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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夜未眠-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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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乐铖白回家格外早,和往常一样,随手把单肩包甩给保姆,他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蹭掉鞋,赤着脚踩在光滑的黄菠萝木地板上,乐铖白的神情悠闲。长廊的落地窗外,大片大片的晚霞光晕,仿佛自金水中踏波而来,使得人的脸上也是一片虚晃的斑驳光影。
大约半个小时后,门被人无声地推开。
长腿架在沙发上的乐铖白没有回头,“哗啦”一声,翻了一页手里的英文杂志。透过近处的玻璃望去,那倒映的人影纤瘦,正放下肩上的书包。她的脸晒得通红,看上去狼狈极了,可是仍然规规矩矩地脱下鞋,慢吞吞地放好,才站起身。
两人沉默的无声世界,忽然被人打破。乐铖白没料到父亲回来得这样早,有些意外。
周中信看了一眼他:“铖白,到我的书房来。”
乐铖白手插着裤袋,慢悠悠地跟着父亲上了楼。
两人不知在楼上谈了些什么,只听周中信的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急喘和咳嗽。忽然只听“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拂袖砸碎在地上。
紧接着,一片寂静无声。
乐铖白脸色难看地下楼时,许合子正在煮着茶,那瞪着她的目光几欲杀人。
许合子不知哪里又得罪了这个睚眦必报的少年,只好一心一意低头煮着茶。
乐铖白索性长指屈起,敲得桌子笃笃作响。
“你是木头吗?听不见我喊你。”
“哦。”她还是吓了一跳,“你有什么事?”
“喂,还真是厉害啊。”他忽然说出一句毫无关联的话。
“什么?”
“我爸……从来不会骂一句重话的人,为了你特地把我叫上去训了一顿。”乐铖白带着讽刺的笑意看她,如同看着妲己再世的小狐狸精。
她还是不明白:“什么?”
“从明天开始,和我一起坐车上学吧。”
沉默的夕阳遮掩住了少年挺拔的鼻梁,使他的眉目笼在一片模糊的光晕中。他似乎一直注视着她,又仿佛透过她,静静地想着什么事。
许合子只觉他正生着闷气,却不知为什么。
“真是个蠢蛋呢。”他忍不住恶意地揣想她,仿佛堵着一口气,“蠢得无可救药。”
在那些别扭而嘲讽的言语背后,藏着许合子永远不会知道的秘密。
砰的一声砸碎的瓷杯。
父亲头一次动了气地逼着他:“为什么不管合子叫妹妹?你究竟有没有把她当一家人!”
为什么不管这只呆兔子叫妹妹?
他只记得自己十分平静地开口:“因为她不是我的亲生妹妹。”
因为她不是我的亲生妹妹……那样无法述诸于口的想法,怎么能是亲生兄妹呢?
“因为她不是我的亲妹妹。”他抿了抿唇,似乎将什么情绪狠狠地压下,“我很庆幸。”
说完这一句话转身而走的乐铖白,努力将父亲气急败坏的叫喊抛于耳后。
那样的心思……那样的心思……就让它埋进尘埃,变成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吧。
他给她的难堪并没有因为父亲的一次责骂而就此消停。明里暗里,他仍然是高高在上的乐家少爷,而她不过是一个寄居在母亲庇佑下的蛀米虫。
偶尔在学校的长廊上擦肩而过,乐铖白总是远远地扭过头,与旁人谈笑风生,全然不看她一眼。
过了六月,雨季断断续续地来临。那些灿烂的阳光仿佛一下子从生命中消失,滴滴答答的雨点,从檐前落下,下课后站在走廊上发呆的许合子,总是忍不住伸手去接住。
雨珠落在手心,融开成为一摊水。淅淅沥沥地自指间落下。
她对突如其来的命运转折,仍然无法很好地适应。
有时许合子会无端想起去年九月初见乐铖白的情景。那是她头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少年,他微翘的眼角,不耐烦的神色,半趴在臂弯压低了棒球帽檐的动作,都似浑然天成。因为从没见过这样光鲜的人,她甚至无端有些羡慕起他来。
可是,一转眼,他却成了她法律上的哥哥。他们住在同一个房子中。他再也没有用过对着旁人时那样浅笑温柔的口气对她说过话。
许合子觉得很失落,就好像,命运忽然把某些东西一刀切断。
远处传来笑声。
有人吹捧着乐铖白:“乐副队,听说上回你参加那个什么化赛结果出来了。那个保荐名额你打算怎么办?”
乐铖白双手懒懒地撑靠在扶杆上,眼皮垂着,看不出一丝兴奋的意思:“还能怎么办,我又不打算在国内上大学。”
有人吹了一声口哨,怪叫:“不是吧!”
那人仍是满不在乎的笑意:“能拿你就拿去喽。”
他是真的不在乎,大约这家世已给了他的人生太多选择,那么多条路,何必非挑最艰辛的一条走。
许合子往回走时,正碰上一脸淡漠的蒋竺真抱着一沓东西匆匆地走进教室。因为彼此间向来的距离,两人并没有交谈。然而作为在她身边坐了这么久的同桌,一整个下午,许合子感受到了身旁女孩强烈的怔松不定。
下午的网球课,因为例假而在教室休息的许合子,意外发现了垃圾篓边蒋竺真随手丢错的纸团。发皱的纸团被慢慢地摊开,她的神情渐渐怔住。那是一张保荐名额的填写表。
“大概是并不想往学术的路上发展吧。”许合子在心里对自己说,“她的芭蕾跳得那么好,游泳、网球、骑马、书法,什么都会,说不定会去考艺术。”
“你在干什么?”一个冷淡的声音忽然在教室门边响起。
许合子惊愕地抬起头,发现端着水杯的蒋竺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边。
“你……你没去上网球课?”
“哦,我来了例假。”放下温水杯的女孩束起长发,神色没有太大变化。
许合子的痛经渐渐发作,靠着手,她低低地伏在桌边。蒋竺真却忽然开口:“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啊?”
“乐铖白——”她顿了顿,“你和乐铖白是什么关系?”
似乎没料到这样隐秘的关系也会被发觉,许合子一时抬起头:“你……”
“从一个月前,每天放学你都会等在巷子的拐角口,然后上他的车,两人一起回家。”蒋竺真抿着唇,“我不是多管闲事,只是偶然看到。”
这真是个难以解释的问题。许合子迟疑片刻:“他是我的哥哥。”
蒋竺真喝水的动作顿住。
“我母亲和他的父亲,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那么说来……只是妹妹吗?”蒋竺真喃喃。
其实并不是妹妹呢。之后的许多次,许合子都忍不住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天底下,哪会有这样嫌弃妹妹的哥哥?
乐大少的脾气永远阴晴不定,一会儿喜,一会儿怒。许合子自认已算小心,却总是逃不过他的冷嘲热讽。
她对这陌生的生活并不熟悉。偶尔吃饭时掉了筷子,马上就想捡起洗净,却见一旁的保姆已经换上了新筷。走错房间,一开门,是披着浴袍的乐铖白,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手臂半撑在门边,不怀好意地挡住自己的去路。她一急,转身就要走,只听“砰”一声,头撞上了门。真是疼啊,她揉着额角,忍住汪汪的泪花,谁知他却是“噗”一声笑出,那笑容灿烂好似骄阳。
“喂,是不是像在走迷宫啊?”对方不怀好意地追问。
许合子不作声。
他却抱着胸,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灰姑娘一下子成了公主,一定迷得头晕目眩吧?这才刚开始。”
她不置可否。
他于是炫耀得更加得意:“我们家的房子多着呢,至于我外公……啊,那个名字,你一定只在新闻里听过。”
“三岁孩子炫耀自己的玩具,五岁孩子炫耀自己的新衣,一般儿童具备自控力是在八岁以后。”她终于不再沉默,“乐铖白,你今年几岁?”
“什么……”被她那一大串的例子绕晕了头,乐铖白怔了一怔。等反应过来时,那元凶却已经像只兔子似的消失得不见了踪影。
难得有一个安逸的午后,大雨过后的草坪碧色如新,阔别许久的阳光懒洋洋地晒在人的身上。落地窗外有人在修剪着草坪,许合子穿着不合身的工服,也跟着园丁一块学艺。她的动作笨拙,眼神却十分认真。
乐铖白原本架着长腿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小说。那人弯起的眉眼,开怀的笑容,却总是时不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法专心致志看书。他终于忍无可忍,合起书夹在手臂下就向外走去。
谁知正拿着水管乱射的许合子没注意,一回头,喷了远远站着的乐少爷一身。被淋得狼狈如丧家之犬的乐铖白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卷起裤脚和袖子,一步步地逼近吓呆了的许合子。
他每近前一步,她便忍不住往后退。退无可退,她往后一俯,挨着剪草机,整个人毫无意外地栽到了草坪上。
乐铖白气得笑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向她伸出手:“喂。”
许合子半信半疑地伸出手。
交合的掌心,热度烫得人恨不能缩手,他使出力气,慢慢地拉着她起身,谁知却在她堪堪站稳时一把推倒她。许合子再次摔得结结实实,这次她也不再当由人欺负的兔子了,见机脚下一绊,乐铖白还没笑够呢,一弯腰就整个人扑倒在了她的身上。
两人摔得很狼狈,脸贴着脸。他脸上的水,她额上的草屑,全黏糊地混在了一起。
乐铖白伸长的手臂无意中压住了水管,喷出的水流仿佛漫天细语一般朝他们铺天盖地地洒来,绚烂的阳光在水光中变成了五色,七色……晕开美丽的色彩。
“彩虹。”许合子的眼神忽然望向他背后的天空。
乐铖白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嗯?”
毫无征兆地,她的唇和他的脸碰在了一起。少女嘴唇的柔软,仿佛带着一点甜沁沁的清凉,使得他整个身子忽然僵住。
她也呆住了。
耳边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终于乐铖白回过神,满面通红地站起身,带着一点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始作俑者的剪草机。穿着拖鞋的脚被踢得生疼,“啊”地一声大叫,他连忙单跳着俯察伤势。
狼狈、惊慌、迷乱……那场景仿佛旧照片杂乱的剪辑。只有两颗心,被一不小心地拼在了一起。
期待已久的夏日长假,就在每个人对考试的怨声连天中悄然而至。来得太突然,许合子甚至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对待。
“合子,今年暑假你打算怎么过?”收拾着东西的于北北扭过头八卦地随口问了一句。
许合子愕然:“不……不知道。”
“你啊你,每个夏天都在家待着,就知道做作业,大好时光都浪费了。”
面对好友于北北的不以为然,许合子只有苦笑。如果条件允许,谁不愿意像于北北那样,拎着大包小包,在祖国的上空天南海北地飞上一圈。
许简珍常年在外不理家务,扔下的一笔小钱,也只够最基本的生存开支。许合子每天给自己做饭,把桌子擦拭得干干净净,记得定时整理衣物。年龄太小,兼职十分难找,偶尔帮人做小手工玩意儿,挣来了钱就去下一趟小馆子。日子并不算清苦,按着她耐寂寞的性子,倒还很是悠闲。
可是今年……毕竟不同了。
一回家就接到了许简珍的通知:“收拾好东西,我们去老宅度假。”
蔚蓝如洗的晴空,燥热悸动的夏天,飞行三千公里,从北至南,飞机最后降落在了一个许合子并不曾听说的地方。
从始至终一直佯寐的乐少爷,终于在下机后戴上墨镜,有人撑着伞站在他身后,因此乐铖白并没有转身,而是隔空朝着许合子无端发难:“长这么大,一定没见过海吧?”
“所以很期待。”许合子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好像天空一样蔚蓝的大海,一定很漂亮。又能住在海道口的老房子里,夜里一定会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吧。”她的情绪似乎完全不受他冷言热语的影响。
“海浪拍岸?”他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是在拍偶像剧吗?”
“当然不是。”她顿了顿,看着已经走远的周叔叔和许简珍,小声地补充,“世上哪会有总是整天满脸写着‘全天下人欠我五百万未还’的男主角?”
“喂,我说……许合子。”乐铖白追上前几步,冲着这人的身影恨得牙痒痒,却是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胆子挺肥啊。”
海道口的老宅是几十年前的房子,门窗翻修一新,庭院中种着矮矮的向日葵,窗台上有一小盆栽种的小葱。所有拉门半开着,冲洗过的长廊地板赤脚踩上去,清凉微湿。廊下垂着的竹帘,是这个夏天新换上的。疏密有致的光线从竹子细密光滑的表面穿透,在许合子赤着的双脚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水光似的虚影。
四下里安静寂寞。仿佛岁月便似浅浅阳光中的一脉细流,无声地流淌着。
灿烂的阳光照在青瓦上,有人从旁边推开了窗户。那人注视着她,忍不住皱起眉:“你在干什么?”
站在走廊上,将手伸出竹帘外的许合子眯起眼注视着刺目的日头:“接住阳光啊。”
“喂,你不是坐飞机坐太久,把脑袋给坐傻了吧?”他从门边走出,靠近她,两人并肩站着。他忍不住探手象征性地去摸了一把她的额头。
谁知她却忽然转过头。少女乌黑平静的眸子对上他,乐铖白仿佛触电一般地猛然松手,朝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措,乐铖白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恶劣:“智商过低会被传染吗?”
她和他的房间相邻,只有一墙之隔。老式的房子隔音效果并不好,所以每当许合子在房间里摆弄自己的东西,撞翻这个,或者推倒那个时,对面焦躁地走来走去的乐铖白总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喂——”第十三天,一向相安无事的他终于忍不住推开她的房门。
穿着单薄睡衣的许合子一下子站起身,少女已经开始发育的曲线落在对方眼底,乐铖白怔了怔,这空当她已经连忙披上了一件外套。
“大半夜的你拿钳子做什么?”眉头一皱,他看向了她手里的小钳子。
她往后退了一步,那辆平摊在地上的老旧的自行车,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乐铖白的视线中。
“你……你在修自行车?”乐铖白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许合子尴尬地笑了一声:“是在库房里发现的,其实并没有坏呢,只是链子松了。”
乐少爷走上前,踢了一脚破烂的自行车,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许合子心知自己无理在先,认错的态度倒也乖巧:“对不起,这么晚了,还影响了你睡觉。”
乐少爷又哼了一声:“我这个人,一旦被吵醒,是很难再睡着的。”
“……”
“这个晚上看来又要失眠了。”
“……”
“对不起。”
“对不起管用,要警察干嘛?”
可恶,又抄袭台词!她继续沉默。而他却不耐烦地耷拉着眼角,忽然问了一句:“多久才能修好?”
“……”
“明……明天吧。”她犹豫。
“那么——”毫无预兆地,他说:“明天开始教我骑自行车。”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在海道口度过夏天的第二十三天,许合子拧开台灯,借着暖黄的光晕,从抽屉中翻出一支铅笔,写着日记。
“清晨时分的沙滩,沙子很柔软。天空是浅灰色,很低,有辽阔无边的云。一脚踩进沙子里,就好像会陷进去一样。那么大的沙滩,脚印却沿着海岸线一直延伸了很远。”
“天和地很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捉到低空中飞行而过的海鸥。”
“沙滩上有两只鸵鸟蛋,并排放在一起。我问那个人,为什么会在沙滩上发现鸵鸟蛋呢?可是他却只是看着我不说话,一直笑,一直笑。”
“我把鸵鸟蛋装进兜里,对他说,等鸵鸟蛋孵化了,我们一人养一只小鸵鸟。他终于开口说话了:‘蠢蛋,鸵鸟那么丑,我才不要养,全送给你好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半支开的窗外,海涛阵阵,海风吹来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耳边。伸手拂开吹乱在脸上的长发,许合子一直抿起的唇角忽然弯出无奈的弧度。
顿了顿,她在日记中写下了最后两句话。
“真是一个骄傲又任性的人呢,即使在梦中,也学不会好好说话。”
“可是……即使这样,好像也没办法讨厌他。”
是真的没办法讨厌这个人。
花了十天才学会骑自行车的人,每次都在她以为惊险万分的时刻,长腿一撑,及时地止住前行的自行车,然后在她如释重负的神情中,无比恶劣地一笑:“蠢蛋,骗你的呢。”
他是天生的平衡能力差,才学会了骑自行车,居然敢放开双手冲下坡。
她急得在后面一路追着跑,上蹿下跳得像只兔子。
“乐……乐铖白!”
“啊啊,不好了不好了,许合子,我就要摔下了!”
“你等等,我马上就来,你等等啊!”
“不行不行,就要摔下来了!”
“握……握住把手。”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按刹车。”
“好像控制不住了呢。”
“我……我来了。”气喘吁吁的许合子双腿一软,一把按住车头。
踩着脚踏板坐在自行车上的乐铖白,大长腿及时撑住地,看着她,笑容无比愉悦:“喂,我说——你不是真的信了吧?”
在海道口度过的第二十四天,周叔叔和母亲决定出门拜访故友。送走两个大人后,家里一下只剩下两人。
走在寂静的黄昏大海边,许合子不知为什么,忽然对一起散步的人说:“昨天,我做了一个梦。”大约是难得有这样安逸的气氛,他便静静地听下去。
“我梦见,清晨的沙滩上有两只鸵鸟蛋。”
“等等,许合子。”他打断她,神情不可思议中带着一点同情,“你无可救药了。”
她不理会他的嘲讽,安安静静地说下去:“鸵鸟蛋很小,两只并排放在一起。我把它们拾起,想带回去孵。可是有个人和我说‘鸵鸟蛋这么丑,我才不稀罕呢,全送给你好了’。”
“沙滩那么大,脚下的沙子很柔软。一望无际的天和地里,鸵鸟蛋看起来很可怜,像被人遗弃在沙滩上似的。这里,只有海风和岩石。如果就这样把它们丢下,那么,它们一辈子也不会享受到出生的权力。”
“所以呢?”海风太大,吹得两人头发也乱了。乐少爷走上前几步,侧过头,打量着一直出着神的女孩。
“所以,梦就醒了。”
“……”
很多年后坐在监狱角落的许合子,仍然能清晰地记起那个弥漫着青芒香气的夏天。
一片碧蓝看不见边际的大海,海鸥飞处的天地交际线。海浪声仿佛永不停歇。黄昏时寂静无人的木栈道。老房子被阳光晒得发烫的青瓦和冲洗了一遍又一遍的长廊。
监狱很小,坐在一片漆黑的角落中,漫无边际的黑暗仿佛大海般包围而来。
同房的犯人有人尖叫,有人厮打。排泄物的气息久久地徘徊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挥之不去。浮肿的脸庞,生了虱的乱发,一个又一个歇斯底里的人。在那样漫长的寂寞里,甚至连一只猫、一只飞蛾、一只小虫,也不会来光顾她们。
她总是会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房间最上方铁窗中透过的一小缕光线。
铁窗的对面就是一棵很大的石榴树。夏天时,石榴结了果,满树红通通的,枝叶繁茂。秋天时,叶子渐渐地稀落。
记忆中监狱里是没有春天和冬天的,寒冷和温暖对于长期被禁锢得麻木了知觉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奢侈。
那穿透而过的一小缕光线中,偶尔也会上下翻涌着无数金色的尘埃。
每当这时,许合子就看得格外仔细。金色的尘埃仿佛一朵朵小小的浪花,让人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是支撑着许合子在无比的绝望中仍记得一直保持清醒的唯一力量。
而那个夏天的结尾,却有一个最猝不及防的结局。
当许合子接到好友于北北父母的电话时,握着听筒的手一直发着抖。
“什么?”
“飞机失事了,北北在上面……”
于北北是这对中年夫妇的独女,因为一贯的宠爱,他们并不多过问她的旅行。
“她从小就敢一个人坐飞机从南到北回丹东老家。她自己收拾行李,自己订机票,自己找旅店,她那么独立……我们担心过她被人半途拐走,被骗子诓钱,住黑酒店。可是她没有,她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上飞机前还和我们打了一个电话。”
于北北的母亲泣不成声:“她在电话里说,给我们和你带了礼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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