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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传奇-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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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敖哈哈大笑,忍不住仔细打量自己怎么调教出这么个活宝来。

苏旷却正色等待师父的回答,他是捕快出身,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纯粹的对与错,是与非,知黑守白,实在需要太大的定力。能在两种极端间竭力找出一条调和的道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铁敖开始动容了,从头到尾,苏旷的确在替他打算——铁敖深知这个弟子是如何坚守原则的一个人。苏旷已经把底线放到了最低,他迫切地渴望,渴望铁敖给自己一条出路,也给他一条出路。

铁敖沉吟:“如果,不呢?”

苏旷惨笑:“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他重重叩首到地:“徒儿打死不敢和师父动手,师父若真是心意已绝,就请成全徒儿吧。”

铁敖只见苏旷恭敬行礼,却看不见他一双眼睛埋在后面,骨碌碌转个不停,心里千万个主意反复思忖斟酌——什么?成全?笑话!莫名其妙死在这儿象什么样子,他大义凛然往地上一倒,师父自然节哀加顺变,该干嘛还是干嘛,没准变本加厉行事更为偏激。白白牺牲自己一个大好青年,外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阳光多么美好,人生何其丰富,江湖那么多不平事等着他苏大侠出头……他必须扭转,束手待毙,是白痴的行径。

一个胆大包天得让自己都大吃一惊的计划忽然冒上心头。

铁敖点头,拍了拍徒儿的肩头:“旷儿,也罢,你胜得过我,我就依了你,如何?”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胜不了,那说不得就要成全你了。

苏旷抬起头,满脸诚惶诚恐:“是。”

象以往的无数次一样,苏旷站在下首,持弟子礼,缓缓先行送招。

苏旷并不明白师父的意思,三年前,他的武功已非泛泛,左手断后,他痛定思痛,苦练轻功腿法,即使谦虚再谦虚,也已经跻身为一流高手,而师父……自三年前大战重伤,功夫一直打了个折扣,他毕竟年岁已高,即使勤加苦练,也比不上年轻人的。

只是一动上手,就再也没有胡思乱想的余地。

铁敖的功夫极是狠厉,几乎没有一招多余,数次刀锋贴着肌肤掠过,依稀可以感到寒毛断裂的战栗。

苏旷手里那把胡同口买的长剑,既不合用又不敢用,索性远远掷开,展开奔日腿法,一路游走驰骋。奔日腿法一竟施展,身法带动风势,风势带动腿势,隐隐风雷,陡然间就占去场上大半局面。

苏旷凌空一转,双腿连环,铁敖一刀反撩,苏旷左腿微蜷闪过,又猛然斜踢,借着一冲之力,身形又是一拔,正待右腿横扫铁敖背部,忽地胸口一阵烦恶,四肢忽然无力,从半空中直挺挺摔了下来。

铁敖静静看着他,收刀,缓缓走来。

苏旷吃力道:“师父……你……何必如此呢……”

铁敖多少有些抱歉:“旷儿,你性子太倔,就好生在师父这里休养一段日子,说不定就会想通。”

苏旷猛地明白:“师父,你——暗室里有毒!”

铁敖笑了:“你虽然学会提防,只是我要下毒,未必非要你进门的。”

铁敖的机关之术,本就天下无双。

他伸手,准备封住苏旷穴道。

苏旷却是大急,铁敖想必也是不忍杀他,又怕他一怒之下自尽了事,故而选了这个折中的办法,刚才动手也不过是要他毒气扩散而已。不过问题是苏旷本来一点自尽的诚意也无,如果真的就这么被师父制住,恐怕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慢着。”苏旷一急之下,忽然道:“师父,我来之前,已将此间事情写在风筝上,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到了沈东篱手上了。”

铁敖先是一惊,又笑道:“你这孩子,从小嘴里就没几句实话的。旷儿,你放心,师父不会废你功夫,你只要好好呆着,别给我惹麻烦就好。”

只是这片刻之间,苏旷已经将腰间金丝袋解开,抽出一条细细金丝,忽然向铁敖胸前一扬。

铁敖大惊,一个硬生生铁板桥翻下,一刀斩在金丝上,这才发现不过真的是一条细细金色丝线而已。

苏旷已经咬牙站起身,向外冲去。

“臭小子想走?”铁敖伸手扣住苏旷肩头。

只是刹那间,苏旷腰间袋中金光一闪,正牌的金壳线虫已怒气冲冲护主而来,一口便向铁敖手上咬去!

“师父当心!”苏旷见来不及,横身一撞,那金壳线虫竟然已经咬在他的臂上,转眼已是不见。

铁敖又是心痛,又是吃惊,叫道:“旷儿!”

苏旷用力抱住脑袋,身子已经缩成一团,浑身肌肉都在颤抖,口中喃喃:“师父……闪开……快走!”

那金壳线虫见了血肉,哪里还分主人敌人?

铁敖一把将苏旷抱在怀里,伸手将内力直送过去,适才嚣张跋扈烟消云散,老泪几乎纵横:“旷儿你忍忍,一定有法子,那个女人一定有什么药——”

苏旷右手食指闪电般弹出,拼尽全身力气,点在了铁敖膻中穴上。

这是他的独门封穴手法,十二个时辰之内,铁敖连手指也动不得的。

苏旷微微一笑,撩起右臂袖子,那只金壳线虫老老实实趴在手臂上,正把刚才咬下的一小块布条吐出,显然很是不合它的胃口。

“你!”铁敖急怒攻心。

“一路无聊,和小金玩得惯了。”苏旷笑得一脸灿烂,踉跄着走到桌边,端起铁敖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略略运转内息,才道:“师父……你还是老习惯,总是把解药下在茶里。”

铁敖脸色铁青,转过眼不理他。

苏旷跪下,抱起师父身子,歉声道:“师父,徒儿出此下策,将来要杀要剐,师父随意就是。”

铁敖看着他将自己抱进书房,放在长椅之上,轻车熟路研墨,不知提笔写些什么。

苏旷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师父您老人家旧伤发作,又染了风寒,这段日子自有弟子伏其劳,请师父好生休息。”

仗着二十年贴身服侍,苏旷这辞呈的奏折写得惟妙惟肖,便是铁敖自己也分不清真伪。他拿着铁敖的片子,一壁送去当值衙门,一壁又“顺便”让九门提督慕大人不小心听说了此事。

于是铁敖只怕是当朝隐退速度最快的一人。

很快旧日知交都知道铁敖病了,病得很重,来往寒暄一律由弟子招呼,苏旷一边听着别人大赞徒弟孝顺,一边心里渐渐寒战不停。

七日之后,苏旷颇有自知之明,去抓了一堆活血化淤的伤药,又先找了几丸护心补药服下。然后这才回了小院,解开铁敖的穴道,顺手奉上藤条,跪下道:“弟子该死,要打要罚,请师父处置。”

铁敖这回当真是“冷面”铁先生,他冷冷一笑:“要打要罚?当日是谁说的要杀要剐?”

苏旷不再多言,只低下头去——他没什么可解释,这样的行为,放在江湖随意什么门派,一概杀无赦。

铁敖一手抽下,鲜血溅了一墙,藤条竟已折断,铁敖怒道:“还敢运功抵抗!”

苏旷挨了一记,反而大喜:“谢师父,打死无怨。”

铁敖愿意打他,那是还把他当徒儿看待。

铁敖着实暴怒,随手拎起根皮鞭,劈头盖脸抽了过去,皮鞭断了,换成木棍,木棍又断了,又换上新的鞭子,但是直抽到苏旷几度昏死几度醒转,铁敖终究没有拔刀。

他长叹一声,跌坐在交椅上,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苏旷,也不知是死是活,脸上的肌肉因为剧痛已经痉挛,几次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铁敖终于扔下手中皮鞭,走了下去,看了看苏旷,实在不知哪里有完整的皮肉可以伸手,终于一掌抚在他头顶上,将一股真力送去,护住他的心脉。

真气入体,苏旷醒转过来,又立即痛得晕死过去。

只是很快,他再度醒来,微微睁开双眼,目中一派平和喜悦——铁敖还是未曾动用内力打他,不然,两三下就足以毙命。

“嘶……”苏旷用力开口,但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铁敖心里也是一酸,附耳过去,只听苏旷断断续续道:“师……父……书……柜……上……有……伤……药……”

铁敖只气得一个耳光又扇过去,苏旷顿时又一次晕倒。

书柜上有抓好的伤药,苏旷知道师父的怒火,药配得恰到好处,是保命的那一种。

金丝袋牢牢绑了十几道,竟是生怕那金壳线虫再度跳出来。

铁敖忽然想,这个徒儿,真是可以出师了——他确实还是不忍下手,这个孩子,是他从坟堆里刨出来,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杀了苏旷,后半生那漫长的数十年,就要孤独终老了吧?

第七章 尾声

两个月后,苏旷的伤,终于好得八九不离十。

外人一直没有弄明白,分明是铁敖因病归隐,怎么请来的大夫,都在替他徒弟疗伤。

铁敖终究不是慕孝和,苏旷断了他的后路,他也终于慢慢放下了官场。

虽然他一直不是很明白,这个徒儿,究竟在执着些什么。

从江湖来,到江湖去。

陌上花发,可以缓缓归矣。

京城外的官道上,师徒分道扬镳。

苏旷跪下拜别师父,又扬起招牌笑脸:“师父,您老人家,可算消气了。”

铁敖冷面道:“少说废话,这两个月还不是我在照料你?”

苏旷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徒儿又给师父添麻烦了,只盼师父此去,新借刀堂扬名江湖,惩恶扬善。”

哪壶不开提哪壶!

铁敖作势拎起马鞭欲打:“还敢说!”

苏旷忙陪笑:“师父仔细手疼,再说荒郊野外,鞭子打断了,没处去买。”

铁敖挥挥手:“滚吧,记得以后莫要丢我的人。”

苏旷答道:“徒儿谨尊恩师教诲。”

“对了”,铁敖似乎又想起什么:“你上回不是说,这三年学了点东西,要细细回禀给我听?”

“哪里哪里”,苏旷连忙摇头:“当时随口胡诌的……师父,徒儿告辞。”

他转身,伤口还有些疼,上马多少吃力了点。

面对师父,他不敢说什么大道理,但是这三年,他确实学会,或者说,确实领悟了很多道理,那就是——不放弃,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放弃,即便到了最后关头也不能放弃,江湖总是人走的,人心总是肉长的,天下大多数绝境其实都有转机,只看自己有没有勇气去冷静思索,闯出一番天地。

不苟且的执着,力量其实超乎大多数人的想象。

沈家兄妹、凌寒初大哥、还有遥远的五哥和晴儿……杳无音讯这么久,他们该想念自己了吧?

有那么多可爱的人去牵念,有那么多新鲜的事去遇见。

江湖路远,无限天地宽。

看着徒儿远去的身影,铁敖忽然有些心疼起来,忽然唤道:“江湖险恶,你小子当心些——”

风中,苏旷轻快的笑声伴着马蹄遥遥传来:“江湖很险恶吗?我怎么不知道?”

第二卷·平生肝胆

引子: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江湖中人人都说,武功练到真正的境界,那是百毒不浸寒暑不侵的。

西风银庄的掌柜对这句话大大地不以为然,眼下正是三伏天,来来往往的江湖客也不知有多少,可没见一个是玉骨冰肌清凉无汗,任谁都是一身的风尘汗臭,令人掩鼻。咳,浪迹江湖,实在不容易,哪里比得了他们的安生日子?

“当家的,五两三钱银子,换给那个穷小子了。”伙计一边撩起衣襟擦了把汗,一边自顾自打开银箱,要把刚刚当来的一根小小金条放进箱里。

“嘿嘿”,掌柜地端起紫砂壶,笑眯眯地抿了口:“瞧这成色,少说赚了一半……小三子,好生跟爷学着点,眼看咱们年内再开家分行,说不准给你个——哎,三子,抓住抓住!”

伙计手里那根“成色十足十”的金条,忽然动了起来,像是一枝离弦的箭,转眼就没了影子。

“当家的,这不干我的事啊……”伙计哪里见过这种事情?哭丧着脸,半个身子还扑在柜台上,看着到手的金子绝尘而去。

“你你!这份银子从你月钱里扣了!没用的东西,连死物活物都分不清!”掌柜的破口大骂:“讹诈的臭小子,你不得好死!”

转角的街口,苏旷一头汗已经落了下来,讪讪笑着,硬装成什么也没听见。

“咦?苏旷?你鬼头鬼脑地躲在这儿——”沈南枝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身后的沈东篱抱着一堆糕点蜜饯,亦步亦趋,半点也没有江湖第一杀手的样子。

“禁声!”苏旷连忙把这位姑奶奶拖到墙根下面。

沈南枝大大不以为然:“你胆子怎么小成这样?我们三个在一处,天下虽大,还怕了谁去不成?”

金光一闪,一条小小金虫在街面连跳几跳,一头钻进苏旷怀里,连拱带爬,又是亲昵又是得意。

“咳……咳!”沈东篱立即明白大概出了什么事情,连忙背过身子,装作不认得苏旷的样子。

不远处,银庄老板的泼街大骂还是清清楚楚:“不长眼的穷鬼!骗到你爷爷头上来了!娘的,就你那幅德性,一辈子也别想娶老婆生儿子,我呸!”

沈南枝的眼睛越睁越圆,终于叉着腰叫了出来:“苏旷——你又做这种跌份的事情!”

“二小姐,小声点……最后一次,我保证最后一次。”苏旷哭丧着脸,恨不得一头扎进墙缝里去。

沈南枝更生气:“你丢人不丢人?把金壳线虫喂得肥肥胖胖的就为了讹诈五两银子?亏你还是名扬天下的大侠,呸呸!苏旷,你真是——

咦咦?几个过路的练家子停下了脚步,苏旷,近年来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大侠?号称是年轻一代中的宗师级别人物……唔,不会就是这个被个女人骂得抬不起头来,连靴子都磨了两个大洞的年轻人吧?

但这个面红耳赤的”年轻人“很快就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双足一点,人已凭空消失,一身轻功身法,快得匪夷所思。

唉……几个悲天悯人的侠客已经摇起头来,一代名侠啊一代名侠,何以沦落至此!

第一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兰州汉时称金城,素来是西北重镇,也是关外江湖势力与中原帮会势力分割所在。

只是近十年来,兰州城里纷至沓来的江湖客,却多半冲着一个地方,天下水楼。

天下水楼卖的既不是茶,也不是酒,只是水,天下各式各样神奇的水,从普通的落梅溶雪,到天山之巅的极寒之水,只要报得出名号的,水楼里竟是应有尽有。而当家楼主冷箜篌,自是另有一段传奇,人言她十年前素衣白马,只身远赴兰州,在黄河岸边望了一望,解下斗篷,大书”天下水楼“四字,就此开张,十年间,把生意从西域做到扶桑,从塞外做到南疆,搏下了”南沽义北箜篌“的声名。

沈南枝一路娓娓诉来,只听得苏旷悠然神往:“这位冷姑娘……想必是富可敌国?”

沈南枝恼他不说正事:“废话。”

苏旷却笑道:“不知冷姑娘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沈南枝叫道:“姓苏的,你要是敢把歪主意打到我师姐头上,那可真是死期不远了!我师姐素来惟利是图,和她说上一言半语,就要几百两银子……”

苏旷撇撇嘴:“放心放心,象在下这种穷小子,和她不谈钱,只谈情。”

沈南枝虽然知道苏旷脸皮厚,却也没想到厚到这个程度,她摇了摇头:“唉,我这个师姐……和谁都是只谈钱,不讲人情的。”

天下水楼立在黄河边,高粱大栋,斗栱飞檐,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冷箜篌昔年一领素缎斗篷依然系在柳树上,随风猎猎,似乎在回应远处黄河的咆哮。那“天下水楼”四个字居然也不褪色,写得大开大阖,铁划银钩,思及当初冷箜篌不过及笄少女,苏旷忍不住一叹:“冷姑娘真是奇女子啊!”

沈东篱随手一指,“不错。”

苏旷的目光落在沈东篱的指向,脸色却开始发白了,楼门前立着块牌子——敲门五两,进门十两,楼下二十两,楼上五十两,其余另算。

苏旷咬着牙:“这是什么意思?”

沈南枝嘻嘻一笑:“这是奇女子的进门费,苏旷,你可要记牢了,进了门,不许多说一句话,不能多走一步路,师姐她六亲不认,黑着哪。”

楼上小窗里,悠悠飘来一个声音:“南枝,你这丫头许久不到,一到就编排我什么哪?”

一张素素淡淡的面孔探了出来,眉宇眼梢生得十分大气,唇角含着丝笑,却故意板着面孔:“上来吧,冲着六亲不认四个字,今儿不收你银子,只那两个臭男人么——”

沈南枝双臂一展,乳燕投林般直掠上二楼,勾着那女子的脖颈,甜甜笑道:“师姐,我今天还就是为这两个臭男人来的。”

苏旷的断腕,自从入伏,已是一天痛过一天——义手毕竟不是血肉之躯,每次动武难免有所摩擦,冬春之季也还罢了,一到了夏天,气候炎热,伤口自然而然红肿破损起来,义手毕竟不能随意拆卸,沈南枝左思右想,只有冷箜篌的观音石乳可以根治此疾。然而观音石乳稀世难求,小小一瓶就已经价值连城,虽然沽义山庄和天下水楼交情深厚,沈南枝也不敢怠慢,索性陪同苏旷千里迢迢赶到兰州。

冷箜篌看了看苏旷的伤口,叹了口气:“南枝,你们来得不巧,观音石乳早在半年前就断货了,苏兄弟这只义手……怕是用不得啦。”

苏旷笑笑:“这只手本来就是分外得来,没了就没了,也不当紧的,倒是冷姑娘一字千金,平白讨扰许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苏某就此告辞,高山流水咱们后会有期。”

他本来不是这么失礼的人,但是天下水楼,他实在半刻也坐不下去——此处立有立费,坐有坐费,朝南有向阳费,靠窗有通风费,象他这样贫无立锥之地的浪子,多说几个字,都是罪过。

沈南枝本来还是抿着嘴笑,听见苏旷迫不及待地告辞,噗哧一声,将半口茶水都喷了出来,她眼珠滴溜一转:“师姐,你快查查他的帐吧,别叫你这一楼的铜臭熏走一位大侠,哈哈。”

冷箜篌衣袖一摆:“苏兄弟,坐,你虽然不似舍妹家财万贯,我这区区水楼,你还是来得的。”

苏旷听得云山雾罩,却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冷箜篌取出一本描金账簿,翻了数页,向沈南枝一指:“喏,是这里了——”又向苏旷道:“苏兄弟听好。”

“昔年你身为朝廷捕快,自有俸禄,所作所为,此处不计——这里看起,苏旷,你四年前在塞北刺杀北国大君,一举扭转战局,虽说不上解万民于倒悬,但可算居功至伟,二十万两银子。”

“三年前你只身血战,劫回太行山群匪抢去的赈灾银两,黄河十万灾民身上得衣,口中得食,此乃大功德,二十万两银子。”

“你于平安巷火场里救出孤女一名,北柳庄救下一家七口……三年间你在危难关头合计救下七十六条人命,以每人三千计算,二十二万两银子。”

苏旷插嘴:“嗯,二十二万八千两。”

冷箜篌摇头:“你这些年来行侠仗义大小一百二十九件,合计银钱是一百七十五万三千六百二十一两。”

她又翻一页:“这一页是你的恶行……呵呵……”

苏旷心下一惊,却见冷箜篌抿着嘴,几乎要笑出声来。

沈南枝一把抢过,读道:“你的恶行……唉,你的恶行!你用金壳线虫讹诈七次!合计三十五两银子……嗯,师姐,我看见他又干了一次,加上五两三钱。西湖断桥捡到上好绸伞一把,明知失主在前却不送还,去当铺当了七钱银子。白吃不付账三次、偷柴禾一次,偷米一次,偷鸡一次未遂偷走鸡蛋一个,偷马一次……嗯,又送回去了,抽老千一次,唔,被人家赌场的识破赶走……天,还在京城骗了小姑娘的一串糖葫芦吃。”

苏旷脸通红:“胡说,哪里是骗?我们说好捉迷藏,那丫头捉不到我输了赖皮,跺着脚哭,我险些被她奶娘骂死。”

沈南枝仰天叹了口气:“苏旷苏大侠……你和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比试还不算骗?你你你,真是微风八面,侠义无双啊。”

冷箜篌接过账簿:“总之,两相抵消,一共是一百七十五万三千五百四十六两银子,苏兄弟,我这天下水楼花销虽大,也用不了这许多的。”

苏旷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讷讷:“冷姑娘……你这是……你这是……”

冷箜篌微笑:“你从沽义山庄来,莫非不知道沽义天下的名头?”

沈南枝接口道:“我姐妹二人习武的天分不算高,自知难入绝顶高手的行列。只是天下大不平,单凭武道依然无法消之。出师之时我师姐立下弘愿,我心向往之,多年追随,要凭我们二人心智机巧,令天下侠义之士免于饥寒,换得一点福报。”

冷箜篌合上账簿:“说来只怕是让那些清高之士耻笑了。在我这天下水楼里,钱财绝非粪土,仁义却值千金……南枝说我惟利是图,实在没错。”

“这便是惟利是图,沽义天下的名头了。”沈南枝摇头晃脑:“只是师姐行事周密,此事少有人知,今儿看在我面子上,读给你听,也省得你天天哭穷,又做出什么偷鸡摸狗不上道的事情来。”

苏旷听得倒抽一口冷气:“尊师何等人物,能教出二位这样的姑娘来!”

冷箜篌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半晌,叹道:“其实若非师门一段旧事,我们姐妹也不至于如此。”

别说苏旷,就算沈东篱都很少听到妹妹提及师门渊源,此时太阳渐渐下山,有伙计掌上灯来,众人听得入神,也忘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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