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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伦坡经典悬疑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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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那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可她柔婉乖顺,终于还是温驯地在塔楼里坐了几个星期。塔楼的
房间又暗又高,只有从头顶射到洒到灰色画布上的一星亮光。可是他,那位画家,却认为自
己的工作无比荣光,他干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干了一天又一天。他是一个浑身激情、狂
放不羁、喜怒无常的人,加上又沉湎于自己的幻想之中,所以他没看出,孤零零的塔楼上那
缕惨淡的光线把新娘照得枯萎了。她的身心都遭到了毁损。谁都看得出她的憔悴,惟独他没
注意到。然而她还微微笑着,静静坐着,一句怨言也没有。因为她看到画家(他名气很大)
从工作中获得了莫大的乐趣,他热情似火地画着深爱他的女子,不舍昼夜。可女子却日益萎
靡、日益虚弱了。看到肖像的人无不低声说画得很传神、好得出奇,说这真是个非凡的奇迹,
不仅证明了画家功力深厚,也见证了画家对画中人的深切爱恋。但当这幅画即将完成时,便
不许任何人再上塔楼,因为画家的热情已经几近癫狂,他很少从画布上抬起眼睛,对妻子的
面容当然是漠不关心。他不会看出,那涂抹在画布上的色彩,就来自坐在身边的妻子的脸庞。
几个星期已过去了,惟有唇上差一笔没画、眼睛的色彩差一层没涂。女子的重又变得神采奕
奕,如同火苗在烛孔里的最后一闪。于是,唇上的最后一笔画上了,眼睛上的色彩也抹上了。
画家痴迷地站在自己的作品前站了一会儿,接着,就在他还在凝视画面时,他开始浑身发抖,
脸色苍白,目瞪口呆。然后,他大声惊呼道:“这就是生命!”可当他蓦然转眼看他心爱的
妻子时,她已经死了!

    (1850年)

    第三部分:陷坑与钟摆陷坑与钟摆就在这方土,贪婪暴徒舞,仇恨绵绵长,无辜鲜血淌
;大地放光明,鬼牢被夷平,死神猖獗处,生命花将开。

    ——为巴黎雅各宾俱乐部原址建造的市场大门所作的四行诗因为长久的折磨,我难受得
快要死了。当他们最终给我松了绑,赐了座,我觉得神志正远离躯壳而去。清清楚楚灌进耳
膜的最后一个声音,就是一声判决——可怕的死刑判决。之后,审讯的声音似乎幻化为模糊
的嗡嗡声。不由使得我想起“旋转”这个概念来——兴许是在恍惚中联想到水车的声音了吧。
这念头转瞬就消逝了,因为不久我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不过我一时间还能看得到,但我看到
的东西夸张得真是可怕啊!我看到了黑袍法官的嘴唇,白花花的嘴唇,比我写下这些黑字的
纸还要白,还薄得近乎怪诞;那么薄的嘴唇,吐出的话却字字千钧,无可更改,对人类的所
受的折磨压根就不屑一顾。我看见定我死罪的判决,正从那嘴唇里汩汩淌出。我看见两片嘴
唇闭合扭动,吐出致命的字句。我看见一伸一缩一咧一嘟之际,我的名字就脱口而出了。我
浑身颤抖,因为但见唇动,却听不到有声音传来。我虽一时惊恐惧得神志都昏乱了,但还能
看见包裹着四壁的黑幔悄然波动,轻微得很难察觉。随后我的目光就落在桌子上的七支长蜡
烛上。乍看去,它们充满仁慈,亭亭玉立,宛如能拯救我的白色天使;可是转眼间,我马上
就体味到了极度的不适,浑身瑟瑟抖索,仿佛触到了通上电流的电池。再看那些形象好似白
色天使的蜡烛,似乎个个都是头顶冒着火焰的鬼怪,变得了无意义了。突然间,一个念头像
曼妙的乐曲,潜至心头。我想,长眠地下是定然是甜美的。这个念头于不觉间悄然袭来,似
乎是过了许久,才获得我的青睐。可待到我终于体味到这一点,并适时地敞开心灵拥抱它,
法官们却变戏法一样从我面前消失了,烛火也彻底熄灭,长蜡烛顿时化为乌有。四下里立刻
漆黑一团。一切感觉都逃遁了,惟有一个意念,那就是急速坠落,似乎灵魂被打入地狱。周
遭一派寂静。一切都凝滞了。黑夜主宰了宇宙。

    我昏迷过去了。但也不能说丧失了全部意识。至于还剩余点什么意识,我不打算详加说
明,也不愿去描述。不过真的并没有丧失全部意识。在酣睡中——并非如此!在狂乱中——
并非如此!在昏迷中——并非如此!在死亡中——并非如此!即便在坟墓中,也不是完全失
去意识。否则就没有灵魂不死这一说法了。当我们从沉沉睡梦中醒来,就像是打破了薄薄的
丝网般的梦。可转眼间,我们就不记得自己做过梦了。大概是因为丝网一触即破吧。从昏迷
中醒转来,要经历两个阶段:首先是心理或精神上恢复意识,其次是肉体的苏醒。如果到了
第二个阶段,还回忆得起第一个阶段的印象,那么,我们或许就该发现,这些印象极富雄辩,
使得昏迷中的情况活灵活现起来。可昏迷是什么?如何才能把昏迷的预兆也死亡的预兆稍稍
区分开?但是,如果我所说的第一阶段中的印象不能随意回想起来,隔一段日月后,难道那
印象就不会不邀而至?而我们,惟有惊奇于它到底来自何方。从没昏迷过的人,决不会看到
奇怪和宫殿与极为熟悉的面容,隐现在光闪闪的煤火中;决不会看到很多人看不大见的忧伤
幻影,在半空载沉载浮;决不会对新奇的花香玩味良久;决不会被以前没聆听过的音乐旋律
弄得心神惚惚。

    我常常思忖昏迷状态中的种种情形,想竭力回忆起来;我常常沉迷于追忆,追忆昏迷时
所陷入的表面上的虚无状态,挣扎着想要捕捉到吉光片羽,其间,有时竟自以为想起来了;
有一瞬间,短暂的一瞬间,我如同用魔法召唤出了记忆,其后清晰的理性告诉我,那种记忆
只跟表面上的无意识有牵系。这若有若无的记忆朦胧地表明,当初一些高高的人影把我抬起
来,悄无声息地把我朝下推去——下去——再下去——直到我心中被没完没了的下沉占满,
感到有可怕的眩晕压过来。这种记忆还表明了,由于当时我的心静如死水,所以只是感到了
模糊的恐惧。然后,觉得一切突然都静止不动了,仿佛推我下去的人——是成群结队的可怕
家伙——一路下沉,永无休止,下沉得过了界,累得筋疲力尽,才停下来歇会儿。再后来,
我还回忆起了平坦、潮湿,接下来,一切都变得疯狂——一种忙着冲破禁区的记忆的疯狂。

    突然,我的灵魂中又有了声音和动作意识——心脏一阵喧嚣,耳边就是心脏激越的跳动
声。而后,是片刻的静止,大脑也随之一片空白。再接着,还是声音、动作、还有触摸——
一种刺痛感遍布全身。然后意识中就是没有了思想,只知道自己是存在的。这一状况持续了
很久。再后来,突然之间,思想复活了、心弦战栗的恐惧感回来了,一种想要了解自身真实
处境的努力,也蓬勃起来。之后,便强烈渴望坠入无知觉的境地。精神完全苏醒了。手脚可
以动了。随之而来是,则是重重记忆,法庭、法官、黑色幔帐、判决、生病以及昏迷;再之
后,是所遗忘的一切,是过了些日子、经艰辛努力才模模糊糊回忆起的一切。

    直到今天,我都没睁开过眼睛。我觉得自己是躺着的,没被捆绑。我伸出手,摸到的是
特别潮湿坚硬的东西,我把手放在那上面,忍受了好几分钟,一边心里琢磨着自己到底在哪
里,自己究竟又是谁。我很想睁开眼看一看,可又不敢。我对第一眼将看到的周遭景况,心
存畏惧,不是害怕看到可怕的东西,而是惟恐睁开眼后,什么都看不到。我愈来愈惊骇了。
最后,心情极度绝望之下,我猛地睁开了眼睛。不出所料,果然糟透了。长夜漫漫,黑暗包
围着我,我拼命地呼吸。无边的黑暗压迫着我,令我窒息。空气憋闷,难受极了。我仍然静
静地躺着,开始尽力调动自己的理智。我想起了审讯的一幕,试图从那一点上推断出目前的
真实情形。死刑判决宣布了。对我来说,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然而片刻后,我就
推测自己其实已经死了。虽然我们在小说里看的离奇事很多,可这一推想还是完全与真实存
在相矛盾。——但我在哪里?我又是什么状态?我知道,被宗教法庭判决死刑的,通常是捆
在火刑柱上烧死。而在我受审的当晚,这样的刑罚已执行过一次。难道我已被押解回地牢,
正等着数月后的再一次火刑?我马上就看出这不可能。因为该死的人总是立即被处死。再说
了,我呆过的那间地牢,和托莱多城的所有死牢一样,都是石头地板,而且也并不是一丝光
都没有。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了。我立刻血液奔涌,心跳加剧。有一瞬间,我又失去了知
觉。一醒过来,我马上跳了起来,抖得浑身痉挛。我伸出双手,上下左右朝着各个方向摸了
一通,可我什么都没摸到。但我还是寸步都不敢挪动,生怕墓墙挡了去路。我全身的每一个
毛孔都在冒汗,额上挂满豆大的汗珠,冰凉冰凉的。我焦虑,痛苦,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了,
就小心翼翼地往前移了脚步。我的双手朝前伸得笔直。想着要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光线,我的
两眼又瞪得目眦欲裂。我前行了几步。依然是黑暗与虚空。我的呼吸畅快点了。显然,命运
没那么糟,我至少不是呆在最可怕的墓地。

    就在我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朝前摸索时,托莱多城许许多多暧昧的传闻都涌上了心头,
其中也有地牢里的一些怪事——我认为不过是无稽之谈——但毕竟希奇古怪,可怕得让人不
敢公开谈论,只有私下里流传。难道要把我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活活饿死?或者还有更
可怕的命运等着我?结果总归是个死,而且会死得比别人更痛苦。我对这一点丝毫都不怀疑,
因为我太了解那些法官的德行了。我满心里想的,或者说让我心意烦乱的,只不过是怎样死,
以及什么时间死。

    我伸出的手指终于碰到了某个坚固的障碍物。是一堵墙。好像是用石头堆砌的——光溜
溜、黏糊糊、冷冰冰的。我于是就顺着墙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充满警惕。这是某些
古老的故事赋予我的启示。可我这么走,并不能确定地牢的大小,因为我很可能是在绕圈子,
说不定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原处。这堵墙到处都是一个样,于是我就去找那把小刀,我记得被
带上法庭时它就在我的口袋里。可它不见了。我的衣服也换成了粗布长袍。我本想把小刀插
进石壁的某条细缝,以便确定我起步的地方。尽管在心神迷乱中,那个困难初看似乎无法克
服,其实,也不过是件小事。我从袍子的边缘撕下一缕布,把它平铺在地上,与墙面成直角。
这样,在摸索着绕地牢走时,如果绕一个圈,就不可能踩不到这块布。但我没有考虑地牢的
大小,也没有充分估计自己的虚弱。地面又湿又滑,我蹒跚着朝前走了一会儿,就踉跄一下
摔倒了。我疲劳极了,就那么倒卧在地,不想起来。很快,睡意就不可遏制地袭来了。

    当我醒过来时,我伸出了一只手臂,我发现,身旁有一块面包,还有一罐子水。我已筋
疲力尽,没去想是怎么回事,就贪婪地吃喝开了。不久,我又开始了我的地牢之行。经过一
番苦苦支撑,走到了放布条的地方。摔倒之前我已经数了五十二步,重新爬起来后,又走了
四十八步才到布条那里。如此说来,总共是一百步。两步是一码,于是我推测地牢的周长是
五十码。但在我摸索行走时,碰到了许多转角,所以我无法推断出这个地窖的形状。没错,
我认为这就是个地窖。

    这次探究几乎没什么目的——当然也不抱任何希望,不过是出于一种朦朦胧胧的好奇心。
我决定不再顺着墙壁走,而是从地牢中央横穿一遭。开始我每迈上一步都极为小心,因为地
面虽然似乎很牢固,但却非常容易滑倒。到后来,我鼓足了勇气,不再犹疑,步伐也就坚定
多了。我要尽可能笔直地到达对面。如此大约走了十一二步,袍子上那撕扯后残存的碎边,
在两腿间缠来缠去,我一脚踩了上去,狠狠地跌了一跤,摔了个嘴啃泥。

    我被摔得稀里糊涂的,没能马上意识到一个多多少少有些令人吃惊的情况,但仅仅过了
几秒钟,我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呢,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当时的境况是这样的:我的下巴贴上
了牢狱的地板,我的嘴唇和脸庞的上半部分却什么都没挨着,尽管它们的水平位置明显低于
下巴,而我的前额,则似乎是浸泡在了粘湿的雾气中,还有股霉菌的异味直往鼻孔里灌。我
朝前伸了伸胳膊,不由周身打颤。我发现自己摔倒在一个圆坑的顶边缘处,而那圆坑到底有
多大,我当时根本无法确定。我在靠近坑沿的坑壁上一阵摸索,成功地抠下了一小块碎片。
我把它扔下了深渊。有一会儿,我听到的是它下落时撞击坑壁的声音,后来,是坠入水面的
沉闷回响。与此同时,头顶也传来一种声音,好像有人在急速地开门关门。一丝微弱的光线
划破黑暗,又迅疾消失。

    他们为我安排好的死亡已是清晰可见。我为刚才那使我幸免于难的一跤暗自窃喜。如果
摔倒前多走一步,我已经不在人间了。我刚才免了一死。那种死法,与传闻中宗教法庭处死
人的方式如出一辙。在我看来,那些传闻都十分荒诞不经。宗教法庭的暴虐下,只有两种死
法:一是死于可怕的肉体痛苦,一是死于恐怖的精神谋杀。他们为我安排的是第二种死法。
由于久经折磨,我的神经已非常脆弱,弦都快绷断了,以致听到自己的声音都会发抖。无论
从哪方面看,他们替我安排下的死法,对我都是最残忍的折磨。

    我四肢颤抖,摸黑回到墙边,下定决心宁可死,也不再去胡乱冒险。在我想来,地牢里
到处是陷阱。在别的境况下,说不定我会生出一股勇气,跳进深渊了结痛苦,可眼下我是个
十足的懦夫。我怎么都忘不掉以前读过的对陷坑的描述,它们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并不是让
你一下子死去就完事了。

    我心绪纷乱,有好几个小时都是清醒的,但最终又睡死过去。再次醒来,我发现和上次
一样,身边又放了一块面包、一罐子水。我正渴得唇焦舌燥呢,一口气就把罐子里的水喝干
了。可能水里给下了药,刚一进肚,我就感到一阵不可抗拒的困倦袭来。我沉沉睡去,就像
死了一样。我当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眼睛再度睁开时,居然能看到周围的东西了。借着
一线一时说不出从何而来的昏黄亮光,我终于看清了牢房的大小和形状。

    原来刚才我完全搞错了牢房的大小。它的周长顶多二十五码。这一点又使我白费了一番
心机,真是白费心机啊!因为处于这么可怕的境地,还有什么比地牢的大小更无足轻重的?
可这事我偏偏就是绕不过去。我对鸡零狗碎的事大感兴趣,一心要找出量错的原因。我终于
恍然大悟。我先前丈量时,数到第五十二步就摔倒了,而当时,我肯定离那布条不过一两步
远而已,差不多就绕地牢一周了!可我随后睡着了。而醒来时准是走了回头路——这样就几
乎把地牢的周长多估算了一倍。当时我糊里糊涂的,根本没注意到出发时墙在左手边,走到
布条那里墙却在右手边了。

    至于地牢的形状,我也估摸错了。刚才一路摸索着走过去,感觉墙上有很多拐角,于是
我就断定,地牢的形状是不规则的。可见,对一个刚从昏迷或睡眠中醒来的人来说,绝对的
黑暗有着多么大的影响!所谓拐角,不过是墙上那些间隔不等的凹陷所致。地牢大致是正方
形。墙也不是我想像中的石墙,看起来像是用巨大的铁板或另一种金属焊就,接缝处,恰好
形成凹陷。金属牢笼的表面上,到处都粗暴地涂抹上可怕而可憎的图案,尽是些源于宗教迷
信的阴森图景。狰狞的魔鬼骷髅鬼影森森,与其他令人恐惧的图像联合起来,铺展地山山海
海,把墙壁搞得丑陋不堪。我看到,那些鬼怪图轮廓倒还明晰,只是似乎因为空气潮湿的缘
故,颜色好像褪了,显得模糊不清。我也注意到了地板,是石头铺的。地面中央是开裂的,
一个圆形陷坑赫然在目——就是先前我侥幸逃脱的那个。不过,地牢里也就那么一个陷坑。

    这一切,我看得不甚清楚,而且还很费劲,因为在昏睡之时,我的身体状况发生了很大
变化。我现在是仰面朝天,直挺挺得躺在一个低矮的木架子上,身上牢牢地捆着教服腰带一
样的皮绳子。皮绳绕着我的四肢和身体缠了一圈又一圈,只有头部可以自由活动,左手勉强
伸出够到吃的。食物就在附近地板上的陶制盘子里。我惊恐地发现,水罐子不见了。我说惊
恐,是因为我快渴死了。很明显,这种焦渴是迫害我的人有意为之,因为盘子里的食物是肉,
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我审视着地牢的天花板。它距我大概三四十英尺,构造与四壁很是相仿。其中一块嵌板
上的一个奇异人影,深深吸引了我。那是一幅彩色的时间老人的画像。它与一般画法并无二
致。只不过,他手里握的不是一把镰刀。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后,我还以为,那是一个我们在
老式钟上见过的巨大钟摆。但这个钟摆外形上的奇特处,促使我多看了它几眼。当我直勾勾
地仰望着它时(它的位置恰在我正上方),我觉得我看到它动了。片刻间,这个感觉就被证
实了。它的摆动幅度不大,当然也很慢。我盯着它看了会儿,有几分害怕,更多的则是惊奇。
直到看厌了它单调的摆动,我的眼睛才转向天花板上的其他东西。

    一阵轻微的响动吸引了我。我朝地上一看,几只硕大的老鼠正横穿过地板。它们是从我
右边视线内的陷阱里钻出的。即便在我盯着看的时候,它们照样匆匆忙忙鱼贯而至,眼睛中
流露出贪婪之色——是肉香的诱惑。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吓退它们。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或者是一个小时——我的时间感已有些混乱,我的目光又转向上方。
一看之下,我不由大惊失色,困惑难安。钟摆的摆幅已经近乎一码。它是摆动速度当然也随
之加快了。最使我惊慌失措的是,我显然意识到了钟摆在下降。我如今看到——我有多恐惧
已不言自明——钟摆的下端居然是弯月形的钢刀,它闪闪发光,长约一英尺。两角朝上翘起,
下边的刀刃分明像剃刀一样锋利。钟摆的样子也像剃刀,看来又大又重,从下往上渐渐变细,
俨然一个坚实的宽边锥形物,上端悬在沉实的铜棒上,硕大的钟摆左右摆动时,在空气中划
出嘶嘶的声响。

    我再也不必怀疑了。这正是那些酷爱折磨人的僧侣为我安排的死法。真可谓独具匠心啊。
宗教法庭的那伙人已得知我发现了陷坑。恐怖的陷坑,正是为我这样胆敢与国教唱反调的人
而设的。它是地狱的象征,是传闻中宗教法庭登峰造极的一种惩罚。偶然间摔的那一跤,使
我躲过了葬身陷坑那一劫。可我明白,乘人不备设计袭击,使用酷刑折磨,是地牢里的主要
杀人手段,无论哪一种,都堪称稀奇古怪。我没跌入陷坑,把我扔进去也不在毒计的计划范
围内,但我又必死无疑,别无选择,于是,另一种比较温和的死法等着我了。比较温和!想
到自己居然用了这么个字眼,不由苦笑起来。

    我一下一下地数着钢刀急速摆动的次数,在漫长的时间里,经受着比死还可怕的恐惧。
说这个又有何益!钟摆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下降,每隔一会儿,才能感到它确实是在下坠。
片刻长于百年。钟摆在下降,下降。几天过去了——也许好多好多天都过去了,钟摆在我的
头顶上晃荡了,它摆来摆去,扇出丝丝恶毒的小风,锋利刀刃的味道直冲鼻孔。我祈祷着,
祈求上苍让它降得快一些。我变得极为疯狂,拼命挣扎着往那摆来摆去的可怕刀锋上凑。后
来我突然平静了。我平躺在那里,冲着那寒光闪闪的杀人器物笑了,如同孩子对着罕见的玩
具发笑。

    我再次完全不省人事,只是时间很短,因为等我恢复知觉后,丝毫没觉得钟摆有所下降。
不过,也许时间很长,因为我晓得,见我昏迷过去,那些恶魔是可以随意止住钟摆的。这次
醒来,我感到说不出的难受和虚弱,似乎好久没吃东西一样。即便当时有着滔天的痛苦,对
食物的需要依然是人的天性。我苦苦挣扎着伸出左手,皮绳容许我伸出多远就伸出多远。我
拿到了那块老鼠吃剩的一丁点肉。正当我揪下一点往嘴里塞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那
念头尚未成形,但它含着喜悦,带给人希望。可希望到底与我何干?如我所说,那个念头尚
未成形。人们有许多这样的念头,而且最终也不会成形。我觉得那个念头含着喜悦,带给人
希望,但我同时也感觉到,那个念头还没成形就消失了。我竭力想抓住它,使它完好地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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