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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剑奇僧录-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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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她‘咦’了一声,只听小苦儿叫道:“看好了。”

说着,他出声叫道:“阳起于一,双分何物?三才定变,四象焉处?五龙饮水,尾藏于陆……”口里叫的却正是海删删适才所叫的剑招。他出手却快,因为人聪明,有好多招术相联互贯的楔合之处虽一时想不明白,被他以意略指,极快地一带,旁人一眼下却也分不清明。他转眼已用到第十七招,只见他喝了声:“看好了!”

他第十七招使罢,树枝尖梢荡入外路,这时剑尖向外,本极难带入第一招。他身子却忽一翻,手里树枝不动,人却已翻到了那树枝尖端所向的正前。说着慢,使时快,他右手一抖,已自然带入了第一招起式。只听他道:“这一招转折,要记住‘怀抱’二字!”

说罢,他已不是讲解,而是全身心浸入那套剑法之中。他使得极快,不比海删删般邯郸学步似的拙稚,要领会的主要是剑中之意。只见把那剑招又使了一遍,转瞬已至第十七招,这次他却不转回头,而是向第十六招倒使起来,看得海删删在旁边瞠目结舌。她虽本身剑术有限,但毕竟眼界还是高的,一见之下,已觉甘苦儿所使招术妙处无穷,那甘苦儿这时已练到兴起,剑招倒使完毕后,并不停下,而是随手而出,那十七招剑法被他拆了开来,随意相联,他练的已不是剑招,而是要观那‘删繁就简’之术。他身法轻便,一套套使下来,当真如娇龙游蛇、匹霞长练,随意夭矫,连海删删也不知他下一招会用什么、其意之所欲之了。

甘苦儿这一生怕还是头一次这么沉湎入武术,只见他足练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停下,额上只出了些微汗水,笑向海删删道:“你得了吗?”

海删删似明白似糊涂地点了点头,半晌才一笑道:“你抢了我的宝贝!我怎么觉得,你得的象是比我还多?”

甘苦儿难得地觉得佩服一个人,这时却对那指点海删删的高手生起丝由衷的敬意,只听他笑道:“我这样哪敢就说到‘得’了。我只是舞得好看,其间招术身段细微之处,没有三几个月,我怕还摸它不透的。”

海删删想起那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你资质不错,再苦练个三年,这套剑法你也能习得个十之七八了。以后,就算有一流高手欺负你,你也可以用来吓他一吓了。”听小苦儿语意,似乎再有几个月就可以参悟,心下不由一时又是微嫉又是欣羡,不由笑道:“好了,你聪明,行了吧?”

甘苦儿已追问道:“到底给你改这套剑法的是谁?他可是连步法与内息串连之处一并给你改了,这可当真……是个高手。——他叫什么?”

海删删从心底的失落中一时清醒了过来,奇怪的是她脸上的神色——听了小苦儿的问话后,她脸上似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落之色。只听她喃喃道:“他?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和尚呀,也就是我哥哥一意要追杀,为此不惜进入辽东,跟胡半田打架的‘孤僧’释九幺了!”

小苦儿神色不由一变:“是他?”

‘孤僧’释九幺——怎么又是这个孤僧释九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句口决‘土、返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做,草木、归其泽’就已掀得辽东之地沸乱如许?又为什么,铁券双使会为他复出,他们要平这‘孤僧’的什么冤案?为什么,海东青会找他复仇?而且……为什么他小时老早就听得绮兰姐姐对他偷偷说过:“你要想找到你的妈妈只有一个办法,那是必须先找到‘孤僧’释九幺”……?

小苦儿收枝伫立,那枝头的残红犹未全熄,只见他脸上一时神情极为复杂:“他在哪里?你又怎么认得他的?”

海删删的神情一时也变得微妙:“我是无意中遇到他的。但、他的藏身之所,我却不能说,跟谁也不能说。”

甘苦儿盯着她,眼里露出一丝坚决:“可是你一定要告诉我。”

海删删道:“为什么?”

她奇怪这个一向没心没肺、似乎天底下什么事也打动不了他的小子,怎么会突然对一个和尚这么关注起来。

甘苦儿知道:海删删虽只是个少女,但观其为人已可知,她是个极爽利的女孩儿,她不想说的事,你就是再怎么逼她也没用的。但他还知道,这时怕只能动之以情了。他叹了口气,轻轻道:“我找他不是要害他。我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妈妈。他好象是唯一能告诉我妈妈在哪里的人了。我不知道我父亲是谁,妈妈是我在这世上最想的人了。你,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海删删已听过他梦中的话,猜他所言不虚,一时不由大是踌蹰。只听她低下头道:“你妈妈又是谁,她、她怎么不见了?”

她似是也想及自己的娘亲,看到小苦儿脸上孤苦的表情,由已度人,心里已在代小苦儿觉得悲凉。

甘苦儿默默地坐在了火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你也坐下吧。”

海删删知他有话要说,依言坐下。过了好一刻,才听小苦儿悠悠道:“你知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出身来历的痛苦吗?十六年前,在我才出生没三个月,我妈妈就走了。我知道她一定有着什么不寻常的事,因为绮兰姐姐说,她那时已记事,妈妈走时,是哭着走的,抱着我流了好多好多泪。但绮兰姐姐也不敢跟我多说,因为她是我姥爷的人。我从小在姥爷身边长大,我不知他为什么要给我身边的人下那么森严的禁令——他没有儿子,我是他唯一的外孙,可他不许任何人告诉我父母的事,包括,我母亲的名字。”

“所以,我十二岁就逃出了家来。”他脸上幸福地一笑:“好在,我流浪了差不多一年后,就碰到了小晏儿。”

他说到小晏儿忍不住心口就透出丝暖意:“你没见过他,他好优秀的——所有的女孩子看到他都会爱上他的。他是我的朋友。”

“小时,我费了好大力,才打听出我妈妈的名字。她叫:遇回甘。那还是绮兰姐姐看我伤心,才指着我姥爷房中的一副条幅说:你妈妈的名字就在那十四个字里面了。”

“我为此才读的书,那十四个字,我想就是妈妈写的,因为那笔力很象女子的笔力。她写那字时……”小苦儿眼圈一红“……心里一定很伤心很伤心……”

海删删也被他拐带得心伤,没想这没心没肺的小子惹起人伤心来比谁都历害。只听小苦儿继续道:“那十四个字是:人生多少伤心事,历尽寻思乃回甘……”

洞外的风声忽然一抖,宛如哽咽——人生多少伤心事,历尽寻思乃回甘?——那是什么意思,真的要历尽寻思才能微微回甘吗?

“所以我的姓也是自己取的,我不要姓遇,我姓甘,叫甘苦儿。我用我妈妈的名字做为了姓。那十四个字从我认得起,就一直在回味,想了快十年了。我想,我妈妈,一定是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女子,可她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会‘人生多少伤心事’呢?……我每次想起这十四个字,心里老会很……”

他说不下去了。海删删悄悄抽了下鼻子。她虽年幼,可沉吟细想,把那十四个字在心底磨折上几遍,不由就有一种人生底处的悲哀涌上心来。她想起的是那个和尚,那个……好……用什么词也形容不出他风神的和尚。这一生,遇上他,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女孩儿的心原本就比男孩敏感些,虽不知甘苦儿母亲是谁、遭遇为何,但已可想知她心里那摧折压磨她的不幸与甘苦了。

甘苦儿忽一侧头,轻轻用一只手握住海删删的手:“所以,你告诉我好吗?我发誓不告诉别人,发誓,如果我泄露出去……一定……一定:让我永生永世见不到妈妈。今天,我和小晏儿在一起时,已碰到我姥爷派出的人来找我了。我躲不过他们的,他们一找到我一定要抓我回家的。那时,我就不知再逃不逃得出来了。可我一定要先找到妈妈呀。”

海删删难得看到他这么正容,她心中感动心起,忽拉着小苦儿的手抬了起来,指向上空,轻轻道:“你发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就算严刑苦逼,你也不能泄露。他呀他——虽举世皆谤,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所以我连哥哥也不告诉他的住处的。你发誓……”

甘苦儿难得的正容道:“我发誓!”

海删删松了口气,轻轻道:“那好,我带你去。其实并不远。我这么大雪天出来,就是为了找到他告诉他好多人要追袭杀的。他就在……”

她伸手拉起小苦儿,走向洞的尽处。路本已到头了,可海删删还向本已无路的地方走去。小苦儿一惊,这不是要撞到墙上了?可那洞尽处的壁上却有一块看似万难挪动的大石头,只听海删删轻轻道:“本来我今天吃了肉了,不该进去的,现在只好违心一次了。他就在这洞后呀——这洞的后面,还有一个洞呀。”

原来海删删不是要搬开那块大石,她的手在那块石上敲了敲。那块石块也当真奇特,里而竟象空的似的,落指于不同的地方,就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海删删轻轻敲了几下,竟似敲出了一首曲子。那曲子空空灵灵,有如梵唱,听得小苦儿心中一清。他正自纳罕,欲要发问,谁想,那曲子一响起后,他的眼前忽然变了。只见那石洞本阴阴沉沉的洞尾里,这时所有的阻碍似都不见,那刚才还横在眼前的洞壁一下子没了,后面还延伸出一个好长的一个内洞——原来这里并不是洞底。小苦儿不由大觉惊愕,又觉得好玩儿,口里喃喃道:“奇门循甲,奇门循甲?”——看来那‘孤僧’释九幺原来还是个数术高手,居然能用洞中天然格局,以幻术封住了进入内洞的路。

海删删手里拿了一支火把,带着小苦儿在洞内的大石间轻轻旋绕。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洁净,似乎她心底的某种思虑一瞬间洁净了她所有的杂念。路很长,只听她边走边说道:“我也好久没来了,不知道他可还好吗?”

甘苦儿看着一路上被火把映出的钟乳怪石,暗影里犹有石钟乳偶尔滴落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人凡念顿消。这简直是个万载空青的世界。这条路却越走越暧和,让穿着羊皮袄的甘苦儿都微微出了些汗。只听他问道:“你是怎么碰上他的?”

海删删道:“那年,我也是经过这里,腿乏力倦,就找到这个山洞歇息。”她的眼里朦胧的幻发出一种光彩:“我因为饿了,就打了一支獐子。那是一只还好小的獐子,没想那獐子却会装死,我把它拖到这洞里,正在想着怎么剥洗,等我打了水来,它却忽一跃而起,直向那洞内跑去。我眼看着它钻入内洞,心中大奇,因为这洞里象是一条死路呀。我用手在石头上乱敲乱碰,无意中碰到了那个五音石,然后奇景忽开,发现这洞居然还有内洞。我没想到那内洞里的石钟乳石笋竟是个天然迷阵,闯了进去后,越走路越长,转也转不出来了。我心里一急,以为这辈子是走不出这石洞了,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她是个生性刚硬的女孩儿,虽事过两年,提起当时的哭相,不由还有些不好意思:“没想,我哭了一会儿后,就听到一个温温和和的声音说:‘不要哭了,这路也不是出不去的。’我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他的头上光光的,象是个和尚,却没有戒疤。这内洞在白天里不知从哪儿透的有些光,映得四周都空青青的颜色。他的容面,在那透青的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剔透。说着,他就道:‘你跟我来!’我那时在洞里转了好有几个时辰了,又饿又累,就跟着他走去。”

她的脸上忽似浮起一丝好幸福的神色:“借着那洞里的光,我看到,他长得象还好年轻,并不比我大。但一注视下,又象不那么年轻了,说不出他到底有多大年纪。我平生对男子很少有好感的,但一见他,就觉得,他象是个好人。他把我引出内洞。后面居然是个小山谷。那头受了伤的獐子原来就躲在那个谷内了。只听那和尚道:‘姑娘,你看我薄面,饶了这獐子一回如何?你想来饿了,我给你做些吃的吧。’”

她那次遭遇想来是她毕生未历之奇境,至今说来语意中还有恍惚之感。只听她接着道:“他做的素菜可真好吃呀,黄精茯苓,都是好多我没吃过的东西,却有好难得的一种清味。”海删删叹了口气:“我就是这么和他相识的。”

口里说着,忽见前面光亮隐现,看来就要走到海删删口里说的内洞后的那个山谷了。只听海删删道:“他说:这个山洞内石块暗藏迷阵,以前想来迷误过不少行人。所以他才借用五音之石布了个隔障,封住了后洞,以免闲人误入。”

她话音未落,只听甘苦儿欢呼一声,已到了出口。甘苦儿早已好奇要看那洞外的小山谷是个什么样子,他一步跳出,然后,只见,天上风雪已寂,冷青青地捧出了一轮皎月。那月光撒在这四周环山、只有数亩大小的内谷四周高耸的崖壁积雪上,清光皎澈,一谷幽明。甘苦儿似被那当头的月光砸蒙了,只见那么爱笑爱跳的他这时张着口也说不出话。顺他目光望去,只见那小谷内这时却温暖如春。好多不知明的花树幽幽寂寂地在这谷内开着,全不管一洞之隔的外界冰封雪冷。那些树上的花红得如此幽丽,几脉温泉在谷内或喷或汨,有的成池,有的流出成溪,想来这泉水就是造化成此谷温润如春的原因。天上的月亮映入水中,东一片,西半片,竟不知天上的是真的,还是这水中的是真的,这奇景当真如幻如梦。甘苦儿轻轻用手向面前的空气里抓去,口里梦呓般地道:“这是真的吗?这些都是真的吗?”

说完他忽兴奋起来:“好个‘孤僧’,你倒可真会享福呀。这么好的地方,我回头一定要带小晏儿来看。”

他兴奋之下,几已忘了刚才对海删删立的誓言。海删删也在感受着他的快乐——快乐是这样的一样东西,有知己在侧,在彼此间交荡,那快乐会变得更深更浓。只见小苦儿蹦蹦跳跳地在那小谷中一只小猴子似的窜着,口里不时发出惊讶地‘咿呀’。他高起兴来,竟翻翻滚滚,一连翻了一串的跟头。他身子本灵活,又加上高兴,那跟头翻得就格外好看,或腾或转,团身跳跃。海删删也被他逗得脸上露出笑影来。只见小苦儿已兴奋得翻到谷底处,那里还有个小洞扩就的天然石室,室内只有草床石榻,精洁清致。海删删脸上浮起一丝失望之色:“啊,他不在。”

甘苦儿却没理她的话,口里还在笑笑:“来客了。好个会享福的和尚,你知道外面现在多冷吗?当真是——”他忽想掉文,当此奇境,真真只有掉文才能一抒他的感慨了。好在他跟小晏儿相处日久,多少记得些成句,只见他一拍头:“……洞里不知有人事,世外遥望空神仙。”

他话一说完,已一个立定,止了那翻翻腾腾地跟头在那看来是释九幺时常眠卧的石室门口站住。这时,月光皎彻已极地照下,他正好看到了那石室门口的三个大字。忽然,他揣摸猜测的‘孤僧’释九幺所有快乐如神仙的感想忽似散了,一种悲凉——本一向不知悲凉为何物,连周馄饨的大悲咒都不能感动他一丝的小苦儿心里——忽第一次那么深那么空地升起一抹悲凉。

只见那石室侧书着的三个古隶大字竟是:

“空外空”

正是:旖旎春光洞中洞,冷落生平空外空。而这空——那孤僧所书的‘空’又究竟是怎样一种‘空’外之‘空’呢?

第六章古木苍茫穷长啸风华妖冷涉围攻

‘孤僧’果然不在谷中。海删删面上浮起的失望之色似乎一点也不比甘苦儿少。半晌她才道:“他不在,咱们还是出去吧。”

她似不想打扰释九幺这么个清静之地。甘苦儿想了想,只有跟在她的身后,心里却在道:这里这么暖和,为什么还要出去?

俩人重又返入前洞,一时也没有什么话说。半晌海删删才道:“睡吧。”

她久居北方,自有她抵抗寒冷的办法。只见她把适才生的那火堆向前挪了挪,腾空了火堆下的地面。洞内的地上本来阴湿,可刚才生过火的地方已烤干了。她把那块地整理了下,在洞中柴堆边寻了寻,又找出一大块狼皮褥子,铺在地上,口里笑道:“就这么睡吧。你是南方人,怕还从来没睡过烧地炕吧?”

东北老林中的采参人野外露宿用的都是这方法。甘苦儿不由大是新奇,笑问道:“这洞里怎么还有褥子?”

海删删道:“这是他预备的呀——这里其实不是什么猎人过宿的山洞,是他备好了好给偶然在这儿避风过宿的人准备的。”

甘苦儿心道:这个和尚心肠倒是不错,怎么恨他的人那么多?闹腾了一天,他也倦了,与海删删各守一头,蜷在那块大狼皮褥子上睡下了。可人虽躺下,眼睛却一时不想闭拢,直盯着那被火光映得一明一暗的山洞内壁只管发呆。半晌他问:“你说他现在会到哪里去了呢?”

海删删摇摇头。

甘苦儿道:“照你说的,他是个好慈悲的人物。我知道你哥哥昨天就与胡半田见面了,可能还会火并——是为了他的原因要打一架。那‘孤僧’可能也知道,他这么个慈悲人,肯定不会希望有人为了他而受伤死人吧?他会不会到了大树坡呢?”

海删删闻言一惊,拍头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你说的不错。明天、明天我们就到大树坡去找他吧。”

两个人当下不再言语,一时各自睡去。甘苦儿虽在睡中,脑中依旧好乱,一时梦见妈妈,一时又梦见那还没见过面的释九幺,过了一时,又梦见自己在练隙中驹步法与那才看到的‘删繁就简剑’,一时又梦到了与小晏儿在相互嬉闹。就这么胡思乱忆,半踏实半不踏实地睡了有一会儿,忽觉身边好冷,起来加了一次火,回过身,就着火光看见正睡得甜甜的海删删的模样,自己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了。

大树坡是个好大的坡。——这里本是长白山支脉,山势平缓,坡上长满了针叶林,占地极大。林子里如今枝叶凋零。甘苦儿与海删删是一马双乘来到的这儿。那马儿本已力乏,走到坡下就再也走不动了。甘苦儿把它就拴在了坡下面,自己与海删删徒步上坡。地上积雪颇厚,甘苦儿走得疲惫,忽生不奈,笑向海删删道:“你且在后面慢慢地走,我先到前面搜它一圈。这个雪地,这么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海删删一停身,笑道:“我可是顾及你才走得这么么慢的,你看我的!——可惜你不会滑雪,否则倒可快些了。”

说着,她拨剑斩断了一颗小树,用手中的剑削了几下,就已削出了两块雪板,她用绳子将之缚在脚上,又寻了两根直硬的树枝,欢啸一声,人已在雪地上滑了起来,果然甚快。甘苦儿一挠头,见她转眼已出数十步之外,回头笑看自己。甘苦儿笑道:“没想你还有这招。不过,你还是快不过我的!”

说着,他一提气,只见他面上一抹淡青之色升起,清气上升,浊气下降,海删删只见他身子登时似轻了许多。甘苦儿扬声一声清叫,已施出‘隙中驹’步法,不用雪板,人已在雪地上疾滑而去。那身法当真如白驹过隙,目不容瞬,只听他叫道:“这样,你搜东面,我搜西面,看看谁先找到。”

说着,他不等海删删回答,人已疾向坡对面西首直掠了开去。海删删一愣:看不出这小子还有这手,果然又轻又快!一转眼,小苦儿身形已远,雪地上,只留下两趟淡淡的足迹。

甘苦儿因昨日眼见海删删练习‘删繁就简剑法’,一见之下,已觉海删删那剑法与自己修为的‘隙中驹’步法暗有楔合。细心揣摸之下,已另有所悟。这时,他将自己昨日所得略加运用,渐渐只觉六经二脉之中顺畅无比,心里自是大为欢快。他此来本是为寻人,这时更觉得自己要找的那个‘孤僧’只怕真会知道妈妈的去向了——他这隙中驹步法本就不是得自姥爷的,而是六岁生日那年,从绮兰姐偷偷交给他的一个小册子上学来的。那小册子本是他妈妈留给他的,册上画的人似是个和尚,风华清绝。这隙中驹步法一但施展,当真没有一丝人间的烟火之气,甘苦儿心中想起那册尾的几句话:“百岁人生,如驹过隙;石火梦身,幻若无迹……”,那笔迹间的意态大似昨日所见的石室之侧所书的‘空外空’三个字。甘苦儿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加劲,不一时就已驰掠到那山坡之顶,这里向下一眼望去,视野极为开阔。只见茫茫雪野,坦坦荡荡地就那么送入眼底。坡上生了好大一颗树,那是一颗古柏,想来这坡就是因这树而得名‘大树坡’的了。甘苦儿犹嫌立身处矮了,腾身一纵,人已如猿猴一般纵上了树巅。他张口一吸,一口冷冽已极的空气刀似地就劈入了他胸肺里,那股冷澈之味,让他头脑一清。他放目向下望去,忍不住差点惊叫一声——只见那坡正下方,有好大一块空地。空地两头俱是树林,相距数百尺。两侧林端,这时正各有一班人马立在那里。左首人多些,好有二百余人,俱是短衣革靴,手仗刀剑棍棒,打扮得极为利落。而右首的人却少,只有五六十个,却人人乘马。

那马可真是好马,只见一匹匹都身高腿健,马上的骑手也个个剽悍。他们人人俱着青衣,一手执辔,一手握刀。那刀锋里泛出的冷光似是比那雪更白更亮。甘苦儿倒吸了一口气:好大的阵势!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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