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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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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水袋用以解渴。
正在这时,林子里仿佛有了什么躁动。
冬水只觉身子一顿,不经意间手一晃,竟不慎高举着水袋将半幅披风淋个透湿。她蹙起眉头,这才发觉跨下的马匹似乎受了什么惊吓,虽然仍在前进,但脚步迟缓不定,无疑是在逃避前方的什么。
“是什么呢?”冬水登时警觉,想起去年途径此处遭遇的毛氏,不禁渗出一身的冷汗。所幸此时孤身一人,倘若与敌遭遇,那久久萦绕在自己脑海之中的噩梦也不会再次成真。
显见坐骑再不敢前行,冬水不假思索,当即将细软包裹背在身上,滚鞍下马。
“走吧。”她拨转了马头,任它自行离去,自己则抽出长剑,一步一步地缓缓前行。
细细地看着地上,能看出不久前曾有两匹马并行经过,冬水沿着这行马蹄印记一路走去,然而走不出两百步,就见一道细细的钢丝横亘整条道路,两端勾连得极长,不知归处。
马蹄印至此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杂乱以及难以分辨清楚的拖痕。
“绊马索!”冬水心中一惊,暗自庆幸是步行到此,同时,更提高了几重警惕。
然而,余光所及之物,让她再难平静心绪。
一侧的树枝上,一物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那物周身灰褐,其上沾满了扎眼的血迹,正是李穆然的狐裘。
“穆然!”冬水心头一寒,一提气,素手如揽月摘星,早取过那件狐裘。
在落下的霎那,她依稀瞥见不远的草丛之中,躺着两具死马尸体,几头猞猁在旁撕咬马肉。想来,就是因为闻到了它们的味道,自己的坐骑才不敢前进。
许是因为天气冷寒,那血早被朔风吹干,但树下的地上,却依稀留下了血迹以及打斗痕迹,一直蔓延到林子更深处。
“穆然,穆然!”冬水心中大恸,紧紧地抱着那狐裘,顺着血迹直追而下。
这一路跑去,满脑子想得都是李穆然一旦落入敌手,会被如何对待的画面。他是后燕大将,倘若被抓,不降,便只有个“死”字。
假如能提早晓得这些,她断断不会让他过早离谷。她一向不愿对他管束,然而,为什么每一次让他离去,后果都是如斯的可怕?
血迹蜿蜒到一颗大树之下,竟而断绝。
冬水倏然止步,但无法止住疾跑之后的惯性,身子还是顺势撞在那棵庞然云松上。肩膀被撞得生疼,十余颗松果在震荡中落下,砸在她身上,彻骨的痛。
他究竟是被抓住了,还是借机跃上了树呢?
抬头望着高逾十丈的斜逸松枝,冬水努力调匀呼吸。但这时她满心中的担忧翻江倒海,无论如何,也不能专心下来平复内息。
那棵松枝,该是自己能纵到的极限吧。冬水轻轻咬牙,这一年来都全心在庾家上下,早已荒废了功夫,不知此刻能否勉强够到。不过,李穆然对于练武从未耽搁,而从这一路上淡到几乎无法辨认的足迹看来,他的伤不在腿,那么,他的轻功应当足以使得他逃脱生天吧。
想到此处,冬水稍稍定神,深吸口气,将狐裘及自身的细软包裹,甚至是披风都丢在树下,手中只持了把长剑,陡运轻功。
这一纵之下,离那松枝犹距两尺。眼见身子就要下沉,她骤然拔出长剑,银光一闪,劈入树干之内,继而借力翻身腾起,终于跃上了树杈。
树杈上,既无血迹,也无脚印。
她心头一沉,提气又纵上几层树枝,直至到了冠顶,才彻底绝望。极目远眺之下,但见正北方有徐徐青烟升腾而起,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哀嚎传出,那声音直刺入耳,让她为之颤栗。
他遇到的,果然是符登的虎狼之军么?
她清楚明白那声哀嚎意味着什么,一时间,眼前一黑,便自这十余丈高的树冠顶部倒栽而下。
幸得树下堆的是厚厚的衣衫,也幸得她在最后关头忽然清醒过来,才使得后背着地,未受更大伤害。这一震之下,胸前气血翻腾,只觉一运内息,五脏六腑都如受刀绞,但她深知不能放弃,不管怎样,她也要到那升起烟火处看个明白。
若果真是他,自己又能如何?
她心乱如麻,不知所措。李穆然是她一生一世至亲之人,往昔他离去之时,谷中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战场上随时会丢了性命,但人们均信任他的才能,均信任他不会轻易死去,而他也从未让他们失望过。自然,他们之中,也包括着她。
这么多年过来,她对于原本应有的担惊受怕早就麻木无觉,甚至认为他永远不会死去,却万万料不到,一但这真的发生,她连缓息的准备都没有,所能做的,只有这么万箭攒心般地向前冲去。
眼前不断闪过的,是这六年来李穆然每次精心备予她的礼物,而在这个瞬间,她才发觉,这六年来,自己竟从未想起要给他什么。李穆然的生日在五月初五,因为曾经险些被父母食用充饥,故而他从不肯过生日。然而,仅仅因他从来不提,她竟将之全然忘记,这是一笔如何沉重的人情债呢?
猛然之间,她好生悔恨。试想,她若在六年前留他在谷中,这之后又哪来这许多麻烦?她明知他此行凶险,明知自己的一个应允便可留下他,却仍任由他去追逐那宛似水月镜花般的理想。她下此决定,究竟是为了要他开心快乐,还仅仅是因为自己不爱他呢?
自己向来孤高自许,其实只是因为总能为这些自私,找到完美的借口而已。
她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恰在此际,林中又飘起那股熟悉的肉糜香味。
“已经极为接近了。”她暗暗道。
彼时,夕阳早已下山,天色黑沉,林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夜枭的啼叫一声连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万兽渐渐苏醒,为这深林加点了不可察觉的危险。
就在她掠过一棵大树的一刹,树洞之中忽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扯住了她。
冬水这时已草木皆兵,一触即发,受此突袭,自然是无暇多想,一剑斜劈而下。
“是我!”对方极为熟悉她的一招一式,身在狭小的树洞之中,仍然腾挪自如,只一牵一引,便将攻势化解。但他手上劲力甚为微弱,虽然几乎碰到冬水脉门,却无力制住她的攻势。【小说下载网﹕。。】
电光火石间,借着如水剑光,冬水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目。
“穆然哥哥么?”她愣在当场,恍惚间,陡然扑入他怀中,禁不住号啕大哭。
这般的痛哭失声,自她八岁习武之后,便从未有过。
“噤声,噤声……唉,小声些吧。”清楚危机四伏,李穆然不由被她哭出一身冷汗,然而感到她在自己怀中抖若筛糠,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要她瞬息间就冷静下来。
“她是怕得狠了呢。”李穆然心头一暖,甚而感觉不到右臂上那道刀伤的疼痛。
沉浸在这天大的喜极而泣之中,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冬水才止了哭声,但仍不肯放开李穆然。她一味地将头靠在他胸前,仿佛只有确切地听到心跳,才可全然放心。
“毛氏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打探到了我的行踪,便设下绊马索阻截我。被他们抓去的,是我的随从。”李穆然低沉着声音道,“我本要救他出来,不过方才……还是罢了。当务之急,是你我二人全身而退。这笔血债,我来日定当讨还。”
“好。”冬水这才想起自己那一时的冲动,只怕已葬送了二人离去的大好时机。她心下自责,却又暗暗奇怪,为何李穆然竟会任由着自己耍性子。
“我追着血迹到了那棵云松下,之后就断了你的行迹。你是怎么逃走的?”冬水护着他向南跑去,想起那血迹的谜题,尤是不解。
李穆然道:“我一路点穴止血,到那云松下时,恰巧血止。但因为失血乏力,纵不上树枝,是以又跑过几棵树,才找了一棵稍矮的纵上。”
是了。冬水不禁暗责粗心大意,所谓关心则乱,不外如是。
她欲待再说些什么,可惜漆黑的林中忽然点起的数百支火把打断了她。
“李将军,我们找您找了很久。”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响起,冬水身子顿住:她若记得不错,此人便是当日那位“任老大”。
那阵哭声,到底还是惊动了这虎狼之师。
“你先走,我断后!”李穆然一推冬水,竟向对方踏上一步,将冬水完完全全挡在了身后。
面前的,赫然是数十架的劲弩;劲弩之后,另有百名刀兵。
“你……”惊讶于他在这生死之间坦然自若的抉择,冬水再也挪不动一步,静了一静,反而是走到他旁边。
“死丫头!”李穆然脸色大变,要再将她拦在身后,却被冬水拒绝。
“庾渊便是在乱军之中,生生死在我的眼前,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这么离开我。”冬水左手持着剑鞘,将他阻在一旁,正色道,“要么同生,要么同死,不要让我离开,我也不会离开。”她右手翻转长剑,一股杀气弥漫林中,那是基于视死如归的决心,让所有的兵士都为之胆寒。甚至“任老大”也张口结舌,迟迟没有下令。
“说的什么傻话!”李穆然仍不肯放弃,略扬起头,冷然道,“我何德何能,又怎能与庾渊相提并论。你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这就给我滚回谷去,我可不愿讨孙姨鲁叔他们的骂!”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冬水恶语相加,每个字都如同砸在自己心上一般难过。
冬水不气不恼,淡然笑道:“穆然,你莫用这激将法,我是半个兵家出身,才不会中计。你也不用自暴自弃……”她停了停,眼波流转中,忽又道:“便以眼前这些人为证,倘有来生,我定嫁给你为妻!”
声音如斯动听决断,不带半分凝滞,便将来世的命运押在这暮色深沉的密林之中。
数百支火把随着林风摇来晃去,晃得每个人脸上都有些阴晴不定,一时间,腾腾的杀气竟被渲染上了一层绮丽的光环。在这个瞬间,无人想到敌我之别,只是想听听那男子的回答。甚至,倘若他不作个满意的回答,纵连钢刀利箭,也会遗憾。
“黄泉路上,”缓缓地,那男子开口,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满场之中,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李穆然的话语,“我定不喝那碗孟婆汤,好牢记今日这句话。虽死无憾。”
“好!”清脆的鼓掌声响起,火把丛中,赫然踱出那如涅磐凤凰般明艳华美的女子。
(十一)劲敌知交,虞诈无端叹相负
看着那“女中霸王”在团团的烈焰的包围之中仿若浴火而出,骤然之间,冬水竟愈发泰然了几分。
这女子,是这天下间,唯一令她吃过大亏的对手。想起一年前的巧遇,虽然是以自己险胜为结果,但后来每每回想,都生后怕。当时兵行险招,严格算起,二人并未分出胜负,试想这女子当日若恼羞成怒,是有十成的把握将自己与桓夷光格杀林中。
然而她没有。这气盖天下须眉的女子只是微微地冷笑,然后挥了挥手,任由那一驾马车辘辘远去。
仅凭这一点,便不由得对她起了三分敬意。那么,今日即便死在敌手,也算不得是辱没身份了。
冬水轻轻昂头,竟对那华美冠绝的食人之女微笑致意:“重逢于此,再好不过。”这句话说得诚心诚意,令众人为之愕然。而在这个霎那,林间原本逼人的杀气竟然兀地消逝,无影无踪。
毛氏似与她有着一犀相通,亦是抱拳一敬,朗声笑道:“彼此彼此。”言罢,又走近了几分,笑道:“姑娘当日预言我会自食苦果,时值今朝,却不料是姑娘先陷困境之中呐。”言语之中,藏着如斯深沉的孤傲自豪。
冬水“哈哈”一笑,忽然将手中长剑抛在了地上,道:“那句话我仍然不会收回。符夫人,今日我们是逃不出去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愿多伤你们一人,就算积个阴德。不过,士可杀不可辱,我只求薄棺两具,得保全尸。穆然,你说呢?”她忽然转过了头,笑看身边的男子。她一脸的轻松释然,仿佛少小之时,与这总角之伴做着游戏,一举一动,全然无关生死。
“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李穆然想也不想,便丢了武器,旋即牵住她的素手,畅然一笑。
冬水下意识地将手一缩,但终究没有撤回,只是安心地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余光望去,李穆然半身血污,一身华衣长衫颇有些惨不忍睹,绸缎上细致的暗绣被血衬托而出。看得清楚,那些尽是缜密精巧的水云之纹。
风骤急,那男子紧握着她冰冷的手,如山岳般岿然不动。
明知这便要赴死,不知为什么,在他身边,竟感到了厚重的安逸平稳。而当日与庾渊一起面对那些前秦乱兵时,她心中除了惶恐绝望以外,再无其它。
这不奇怪么?冬水嘴角微抿,陡然觉得身边的男子竟如同被岫岚横曼了的秦岭,云缭雾绕,看不清,猜不透。
“想不到,邺城之下屠人如麻的李大将军,也会有这般的儿女情长。”毛氏微微嘲道,纤指一点,指尖上艳丽的凤仙花汁刺得人眼生疼生疼,然而指端所向,却是冬水,“姑娘,不如我们依旧做笔交易,你若答应了,我就保你二人性命。”她顿了一顿,又加上一句,“不过,李将军须得成为我军俘虏。”
“保我二人性命?”冬水心头一动,不自禁地侧头看向李穆然。二人眼神相对时,都读懂了对方心中同样的想法。
他二人均在大好韶华,若能不死,终究还是不死的好。
毛氏问道:“你可还记得初逢之时,我最后的话么?”
“姑娘,你有如此身手本领,若能投靠我们,我定奉你为上将。”
是这句话吧,她脑中灵光一闪,当日的情景一一浮现。
“你这军队枕人头、食人肉、沥人肝,人称‘禽兽之师’,我为人堂堂,怎会自甘下流?”
她当时对那句殷切地许诺不嗤以鼻,断然拒绝,但是今日,是否能够依旧保守自己的原则呢?
李穆然微笑看着她,似乎无论她如何选择,都不以为意。
林间的风更盛了。火把在忽明忽暗的挣扎中,终究渐渐黯淡。
那利箭、那刀光、那铁甲金戈、那万人流血的罗刹屠场,难不成便要伴随了自己此后的岁月,不死不休么?
握着她的手逐渐凉了下去,冬水心头略略一抖,继而就觉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沾到了手上。仍是余光望去,但见李穆然的面目上缓缓现出了倦容,那惨白如纸的脸色,纵然迎着对面的火光,也遮掩不住。
是穴位自行解开,再阻不住伤口的血势么?
一霎那,眼前恍如又化开了无穷无尽的血色,她心中那道固若金汤的壁垒,在血海中骤然间訇然倒塌。
“我降。”这睥睨天下的女子,终于单膝拜倒在那霸气冲天的绝世女将脚下。
这之后的半个月,她被软禁在毛氏的军帐之中,出谋划策,助她牵制住西燕北上的大军。
只有在每天的傍晚时分,她才被允许出帐,然而,身旁仍有女兵陪从。
甚至每次的出帐,她也只是被带到军营的另一端,遥遥地与被钢刀架颈的李穆然对望一眼,打上几个招呼,将亲自做好的饭菜托人送去,而后几乎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完,就又被分开。
不过无论怎样,她晓得他好好地活着;也晓得,他身上的伤势在好转。毛氏是光明磊落的人,既然答应了她,便会一诺到底。
高傲倔强如她,也不禁暗暗地佩服起毛氏来。对于一位敌将如此的礼遇有加,不审讯不施刑,虽说是为了揽住下属的忠心,只怕在其余将士面前,也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吧。
不过,毛氏自有其交待的方法。半月前在林子里,二人击掌盟誓,毛氏若因冬水之计在阵前打了败仗,李穆然便不保性命。
这“只胜无败”的约定,纵连千古兵圣也难以确保,然而她却一口应了下来,那个刹那,当真晓得了何谓之“孤注一掷”。
为此,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仅在半日之内,便读罢了堆有人高的卷宗,对于这个乱世,有了更加深切真实的了解。
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偏西向北而去,数百里外,是而今前秦那扶摇动荡的帝都——长安。
在地图上指出长安所在时,毛氏那美丽动人的双眸在霎那间更亮了几许,声音也随之温柔了几分:“皇上、皇孙,都在那里,抵抗着前燕慕容冲的进犯。”
冬水不禁为之淡笑,原来如此强悍的女子,心中的柔情也是刻骨之深呐——语及“皇孙”二字时,她的脸色竟在瞬息之间如映朝霞,宛如少女般娇媚可人。
符登该是何其有幸,竟令如斯的奇女子,倾心以待?同样,这奇女子又何其的有幸,可被放心地托付一方兵权,驰骋疆场,不束宫闱之乱。
是啊,奇女子呢,有些时候,甚至是冬水也会自叹弗及。在其他妃嫔可安享高床暖枕之际,这个正妃,却安心奔波在百里之外,将天人之貌暴于烈日沙尘,栉风沐雨,{奇}手持着金刀,{书}腰挎着铁箭,{网}将性命丢在沙场之上,浴血拼搏。单单是这份魄力,便容不得那未来的九五之尊对她妄言一个“负”字。
何人敢言“女子无才方为德”?殊不知,红颜顷刻转白骨,当芳华逝去,余人已矣,惟有这血汗拼来的功绩永生不灭,正所谓“得君宠易,得君敬难”。
天下间能晓得这句话的女子,屈指可数,而能明白这句话的男子,更是寥寥罕有。
符登明白,庾渊明白,那么穆然呢?
应该,也是明白的吧。
虽然对毛氏的嗜血仍有微词,但数日的不离,冬水对她的防备与敌意渐渐消退下来。或许,她二人,根本就是同样的人。
密林深几重,渐渐地,秦岭东端的这片林子,透出了死寂般的阴沉。
象征乾金之象的“九天之阵”,在某一日的夕阳半落时,终于借着晚珲中那灿灿的红光,完全开启。冷锐的杀气,在林中四散开来,惊起飞鸟满天翱翔。绕天盘旋的百禽,终因不知何枝可依,竟生生脱力而死。
死鸟的尸体摔得遍地都是,羽毛撒落,其上的淡淡油层映着落日余辉,五彩斑斓。然而美食当前,却无猛兽敢于问津。
慕容冲的大军正在攻打北方的长安,而在秦岭的毛氏军队的职责,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拖住西燕另一路的夹攻之军。
“拖住敌军,然后将之歼灭于此。”人数只是对手的两成,毛氏的野心却比对手大了几万倍不只。
“九天之阵乃为乾金之象,主养兵布阵;九地之阵乃为坤土之象,主屯兵驻守。”那一刻,她甚至还来不及转动念头,这句话就自动跳出记忆。
也只有行此步,方可保此局不败。冬水淡淡地牵动着嘴角,在沙盘上拿磨圆的石子一颗一颗摆着方位。手下的血脉青紫得骇人,以致多少天过去,服侍在旁的女兵都夜不能寐——只因看了那双素手一眼,便被吓得当场昏厥。
手上指尖上布满了深可及骨的指甲划痕,想来,是在不经意间,自残而成。
唯有这般的剧痛,才能让如被刀割的心脏得以麻痹,稍稍缓上一缓吧。她恨着这双手,明知每一枚石子的落下,便使得帐外的“九天之阵”完成一分,然而,她无法阻拦。
三万西燕子弟,便要在这弹指之间,灰飞烟灭。
然而,她若停下了手,前秦就是灭顶之灾呐。更何况,做为陪葬的,是李穆然。
在淝水之战时,她就曾经左右权衡,然而结果是这样的明了:她宁愿两国交战,成千上万的将士战死沙场,也不愿李穆然有个万一。
纵然,如今的他早非六年前的他,但她还是不忍置他于不顾。
至亲之人,这份量是天下何物都无法比拟的。
当这“九天之阵”完成,与秦岭西端的“九地之阵”遥相呼应,杀气纵横肆虐于山川之间,风云变色之际,鬼哭狼嚎之时,便亦是她这一生的大错终铸之日。
每次都说不肯杀人,然而到了最后,双手却都浸满了血渍。
在谷外遭遇逃兵之际,她一杀便是百人,而此次,更是数万条人命。造孽如斯,那么,即便有来世,也只是与李穆然化作两个恶鬼,徘徊于幽冥地府吧。
“你当真相信轮回之说?我就不信。”闲话之时,谈及那日在林中的赌誓,毛氏忽地笑道,“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岂不干净?”
“我也不信。”却不料,冬水回以一笑,将手中的两枚石子轻轻敲击着,道,“你去问穆然的话,他也不信。”
毛氏一惊,眉目间掠过一丝不信:“那在林中,你们定下那般的约定,全算不得数么?”
冬水长长地叹了一声,道:“我虽不信,却希望来世存在。”
“这是何意?”问了两句,也听到两句回答,然而毛氏却愈发迷糊起来。
冬水仍旧是把玩着那两枚石子,口中不急不缓地答道:“只为了人这一生,总要加进些‘畏’,方可对自己的善念,坚守下去。”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那是《荀子·天论》篇的首句,也是她与李穆然不信鬼神,不信轮回的启蒙之句。
同样,做为谷中兵圣的孙平,也一向教导着他们,这世间没有鬼神,打仗之时倘若依靠占卜祈祷,百战百殆。所以,他们从来不知畏惧,甚至敢于在夜里,摸进谷内浩瀚无边的墓地,在星光月色下,追逐着先贤尸骨所化的磷火,嬉戏玩耍。
然而这一切,都结束在那一日。那一年,她十岁,李穆然十四岁。
“师父,徒弟不日之后,就当来陪伴你于九泉之下。”
两个小孩子你追我赶之时,不意重重坟堆中当真出了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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