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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传奇-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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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敖缓缓从转角处的大树后走出来,也是一脸错愕,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幕,只好摇头:“这位兄弟……你是?”

“我是……晚辈受苏旷……那个狗东西所托。”又一口热乎乎的东西流进脖子,好像还带着长长的霉干菜叶,那个黑衣人一手把天才少年风雪原扔给铁敖,一手撕下自己的衣服,黑衣下还有一层白衣。他简直也快吐了出来:“苏旷!苏旷!这种倒霉事难道不应该是他的么?这混蛋——请问前辈附近有小溪没有?”

“有……有……”铁敖看着这人一边跳脚一边咒骂,心道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旷儿的朋友都是这么粗俗鄙陋口不择言的么?

黑衣人——现在是赤膊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个,一边打扫一地残余,一边咬牙切齿道:“前辈……见笑了,晚辈也算闯荡了许多年江湖,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沙梦洲果然不是东西,派这么个小玩意儿出来折腾人!”

铁敖依稀觉得这人有点儿面熟,但是他一身泥一身血加上一身呕吐出来的秽物,铁敖也实在不想多看他一眼,只好又笑道:“老夫劫后余生,多谢兄弟援手——只是不知道尊姓大名?”

“我是……”那人整个脸都在扭曲,“区区小卒贱名不足挂齿。”

“这等身手,难道是……”铁敖的眼睛转向地上的一把剑。

那人都快哭了,心一横从脸上撕下层面具来,猛一低头,抱拳挡住自己的脸,语速飞快:“沈东篱见过前辈。”

铁敖怀里的福宝也不哭了,抬起头来——

暗香盈袖沈东篱,十年来江湖最富盛名的杀手之王,传说中风流儒雅的白衣剑客——呃,他和眼前这个人有关系吗?

每一个少年杀手都做过沈东篱的梦,福宝也不例外,他怯生生问:“沈……”

沈东篱咬牙打断:“我再问最后一次……附近哪里有小溪、小河、小湖……什么都可以……”

福宝捂嘴笑了,他听说过沈东篱即使在大漠也要天天洗澡的传说。

依旧是小小窝棚,那口大锅又一次沸腾起来。

沈东篱换上新衣,这才回复了气定神闲的姿态,微笑:“铁前辈,你在此地一住三年,为何不见联络苏旷?”

铁敖看看自己的手,干枯的皱皮贴在骨头上:“我不想旷儿见我。”

他没有多说,沈东篱已经明白过来,苏旷要是看见铁敖现在的样子,只怕又羞又愧,恨不得一头撞死。

昔年铁敖对世道心灰意冷,手建借刀堂,杀人如麻,苏旷几乎拼了性命才劝他收手(见《沽义山庄》)。但是铁敖不仅想要收手,更想放手,决定解散借刀堂,从此隐居山林,不问江湖事,虽然有一票旧部无有怨言,但另一批希望靠借刀堂闯出名堂的头领却心存不满,首先就是二当家沙梦洲。铁敖和沙梦洲之间裂隙越来越大,最后沙梦洲终于翻脸,在铁敖所读书页上下了剧毒——铁敖毕竟一代奇才,好不容易解毒逃出借刀堂洛阳总舵,一路奔波至此,好在小山村与世隔绝,沙梦洲也找不到这儿来。

平日里苏旷云游四海,再加上对师父心存畏惧,只每隔三五月书信问省,居然也就这么被骗了过去——但是,沙梦洲却无法放心。

不知道铁敖的确切死讯,他总是无法将借刀堂全部收在手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息外露,便有生死之斗。

最要命的是,次年正月是铁敖六十大寿,苏旷说什么也要回去拜寿,事情必然会败露。

就在这个时候,风组上报,例行收集杀手家族讯息时,发现了一个少年,他家里去了个神秘老人。

沙梦洲不知铁敖究竟是当真心灰意冷,还是故意引他上钩,谨慎为先,派了风雪原去试探究竟,于是……福宝回家来了。

而苏旷虽远在千里之外,也发觉出不对来,这些年来师父不是报口信就是三言两语一笔带过,于是在最近一封书信上,他做了一个昔日朝廷密报的记号——信脚内折,指在信内“平安”二字上,然后再外折,两条折痕之间细细用指甲画了两道。

如果师父平安,是定会按照六扇门规矩回复的——但是洛阳的回信上,什么折痕也没有。

他心急如焚,大摇大摆去了洛阳,一边周旋一边查到有一个四人的小组向长江边山村潜行——决不会仅仅是为了灭一对农家夫妇的口。

十万火急间,他找了沈东篱兄妹相助——沈东篱悄无声息混入杀手阵中,而沈南枝则一路潜入山村,护卫在铁敖左右。

福宝脸色不大好看:“这么说来……”

燕怒石所留血书上就有那么道折痕,按照折痕叠起书信,犄角指在一个“后”上,那是后援已至的意思。

铁敖道:“苏旷这小畜生倒是放心,他难道不知道还有个福宝日夜跟在我身边?”

沈东篱躬身微笑:“苏旷说了,他恩师老得快要成精,这么个小东西都对付不了,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福宝的脸色已经不止是“不好看”了。

铁敖却嘿嘿一笑:“当真?”

沈东篱神容如玉:“沈某平生不吐半句虚言。”

“是啊……是啊……”铁敖果然老态龙钟,“半句半句说谎的是那个姓苏的小子,他动手了没有?”

“应该是还没有。”沈东篱低头,这老头果然是老奸巨猾——苏旷的原话是“无颜以对恩师,说不得要开一开杀戒,取了沙梦洲人头来做寿礼”。

铁敖笑了:“让他回来吧,沙梦洲要杀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苦冤冤相报?真要杀人,我又何必躲在这里?怒石老弟呢?”

沈东篱道:“那就要问舍妹了。”

铁敖抱了小女孩,道:“走吧……阿秀姐的饭菜怕是热了几过了,怒石总有一天会想通的,亲人之间哪有这么些面子,要的是回家。”

他们一起向福宝家走去,福宝跟在后头,百感交集——铁敖真是老奸巨猾,一路示弱拖延自己下手,又迫使自己同借刀堂反目,天下之大,难道再没有可去的地方?

王光泽夫妻也不知道为什么收天麻的客人匆匆离去,只留下二十两银子,说是牛车钱和麻钱。

无论如何,今年一家团圆了,总算可以好好过个年。

尾声

大年夜。

大雪已经陆陆续续下了小半个月,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火炉照着新屋子,孩子们红彤彤的脸,照着姑娘们的花衣,也照着王家夫妇合不拢的嘴——儿子回来了,居然又多了个漂亮的小姑娘,上有老下有小,这才是一家人。

“福宝,拖柜子把门顶上,”阿秀吩咐着,“小毛加件衣服,风太大了。”

小毛站起来,她又长高了一点,都快要赶上二毛了,只是她死死抓住福宝的手忽然放开:“爹——”

她拉开门跑了出去,铁敖、福宝、王家夫妇、沈东篱,都跟了出去——

入村的雪路白茫茫通向远方,大片雪花在狂飞乱舞,黑夜中,一只犍牛拉着篷车缓缓走进视野,驾车的是个女孩儿,本来就胖乎乎的,穿上大红袄子简直变成了个绒球,她正拢着手叫:“铁前辈……沈东篱……你们到底住在哪里啊……找死我了……”

小毛甩手就跑:“爷爷——爹爹在这儿!”

车上跳下来的正是石疯子,满脸笑容僵硬:“铁老鹰犬,我警告过你——”

铁敖大笑起来:“谁愿意收你这么老的儿子!小毛啊,跟你说过多少次,喊师父。”

福宝嘟囔:“我呢?”

铁敖回头:“我们不是有言在先,我只做你七日之师。”

福宝挠挠头:“这我不管,江湖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铁敖见燕怒石能回来,老怀大畅,一时高兴点头:“好好好,依了你。”

福宝大喜过望,翻身叩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小毛喊:“我是师姐,我先入的门!”

福宝怒:“死丫头我是你哥,入门也是我在前面,你是小毛,知不知道!”

小毛怒:“你又被逐出师门了,今天师父才认你呢——师父你评理,你评理!”

铁敖直直站在风雪中,看着那辆篷车,半晌,一顿足:“怎么,难道还要我恭迎苏大侠不成?”

远道而来的青年男子穿了件簇新的长衫,左臂抱了个足有二十斤的大酒坛子,右手提了好一串东西——五六个荷叶包隐隐渗出油渍,两个三斤装的方棱白瓷瓶儿碰撞着发出叮当声,还有捆得四四方方的大包糖糕……他手一抖,一堆东西已经落在雪堆里,双膝跪倒,轻声道:“师父。”

遥隔漫天飞雪,二人一时无言。

驾车的沈南枝叉腰道:“咦?不见面的时候不都想得跟什么似的?这是怎么了?”

小毛也低声问:“这是谁呀?”

福宝小声说:“别问了,反正咱们赚大了。”

“唉……起来吧。”铁敖挥手,只是再也遏制不住声音中的哽咽,一把将苏旷拥在怀里,“旷儿,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走吧,回家过年。”

不知是哪户人家先放起爆竹,一片噼啪,接着整个村子都炸响起来,孩子们在叫,狗在吠,出门在外的游子都已回家。

风雪夜归人。

外传三 云南锋镝录

第一章 某乃当年倜傥人

江中流

《司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云南锋镝录》:云贵一地多高山险滩、毒蛊瘴疠,民风彪悍,有王臣之名,无王土之实,冕毓之尊、缙绅之礼悉不能达也。甲申年七月既望,江山谷、江中流父子取道湘西入滇,楫至湖心,刻舟为记,号曰江家船帮。江家船帮挟渡自重,势力遍及滇北,兵刀之盛几类州府。虎贲将军何鸿善深以为患,曰长此以往,难免为祸。江中流少年时自铸惊涛剑,披发跣足而行,目无余子,视人则目光炯炯如虎,取谈笑自若者友之。尝驾小舟逆流三千里,恶战六十一场,斗遍长江水陆帮会未逢其对手,亦异人耳。

“良辰美景,光天化日,正是调戏良家妇女的大好时节……”

初春午后,昆明湖北盘龙渡码头,垫路的枯草已经被踩成乌黑的条缕,一群汉子精赤着上身,货包上的泥垢和着汗水混成黑流,一条条蜿蜒流进布扎的裤腰。他们一起抬头,被这放肆到极点的公子哥儿震得说不出话来。

十余个家丁簇拥着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大红嵌金边的长襟敞着,露出石绿的中衣,一条宝石蓝的裤子下是双粉蓝的靴子。偏偏身上还有许多杂碎,丁零丁零响个不停。这个男人活脱脱是只大号瓢虫,一身低俗的打扮,简直就是把“纨绔子弟”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这肥白男子正眯着眼睛,一副随时要打哈欠的倦怠神情,伸手向面前的小姑娘脸上摸去。那姑娘年岁不大,乍看上去貌不惊人,仔细打量却无处不伏帖。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嵌在微陷的眼眶里,像是两口流光飞舞的小潭,无论从哪厢看,都闪着灵光。无论是谁,见了她也不禁暗叹:怎么这么一双绝世的眸子,竟然长在了一个平常渔姑的脸上?

码头上的汉子们愤怒起来……这还有王法么?什么时候起,强抢民女也可以这么理直气壮了?

年轻的男人挥起拳头便要动手,但是人群中,不知谁低低喊了一声:“那是江家的大少爷!”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汉子们的赤脚嵌在泥汤里,灰白的趾缝里不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自打江家船帮进了滇池,大大小小四十九个码头是一年年买卖兴隆起来。川巴乃至中原的货物源源不绝地云集此处,千百艘盒子船油水丰厚,上上下下足足养活了数万人。江家船帮待人宽厚,出手大方,但若有人得罪上门,也绝活不过第二天的清晨。

没有人想和自己的生计买卖作对的。

那姑娘已经吓得半死,直到那只轻佻的手摸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啊呀”一声,扭头就跑。江大少爷一手捞住她辫梢,向怀里狠狠一带,嘿嘿嘿地淫笑起来。

姑娘又踢又咬,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江大少爷显然是烦躁了,拉着辫梢的手用力一扯:“吵什么吵!”把那姑娘拦腰抱起,转头就走,留下一路的哭喊声。

到了船边,那一路尖叫的姑娘忽然安静下来,眼珠狡黠地微微一闪,就势在江大少爷的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脸颊贴到他胸膛上:“喂,中流,你还没玩够?这个月扮了两回了,我可扮得腻啦!”

“只许说话不许乱动!”江大少爷也偷偷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后面还有人看着哪,笑儿!”

冯笑儿

《司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云南锋镝录》:冯笑儿,疑为化名,时人不知所出。其人好酒无量,每饮必大醉,狂歌屈子之赋。苗人云:声遏澜沧之水。后与江中流会于滇池,歌《渔父》《国殇》《东皇太一》,江骇而走,女怒,逐而歌《湘夫人》“沅有芷”句,中流始以《关雎》对……

官家的渡船一早已经走了,眼下不是摆渡的时候,因此后面看着的人不算很多,只有敞着怀、梗着脖颈的船老大,几个拖着网准备下水的渔夫,十余个驮夫,再有,就是三五个准备挤货舱的穷苦客人。省了银钱,自然多赔了笑脸。

“你拽囊样!朝廷么有王法!”

“死透干浆呢欺负人小妹!”

身后传来隐约而切齿的叫骂声,他们越骂越凶悍,似乎是要一吐刚才的憋闷气。

江中流微微笑了笑,耳力太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揽着冯笑儿腰肢的手一紧:“瞧,那些人替你出气呢。”

冯笑儿翻了个白眼:“他们只是替自己出气,和姑娘我有什么相干?”

江中流拍拍她的头:“女人要笨笨的才好!”

“我找上你这白痴,难道还不够笨么……”冯笑儿愤愤一口咬在江中流腰上,这位采花大盗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出声来。

“你!说你呢,看什么看……你身上不是带着个刀?你带刀是给师娘修脚的?你个憨冲锤不是江湖佬么?还日日整球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日怪!大侠都死绝了么!”粗野至极的叫骂,想必是船老大找到了替罪羊。

这话真是嘲讽得令人为之一哭。江中流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是个自命高傲的人,但偏偏要他在瞧不起的人面前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那个被责骂的“江湖人”真是好涵养,半晌,才轻声回答:“大家还不都是一样?带刀,不过是壮胆而已。”

这声音极为耳熟,江中流听在耳里,如同雷击,猛地回过头去……人群之后,站着个年轻男子,一身青袍洗得发白,但穿在身上依旧挺拔舒展。隔了二十丈,依然能看出他是个眼睛很亮很坚定的人。他笑了笑,坦荡中又有些许调侃。船老大似乎也觉得发窘,不再说话。

冯笑儿跳下地来,顺着江中流的目光向后看……唔,此人真是好面相,看起来完全没有一丝傲气,给人一种非常放心的感觉,也就是说,从问路到托孤,任何人一看见他,就想把最要命的烫山芋扔过去。

江中流已经在文绉绉地打招呼了:“早知苏兄移驾南疆,小弟当率众北迎三百里才是。死罪,死罪!”

船老板大吃一惊。

冯笑儿笑了,她知道,江中流是那种太过激动,就难免会说些客套话缓和心境的人,而能让他激动的朋友并不太多。

她跟在后面拱了拱手,一脸不胜之喜:“久仰了,苏旷苏大哥。”她确实比江中流还要开心……她的未婚夫婿,现在实在太需要一个朋友了。

江中流确实已经沉寂太久了。多少年来醉生梦死,还有几人记得那个不可一世的江中流?

竟等闲白了少年头。

说起少年意气,总免不了一骑绝尘。多少人自以为江湖何等之小,天下尽是浪得虚名之辈,只消看我出手,必要以一柄无名剑闯出响当当的名号。若再遇到几个肝胆相照的朋友,那自然不消说一番惺惺相惜,十有九人自比曹刘,哈哈哈哈,天下英雄么,不过使君与某。

及至日后渐行渐远,但每每想及那一段赤条条无牵无挂的岁月,自惭年少轻狂,却总难免热血上涌,叹一声:想当年哪!

想当年,这三个字足以令多少江湖人为之一震呢?

直如五百里滇池水,泼辣辣涤荡胸怀。

江中流躺在舟中,他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许多年未曾这样醉过了。春风拂着滚烫的胸膛,一切又宛若少年。他轻轻将冯笑儿揽在怀里,醉眼乜斜道:“苏旷倒还是那个苏旷,江中流……却不是当年的江中流了。老了,老了!”

苏旷仰仰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中流沉默半晌,酒意上涌,倒当真有了三分红巾翠袖一揾英雄泪的悲凉气概,自顾自地继续:“我老矣!苏旷,你可知道,我自从回了云南,事事掣肘,年岁徒长,只怕……你到底在鬼鬼祟祟地笑什么?”

苏旷放下酒杯,乜斜着眼看江中流腹上的赘肉,悠悠道:“岂敢岂敢,江兄所言极是,人贵有自知之明。”

江中流一张白生生的面孔顿时憋得通红。

而这位看上去又宽厚又仁义的苏大侠已经在笑嘻嘻地低声道:“你不敢和我比画比画,直说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这句话倒当真是言犹在耳啊……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暮春清晨,白衣少年江中流抱着惊涛剑跳到铁敖的官船上挑衅比武。那时节苏旷的脾气也不大好,最厌烦别人一袭白衣胜雪,竟是理也不理,只说有公事要办,要江中流赶快滚开。江中流便是这么笑嘻嘻地逼了过去,一字字道……你不敢比画比画,直说就是了。于是两个少年在长江江心上一顿好打,结局没有人知道,双方都一口咬定自己赢了,大骂对方卑鄙无耻……只是这些并没有阻挡他们日后变成朋友。

江中流盯着苏旷,好像胸膛里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渐渐活了过来。他扬了扬拳头道:“你小子果然还和当年一样欠揍。”

冯笑儿煽风点火:“是啊,你和苏大哥许久不见,正应该切磋一下。”

苏旷心领神会:“弟妹放心,我手下自有分寸。”

一股久违的意气在江中流胸中流淌,他跳起身来,翻腕间惊涛剑已然出鞘,一剑劈开船舱,长身而立,喝道:“哪个要你手下留情!”

苏旷的嘴角也扬了起来……这家伙,老了,胖了,委顿了,但眼底的锋芒一旦显露,依旧利若当年。

只是,江中流眼里的光芒忽然熄灭了……他望着天空,手已经在颤抖,双唇间吐出个恶魔般的名字:“阿玛曼贡……”

苏旷也抬眼看着星空……极远的天边,有金色光芒的一道小溪蜿蜒而来,如流星,却更璀璨;如火花,却更长久。墨蓝的天幕就这么勾出一道虹,端的是美不胜收。他奇道:“这是?”

冯笑儿走了上来,抬头,轻轻挽住江中流的手臂,笑笑:“是尊主的流萤飞蛊,她……她终究还是来了。”

江中流低头,一寸一寸把惊涛剑还回鞘中,抬眼看了看苏旷,声音忽然变得低哑:“苏兄,敝帮有些家务事,不便招呼外客,你请便吧……笑儿,走。”

这胖子一个猛子扎入水中,竟是连水花也没泛起一个,水性之精熟,令人叹为观止。冯笑儿苦着脸跟着跳下水,临行前冲苏旷微微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眸子里闪着鬼灵精怪的光。

顷刻之间,万籁俱静,只有滔滔流水,如一去不复返的好时光。

阿玛曼贡

《司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云南锋镝录》:丙戌年九月十一,苗疆蛊王龙诏暴卒,百越震惊。王女阿玛曼贡继教位,号白诏。白诏重兴茶马古道,内修文教,外引汉仪,崇道法而尊儒教,广诸子以鸣百家,一时蛮荒之山尽衣冠之士,僻野之疆满中华之音。未几,北人忌惮之心略去,屡生滋扰,诸苗仇汉之心顿生,复辟邪术。今有当世大儒以为异谈,嗤曰:彼以一女流,披发文身之野类,唇血未干而妄论圣教,其心可悯,其行当诛,所谓沐猴而冠,不过如此。

苏旷坐在船头,从左手里摸出金壳线虫来。小金也是许久未见荤腥,一头钻进大骨中,啃得骨髓嘎嘎有声。

阿玛曼贡……虽然才涉足南疆,但苏旷已经听这名字无数遍了。

苗人们说,阿玛曼贡是他们的尊主圣女,心蛊合一天下无敌。

汉人们说,阿玛曼贡是个窥视汉家江山的邪教之主,要处处提防,时时小心。

商旅们说,阿玛曼贡重修茶马道,自她即位,南疆也日益富庶起来……

苏旷想,这个江中流,他心中的阿玛曼贡,是个怎样的人呢?

五年前,江家船帮帮主江山谷亲上月亮峰拜谒龙诏,为儿子江中流求娶王女白诏。

那可是件天下震动的大事。江家船帮雄踞滇北,控水运要路;月亮峰独处西南,为苗民心中圣地,两家这一举动,无疑是汉苗南北之防第一次打破的先兆。

有人眼红,有人窃喜,有人快意,无数人等着那场浩大的婚礼……但是,婚礼没有等到,却等到了龙诏暴卒、白诏继任蛊王位的消息。

白诏,也就是阿玛曼贡的汉名。传说里这个女子竟是有改天换地的野心,她自幼研习蛊术,十一岁便有“小蛊王”之称,常常感叹先民制蛊是为了医病治人,怎么到后世就成了害人之物。她屡下至毒至阴的瘴疠之地,研习化解的法门;十二岁孤身沿茶马道入藏,拜会数位国师法王,求取密宗医术。藏大宝法王对她极为赞许,并把护法圣兽金狻猊赐给了她。十四岁,她汉装前往中原,过长安、洛阳、京师,回山就着手推行汉化。蛊王龙诏有六子五女,但六个儿子争夺王位,无一不百般笼络阿玛曼贡。

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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