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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上的火-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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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满污迹的胡须、飘飘荡荡的纠结的长发。他向上望着她,脑海里浮现出过去对她的感受。在中转系统时,她似乎挺聪明,也许不如他,但至少不逊于青河舰队里他那些竞争对手。还有别的记忆:在老头子眼里她是什么形象。和平常一样.老头子的记忆居于主导地位,淹没了他。也和平常一样,它的记忆不是人类可以理解的,就连它的情绪也深不可测,人类没有任何情绪可以对应。但是……以前它有点把拉芙娜当成……一只挺逗人的小狗。老头子一眼就能看穿她,拉芙娜·伯格森多有点喜欢发号施令,老头子喜欢她这种性格。(也许觉得这种性格挺有意思?)从她的言谈中,它发现她很……如果要用人类语言表达,也许应该是“善良”这个词。老头子对她很友善。到最后,他甚至还想帮她一把。内心所悟一闪即逝,快得难以捕捉。拉芙娜还在继续说着:

“发生在你身上的事确实可怕,范,但其他人也有过同样可怕的经历。这些事我读到过。比如天人,天人也不能长生不死,有时候天人之间也有争斗,有的天人因此被害。天人有时甚至会自杀。从前有一个星系,故事里称它绝灭地。一百万年以前,绝灭地在超限界,一伙天人住在那里。后来发生了一场界区大波动,大概是有确切记载的最大的一次波动,一下子,这个星系落进飞跃界二十光年。绝灭地的天人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它们全都死了,有些是物理毁灭,腐烂成尘……还有的降到了人类的水平。”

“那、那些天人,后来怎么样了?”

她犹豫了,握住他的手,“这些你可以自己去查。我的意思是,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对那些不幸者来说,他们的世界整个毁灭了。但从我们这一方,从人类的角度看……嗯,作为人类的一员,你范·纽文其实是个幸运儿。绿茎说,老头子的联结装置坏死并没有引起器官大面积损伤。当然,也许有些细微暗伤我们一时查不出来。但很多情况下,残留的特使干脆自我毁灭了。你不是比他们幸运得多吗?”

范感到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明白,自己内心的一部分已经随着老头子一起死亡。“细微暗伤!”他甩了甩头,泪水飞向空中,“我满脑子都是它,都是它的记忆。”记忆?这种记忆主宰着范头脑中的一切。可他却无法理解,其中的枝节他一点儿都不明白。他连老头子当时的情绪都不懂,头脑中只有空空洞洞的最简单的感受:欣喜、大笑、迷惑、恐惧,还有坚硬如钢寒冷似冰的决心。他迷失在这些记忆中,好像游荡在恢宏大教堂里的一个无知无识的痴呆儿:一无所知,却被教堂的气派堂皇所震慑。

她拉着他的手,在空中回旋。她的膝头轻轻触着他的。“你仍然是人类的一员,仍然有你自己的——”她看见他眼中的神情,不做声了。

“自己的记忆。”只能算无可辨识的老头子的庞然大物之间散落的碎片:五岁的他坐在大厅草垫上玩儿,随时提防着大人出来:贵族怎么能玩脏东西;十年后,第一次和辛迪做爱;又过了一年,第一次看见会飞的机器,那是轨道穿梭飞船,降落在他父亲的阅兵场上;此后便是数十年航行太空。“是啊,青河,范·纽文,爬行界的贸易巨子。所有记忆,都在脑子里。却不过是老头子为捉弄中转系统撒的一个小谎。”

拉芙娜咬着嘴唇,但什么也没说。她不愿意撒谎,即使现在也不愿。他伸出没被她握住的那只手,拂开散在她脸前的乱发,“是你自己以前说的,但别为说过这些话不好受,拉芙娜。即使你没说,到现在我自己也会怀疑的。”

“是呀。”她轻声道,凝视着他的眼睛,“咱们人类对人类说句老实话: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你现在是个真正的人。可能真的有个青河,你也可能就是你记得的那个人。再说,不管过去怎样,你前头还有很长的路,还有辉煌的前景。”

幢幢幻影闪过眼前,没什么理智可言,更像是记忆的重现。他突然清醒了。她爱你,你这个傻瓜。好像响起了笑声,温和的笑声。

他伸手揽住她,把她紧紧搂向胸前。有血有肉,如此真实。笑吧。好像冥冥中传来什么信息,他的内心条件反射般焕发出生机。生活是愚蠢的,琐碎的,然而……“我、我想回来,回到这个世界。”语言夹杂着抽泣,“脑子里塞满了东西,那么多我不明白的东西。我辨不清,被自己的头脑弄糊涂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也许连他说的都没有真正听懂。但此时此刻,他只知道自己搂着她,她也紧紧拥抱着他。是啊,是啊,我想回到这个世界。

在飞船上做爱,这种事拉芙娜从来没经历过。可她也从来没有过自己的飞船。范激动之下甩掉了安全带,两人飞在空中,时时撞上舱壁,缠上衣服,或穿过纷飞的泪水。之后,两人的头离甲板只有几厘米,身体却飘向天花板。缠在脚踝上的裤子在空中旗帜一样甩来甩去,她却只有点隐隐约约的感觉。飞船性爱跟浪漫小说中写的其实大不一样,连着力都找不到地方……范向后一仰,松开箍在她后背的双手。拉芙娜拨开他的红发,凝视着那双充血的眼睛。“知道吗,”他颤声道,“我从来没想到我会哭得这么厉害,连脸都疼起来了。”

她向他露出微笑,“就是说你以前的生活过得实在不错。”她躬起背,倚在他手中,轻轻把他拉近些。两人静静飘浮了几分钟,身体完全放松,相偎相依,感触着彼此的身体,对其他一切无知无觉。

然后,“谢谢你,拉芙娜。”

“……我真高兴。”声音朦朦胧胧,但发自内心深处。她更紧地搂抱着他。奇妙啊,他对她做了这么多事,有的可惊可骇,有的可亲可爱,还有的把她气得火冒三丈。自从中转系统毁灭,她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到了希望。也许是傻里傻气的纯生理反应……也许不是。在她怀中的人可以和任何传奇小说中的英雄人物媲美,比他们强得多——他曾经是天人的一部分啊。

“范……你觉得,中转系统发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头子为什么会遇害?”

范的笑声似乎很自然,但楼着她的胳膊突然僵硬了:“还问我?你不记得了?我当时死了。不,不对,死的是老头子。当时死的是他。”他沉默了一分钟。两人旋转着,仿佛舰桥在转动不止,外面的星空也随之盘旋。“我的那位上帝当时极度痛苦,我能感受到。他绝望了,慌了手脚……但他还是尽力在我身上做了些什么,就在他死前。”他的声音变柔和了,疑惑不解,“就是这样。我就像个廉价行李袋,他朝里面拼命塞东西,什么乱七八槽的东西全向里塞。知道吗,能装九公斤的口袋里撑了十公斤。他知道我会受伤,我毕竟是他的一部分嘛,不过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扭过身体,面对着她,脸上带着一丝狂热的表情,“我不是个虐待狂,相信老头子也不是。我——”

拉芙娜摇着头:“不,我……我想他在下载什么东西。”

范突然不做声了,极力思考这个想法适不适合自己的情况。“不对呀,我没那个条件,再怎么把信息载入我,我也不可能成为超人。”一会儿是恐俱,一会儿是希望,两种表情交替出现在他脸上。

“不,不,等等。就算垂死的天人想利用你的肉身再次复活,也行不通呀。正常人的大脑容量容不下那么多东西。老头子想做的是别的什么事……还记得我恳求它帮助我们这一次向底层下潜吗?”

“记得。我——它——很同情你,有点像你同情面对猛兽的小动物。它从来没把变种当成对自己的威胁,直到——”

“对呀。直到它遭到攻击。对天人们来说,这完全是晴天霹雳。突然间,变种不再是个奇怪玩意儿,充其量在下界搞点破坏什么的。到了这时,老头子真的想帮助我们了。他把各种计划安排和自动化系统一古脑儿塞进你。塞得太多,差点把你害死不说,你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完全无法理解。我在应用天人理论课上学过这种事。”当时大家与其说把这种事当成事实,还不如说只当故事听听。“天人裂体,叫天人裂体。”

“天人裂体?”范疑疑惑惑捉摸着这个词,“真是个奇怪的叫法。我记得它当时极度忙乱,但如果它做的是你说的事,为什么不干脆告诉我?如果我真的装了一肚皮高明计划,为什么我自己感受到的只是……”他的目光又有点像前几天那样了,“黑漆漆的一片……大块大块黑色,边角锋利,挤来撞去。”

又是长长的沉默。但这一次,她几乎可以凭身体感受到范的思索。他的双臂搂得很紧,偶尔一阵颤抖,“是的……对,很多事说得通。绝大多数我都不理解,永远不会明白。可就在临终时,老头子发现了什么。”他的胳膊又一紧,把脸埋在她颈项上,“变种谋杀了它,但就算濒临死亡,老头子终究还是明白了。”再次沉默。“拉芙娜,那个变种是个非常非常古老的东西,也许有数十亿年历史了。以老头子的能力,也只能在咽气前推导出结论。但……”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但范再也没有接着说。“你别急,范,咱们有的是时间。”

“是啊。”他退远了些,注视着她的容颜。“现在我只知道一点:老头子这么做一定有它的道理,我们不是没头苍蝇一样瞎撞一气。底层有什么东西,就在那艘斯特劳姆飞船上。老头子觉得,有了那件东西,情况就会大不一样。”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庞,脸上的笑容里没有喜悦,只有优伤。“但是,难道你看不出来?如果你猜得不错,也许今天就是我最具有人性的一天,从此以后再不会有这种日子了。我的头脑里装满老头子的下载,装满了这个所谓‘天人裂体’,大部分我永远无法分辨,无法理解。假如一切顺利,总有一天它会爆发出来。我只是它的远程装置,是它派往飞跃底层的机器人。”

不!但她强迫自己耸了耸肩:“也许吧。但说一千道一万,你总是个人,我们要一起努力,实现同一个目标……而且,我决不会任凭你离开我。”

拉芙娜猜想,有关“跨越式发展”的技术一定是飞船资料库里的一个主题。结果发现它竟是一个重大学术专业,占据了整整一个门类。除了上万宗案例研究之外,还有大量专门针对这一课题的程序,以及许多一看就知道沉闷无比的理论。“再发现”的问题很少出现在飞跃界里,但在爬行界,这个问题花样百出,不同形式难以胜数。爬行界的文明一般只能延续数千年,文明的瓦解有的时候只是暂时的,只需几十年时间便能从战祸、气候突变等因素引起的倒退中挣脱出来。还有的时候,文明倒退的幅度极大,整个社会下降至中世纪的水平。在这种情况下,很自然,多数种族甚至完全灭绝了,至少,留在原来孤立的太阳系、没有跃入太空的那部分种族灭绝了。少数没有灭绝的种族最后总能挣扎着回到原来的技术发展水平。

或是灭绝,或是奋斗求存,即使生存下来也仍然有选择什么道路重返繁荣的问题。其间的种种不同便是一门学科的研究对象:应用技术史。可叹的是,这门学科实际应用的例子很罕见,对于学者和爬行界文明而言,这都是一件巨大憾事。文明灭绝的消息几百年后才能从爬行界传到飞跃界,学者们只能做做案例分析,其成果对于灭绝的文明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只有极少数学者情愿深入爬行界,将自己的知识用于实践,可单单一次实验就要耗费他们大半生的光阴。因此,这门学科只能是数百万飞跃界大学学者的一项不错的嗜好。这些学者最喜欢做的游戏就是为技术程度设定在某一层次的爬行界文明体系设计一条耗时最少的捷径,使其能够重返爬行界所允许的最高科技水平。这种设计工作涉及大量细节,包括该原始文明原始到什么地步,残留的科学观念(或对科学的宽容度)有多少,该种族的生理状况,等等。具体的做法是:将种种应用技术史学理论编制成程序,输入研究对象的文明程度、需要将该文明提升到哪个高度。之后,程序便能得出实现这个目标的最快途径,以及采取哪些步骤。

两天后,四人重又聚在纵横二号的舰桥。这一次,咱们总算有点儿实实在在的东西可说了。“我们必须作出决定,从什么发明入手。这些东西要能保卫秘岛王国——”

“——还必须简单到能让这个‘铁先生’在不到一百天时间内研制成功。”蓝荚道。这两天他几乎把时间全花在飞船资料库里了,无休无止摆弄着各种跟跨越式发展有关的程序。

“我还是那个老看法,大炮加无线电。”范说。

火炮与通讯器材。拉芙娜向他绽开一个容光焕发的笑脸。单凭范的人类记忆,便足以将那些孩子从尖爪世界里拯救出来。不过,他一直没再提过老头子的计划。老头子的计划……在拉芙娜想来,这种计划简直像命运的安排,可能好,可能坏,现在谁都无法预见。但就算是命运,也还是能想想办法的。“你觉得怎么样,蓝荚?”她问,“以他们现在的情况看,能不能很快搞出无线电?”在尼乔拉,无线电几乎与轨道卫星同时出现,那已经是文明再次复兴之后一个多世纪了。

“可以的,我尊敬的拉芙娜女士。站在较高的文明阶段,总是能发现不少小窍门的。虽然简单这些玩意儿,但文明发展不到那个地步,你怎么也发现不了。比如量子扭矩天线,用银和钴钢适当排列也能制造出来,排列正确……只要。不幸的是,找到正确的排列涉及许多复杂理论,还要掌握复杂的偏微分方程。这些理论和原理许多爬行界的文明始终没有掌握。”

“除此之外,”范说,“还有个翻译的问题。杰弗里以前也许听过‘钴’这个词,但他怎么向当地人解释?‘爪族完全没有这方面可资参照的东西。那个世界我们了解得不多,这种情况下,我们甚至没办法向他们描述怎么寻找含钴的矿。”

“不利因素这是个,会减慢他们发展技术的速度。”蓝荚承认,“但程序已经考虑到了这些因素。铁先生似乎也懂做实验这个概念。为了制造钻,我们可以向他提供一个实验谱系树,从相似矿藏、相关化学实验做起。”

“没那么简单。”绿茎说,“其中有些实验本身就很复杂,要做这些实验,又需要找别的矿、做别的实验。还有的实验必须做毒理检测。这个程序是针对普通智慧生物的,能不能适应尖爪族这种组合式生物?我们对这种生命形式实在太不了解了。”

范笑了:“我希望这帮家伙知道怎么感恩戴德。连我以前都从没听说过‘量子扭矩天线’呢。到头来,尖爪族一下子就比青河都强得多了。”

这些东西爪族能制造出来,问题是,时间来不来得及,能不能把杰弗里和他的飞船从木女王手里救出来?四个人一遍又一遍运行程序。他们对组合生物了解得太少了,不过看起来秘岛的人似乎头脑并不僵化。但愿他们愿意遵从给他们的指示,但愿他们运气不错,能在附近找到最重要的矿藏。如果天从人愿,那么,他们也许能够在一百天内制造出有限的火器和无线电设备。但如果秘岛的共生体恋恋不舍追逐研究谱系树上无关紧要的分枝,时间也许会一拖数年。

无论他们四个付出多大努力,能不能帮助杰弗里抵抗木女王很大程度上还是要看运气。拉芙娜觉得这点最难以接受。叹气①。最后,她把他们能拿出来的最佳方案译成萨姆诺什克语,发往尖爪族的世界。

【①在这里,拉芙娜模仿车行树发象声词的方式。】

第二十三章

铁先生向来崇尚军事建筑,现在他又为军事建筑史添上了新的一页:建筑一座既可以抑制陆上进攻,又可以“防空”的堡垒。到现在,普天下都知道了这个方方正正、下面撑着支架的“飞船”。不等明年夏天结束,敌人的军队就会大举进攻,试图从他手中夺走这件珍宝,即使夺不走.也要极力毁掉。更可怕的是,住在星星上的人也会从天而降。

他必须作好准备。铁先生现在几乎每天都要检查工程进展。周界南边的木栅已经被石砌围墙所取代,悬崖边俯瞰秘岛的地方,他的新巢穴已经快竣工了……早该完工了。他心里嘀咕。的确应该搬到这儿来,秘岛实在不够安全。剔割运动的中心已经成了飞船山,这不光是出于宣传方面的考虑。按船上的剜刀残体的说法,这是“晓示神谕的飞船山”。这样的话那帮油嘴滑舌的马屁精哪里想得出来。他们懂什么。得神谕者必将一统天下。铁先生如果得不到,无论他多么聪明,仍旧改变不了受制于人的命运。他的助手中,只要有谁对阿姆迪—杰弗里过于友善,铁先生便会立即将这个共生体撵走,或者干脆处决。

飞船山。外星人最初降落时,这里只是乱石荒草。一个冬天,这里围起木栅,搭起遮蔽飞船的棚子。现在又以最快速度建起城堡,像一顶王冠。飞船就是这顶王冠上的明珠。用不了多久,这座山便将成为大陆的首都,世界的中心。这之后嘛……铁先生仰望深不可测的蓝色苍穹。他的统治能扩展多远,全看他说的话恰不恰当,还要依赖这座设计得十分独特的城堡。别做美梦了。铁大人抖擞精神,从新建的高墙上沿着新砌的楼梯走下来。围墙里的院子有十二英亩,到处是烂泥,一堆堆散布在工人身后,踩在上面脚爪冰凉。已经是初春了,虽然风还很冷,却已经感受得到太阳的暖意。极目远望,铁先生可以看出好几哩去,越过秘岛,望远方的大海。顺着海岸线可以纵览峡湾遍布的整个地区.。铁先生向上走过最后几百码,来到飞船前。警卫散布两旁,后面跟着施里克。这里地方足够大,工人们不必退后。铁先生下过命令,不许任何人因为他的缘故中断工作。一方面是为了继续蒙骗阿姆迪杰弗里①,另一方面,也许过不了多久,剔割运动便用得上这座城堡了,必须尽快完工。到底要过多久,这便是时时啃啮着铁先生内心的大问题。

跟往常一样,铁先生的组件观察着四面八方,但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最紧迫的问题上:工程进展。院子里堆积着凿成四方形的石块、建筑用的木料。现在地面已经解冻,内墙的施工于是立即开始,工人们正在为内墙打地基。有些地方仍嫌冻得太硬,铁先生的工程师们便在地下钻洞,浇注滚水。洞里升起一股股白气,蒙住了绞车和下面的工人。这地方吵得比战场还厉害:绞车的吱嘎声,锹镐掘土声,工头的嚷嚷声。下面挤得像打肉搏战,只是没那么混乱。

铁先生注视着一条壕沟底部的一个挖掘组,其中包括多达三十名成员,彼此靠得紧紧的,有时连肩头都碰到了一起。真是好一个乱众,却并不交媾。在木女王之前,建筑行会、制造业行会就开始训练这种大型临时组合了。当然,下面这个组合肯定还不及三位一体聪明、前面的一排十个协调一致挥舞十字镐,有力地掘进土墙。它们抬头扬镐时,后面的一排十个便趁机冲上前去,刨走前排组件掘出的土石。最后一排十个则负责将土石扬出壕沟。这一套动作必须把握好时间,相当复杂,但还没有超出这个组合的心智水平。像这样一伙可以一连干上好几个小时,中间不用休息,只需要前后排换换班就行。多年来,行会一直严守机密,绝不对外透露这种临时组合的培训方法。辛勤工作一天后,临时组合便会拆开,还原为几个正常的共生体,智力水平也恢复正常,各自回家,身上多了一笔丰厚的报酬。铁先生得意地笑了。完善行会老方法的是木王,但做出本质改进的却是剜刀(借鉴了热带地区的大型共生体)。一天工作结束后,为什么非得把这个组合拆散呢?剜刀的工作组合永远不分开,长期关在极小的营房中,再也不可能恢复成独立的共生体。这种方法很有效,一两年筛选后,工作组中原来的共生体全成了木头人,自己都不大愿意拆散组合了。

【①爪族人按照自己的思维模式,常常不自觉地把这两个孩子看成一个共生体,于是把他们的名字联在一起。】

铁先生望着凿好的大石块被放进新挖成的洞中,用灰浆固定好。过了一会儿,他朝白衣侍从们点点头,继续前进。地基中这些大洞上面就是飞船屋的高墙,掘这些洞是最费功夫的,到头来会将这座堡垒变成一个精巧的陷阱。只要再通过阿姆迪杰弗里多弄来一点信息,他就会彻底明白该怎么设陷捕猎。

通向飞船屋的门现在开着,一个白衣侍从背靠背坐在入口。他在铁先生之前一瞬间先听到了动静,两只组件立即绕行飞船屋。紧接着,传来一阵叫喊,声音尖得几不可闻,然后便警笛大作。白衣侍从飞奔过去,铁先生和他的警卫紧紧跟在后面。

他在地基壕沟附近紧急停步,速度太快,还向前滑了一段。喧嚷的发源一眼便知。三名白衣侍从将一个挖掘组中会说话的成员拖出来拷问,把它和其他组员分开,用鞭子狠抽。痛苦的思想声大极了,几乎跟拉开嗓门叫嚷差不多。挖掘组的其他组员爬出壕沟,分成可以独立动作的共生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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