像是以前错过了的一个男孩子。这段爱情,把跟胡兰成的那段给刷新了,但胡兰成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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