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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剑奇僧录-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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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有金珠十觞,来赎云娘……

声音一起,张溅就见龚长春本一直平静的脸就波动起来,似是触到了他什么伤心事。只听门外那声音忽然高亢:“春哥、你代人申张不平,可有没有想过,就是负了我这云娘!”

只听叮地一声,龚长春没有接住卖馄饨的再次袭来的碗,一碗馄饨面全撒在了地上。只见那几根面条中的馄饨,皮薄馅翠,货真价实,但众人看着,不知怎么就觉着这馄饨要是端到自己眼前,自己可不敢吃它。正想着,只见地上的方砖‘哧’地冒出股白烟,竟被那馄饨汤蚀空了一块。这是什么样的馄饨面!

然后就听辜无铭大叫一声:“龚老头,交出铁券,饶你全尸!”

龚长春‘哼’了一声。

辜无铭见他到此境地还对自己意存不屑,不由大怒,叫道:“你完了!”一爪抓下,配合窗外袭来的另一碗面,就听瞎老头衣袖‘哧’地一声破了,然后第二爪又来,只听‘喀喳’一声,辜无铭飞掠而退,一阵怪笑,龚长春的胳膊全露了出来,鲜血淋漓,还露出了磷磷白骨。

辜无铭正准备一股作气,拿下这龚老头再说,只听店里后堂忽有帮厨的大叫道:“不好了,油着了!”

辜无铭本待不理,可那油着起的火势可够旺的,‘砰’地一下,直喷向屋梁,把他都吓了一大跳。一回头——可不是?后面厨房一大锅油刚着了起来,瞬时间,油香扑鼻。锅子边是个三十多岁的厨师,这时似慌了,竟舀起满满一舀水向那油锅中浇去!这还不炸?只听店内众人一个一个‘哎哟哎哟’连声,那油点爆出,奇烫无比,又不比暗器,来势之凶之密,全无章法可循,连辜无铭这等高手都被烫个正着,更别说‘五凤刀’那帮弟子了。其中覃红帘最为惊吓,她一个女孩子,自然爱惜容貌,忙忙以衣袖掩面。她师兄知她之忌,这时已用一个宽厚的后背把她整个遮了起来。一时店堂之中,人人忙乱,店堂之外,曾一得与那卖馄饨的只见火起,叫声一片,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卖馄饨的还忍得住,守着‘逢乱莫入’的江湖常识,曾一得早一钻而入。一眼已见油锅着了,他出手也快,脱下衣服就向窗外包起了一包沙土,转眼又钻窗而入,双手一抖,那沙平平洒出,匀匀齐齐浇在火头上,那油应声而灭。他把剩下的沙土就连衣服一齐塞入那炉子的风门。

店中至此方一静——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大伙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少年主仆两人并那瞎老头一齐不见了!

辜无铭脾气最是爆燥,一把纠住那厨师衣领,凶神恶煞地道:“你个龟儿子,把老子要的人闹跑了。”

那厨师抖衣而颤,已吓得说不出话来。曾一得道:“那老小子受了伤,多半逃不远,何况还有两个小鬼绊脚,咱们快追!”

辜无铭已丢了那个厨师的衣领,就向窗外一跃,急急地要追去,却听窗外传来卖馄饨人的阴阴一笑:“只怕那龚老儿并没逃远,就躲在厨房里也未可知。嘿嘿,这招虎口藏身的招法也在我面前卖弄。”

辜无铭一拍头,嘿嘿笑道:“还是你周混饨脑子精明,老子险些又上那老狐狸一当。”说着,将鼻子用力一嗅,“我已经闻到灶台后面的人肉味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表情直欲流诞,覃红帘也不知他是说来吓唬人还是来真的,只觉自己胃里翻江倒海地乱起来。这时油烟略散,炉里余火未熄,有一个‘五凤刀’的子弟忽‘啊’了一声,众人顺他目光看去,只见在灶火的映衬下,灶后的墙上矮矮地映出三个人影,人人心下明白,那不是瞎老头龚长春与小苦儿主仆三人又是谁?

只见辜无铭与曾一得、周馄饨互换了一下脸色,三人都跃进灶房,缓缓向那灶台围去。他们情知龚长春虽伤,但只怕他的临死反扑也非同小可,所以足下极为谨慎。店中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覃红帘虽极为那少年主仆二人担心,但自己一只手已被师兄握住,似叫她谋定而动。覃红帘望向一向自信的师兄的眼,就明白,在这三大高手的夹击之下,就算自己兄妹二人倾力出手,只怕也不过多了个螳臂挡车而已。只听周馄饨的声音最先响起:“龚老头,周馄饨抛下馄饨担可还是第一次,不过就是想请你吃碗面,你怎么就害羞得象个新娘子?”

灶后已有隐约的呼吸声传出,但那三人就是不站起,所以辜无铭三个心中也猜疑不定。其中周馄饨性子最是周密阴毒,只见他看向辜无铭,然后用手指指了指天,意思叫他从上向下侵袭;又看向曾一得,指指右边,指指自已再指指左边,意思自己与他分两路包抄。他这边计议已定,三人就打算动手呢,忽听那厨子沙哑哑地抖着身子说道:“三位,你们进我厨房来做什么?”

场面本是紧张已急,连个傻子都感觉得到,所以这时还有人敢开口连周馄饨都吃了一惊。众人望去,说话的正是适才傻不拉叽居然想用一瓢水来浇灭油上之火的那个帮厨,只见他一脸油污,加上被刚才烟熏得乌眉皂眼的,更是看不出他的年纪。他傻傻地望着辜无铭三个,三人也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不由倒被他问住了。只听那帮厨的说道:“神灶仙灶、人来人绕——这是我们厨房的规矩,你们怎么说进来就进来了?”

辜无铭尖声一笑:“嘿、这傻小子还真跟我们逗上闷子了!我们就进来了,你想怎么样吧?”

那帮厨的低下头:“我不敢怎么样,只怕这厨房里有一样东西须不答应。”

他口气说得痿弱之极,似是怕极了那三人的凶焰。辜无铭一脸戾气,怒道:“是什么?灶王爷吗?”

帮厨的轻轻道:“是灶王爷的护灶三宝。”说着,他伸出一支手,竟向火虽已灭、但犹滚烫的油锅里摸去。覃红帘看着虽凶得象只胭脂虎,但女孩儿家,倒底心肠好,以为那帮厨的失心疯了,叫道:“烫!小心!你疯了!”

那人却抬脸冲覃红帘一笑:“我是象疯了。”不知怎么,覃红帘被他笑得心中一怪。周馄饨象是已看出了些什么,忽然叫道:“尉不平,原来是你……”,他本想说‘是你在装神弄鬼’,但话还未及出口,只见那‘尉不平’已一掌拍在锅台上,笑道:“我可不是当年那个尉不平了!”满锅的油本在锅中静静的,在他这一掌之下,居然如斗泄金珠一般,腾入空中,炸了开来,直向辜无铭三个炸去。那人也真不怕烫,伸手就向锅中残油里捞出一把剑来,那剑甫一现身,便光华照目,更惊人的是那一剑劈出的风势——挟着万千油珠,尤如雀展金屏,在这油烟未散的厨房中划了开来。张溅已惊叫道:“是尉不平的‘油藏剑’!”

那人已朗声笑道:“剑实‘油藏’,人已非‘不平’!”他这一笑出剑,辜无铭、曾一得、周馄饨同时遇袭。辜无铭身量最小,偏他被那滚油烫得最多,只听他惨叫一声,大怒道:“妈妈的!”一双小手就向那人喉咙掐去。

那人已笑道:“‘孩儿他娘’,‘孩儿他娘’,练这门工夫可是自伤其身的,难怪你永远长不大。”

他一个‘大’字才落地,一张嘴,已向辜无铭伸来的那双白白胖胖的小手咬去。辜无铭在这双手上下的工夫何止三十年,但不知怎么,见到那人森白白的牙齿,就不敢让他咬中,怪叫一声,收招而退。那人一剑就攻向曾一得,那一剑已照花了曾一得的眼,被剑带起的油珠也最多是袭向他的,只见曾一得一声怪叫,掀起袍子兜头兜面地一遮,把全身蒙了过去,但那袍子也被油点污得不象样子,他随手一脱就已甩开——他刚才灭火时本已脱了一件袍子,但下面还有一件。也不知他怎么穿了那么多袍子,那件脱了还有这件,这件又脱了,下面居然还有一件,宛如他口中口技一般层出不穷——只见他脸一黑,竟然还变了一张脸。竟是魔教中‘变脸’绝技。只见他脸上忽变得惨白白的,双眉如两把扫帚,黑漆漆地扫下,竟似是个无常吊客。只听那人笑道:“曾一得,嘿嘿,你压箱底的工夫都用上来了。”

曾一得急着避开那油珠,刺向他那一剑便由周馄饨帮他接了去。这一招才是硬碰硬。周馄饨一只叫卖馄饨用的铁梆子才一触到那剑,梆子就‘叮’然一响,尖刺刺地刺入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让大家半天都不舒服,更别提当事人周馄饨的感觉了。只见他一接即退,叫道:“点子扎手!”叫完他就退。曾一得与辜无铭本是他死党,一望就知他是要退回到馄钝挑子那里去,那里周馄钝的诸般法宝都在里面。那人一剑如盯死了周馄饨,直向前追,曾一得与辜无铭也就追着那人。四人闪电般地已从厨房跃进大厅,又从大厅顺窗出去。只见周馄饨转眼已靠近他的馄饨挑儿,背上身才喘了一口气。覃红帘与五凤刀子弟向窗外望去,只见那几人翻翻滚滚相斗,转眼消逝在夜色里。

覃红帘与张溅对视一眼,这时,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挺特别的唿哨,厅中五凤刀的子弟就神色一变,互看一眼,一转眼就转身走了个精光。张溅拍拍师妹的肩头,也从窗口一跃而出,向辜无铭四人方向追去,口里说道:“我先摄着,帘妹。你一会儿再跟来。”

覃红帘这里一回头,只见原来热热闹闹的酒店已变得空空的,一地零乱,心里不知怎么有了一丝凄凉的感觉。厨房里的人早已逃了个精光,厅中柜上,也只有那掌柜的还颤着一双腿站着——他不是不想走,而是瘫在那里动不了了。覃红帘望向灶后,只见墙上人影长了起来,然后一现身,果然就是瞎老头和小苦儿主仆俩个。那瞎老头神情荒凉,似是也想不到自己龚长春有一天也会落到藏身避敌的地步。小苦儿则一脸笑嘻嘻,觉得刚才情景大是好玩不已。他主人则看着一地的乱油碎木,不知在想什么。——不知怎么,覃红帘看向他脸上的表情,就觉得他心中起的只怕也是和自己适才一样的思绪。

龚长春坐到了桌子边上,他一双瞎眼,却似什么都看得到似的,走起路来全无跌跌碰碰,让覃红帘都有些疑惑地望了望他。他似猜到了,望覃红帘一笑道:“小姑娘你不用疑感,小老儿可是真瞎。”

覃红帘脸一红。

瞎老头嘿嘿一笑:“有的人眼睛亮着,心可是盲的。”

说着他若有深意地转望了那少年一眼:“我老头眼虽盲了,心可还没盲。”

覃红帘不由更不好意思了。她急于要岔开话题,开声问道:“老前辈就是当年人称‘长春剑’的龚老前辈了?”

瞎老头笑着点点头。

覃红帘便道:“那适才那人却是谁?他是尉不平吗?”

她似对尉不平三字很敏感,好象要找他有什么事。

瞎老头一叹道:“除了‘免死铁券’的护券右使尉不平,还又有谁了?他当年心伤江湖上道义沦丧,自己又屡遭陷害,不肯再名叫‘不平’,改名尉随安,取随遇而安的意思,一怒之下退出江湖,曳尾泥中,自称为大隐隐于市,从此不管江湖是非了。可那从小养成的爱打抱不平的性子,就算再多的挫折,可能收得尽藏得完吗?嘿嘿,我倒没想到他今天也在。还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我瞎子就是要看看他这右使当真就不管我这左使的事了?原来他还是没全忘了当年护券双使的职责。有他出手,我们护券双使重新合璧,那一段泼天冤情也到了雪洗的时候了吧?”

小苦儿好奇道:“冤案?却是什么冤案?”

那瞎老头的一双眼空茫茫地盯着那个破损的窗子外黑茫茫的夜色,半晌道:“你们听说过‘堕民’的传说吗?”

覃红帘一愣。“堕民?”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个称呼。

那小苦儿的主人似是见闻颇广,倒熟悉这段掌故,只见他这时插话解释道:“这个小可倒略知一二——据说在浙江绍兴、宁波府和江苏常熟一带,有一种人生来就被人呼为堕民,在官府户藉上他们也不与百姓同藉,号为‘丐户’。但他们却并不以乞讨为生的,大多都另有职业。据说他们祖先曾反对官府,好象又有人降了伪朝廷,被朝廷打败后,杀戳之余,就把他们剩下的人连同妻子儿女一例贬为贱民了。按照规定,历代朝廷都有旨意:”四民中居业,彼不得占;四民中所藉,彼不得藉;四民中所常服,彼亦不得服‘,就是说,把他们单列在士、农、工、商这四民之外了,以为折辱。他们男的主要操持吹鼓、演戏、抬轿子这样的贱役,女的则干保媒、拉纤、卖珠、接生这样的杂事,也有做小手艺为生的。平常百姓一般都不与他们通婚,他们也不得与平常百姓平等相处,更不能科举入仕,只能干侍应人的活。每到闲时,还要主动到当地大户人家当差,地位极为低贱,——这就是江浙一带的所谓’堕民‘了。“

覃红帘一愣,呐呐道:“那不是很不公平?”

龚长春叹了口气:“不错,是很不公平。但是二十多年前,堕民中却出了一个不世出的人物。”他眼睛望向窗外,声音冷冷地道:“他叫——剧天择!”

覃红帘‘啊’了一声,却疾疾以手掩口,似是对这名字印象极深,吸了口气才道:“就是那个诱奸拐骗、杀人无数,让五派三盟的人物都拿他没办法的‘炽剑、孽子’剧天择?”

瞎老头淡淡道:“你听到的传闻可能夸大了,不过倒也不错,就是那个‘孽子天骄’剧天择。他的名字是自己起的——物竞天择,前面加一‘剧’字,可见他心头惨烈之忿。当今天下,论起武功,只怕除了十来个隐逸于世外的高手个,怕确也无出其右了。”

“堕民中人,自前朝两百余年来,在市井中、江湖内,那可是人人得而随意挫辱之的。但压之过甚,反激必烈。好多事,说起来,怕也怪不得他。”

他话头至此一顿,覃红帘头一次听到这段江湖往事,不由喃喃道:“这话,怎么我爹和我师父都没和我说起过?”

——她爹爹便是山西太平堡主覃铁山,师父更是峨嵋一派有数的高手无添子——龚长春淡淡一笑:“峨嵋派的《一脉心经》就是被他出手强夺走的,山西太平堡,嘿嘿,当年也在他手中折辱极甚。他们讳言此事,也是当然的了。”

只听那瞎老头龚长春一正容:“一十七年前,剧天择揭竿而起。他自伤身世,不服歧视,以大毅力独修成数百年来已无人修得的‘补天大法’,习成之后,更是独创堕民一派,嘿嘿,其时风头所及,人皆丧胆。他们在民间与平民百姓相抗、在东南十五州之地与天子百官相抗、在江湖又与七门九派相抗。他曾帅众投入魔教,魔教以为得到强助,可对之欺压也甚,所以他又反出魔教。此后,他们在绿林与强梁巨寇为仇,在左道旁门、也不惜与千百年来号称天下第一旁门的‘魔教’对垒。人虽然狂傲不驯,但斯人风慨,别人我不知道怎么样,我龚长春,一向还是敬仰有加的。”

小苦儿的脸色微微变化,屋内灯光黯淡,旁人也看不到,只听他问:“那后来呢?”

龚长春呷了口已经冷了的姜汤,冷冷一笑道:“后来?……后来,到十六年前的九月初三时……”他静静地抬起脸,似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忽一顿,不想再说下去“他连败武林各大名门正派高手耆宿无数。他从不曾讳言自己出身贱藉,却比那些名门正派出身的人还要来得高傲。独行只剑,以一人之力连挑崆峒、祁连、武当、少林、山西太平堡、长江水舵连环十二坞等数大门派——每一战得胜,必用朱笔醮血狂书‘堕民剧天择痛辱某某门派于此’,榜其门额,以为痛辱。然后……他就迎来了只怕今后江湖数百年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场恶斗。说起来,当时他行踪所至,几成了武林公敌——武林各大门派视之如仇,扬言人人得而诛之,他是犯了众怒。当时江湖九派、七世家、三宫二堡从此结盟,以务诛剧天择为第一要务。一时之间,四海之内,真可谓风云激涌。他竖敌太多,连魔教之人也怨恨于他。这个人,当时可以说是升天入地,都无存身之所了。”

不知怎么,虽明知这人原来就是自己山西太平堡的仇人,但覃红帘心中不由地就佩服他的英雄了得。她心中恻然,口里喃喃道:“难道天下,就再没有一个人肯帮他吗?”

龚长春摇了摇头:“没有”。

小苦儿面色惨淡。

然后龚长春又叹了口气,“但后来有了。”

覃红帘不由一愕,不知这个惹得天仇地怨的人,还有什么人敢出手帮他?只见龚长春淡淡道:“那就是胡半田与海东青为之要打起来的那个人。”

他眼睛看着窗外,似是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感觉:“那就是,江湖中正派人士人人口里诅咒却心底敬服的‘妖僧’了。”

他忽住口,转头看向小苦儿,说道:“你过来。”

小苦儿嬉皮涎脸地一笑,走到他跟前。龚长春一伸手,两只手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他的手冰冰凉,小苦儿叫了一声:“你干嘛?”龚长春就一双手就顺着他的肩膀一路摸了下去。他这摸可不比平常地摸法,一下下或重或轻,手中一股时凉时热的真气传来,口里喃喃道:“好根骨,好根骨”。

小苦儿只觉说不出的麻痒难过。一时被他搔得嘻嘻欲笑,一时却又痛得呲牙咧嘴,口里却不改顽皮地笑道:“你是想收我做徒弟吗?可我并不想跟你学呀,我们公子别看不出手,他可是此道好手。我有跟你学的,还不如跟着他呢。”

那瞎老头面色却越来越郑重,双手探到小苦儿气海之时,神色却一愕,似是碰到了什么他也没料到的情况般。他手掌忽发出一股阳和的内气,微微一试,只觉小苦儿丹田中的真气似有若无,瞎老头一脸讶异,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苦儿被他掐得正自苦脸,笑嘻嘻道:“小苦儿呀。”

那瞎老头却一脸怪怪地道:“你可是姓遇?”

覃红帘正望着那少年发呆,没注意到小苦儿脸上的神情变化。只见小苦儿神色一变,身子一扭已从瞎老头手里溜走,口里见了鬼般地低叫道:“我不姓遇,我没姓,我是没姓的孩子。”

瞎老头似已料到他的反应,再探手抓来,小苦儿脚下却错了一步,一溜即让开。那瞎老头似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抓居然会抓他不住,当下左手一翻,又向小苦儿肩头抓来。他这一招招式巧妙,更甚于适才董半飘多矣。按说小苦儿万万避他不过,没想小苦儿闪身一旋,旋得那叫个漂亮,用的身法却已与适才面对董半飘时大不一样,龚长春竟又没有抓住。只听龚长春‘嘿’声道:“不错,不错,果然是‘隙中驹’步法。说吧,你与‘脂砚斋’到底有什么关联?”

那边厢覃红帘正跟着那少年一递一递地搭着话,这时忽见他们一抓一躲,不由愕了。只听小苦儿低声道:“我不知道什么‘隙中驹’,更不知道什么‘脂砚斋’。老瞎子,你少乱说!”

瞎老头却面色凝肃,低声道:“你也是为了他而来,是吗?”

小苦儿却脸色一沉:“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瞎老头却忽抬头用他那一双盲眼向天上看了一下,面上神情说不出的怪异,喃喃道:“好呀,‘隙中驹’步法居然也出现了,难道、天下果还留了支不甘熄灭的火种在吗?”

小苦儿身形一翻,人却已从那破了的窗子里翻了出去。那少年‘咦’了一声,急叫道:“苦儿,你干什么?”

小苦儿却在窗外遥遥道:“我要吹吹风。”

他的声音在这茫茫的夜中被风一吹,有一种抖动的哽涩。瞎老头忽抬起眼,一双空空的眼里忽然有泪流了下来。那泪流得颇为诡异,覃红帘与那少年这时才看向他,一时不由呆了。

只见好一会儿,龚长春才回过神,向那少年道:“小哥儿贵姓呀。”

那少年很礼貌地道:“小可姓晏”。

忖度了下,才又补充道:“晏衔枚。”

龚长春面上若有凝思之色:“不知和山东晏家可有干联?”

少年叹了口气,他本不想说出出身来历,没想还是一句被人看穿了。他似也不惯撒谎,只有默认。覃红帘却在旁边‘哦’了一声——济南晏家也是武林中的名门世家,不过近些年衰败日久,江湖上倒少有人提及了。那少年也确实有些世家子弟的气度,龚长春却喃喃道:“他又怎么会避到晏家只当了个寻常小厮?——难道,难道,这十几年过去了,他们还追杀他追杀得紧吗?”

覃红帘一愕,龚长春已喝了口桌上的冷茶,一翻身,人已从窗子里翻了出去。小苦儿正在窗外寒风中站着。他来到小苦儿身边,忽温言问了一句:“你说你不姓遇,那你到底姓什么?”

小苦儿头一次面色一正,脸泛怒意道:“我姓甘,我的大名就是甘苦儿。你到处去说吧!你想怎样?你又想怎样?”

龚长春愣了下,然后象才会过意来,却哈哈一笑,大笑道:“好,甘苦儿!好,好名字!你可别负了你爹当年的一脉声名!”

笑声中,他已向‘油藏剑’尉不平的去向腾身追去。

小苦儿望着龚长春去远了,才重又折身转进屋里来。晏衔枚似是不爱说话,小苦儿的话可就多了,只听他喋喋地与覃红帘说笑个不休。一时他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今年你多大呀?”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瞧着他们少爷,似是在代他少爷询问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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