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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邦暴力团全集 精校版-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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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元,安徽凤阳府人氏。自幼随前明宗室朝元和尚读书练气。这朝元和尚俗家姓朱,明室覆亡之后隐居于凤阳府寿州的灵云寺,课徒四人,其最幼而最聪慧颖悟者即是孤儿吕元。
朝元和尚授徒的要求极怪,读书而不可应试、练气而不可习武。结果十年下来,四个徒弟里跑了三个——两个去应童子试,之后比年连捷,都成就了举业,另一个改投凤阳府一名退职的老捕头门下习枪舞棒,随即在公门中任职,也有了不错的出身。唯独这吕元,到了十八岁上,仍日日随朝元和尚读书诵经、挑水种菜、打坐参禅,似乎就要这么终老一生了。
一日朝元和尚将吕元唤来,劈头就问:“你不求将来有什么出息么?”吕元道:“再有出息,不过是当皇帝。当了皇帝都还免不了叫人打出宫来,死也就寻常百姓一样死了,不死的还是当了和尚。”朝元和尚听罢哈哈大笑,又问:“人生在世既然无可为者,你何不即刻便死去?”吕元仍旧神色闲定地答道:“也没什么不可以,只今日后园的菜还没浇水呢。”朝元和尚又是一笑,道:“世间事自有人做得,你既要死了,何必还烦恼菜园里的活计呢?”吕元毫不迟疑地应道:“师父能烦恼弟子将来的出息,弟子便还是要烦恼菜园里的活计。”这一下,朝元和尚笑不出来了——非但笑不出来,反而放声号啕、涕泗交纵。哭罢才道:“你这平常心与慈悲心竟连为师的也不能及。我俩师徒一场,缘尽于此。你可以去了。”一面说着,一面挥了挥手。吕元深知师父脾性,既然揈他出走,便再无淹留的余地,于是扑身下拜,磕了三个头。只这头一磕下去,不意偌大一方云石地砖应声碎裂。吕元再一回神才猛可惊觉:朝元和尚方才一挥手,袖风拂处,正是他丹田处的泥丸。这泥丸既非经络,亦非穴位,却是练气之人都听说过、也时刻观想的一个小宇宙。若按道家之说,泥丸,又叫“泥丸宫”,修行者称之为“上丹田”,其穴在百会,也就是头顶正中。另一个常见的说法是:头有九宫,两眉间入一寸为明堂,入三寸即为泥丸,是“万神出入之所”。庄子所谓的“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是最准确的描述。在功法上,人体一大周天之气,入督脉而积于泥丸;另随任脉而发于泥丸,甚至还说什么“还精补脑”等等,这都是指称“上丹田”,将脑视为“一身之灵也,百神之命窟,津液之山源,魂精之玉室。”然而《道枢·平都篇》明明说:“丹田之上,辟方一寸,是为玄丹之宫,脑精泥丸之魂宫也。”这又该怎么解释呢?说穿了也很简单,“泥丸”是“上丹田”,“丹田”则正是“下泥丸”。这解释了大周天之气结穴互生的两端。周而复始,循而无终,澹荡不拘,绵延不息。朝元和尚平素教徒弟们练气,不外就是静坐调息,施之于活筋补气、益血养神,如此而已。可是袖风一拂之下,催动泥丸,却是极其高明的另一层功夫。打个譬喻来说:常人练气、用气,犹之于今世之人建筑水坝,在河川近上游处挖一个既深又广的大池,平日积贮容蓄天雨,待干旱时再伺机开闸,以施灌溉——这是一般人练气的功果。然而泥丸的妙用却大大不同;这泥丸好比是在水坝的下方增设的一部巨大的发电机,借由宣泄而下的洪涛奔流又将水势引回上游,遂使这倾注溃决的流水注入渊源所从来之处,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不息,乃可生发未已——法语谓此曰“活泼”。
更妙的是,泥丸未经启动,不论练的是外家功夫、内家功夫,都有竭尽耗弱的时刻。然而一经启动,这体血精气便形成一个自供自应、自给自足的机栝,再也无虞匮乏。除非行功之人在七情六欲上伐断过甚,是永无涣散虚脱之虑的。换书之,朝元和尚就那么轻轻一拂,偏就点化了吕元,使之晋身到“活泼”的境界。
八侠之中,以吕四娘、白泰官、甘凤池声名最盛,然而却以吕元武功最高。但是吕元行事沉潜,武林史向以隐侠称之,并独排众说,称吕元内功精纯,尚在了因和尚之上。会当七侠合诛了因之际,吕元亦未尝毕用其技,仅为另六侠摒蔽门户,使了因无从施展毒手而已。倒是后世说书人如石玉昆者传下了一部《三侠五义》的故事,写宋代名臣包拯断案,兼及江湖侠上锄强济弱,诛暴安良的形迹;后来经由晚清大学者俞樾改写换题,成为传世的名著《七侠五义》。而这七侠之中的“隐侠沈仲元”其实正是吕元的影射之身。“沈仲元”在《七侠五义》里固不及“南侠展昭”、“小侠艾虎”和“锦毛鼠白玉堂”等人侠名昭著,这当然也是因为“隐”之一字使然。即使在清人述异笔记之中,有关吕元的着墨亦甚少。世人所知者,大凡是“泥丸功”由吕元一人而传,嫡出四支,一支传兰州张氏、一支传湖北沈氏,另两支分传山东二李。其中一李于光绪初年移垦关外,是为后世东三省“无极泥丸功”的由来。这一门功夫已逐渐遁离武学范畴,而以修心养性、健身固体为尚,经末代掌门李一揖之发扬流布,踪迹可谓遍及寰宇,信徒逾数千万之多。另一李则是山东济宁州之李,也就是李绶武的祖上。这一支既不同于兰州张氏之钻研气血穴脉,亦不同于湖北沈氏之精习韬略治术,更不同东北李氏之致力修身道法——济宁李氏所侧重的反而有些类似对各家内功功法的搜集、编纂、考证、穷究,世系相沿,有如武学的收藏家、武术的考古家。从这一点上看,济宁李氏之切近武学、武术,则并未违悖当年朝元和尚所开示的“读书而不可应试/练气而不可习武”的祖训。这里头还有千丝万缕的小因缘。
话说昔年吕元得了“泥丸功”,辞别朝元和尚,开始了一段浪迹天涯的行道生活。他日间替人打些短工,混个温饱;夜间就寻些破庙败庵,图个栖息。总之是孤家寡人,无求无欲,倒也逍遥自在。一日来到南京地面上,找着个给粮行驮米卸船的差使,与包工的头家言明:替一标由镇江运至的船队下米,为期三日,如果能将上万斤的白米全数卸空,除了食宿着落之外,短工们还可以挣几文银子,这种银子叫“小花边”。吕元暗自运起“泥丸功”,一肩可以扛四百斤白米,两肩就是八百斤;脚下运步如飞,却仍脸不红、气不喘。不到两个时辰,码头上便围聚过来百十口子人丁争睹这大力儿郎的本事。活该有事,众人之中就有这么个额角长了个大肉瘤的甘凤池。
甘凤池原是侠丐张长公独传弟子,能使绳镖、飞钱、袖箭、铁蒺藜等一十八种暗器不说,刀枪棍棒无不熟练精通,在南京地面上可称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加之以此人素性刚烈,嫉恶如仇,好管不平之事,里巷间每遇什么纠纷,只消有人喊一声“去请‘甘瘤子’来平直!”那理屈的一方便往往主动息事宁人了。
这一日甘凤池路过码头,在人群之中见吕元好生气力,心下十分景慕,思忖他必有异能奇术在身,可他自己另有旁务,无暇结识,是以次日又来码头边寻访。不意包工的头家却告以:大力儿郎连夜卸完粮米,一大清早便领了“小花边”上路走人了。
甘凤池闻言哼哼一声冷笑,道:“我看那人一身好大气力,可抵你十个扛工不止。昨日在码头之上,他一人来回忙碌,倒省了你们这些虫豸的活计。怎么?到头来你也只开销人家点把‘小花边’么?”
那包工头家见此人来意忽地不善起来,哪里饶得?登时一声唣,道:“我吃你管我的闲事?来啊!”四下陡然间蹿出七八条精壮汉子——有人认出对手的这家伙额角的大肉瘤,还没来得及抽身,早被甘凤池翻飞拳掌,打了个牙崩骨折。甘凤池打了人还不肯罢休,去那包工头家褡裢里摸出一锭两许重的银子,道:“甘瘤子为人最恨不仁不义之事,我且替你作个公道的便是了。”言罢一纵身,飞出十丈开外,再三两个弹跃,人已不见了。
闲话休提,且说这吕元领取了些碎银角子,倒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径去早市里买几枚烧饼,一面吃着,一面信步游逛,一派逍遥。也正因为他漫无目的,正是“触目皆佳景/随心任自然”,走到近晌午时分,但觉口渴,便就近觅个茶亭歇脚。许是夜来驮米劳累,才解了渴,困意倒涌上来,索性就着亭边土阶,歪头睡倒。待他一觉醒来,卖茶的老者早就一担挑着火炉茶桶收市回家,倒是亭外树荫底下蹲着个满脸横肉,长相凶恶,额角还生了个大瘤子的壮汉。那壮汉自然就是甘凤池了,见吕元醒来,连忙起身上前,拱手长揖为礼,自报姓名之后,“噗通”跪倒,道:“昨日在码头上见尊驾神力无匹,非寻常练家身手。不才特地赶来,还请尊驾不吝指点一二。”
吕元揉了揉睡眼,伸了个懒腰,道:“我叫吕元,既不尊、也无驾,现成是个自了汉;你千万别折煞了我。我确乎有几斤力气——你要我点拨你,我也没什么不好点拨你的——可你要那么些气力做什么?难道你也要给人驮米么?”
甘凤池听他说话,似乎并无峻拒之意,当下大喜,洋洋自得地说:“大丈夫生在世间所快意者莫过于行侠仗义、锄暴安良。甘凤池曾受侠丐张长公调教,学了几分艺业。可这行走江湖,干犯是非,总得在技击之术上多琢磨、多淬炼,方能为人上之人,是以——”
“说了半天不就是要跟人打架么?”吕元道,“打架我是不成的,你老兄要学打架就跪旁人去罢!”
甘凤池哪里肯这样罢休?立时膝行而前,道:“行侠仗义总免不了出手教训些不仁不义之辈,情非得已,势所难免。诚若惩治了几个凶顽残暴的棍痞,搭救了几个柔弱良善的百姓,岂非也算功德呢?”
吕元听着便笑了,道:“你惩治了什么棍痞?又搭救了什么良民?且说来听听。”
甘凤池这一下精神更抖擞了,随即把平日里替人申冤雪恨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通。最后还从怀里摸出那一小锭银子,捧到吕元面前,先把他在码头上主持公道的事说过一通,才道:“这些水陆码头上的包工头家个个儿都是吃人吸血吮骨头的虫豸,打他一回,他老实很久。”
“这银钱在他身上也是花用,在我身上也是花用——有什么分别?”
甘凤池闻言之下不禁一怔,暗道:自我行走江湖以来,也不知干过多少劫富济贫的勾当,但凡是吃我管它一桩不平之事者,无不千恩万谢,视我如神佛现世。倒是这人非但不领情,还颇有几分鄙夷我帮闲偾事的神色,莫不是个痴子?正想到这里,吕元又道:
“你今日为我主持公道,劫了人钱财;安知他日不会为你自个儿主持公道,劫人钱财呢?当年苏学士与章惇同游过桥的故事,你老兄可曾听说过没有?”
甘凤池是个白丁,自然没听说过。吕元即应声说道:“当年苏学士与章惇同窗,一日两人同游,遇见一座将断未断的险桥,那章惇仗着轻健矫捷,几步窜过桥去,又跃回桥来,还嗤笑苏学士胆小。学士却道:‘你日后一定是要放手杀人的。’章惇不解,问他缘故,学士道:‘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惜,你怎么会顾惜旁人的生命?’日后章惇诛杀旧党,酿成巨祸,那身首异处者,也不尽是可杀之辈。由此可知世事自有不由人意而愈演愈烈者。所以我说你今天可以为我劫财,日后未必不会为己劫财,就是这个道理。”
“那章惇滥杀好人,吕兄何不将他的下处告诉甘某,我这就去锄了这祸害。”甘凤池昂首一拍胸脯,义形于色地说道,“这才是大丈夫行侠仗义的本色。”
吕元看此人连苏学士、章惇是哪朝哪代的人物都不知道,不免自悔失言。然而又见他嵚崎磊落,豪迈质朴,不失为忠义之士,倒可以点化点化。于是洒然一笑,道:“甘兄方才要我指点一二,我倒想同甘兄订个约——倘或有那么一日,甘兄动了个杀人劫财的念头,却又不是为了替他人主持公道,到时可否请甘兄自废武功,永永不再做什么行侠仗义的事?”
“这有何难?”甘凤池说着伸开五爪,自往额角上那瘤子一抓,道,“我听一个医道说,我头上这瘤子是个命门,瘤在命在,瘤去人亡。今日我且在吕兄面前赌个咒儿——他日甘凤池要是为了一己之私动了贪人钱财的歹念,便一抓摘了这颗瘤子,不劳吕兄费心动手!”
这一节便是吕、甘二人订交授受的前情。插叙此节,正足以见“泥丸功”在吕元这一宗手创之下原本没有什么行侠仗义、锄暴安良的使命。吕元当日指点了甘凤池一套功法,目的只是要点化甘凤池一个“世事不可尽出于己意”的道理。直陈其意言之,乃是吕元早就看出一个势态:那些称侠道义、爱打抱不平者之流,往往愈是得意,便愈是容易失了分寸。原本似是为了助人,一旦惯扮英雄,便难免不会把这当英雄的利害放在前面。而吕、甘二人的这个约定,嗣后果然应验。
根据许多零散而简略的史料——包括江南八侠的民间传说在内——吕元在九十八岁上无疾而终,死于山东济宁。死前曾告诉他的关门弟子李某,他生平最引以为憾的有三件事:其一是为了不让甘凤池称他为师父,而与之义结金兰,约做异姓兄弟。也因为这样,吕元便莫名其妙地成为甘凤池另外一群江湖同道的兄弟之一,跻身八侠之列。其二是既然缘着甘凤池情面结识了了因和尚,却未能及时渡化这淫僧,到头来还不得不助六侠以暴止暴。至于其三——
吕元极其感慨地对李某说:“想当年我受先师朝元和尚开示启迪,念兹在兹的应须是一个‘隐’字上的功夫。先师是亡国的贵胄,其遁迹方外,为的是参出一个苟全性命的道理。我追随先师才不过十年,还在懵懵懂懂之间,说了几句听在先师耳中颇有机趣的话,先师便点拨了我,成就了功法。我若就这么溷世等死,过几十年饥来吃饭、渴来饮水的日子,即便是像蝼蚁蜉蝣一般浑浑噩噩,倒也不失是‘身隐之极’——所谓无为无虑,亦无碍。可早年打禅语、斗机锋,语至而意不至的那些道理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怀。时至今日,我已是近百之人,竟然越来越不知晓:这苟全性命究竟所为何来?岁月淹逝,我毕竟还是造了无数大孽!”
那李某是个憨厚人,听师父说了这么一大番重话,一时间手足失措,应声跪倒,连磕几个响头,道:“师父既不曾作奸犯科,又不曾惹是生非,行走江湖七八十年,不过是收了我们几个门徒、传了几套功法。您要是看弟子不中意,弟子这就自断经脉,了此残生,决计不玷辱了师父。”
吕元闻言一笑,道:“你若如此,为师的岂不又平添一桩憾事么?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原来这吕元侃侃自剖,并没有怨悔自己随缘传功、涉足江湖,乃至不能像蝼蚁蜉蝣一般臻乎“身隐之极”的境界。他这第三个遗憾所言者,其实是个十分深刻的思理。作为一个不能像蝼蚁蜉蝣般活命的人,即使竭尽所能地遁世远人,似亦不免要在造化的播弄之下与人交接、遭遇。一旦交接遭遇,自然而然对人、对事、对物、对情便造成了哪怕只是纤芥之微的影响。如此一来,则又何隐之有呢?如此一来,力求隐遁又有什么意义呢?反过来说,倘若这隐遁的妙道奥义并非离群索居、避世脱俗,则又有什么究竟可探、可求呢?吕元说到这里,不觉叹了一口气。那李某是个直肠直肚的人,睹此情状,亦随之惨然,咽声道:“师父如此作想,那么自凡是个人,活一日岂不就隐不成一日?”
吕元一听这话,嗒然“噫”了一声,道:“好孩子,说得对极了。既然活一日就隐不成一日,我何不便去死了?”说着,顺手朝前一指,登时逆催泥丸,倒转吐纳,一笑而逝。
那李某见师父死了,不消说是一阵撕肝裂胆的号啕。可吕元临终前的一指又是什么意思呢?李某顺势望去,但见屋外土地平旷,远方青峰廓约,其间并无一物。
毕竟这憨拙之人自有他憨拙的倔性。李某一面哭,一面默志下师父手指的方位。待将吕元安葬之后,他便一步一数、一数一步,还频频回首量估那方位,只恐有个什么闪失偏差。在他想来,师父既然抱憾将死,忽又若有所悟地那么一指,则此去必有机关缘故。这却果然是将误就误,反倒成就了因缘——在吕元而言,李某一句无心之言,却成全了他一个“行年九八,唯欠一死”之念。质言之,只有死,才是彻彻底底地从“求隐不得”这一执念中得着解脱。至于那李某一路顺指走去,忽一日居然来到了安徽凤阳地界。他心想,师父莫不是要我到他出身之地来么?
因为“留都龙隐”为《民初以来秘密社会总谱》所写的代跋在李某到凤阳府的这一节上行文甚是简略,近乎语焉不详,无从知其首尾。倒是在那本《七海惊雷》(署“飘花令主”所撰)里有一个小故事,说的是一个叫李甲三的年轻乞丐如何徒步千里,由济宁至凤阳归葬师尊的过程,与吕元之徒李某的经历极其相似。只是在《七海惊雷》中,多了负棺归葬的细节。且说这李甲三到了地头上正准备下棺入土,却觉得棺材豁地一轻,浑似无物的一般。这李甲三甚是惊怪,找来地保作了见证,开棺启视,才发现尸体当真不见了。棺中只留有手写黄卷一本,上题“泥丸长隐/万象皆幻”八字,李甲三才捧起书卷,封题字迹便湮灭了。待他再翻开首页,逐字逐行读去,竟是一部控制泥丸运行的操典——即后之所谓操作手册者。奇的是,这操典也不知是用什么笔墨写成,一俟李甲三读过,字迹便一如封面上的八字题签那样即时隐去、不可复见。所幸字句疏简寥落,李甲三又本是研习此功甚久的勤勉弟子,一读之下,知是师父手迹,自然字字铭怀,同时一步一步按那操典所记者演练起来。也由于这是一部以心念驾御气血周行,内铸腑脏、外摄筋骨的奇术,旁人不觉如何,李甲三且读且练,顷刻间已经成就了一身浑厚坚实的神功。待他翻读终卷,黄卷上一字不着,可李甲三对其师毕生之学,竟已了若指掌。这便是济宁李氏所传的“泥丸功”始末。只不过《七海惊雷》以小说之笔写此奇突之事,语涉荒怪,聊备一格尔耳。这段传闻却旁证了一点:在吕元亲炙四支之中,唯济宁李氏一支从未以“泥丸功”之名号召门徒——它甚至没有任何可兹记诵传扬的名号,因为这一支自李某(或李甲三)之身始,便玩味出逐字灭迹的微言大义了:何名何不名?正在“隐”这个境界上。
22 入社
撮其要,探其源,可知李绶武所承袭自济宁李氏这一支的功法大致上不免沾染了一种遁世的色彩;以饱览杂学博闻深思而不致用为务。这一支的传人究竟身怀何等绝技?何等神功?始终成谜。后人只知道化名“陶带文”的李绶武极有可能也化名为“留都龙隐”为自己的著作《民初以来秘密社会总谱》写了一篇所谓“代跋”文字,其实这正是另一种隐匿的表现。而李绶武本人恐怕还算是这一支中的异数,因为他是十数代以来唯一以文字记录披露了十九世纪末直至二十世纪初,中国各地秘密社会之间复杂的轇轕李氏子弟。作为一个以“隐”为尚、以“遁”为高的传人,李绶武和他的老祖师爷走的是相反相成的两条道路。在吕元那里,最终的体悟是用肉身之死解脱“我之为我”必将对世界有影响、对世人有损益的执念困境——在《七海惊雷》里甚至还用“尸解”的场面和“字句湮灭”的细节来象征此一解脱,虽不失夸张,却切合义理。可是李绶武却不同,“留都龙隐”的代跋强调:随缘随遇、不忮不求,只是一种立身处世时“为而不有、成而不居”精神的内化,这内化的功夫绝不可以钻角营深,反而陷入迷障。“隐”应该不是不立文字、不立功业、不立形迹,反而应该是一种滚遍风尘、透泥水、激浊扬清、知黑守白的智慧。
谓之智慧,又岂是一人一生等闲可以企及的呢?这毕竟还须累积多少世代的传衍承启,日以浸之、月以润之,万一遇上个资质顽愚劣的子孙,也就前功尽弃了。所幸济宁州李氏家风淳笃,这李某日后落籍安徽,娶妻生子,也能持保着一脉淡泊宁静的习气,历世以耕读维系生计教养,从无一人致仕觅官。十四代单传下来到李绶武的祖父,已经是个于书无所不读、于学无所不窥的地步。凤阳府在地自令尹以迄庶人,皆敬重李氏一家陶然向学,不慕荣利的风华气度,径以“素儒李氏师尊”呼之。日后李绶武之所以能写成《民初以来秘密社会总谱》,其所根据者,不乏自乃祖独力修撰而成的古本武林史资料而来。而这部古本武林史资料并未成书,仅以散稿存世,其中有相当大的篇幅即是在考校建于北魏时代山西大同云冈、龙门等石窟的佛像与盛唐“武藏十要”之间的关系。这正是李绶武不辞千辛万苦前往国民政府古物保管委员会中干一名小科员的来历。
话说民国十八年五月,提调丐帮人丁盗斫九十六颗云冈石佛头像的大同分堂堂主邢福双自逐出帮,随口说了个江西的去处,再懊悔也来不及了——他是非得流落江西不可的了。实情也果如邢福双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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