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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骨头抚摸你-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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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不明白她说什么,我一头雾水,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我只要尽快找到他,要看到他平安。转身、下楼、出院,我钻进门口一辆出租车,往西四环去。一路如坐针毡,又拨了几次电话,又是关机。这趟车程让我有不好的预感,不知为何。我心里害怕,尽管护士已肯定他无大碍,可我就是隐隐觉得,脑袋这一震荡,他就不是从前的他了。我多希望自己没有料事如神的本领,可偏偏先前在家中那份坐立不安应了验,这让我不得不正视现下这一新念头。
  三零一处处人满为患,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乍地想起那护士的八卦,改去干部病区查问,高铮果然在那里。
  站在特护病房外,我这才明白她所谓“来头不小”、“瞧那架势”的意思——六、七个人,个个不闲着:电话布任务的,跟医生护士交涉的,准备饭菜瓜果的,待令听命的……我瞄了一眼门旁正与人交谈的那一身戎装少将肩章之面孔,我刚去咨询台排队时在领导照片栏里见过——那是院长的脸;隐约又听到身旁的护士交头接耳“这么大点伤,李主任和王主任都出动了”,心里不由得愈发怀疑,这病房里的“高铮”是否只是恰巧与我的高铮重名而已?
  这样半忧半惑地一步步走近,差两米远到门口时,我被人一个砍手挡下来,他并没有问我贵姓、找谁,直接彬彬有礼道,“桑小姐,医生还在里边检查,他现在还不能接受探访,您请这边稍等。”说着,引我向一旁的座椅。
  看来是我认识的那个没错。我略过为何对方知晓我是谁这一问题,但只问他,“高铮他……还昏迷么?”
  “刚醒,没有大碍,放心吧。合适的时间我会进去通报你来了。”
  我懵懵地点头,去一边坐下,觉得自己在做梦。两手搭在腿上,默默地掐,疼得不轻。我开始努力回想高铮说过的关于他家庭与父母的话,一句句在我脑里过滤,怎么都难跟现下我眼前所见之情境重合上,却又抓不到捉襟见肘的破绽。难道一个言传一个意会,竟错了意?
  等了有半小时,刚才那位干事模样的先生来请我进去。我慢慢起身,举步维艰,觉得自己像在走向一个未知的漩涡。
  踏进病房,只有两个人:病床上的高铮,沙发上一位与我妈年纪相仿的女士。称他女士是因为,她的气质使我用不得其他通俗称谓。我妈有张肃静脸,她也是,可她比我妈多了份高贵与端庄,娴静与美丽。是的她很美,虽然额头眼角也见得到细纹,却依旧有雾鬓云鬟,朗目疏眉,白齿红唇,可想当年那风姿有多绰约,不知迷住过多少京城的能才将士。
  “桑桑。”高铮叫我,音平气和,没半点露了馅的尴尬。他给我们介绍,“妈,这是桑尚陌。”“桑桑,这是我妈。”
  我连忙叫了声“阿姨好”。不意外,进来时就猜到了。
  女士对我笑笑,那笑容没瑕疵,却也不温暖,“你好,小桑。”只这一句,就收了口,转头又对高铮说,“我出去跟周院长道个谢。”就出了病房。
  我站在床头,没挪步,高铮向我伸了伸手,我慢吞吞坐过去。我们对望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他脸上有着自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隐隐傻笑,我心里是一颗石头刚落地另一颗却又悬起来的不上不下。又过了一会儿,他把我拉得更近了点,拽着我的手说,“我一睁眼睛就在想,太好了,没挂,还能看见你,还能和你在一起。”
  他这话像个开关似的,一出口就把我眼泪全拨出来了,我忍不住啜泣起来,“越担心越成真……早就说不让你骑……走得再急也不能忘带头盔啊……都怪我懒,给你送去好了……”
  “关你嘛事儿。”他忙打断我,“要怪怪我,自己大意。”
  得了,争论这个没意义,今后不戴头盔不准出门。“你怎么摔的?”
  “拐弯儿被一车挡着了,突然冒出来一老太,我怕撞着人老人家,急变向,结果路滑就摔了,没想到摔出个脑震荡。”脑震荡那三个字,被他像“半身不遂”“全身瘫痪”一般地说出来,听着我就颤。
  “除了右肘,身上还哪儿伤着了?”
  “没了,衣服厚着呢。胳膊肘也是巧了撞马路伢子上了,不然也不至于。”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一转,调子一低,请求般地柔声试探着问我,“桑桑,跟我回我家去……好不好?”
  我看着他,骨鲠在喉。
  “我们的事儿我已经跟我妈表过态了。”他追加。
  我还是默默。
  “等我一养好,能下床了,就去登门拜访叔叔阿姨,好不好?”
  “高铮,”我终于开口,很严肃,“……你到底是谁?”
  我看着他的表情演变出一个复杂来:疑惑,恍然,愠怒。我盯着他,要他回答。
  定格在最后那个表情,他反问我,“我们都快去登记了,你现在问我我是谁?”
  “我现在觉得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他愈发地横眉切齿,“我、我当然是高铮!”
  “你不是。”
  。
  傍晚时分,高铮的胳膊被打好了石膏,高母与医院商议后,决定将其转移回家观察调养。我本想自己离开,他不答应,威胁我若不同去他就随我回五道口。高母听罢即刻就施令,“不行,你必须得在床上养着,这几天不能随意走动,还得观察有没有并发症。没拆石膏之前胳膊也不能动。总之哪儿也不许去。”说罢便嘱咐旁人将我一同携了去,我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高铮的病床被推进一辆医车,我被请进了一台玉黑光亮的房车,同车的除了司机只有高母,秘书被她支了开。
  我从坐进如飞机头等舱般的座椅那刻起,便开始胸闷气短脚发软:空间超凡的客厢,顶蓬如十五格天窗般的漫射灯光将尴尬的气氛瞬间调转成舒愉;座椅皮面比我最好的皮包还要柔软;踩在厚实的丝绒织毯上,脚底飘然得没了感觉;车门、车顶内侧和中控台上或包裹以纳帕皮,或烤以黑玉高光钢琴漆——连我这个见识浅薄的车盲也轻易就看得出高家这尊贵致奢的座驾与张一律那傻大奔的区别。眼见与手触的一切,卷成一股锐不可当的势气紧紧裹迫住我,此刻我更加确定自己深深地上当了,傻傻地受骗了。
  像是给足了我打量与暗叹的时间,一直在我身旁不动声色的高母突然开了口,半句不啰嗦,开门见大山,“桑尚陌,XX年X月生,B型血,北京人,祖籍山东,独生女,X大毕业,现做平面设计,父亲是X大经管院的教授,母亲是市教委德育处的;结过一次婚,前夫叫沈东宁,做软件;有一个年纪相当的发小叫张帆,刚从上海调回来……”
  温控绝对适宜的车厢里,我听得直冒冷汗。之前在医院时,我还以为此前她并不得知我的存在,或者说不了解,却不想自己其实早已被翻得底朝天,分毫不差,无所遁形。
  我的震惊想必是完全在她意料之中,她平流缓进继续道,“这不是高铮第一次离家出走。他父亲一直不满意他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父子俩没少吵架。也许是我们都太忙了,对他疏于管教,读高中的时候他就开始跟我们对着干,闹什么经济独立,这么多年就没安生过。两年前,竟然觉得自己翅膀够硬了,索性搬了出去。”她顿了一下,波澜不惊的口吻一个跌宕,“他还真以为能自食其力?哼,一举一动,我们什么不清楚?他自以为脱离了管束罢了。哦,倒是有件事我们该谢谢你,他为了学费废寝忘食出去打工那阵子,你比我早一步制止他继续。”
  不仅是我的背景,连我的疑惑她也都了如指掌,此刻我根本不必发问什么,只需听她一人娓娓,就能得悉一切答案。“我知道他从没跟你说过这些。”
  当然没有,从来没有,何止没有,还根本有意误导,把戏玩得高明——话说得句句属实,却完全将我向另一个方向引。
  车开起来,才令人体验到尊贵的真正卓越之处,也更令人愤恨:乘客我内心紊乱,可车它却安稳极了,如果不注意外面的景色变化,都感觉不到它的转弯——没有左摇右摆,没有前仰后合。发动机运转得静细如丝,只有在司机猛加油时才察觉得到车是在行进中。它像个幽灵一样不露声色地游动,它是个寂静的行宫。
  “我知道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高母自信的样子像朵玫瑰,美中带刺。“你不必确切知道他父亲是谁,我又是谁,我只需要告诉你他祖父的名字。”
  我依然沉默。我只能沉默。
  几秒后,我听到了一位开国元帅的大名,“关海山。”

  二七

  我们一路向西北驶去,直奔西山。香山脚下有片别墅区,达官显宦也有,商界富豪也有,可高家并不在此大区内,而是独辟熙攘的一隅,深白色的宅楼,看上去并不张扬。车子停稳,有人来给我们开车门;高铮的担架被慢慢移进房。
  安顿好,医生与旁人离开。高母说,“近几天好好修养,不能下床,脑袋大夫还要观察,胳膊打了石膏不能乱动。你父亲明天赶回来。至于小桑……”她提起我,却并不看我,“暂且住在这里吧,我叫人安排客房。”
  我刚想说不留,却被高铮抢了先,转了意,“她哪儿也不去,她跟我睡。”
  高母面露不悦。
  我急忙接道,“别,我回家。你好好养着,我……”
  “不行,不准你走。”他几乎要用受伤的打着石膏的右肘去撑床坐起来,一副壮士断腕的气概。我赶忙上前扶他。
  “成何体统!高铮你别给我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的可不是我。”他据理力争,斩钉截铁,“我俩在一起睡惯了你不可能不知道。没她我睡不着。”
  我在床边呆住,面色堪比新酿干红,插不上话,觉得自己像张公用的书签,因为两个读者的进度不同而被争着插来插去。此时此地,我头颅扬得再高昂,也提升不了半点地位。
  大约是看在他伤病的份上,僵持没多久,高母退了步,“我去叫张妈加床被。”说罢就离了去。
  又只剩下高铮和我。
  下午在病房里,我问他是谁,他不高兴得很,到现在气还没消净。这会儿屋里没其它人了,他也不跟我说话,闷闷不乐着。可别看是病号,在这种原则问题上,我必须得较真,“要气就气你自己不说实话。”
  “我怎么不说实话了?”
  都这时候了还耍赖。我直奔重点,“你为什么瞒着我你背景、你真实身份?”
  他被我质问,却比我还从容,稳当当地反而不悦,“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我怎么知道?!要不是今天……”我吞回“出事”这俩字来,“我还不知道得在鼓里闷多久呢……”
  “这些重要么?”他反问我,“身份背景重要么?你遇见的那个是谁?你喜欢的你爱上的是谁?是那个高铮,还是关海山的孙子、高甫和何静真的儿子??”
  我没话来反驳;他说的是道理不假,可说服不了我,我心里还是别扭;我怒视他。
  他被我瞪得软了下来,垂眼咬了咬唇,“桑桑,我不是有意骗你,我出去住就是不想依存于这个环境,我并不把自己看成其中一员。下午在医院里,我妈向我妥协了一些我一直抗议不从的事儿……我这才同意回来的,硬碰硬下去没好处。你相信我。”
  我还是不说话,可眼神不那么不饶人了。
  他趁势拉我近眼前,狠狠看着,“小没良心的,还敢问我是谁!问你自己,”说着他抬起我下巴,我被迫对着他,他问,“你说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他是我的钥匙,是我全身血液奔涌之动力,是我灵魂最深处的殿堂之主;可与此同时,他也是关家之后,是不该与我有任何牵扯的贵人。
  他问得这么霸道,我只得乖乖答,“高铮。你是高铮。”
  名字主人撇撇嘴,一副“这还差不多”的满意表情,抓着我的双手松了力道。
  “可你明明姓关。”我趁机又一棒。
  他耐心解释,“爷爷本姓高。”
  我摸摸肋骨,好吧,管他姓啥,字没白刺。
  。
  我在翌日见到了高铮的父亲。他从外省赶回来看儿子,我退到房间一角,默默打量:气宇轩昂,容光焕发,威风凛凛,仪表堂堂,在大人物中是顶有英姿的一位。高铮的脸,揉合了父母容貌上的优点,身材则完全继承了父亲的挺拔。不得不嫉妒地承认,有的人就是极度被老天眷顾。
  高父见到儿子,只言片语都没有,只听大夫汇报病情,间或点点头。若高铮离家了两年,那他们这就是“久别重逢”,此刻这父与子却是一个赛过一个地寒比冰川,没半点和解的迹象。
  他肃静着并没待多久,临走才给儿?絮叨开来,“跟你说个事儿,你不许告诉别人。”
  “都几岁了,还玩这开场白呢?”
  “其实啊,我小时候真干过横行不法的抢劫事儿。”我用小勺切了块豌豆黄,滑嘴里,一边含化一边回忆,“我八岁也不九岁那会儿有次在北海,看见一小孩儿吃棒棒糖,我给抢来跑了。你说,这算不算强盗?”
  “算,怎么不算。不过估计你一人儿成不了事儿,有帮手吧?”
  “哟你还真半仙儿,有,真有帮凶,就张帆。那孩子一看就是你这种……”
  “我哪种?”他挑着眉,斜睨着我。
  “就……就你这种出身的。”眼前这人,身处这屋,窗外这景,突地使我心里这股子阶级斗争心态又回来了,“你说这世界多不公平啊,都是祖国的花朵,凭什么他就吃得上进口糖,我就只能瞪着眼嘴馋?!就因为他出身官宦,我生为草民?!”我越说越带劲,口气倍儿革命,“我就是要铲除这种不平等!”说罢自己都被自己的气势感动了半天,转睛对上高铮,仿佛该铲除的就是他,不由得横眉怒对起来,一种不痛不快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贴心情人瞬间就化身为了阶级敌人。
  “公平,这世界公平。”他非常淡定,“人家的东西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被你给抢来了,这严重刺激了身心尚不健全的未成年儿童,一小男子汉的幼小自尊心全毁你手上了。你想过没有,这跟你吃不着棒棒糖比起来,惨重多了。”
  “瞧你说的,当自己是佛罗依德他徒弟呢。诶?我说你怎么知道那是个男孩儿?”
  “哦,”他想了想才答,“猜的,估摸你对同性幼苗不忍心下黑手。”他拿了块驴打滚,“你就等着吧,那男孩儿早晚得小宇宙爆发来报仇。”
  “十几二十年了都,他还认得出我才怪。你是没看过我小时候照片,跟现在差别挺大的呢,别说那小孩儿,就是换了谁都认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他吃得不慌不忙,说得气定神闲。
  “你当然没见过。那次在我家,我没给你看过相册。”
  他把驴吃完,裹了裹手指,指着床头柜对我说,“第二层抽屉里有个木盒,帮我拿出来。”
  这又是干啥,可别给我又藏着一轻巧尸体,那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得,病号最大我照做,不去看就是了。半开抽屉,一摸就摸到了,是个小檀木盒,深紫红,打磨得光亮,镶着宝玉,纯黄金锁套。“钥匙在我书房的书架上,左手边儿内个书架,跟你同高内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边儿夹着。”
  这人是不是福尔摩斯看多了,净搞这神秘,还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真有革命气质,逗闷子呢啊。我遵照革命指示,把钥匙取了出来,锁头一下就被我转开拿去。可盒子打开后,我呆住了:我看到了什么?
  多年前我丢的那条项链!插着我八岁照片的那条。
  不等我伸手,高铮先把盒子拿了过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取出项链,把心打开,检查完毕,才反递到我跟前,“这是谁?”
  我接过来,上下来回摸了好几遍:熟悉的心,熟悉的链,熟悉的照片与背后那S——失而复得的心情是这样雀跃。我一下子跳上床去,抓住他的手,“怎么在你这儿?怎么回事儿??”
  他吊我胃口,“再等两天,等我能下床出屋,带你去看谜底。”
  。
  我在高母一位秘书的陪同下回了趟五道口。路上偶有交谈,我无意打听,他却有意透漏似的,让我无从避免地确定了高甫确实是某部委那部长高甫,也获悉了高母是某协副会长,这俩头衔着实又把我砸着了。我双肩沉重地踏进屋子,昨天才离开而已,此刻却似是一室荒凉。饿了一天的高飞蹦着迎上来,汪汪着问长问短,仿佛亲人的回归远比肚皮的憋屈来得重要。打开衣柜抽屉,里面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一起,我的,他的,从前不分彼此,今后呢?
  我只拿了我的几件,他根本不需要。那天帮他找内裤时浏览了一下他的衣帽大间,且不说数量,也不说花样,只说西装那角:正装便装,晨礼晚礼,单扣双扣,吸烟吊丧;衬衫橱里各种领口、各种腰身、各种颜色,一应俱全;领带、花结、袖扣、腰封……分类之详尽,我只能啧啧;手感与剪裁,要说件件出自伦敦那裁缝街或意大利某老作坊,我是半点不怀疑——这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只穿十块钱纯棉白汗衫的人么?
  高飞被秘书带上了车,我的目光流连着舍不得关门。不是不清楚,这屋子,极有可能,高铮不会再回来了。这里处处隐射着昨天以前的欢乐,我却无法将那乾坤挪移到他香山家里去。
  接连数日,大夫定时来查诊,高铮恢复得很好。我一直陪着他,连饭都同他一起吃。几次三番被高母批评不懂待客,他却也不当回事,只是私下里跟我说,“怕你跟他们单独在一块儿不习惯。”
  他即便不说,我也自是明白他的用心。这些天来高父只露了那一面就没再出现过;高母对我一直周到有礼数,可没半分亲色,她并不把我当自家人,我有这自知之明。
  我呆在高铮的套间里足不出户,在这里窥豹一斑,似已瞧得出整宅风貌。他这屋子有着与五道口那间一样素雅的格调,可品质就完全是天上地下:那里件件二手或宜家,这里样样上乘或古董。真丝床品,骨瓷杯碟,手工旧地毯,紫檀明家具……我每多端量一点,就觉得高铮离我又远了一里;几天下来,我们已咫尺天涯。我在他午睡时静静看他的脸,脑海跳出这样的映画:我遇见了一只偶然落入凡间的精灵,有幸陪了他一程,剧终他要回到天上去。
  大夫在一个最终检查后宣告高铮的脑袋瓜彻底无恙,手肘等着拆石膏就行。他终于可以下床了,兴奋得如同刚学会自行奔走的小孩子,第一件事就是履行给我谜底的诺言——他带我去他的车房。
  高家车库地上地下两层,属于高铮的一角占地不算非凡,因为他并不独钟四轮车。可即便这样,也有上三辆:蓝、蓝、蓝,深浅不一的运动蓝。他上前怠慢地逐一轻抚,像在抚摸曾经心爱的马匹,疏离地诉着别来无恙。我基本是车盲,跑车只认得保时捷法拉利这种通俗级的,眼前这几个标志我是统统不识,可看那比例、线条与质素,再傻我也醒悟了——他这个超级大骗子,说自己买不起大奔,其实根本就是瞧不上眼。
  车都没上牌照,莫非买来只停在家里看?我问他,“你开上路过没?”他看看我,莫名奇妙,“当然。”好罢,我懂了,您们那层次的人都玩无牌驾驶是吧。
  跑车并非他主好,远处一二三四……我数到底,共十二辆摩托,斜排开来,才叫气势。他拉我往那方向走去,我仔细打量他这排战车:漆光铮亮,气势刚硬,个个如同全速前进时被定住格的火焰。绝非低档日系,从名字看属于意德英之流,同战士一样,它们帅得一塌糊涂。我是从没在北京见过可与其媲美的摩托的,不论在城里,还是在高速。撇开我肉眼看不到的技术含量,单说那或霸气或贵雅的款型,或湛亮或哑靡的漆泽,我根本不想打听价位。
  高铮同学显然极其偏好俩轱辘的玩意,踱步至摩托尽头,入眼是一堆脱离了引擎的纯人工动力玩具:流畅的公路,稳健的山地——原来这人是十足的单车迷。他直接带我走到一辆看似没什么特别,却被与其它群众隔离开了的公路车前,问,“还认不认得它?”
  这车可真帅,也真眼熟——湛蓝的哑光漆,线条舒展的碳架,弧度嚣张而完美的车把,这碳叉、牙盘、中轴……这辆所有部件加起来没个十几二十捆儿粉红票子砸不下来的彪悍级帅车,K,我当然认得,五年前,在老张的店门口,我诅咒人家车主下午就丢,结果却换来我自己挨上了两件倒霉事,又丢初恋又丢项链的……等等,丢项链,噢买羔的——我恍然大悟,原来、原来……我唰地把头转向高铮。
  他翘着嘴角弯着眉眼——那么好看,那天我竟然没看到,“想起来了?”
  “原来你就是内个……内个……”天使俩字到嘴边被我吞了回去,“原来咱俩那么早……就打过照面儿了……”原来那才是我们的初遇。
  他不置可否。
  “那天你背光,我没看清脸……”
  他点点头,若有所悟。
  “你怎么不早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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