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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剑奇僧录-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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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里有一字隐约未吐。她们本不是一对平常的母子,所以说及什么,倒没有一般世俗母子间相互的避讳,遇回甘微笑道:“你见过他了吧?”

甘苦儿‘嗯’了一声:“见过一次。”

他有一件事在任何人面前也不会说,可这时,在自己母亲面前,却觉再也藏之不住了,只见他迟疑了下:“和……海删删在一起时,她是、早就识得他的。”

虽然只此一句,遇回甘却猛一低头,她望见小苦儿脸上神情,只觉有一丝本该不和他相干的苦意在他唇角泛开,心里就似全都了解了。只见她站起身,轻渡几步,然后才重又握住小苦儿的手:“你别怪他,他也不见得愿意这样的。他虽为僧人,但风华妖冷,非可自择。”

她叹了口气:“他、他、他……呀。”

母子间一时都没有说话,却觉得,关于这事,什么都已说尽了。

一时,只听遇回甘道:“不过,他可真是一个好人。”

甘苦儿也点了点头。

遇回甘脸上微微一笑:“妈妈还记得初见他的那一次,牛毛细雨,远江橙练,那么个小楼,楼下那么个青石板路,他打着一把伞——最普通最普通的黄色的油纸伞了。可那颜色真好,天边还微有落日,哀绝之色呀。妈妈每日本都要观色而悟的,可见了他,清飘飘的,只觉人生——就算是一场绝色,一场绝丽,那一切,毕竟终归还是空的。黑鳞鳞的瓦、泥泞泞的地、青闪闪的路,一切都是以往我眼中最喜欢的实在颜色。可他、却给我一种好空的感觉,他手腕上的硬白就是那空中之色,而他衣角的籁籁却象是色中之空……,所以,你不要怪你那个小朋友海删删了。脂砚斋一脉,本就是误入人间的一件异数,还是不碰到的好,但即碰到了,就怪不得那个海删删了。”

她的手轻轻地顺着小苦儿的头发抚了下去:“你明白吗?”

甘苦儿轻轻点点头。他抬头看了看母亲的脸。遇回甘虽在自敛之下,一份容色犹如世外之花,绝丽难匹。甘苦儿心中感慨,这次辽东之行不虚,他终于见到了妈妈,还识得了孤僧。可他心里却隐有不安,这一声‘空色交征’,是不是他这一生都无法逃避的一场梦魇呢?

四月十五、天池之畔。

这里本来一向人踪罕至,只时或才有一二寻奇探胜之辈偶然游幸。可今日,那波光潋滟的天池之畔,却聚了好多人。

海东青与海删删一干人马来得很早。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他们清早上山,才至天池边,已惊讶地发现——那天池边上,已攒三聚五地坐了好几十人。海删删将眼在众人群中寻找着,想找到甘苦儿的影子。可她最后只有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那池边聚坐的都是闻风而至的江湖豪客,想来都是听到消息赶来的。海东青面色铁青,一双眼光颇为吓人。他与海删删两兄妹一个身材标挺,一个貌美如花,颇为引人注目。不一时,却见辽东大盗胡半田也带了手下赶了来,他与海东青相互怒视一眼,但均知今日还不是他们先来拚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一个带手下坐在东首,一个却带着手下坐向西首。

他们这百十号人就这么在天池边默默地坐着,彼此很少交谈。海删删心里却在徘徊转恻地想:“他会来吗?而他、——又会来吗?”

她这番心声,如果说出口来,只怕亲如她兄长,也不会懂得——那是一个女孩子宛转的心境,头一个‘他’,她想到的是‘孤僧’,而后一个却是小苦儿了。她这么胡思乱想,倒也容易打发光阴,只见好一时心头急躁、恨不得她想见的人马上来了才好,一时又想起今日凶险、恨不得他们永远不来才好。

眼见得天上的日光已接近午牌时分,天池边上的人群渐已不耐。有人已耐不住道:“今日正主儿到底会不会来?叫大家伙儿在这儿白耗着。”

旁边一人冷冷哼道:“剧天择所订之约,释九幺将赴之会,你说他们会不会来。这两人,在江湖中,守信重诺,怕还是无出其右的吧?”

这里正说着,却听天池不远的浮槎河畔,同时响起四五声高叫:“孤僧孤僧,剧天择代你订约,可如今他死跷跷了,你就畏难不出了吗?”

那声音或沉厚,或高亢,或凄厉,或尖锐,一声声入人耳中,只觉惊魂。池边诸人一惊——怎么?剧天择死了?这时却听得那片声音中有一人若歌若唱:“天下苍生何轨则?三般法度礼义廉。若有遇顽无耻辈,身外化身与灭歼!”

此声一出,天池边上众人人人色变。只听一人惊道:“这是向戈的句子。怎么?他的四大分身、‘礼、义、廉、耻’都赶来了?”

来的人多半是有所图谋,这时一听大同盟的贵为‘神剑’向戈的四大分身‘礼、义、廉、耻’四大高手同至,就知自己所图所谋看来无望了。但人人未免同起好奇之心,倒要看看这场热闹怎么演下去。

那一声才毕,却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高叫道:“释九幺,你到底出不出来?凶影已届,休要搪塞!”

池边人更是色变!连三化影中的‘凶影’也来了。今日可有好戏看了。要知这几人,平时就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大事,也少见他们同时现身的。

那五人话声落地,久久却没有反应。众人惊顾之下,倒要看那五大高手如何逼出孤僧。然后,只听得一声声或高或低,或扬或抑的啸声传起,那声音初听不觉,可才一刻,众人人人只觉浑身百脉气血耸动——分明那五大高手正以内力发啸,要逼那孤僧现身。

有人就赶到山崖边望去。场中有人道:“这啸声虽惊人,但天池之地如此广大,那孤僧凭什么就会现身?”

旁边一人冷冷道:“他如不现身,你们修习过内力的还罢了,顶多受伤有损,可长白山间,那些麋鹿鸟兽,只怕就要遭殃了。”

好象为了证实他这句话,只见一头正飞旋于天上的老雕这时忽哀鸣一声,身子疾疾下坠。

海删删眼睛一红——大同盟之人如此无耻,竟以无辜鸟兽之命威逼释九幺现身出面!

就在这时,众人耳中听得一声轻叹。那叹声所发之处分明还有好远,可那叹息之意却就似响在众人耳边。立在山崖边远观的几人这时已见,不远的浮槎河口,有一个白衣的影子浮了出来。只见那人身影瘦削,那几人正要惊叫,忽见十几个人影飞跃而至,闪电般地就到了天池之边。有人惊道:“十七人龙!”

来的果然就是十七人龙。可他们中有人为剧天择所杀,到的只有一十一人。可这十一人到来的声势,已足令众人震惊。

那一声低叹之下,那五大高手的啸声就被之打断,阻滞了下。他们心下不服,纵声长叫,海删删气血逆乱,双手直捂向耳朵。就在这时,她听到那个她久已熟悉,虽没听他说过几句话,但其声音几让她终身难忘的口音道:

淡淡天涯浅浅嗟

落落生平暂暂花

我笑白云无牵挂

行到山深便是家……

那吟声悠长舒缓,众人入耳,只觉心头一清。他们齐注目向那浮槎河口望去,只见浮槎河千尺跌落的瀑布之巅,正有一个白衣身影当真恍如白云地向天池方向飘来。他身后,有五个或高或矮的身影衔接疾追。

他们奔得好快!只一时,众人只见眼前一晃,已有一个僧人掠向了天池之边。他才到池边,那十一人龙已把他团团围住,留下唯一的空档就是那片池水。众人还只见得到那僧人的身影,只见他身材孤瘦,显出一种伶仃仃地高慨。一件白色僧袍竟不似穿,而是从他肩头那么笼笼统统地罩了下来。海删删一见之下,只觉喉中一梗,她看了她哥哥一眼,第一次那么坚定地说:“青哥哥,你不要再找他的麻烦了!你看……找他麻烦的人已经够多了。他不是坏人,他一定不是个坏人。”

海东青没有说话。他注目的是那跟踪而至的五个身影。只见他们的纵跃之势,海东青心里已暗喝了声:“高手!”

只见来的五人中,有三人气宇极为轩昂,他们就是向礼、向义、向廉三张大同盟近十六年来号令江湖的门面。他们三人身侧,却有一人硬得象把刀一样的。天池边上众人没几人敢将他细看,因为他就是大同盟掌管刑杀的冷血刑堂:向耻!

另有一人却不与他四人站在一处,只在一边嘿嘿冷笑。虽是中午,他的面目不知怎么看来还是有一种模糊之感。有人注意到他地上的影子,只见一天的正午阳光下,场中本来没谁有投在地上的影子,也不该有影子,可他身边,却便便有一个抖抖欲活的影子在微微而颤。只听有人轻声道:“是凶影,他就是三化影里最凶的凶影。”

只听向礼道:“妖僧,多少年来,你祸乱天下。挟剧天择之凶焰以求自重。如今,剧天择已死,你的结果也到了。”

释九幺背对众人,没有说话。

却听向耻道:“剧天择已经服诛。今日我们来,只有两件事。一、你交出龟背图,二、你授首吧!”

他语意极为简断,却听这时释九幺叹了口气:“剧天择真的死了吗?那一定是你们盟主向戈亲自出手的了。想来他也讨不到好,伤势很重,没有三几个月的休养好不了吧?唉,他到底还是不顾当年之约,一意出手乱为了。”

‘礼、义、廉、耻’虽四大高手联袂而至,外加‘凶影’,但面对释九幺,似乎心下也戒意极深。但他们不怕。场中之人——那些江湖豪客,几乎人人自料与释九幺艺业相差甚远,但他们犹敢前来,并不惧怕,实是因为,江湖中早有传言,说释九幺生平还没有亲手杀过一人。这样的人,又有何可怕?

这时却听‘凶影’道:“我来却只有一件事:交出遇回甘与小苦儿!”

释九幺这时却淡淡回道:“他们的命都是自己的。我没有权利交与不交。”

面对那五大高手咄咄相逼,他却似丝毫没有怒意。海删删寻隙望向他的眼,只见他的眼中只有一丝疲倦。那倦味如此之深,却又如此之淡,深淡相激处,激得海删删心里也酸楚起来。

石洞里,甘苦儿忽然惊悟道:“妈妈,今儿是初几?”

遇回甘道:“今天十五呀,怎么?”

甘苦儿猛一拍头,‘呀’了一声道:“孤僧!”

天池畔,‘孤僧’释九幺容华妖冷。大同盟主‘神剑’向戈对他容忍久矣,这一次谋定而动,全力出手,孤僧处境想来必凶险已极。海删删想到忧急处,已不敢看向那释九幺本人,却把一双眼投向了他池中之影。

向礼喝了一声:“布阵!”

他一言即出,只见他身后的十一‘人龙’脚步杂沓。他们暗合两仪、密布三才,而联结细密处,又有少林寺罗汉大阵之味。海东青与胡半田一见之下,几乎心里同时叫了一声:“向戈此人,果是人杰!”

‘孤僧’释九幺却并没看向那十七人龙。他的眼光扫了一眼‘礼义廉耻’四人,只见那‘礼、义、廉’三人足下却没什么动用。但他们气息运行,在释九幺这等高手看来,已可看出已紧密相联。这三人都允称天下一等一的好手,他们联手,已不用世俗人眼里的结阵布局,但气脉相关,连成一气,较之十一‘人龙’的‘龙湫’大阵,更是难防难测。

释九幺又看了一眼向耻,只见他的脸上黑了一黑——‘三纲一杀,百战不殆’,释九幺心头想起的就是这传闻江湖的八个大字。他还未动声色,只见向礼、向义、向廉三人的襟袍衣袖齐齐鼓荡,如御大风。海删删注目那天池水中,只见波面涛涌,沧然色变。她脸色一变,原来这三人已经出手。他们与释九幺比拼的已是武林高手相搏时最凶隐的内息之战。

只见那波面上的释九幺的身影开始一阵簌簌而动。可只一刻,海删删却觉得那影子似已跃水而出,虽依旧依水成像,可那影子仿佛已可以单独存在一般。竟然重新——归于一静!

‘梦身’——这分明是释九幺脂砚斋一脉‘隙驹、石火、梦身’三绝中的梦身幻影大法。

场中人都是江湖豪杰,没有海删删一个女孩儿家的细心。除了她,只有‘凶影’注目释九幺水中之影,额上忽然冒汗。他忽吐了一口气,脚步向前踏了一步。别人还没在意,海删删却只见那‘凶影’的影子一时也投入水中。他的人影一入水,释九幺的影子就微微一颤。‘凶影’本出身为邪派高手。海删删只见他的影子忽真忽幻,一时涨大如鲲鹏之巨,一时缩微成针尖之细,但诸般诡绝之变,都是逼迫向、尖刺向释九幺映入水中那不改孤寒的颀长身影。——他们居然借水中之影斗起了幻身大法。海删删额头一片寒意升起,她生长冰宫,虽自身艺业不过一般,但有了‘北海若’这样的一个父亲,江湖见闻本来极广。她情知,释九幺此时,气息内力已与向礼三人拚斗一起,而水中可暂借力之影却也遭到了那‘凶影’的凶险截杀!她一抬头:还有什么?大同盟之人还有什么杀招?

这时只见十一‘人龙’已疾疾奔走起来,他们在外场越转越快,忽然各出奇招,或以掌风遥袭,或以兵刃飞掷。他们一人之力释九幺纵可视为儿戏,十一人联手释九幺纵可不惧,可是在向礼三人‘三纲’结阵已成,‘凶影’杀影之术已动时,他还能否应付得来?

这时却只见释九幺身子一摆。他双足似都未动,但人的身形已如曲院风荷般摇曳拂动,那十一‘人龙’击来之掌风、刀棍一一就被他这么避开。

这时却忽有人喝了一声‘咄!’

这一字出口极重,场中人只觉耳朵一炸,耳膜差不多都要被震烈开来。只见那发声的却正是一直潜忍不动的向耻。他在大同盟执掌刑罚,一旦出手,果然酷绝。众人中觉那‘咄’的一声犹未落地,他的人影已如冲天之鹞,破空而起。他这一跃,竟就跃就丈外。只见他一冲如鹞,冲到空中,忽双臂一张,如搏天之鹏鸟,凌厉扑下。他的兵哭居然就是十指上套的铁甲——不,那不是十指,他左手支指,比常人原来多了一只。只见那十一支铁甲长约半尺,如苍鹰扑兔,直向释九幺面门袭来。

释九幺至此才神色一变,他袖子一拂,只见白影一晃,众人全看不出他是怎么避开的这一击必杀的一招。然后,那向耻落地,指上铁甲其色本黑,这时却有一只已经泛白。释九幺水中之影再也不能那么淡定,平添了一阵簌簌的抖动。

海删删掩口直欲惊呼之际,那向耻的第二击却已经发动,只见他重又一跃而起,十一只长甲化成十一道黑光,直向释九幺心口抓去。

释九幺袖风一带,已卷住了十一‘人龙’一只击来之棍。那棍梢不由自主地就向那铁甲迎去。使棍的人龙脸色惨变,他情知在向耻的‘乌沉甲’下,自己的内力必不堪一击。他把双眼一毕,提起毕生之力,欲图相抗。但心里也知,纵是搏死一挡,他只怕也难免重伤吐血。

果然,这一击之下,‘乌沉甲’的内力尖啸而至。那使棍之人心头绝望,在此时一睁眼,他情知向耻以击杀释九幺为第一要义,此时断不至收手,自滞内息。他睁开双眼绝望地看了一眼,没想眼光迎向的却首先是释九幺那一道悲悯的目光。然后,他只觉棍上击来之尖锐之力忽被一股柔如轻风的内劲所化解。同时,他却听到一声轻哼——释九幺分心之下,肩头已为十一‘人龙’中一人利剑所伤,虽伤势不重,却也见血。

这外伤也还罢了,海删删只见释九幺身形一晃之下,几滴血溅入那天池之水。他水中的梦身之影一阵颤动,似是难挡痛楚的被‘凶影’之影狠狠地一刺。

那血,一入天池,转瞬已淡。就是倾尽释九幺那一身热血,这天池之水,浩渺千顷,只怕也染不出一点红色吧?海删删心口扯心扯肺地一痛,她在喉里大叫了一声:“不要!”可惜,那叫声可能太烈籽,堵在喉中,连她自己也听不到了。

只听释九幺叹了口气:“你们想要我这一条命也还可以。但龟背图事关不详,我若交与你们,你们盟主只怕马上就要侵犯巴人之鬼、蜀人之仙与楚人之巫,这些,他可动不得的。只要你们答应,绝不与三异为难,我释九幺之命交与你们也罢。”

向礼却容色轩昂道:“困兽之斗,还想提什么条件!你交,命也要留在此地,不交,也是一样。”

说着,他与向义、向廉大袖中更增鼓荡,看来已务求诛杀已伤之释九幺于顷刻之间。

甘苦儿道了一声:“不好!”

遇回甘笑道:“苦儿,有什么事么?”

甘苦儿诧然地望向她:“你不知道?今天就是剧天择他……”他忽想及剧天择可能就是他的父亲,不知还好不好这般提及他的名字“……他与大同盟所订之约就是这一天。他重伤之下,生死不知。天池边如果只有‘孤僧’,他还不知能不能抗得住大同盟这久谋的一战。”

遇回苦也容色一变,她道:“当真?”

甘苦儿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见一抹怒红在遇回甘脸上爆了开来。遇回甘人称‘姽婳’,这时一怒,其色忽现绝艳。甘苦儿已疾疾问道:“妈妈,这里离天池有多远?”

遇回甘叹了口气:“这里就在天池底下呀。这是天池底下的一个秘洞,靠近浮槎河畔。只是,我入洞时已暂封了出洞之径,否则必有水患。这要出去,没有半个时辰的工夫,只怕也难。”

甘苦儿色变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遇回甘道:“已近未时?”

甘苦儿洞中才醒,已迷于时光。心下却一时忧急筹思——未时将届,那是午后好久了?释九幺,那个‘孤僧’,那个对他们母子都有恩的人,是不是已与大同盟之人交上手了呢?他纵师承‘脂砚斋’别传,可大同盟‘神剑’向戈一向谋定而动,连剧天择也被他算计,此刻生死不知。释九幺纵还活着,能不能撑到他的赶到呢?

向耻冲天拨起,他手上的铁甲已有四支已经泛白,那是为‘孤僧’隙中驹心法所侵。可‘孤僧’此时,同遭大同盟五大高手与十一‘人龙’的夹击,分明已至强驽之末。只见他一身衣袖在向礼三人的‘三纲结阵’下猎猎而响,四散披拂。衣内之人,瘦如旗竿。而那一身白衣,在海删删眼里,却似一面招扬于彼岩的旗帜。这个人世——本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生存的。他的水中之影,在‘凶影’的全力进击之下,已越来越瘦,越来越淡。海删删不忍看向释九幺那处身在十一‘人龙’与向耻倾力围击下无遮无避的肉身,她看着他水中之影,忽然觉得,就为了这越来越淡,直欲遗世而去的影子,她也会把他来爱上的——爱!

她以前只觉得虽识得这孤僧,但只觉得离他好远好远。那一个字,她从来想都不敢想起,觉得那只是她一个无知女孩儿的一场梦幻吧。可此时,她心里痛如刀绞、彻骨痴怨。她想——是的,她其实,对释九幺这个僧装男子的感觉,那就是‘爱’。她忽然好后悔好后悔,为什么、为什么当此绝境,她才会第一次认真的无可回避的想起这样一个字眼?如果、如果能早一些想到——她摇摇头,她情知就是早一些想到,在那一张苍冷的容颜下,在那两根一字孤横的几要了她的命的锁骨前,在面对他那因白反妖、因冷近艳的嘴唇边,她也不也枉相疾缠。

但——她起码可以告诉他纵举世滔滔,纵世人皆给你白眼,纵自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不解世事的小女孩,但、毕竟有一个人把他来倾心相恋。

那样的话,对于他那她所不了解的一生,对于他那一份妖冷遗世的风概,是不是、也能给他感到一点点人世的温软缠绵?不求太多——只要、只要那么一点点、点点……

释九幺忽长吸了一口气。他要保持求存的已不是自己的生命,他知道,目下唯有自己,可能才是那大同盟不顾禁忌,侵入大同之外的仙踪鬼境、巫祠异迹的一道门坎。所以他不能退。他一垂眼,满场人都注意到了。只觉得他那一对低沉之眉是如此之长,长眉入鬓,妖冷如枝影风剑。十一‘人龙’的掌风刃气又在他身上开了几道伤口,释九幺却全不介意,天上纤云舒卷,欲留欲去。释九幺的嘴唇轻轻而动,没有人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海删删辨唇知意,似已读出,他在念着自己留在那‘空外空’山谷石室壁上的几个句子:

淡淡天涯浅浅嗟

落落生平暂暂花

我笑白云无牵挂

行到山深便是家……

然后,她注目水中之影。只觉,岸上的释九幺的身形这时似已虚了,而他的影子反成一场镜花水月似的自在、实在。

天上云投入水,释九幺袍袖一卷,人已似隐身入那水中的云影之中。天上纤云舒卷,一场空如、一场汗漫,释九幺袍袖舞动之下,那水中之云,云外之水,似都融入了他袖底的时舒时卷。然后只听释九幺低低呢喃道:“欲禁不禁梦华峰、陷空岛在晦明中;最有一处不可到,扪天阁里哭路穷……”

他一语吟罢,向廉忽然色变,他叫了一声:“加紧!”

向礼几乎同声呼了一声:“不好……”

向义却低低喟叹了一声:“啊、空外空!”

场中之人人人闻得,他们俱都面露惊疑——这就是释九幺驰名天下的‘空外之空’?

他们追目急望之下,只见那天池之水,恍如明镜,镜中云卷,幻如结阵。那云影如此之淡,但释九幺的心神仿佛已经融入其间。岸上何所余?——空外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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