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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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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况古往今来,各类化石一概可入藏药,是否有珍贵的人类化石被磨成粉末做了药丸呢?
  我也加入了“青藏高原说”鼓吹者行列。从听到它的那一刻起就坚信不移了。我觉得事情本该如此。在经过许多时日的沉思后,我构想了一部藏北高原人类进化史和文明史——曾经是泱泱大木覆盖了几乎整个地球。
  大海不平静,它悄悄地使地球脱胎换骨。
  有一块后来成为地球上最高的大陆,最后从原始海洋中脱颖而出。
  万物共生共荣。森林繁茂,温暖湿润。三趾马动物群在欧亚两大洲间畅行无阻。还有那些巨兽——大唇犀,恐龙。作为那一时代的纪念,它们在藏北的岩石间留下了石化的痕迹。
  年轻的大陆也不平静,它信手涂改着自己的作品:让地心之火喷射,使平地隆为高山。踮起足尖,昂首翘望——等待人类出场。
  然而自有地球以来最辉煌的一幕开场时,却并非轰轰烈烈。类人向人类的每一步跨进都历尽艰险。有猛兽袭击,疾病侵扰。当别处古猿仍处于暖湿的森林地带采食为生时,此处却渐渐感到了生存环境的威胁:森林退化,雨量减少,河湖干涸,气温降低——地势日渐高耸。
  于是,年轻大陆上的类人们,在整个地球上率先从树上走下来——无树可攀,无果可采——从事渔猎。
  有人曾作过一个不无意义的计算:如果把地壳固化以来的三十九亿年算作一年,那么人类出现的时间当在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差八分半到十二点。如此说来,八分半之前的那一时刻,是高峻的青藏高原将类人推入人类之门。
  当喜马拉雅之高足以拒绝印度洋暖湿的季风向高原吹送的时候,这片高地完成了人类在逆境中成长的地理作用。频繁交替的冰期使气候干冷,冰川前进,植被剧变,湖泊干缩,冻土发育……总之,越来越不宜于居住了。原始人一批又一批向四面八方迁徙,寻找低处安身,到达云贵川和南亚一带定居下来。那里被后来的学者认作人类发祥地之一。印第安人似是在最后一次大冰期结束前沿白令海峡冰路撒出的一支。他们的文明保持了当时的水平,是全世界唯一保存了细石器制作工艺的民族。成为一万年前人类文明的标本。
  青藏高原的地层中或许就埋藏着人类的第一期文明。人们今天在地表捡到的大量旧石器和细石器,是晚近到一万年至五万年的事情。在此之前,人类已往返于此许多次了。藏北尚未见新石器时代遗迹。该时代是转向农耕文化的标志,一万年前的藏北早已不适宜耕作种植,而海拔较低的拉萨、山南、昌都均有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
  就这样,今天生活于此的牧人不仅仅代表一个民族,而是代表了人类坚守在这里。只要有一线生机,人类就要顽强生存。事实上,当每次冰期来临,人们便退却,而每当稍稍暖和一些的间冰期到来,人们便重返人类的故乡。末一次大冰期结束,历经严寒磨难的藏北高原,欣然迎来了某个部落或一群猎人。他们在今日的无人区结下茅庐,生起黄火,用骨器在坚硬的砾石上剥制作为箭头和刀刃的石片石叶,把剩下的石核作为加工兽皮的刮削器。如今这片当年的狩猎场已高矗在雪线以上,寸草不生,酷寒异常。只留下精致的石核静静地躺在荒野上,向我们证实着那一段不可复现的历史。一万年后的我俯身捡起了它。
  此后小冰期造现。很可能是两千年前那次小冰期毁灭了象雄文明。人类活动向南迁移。南方雅隆河谷的原始部落占有天时地利,迅速崛起,公元之初建立吐蕃王朝。象雄亡后藏北渐渐成为无人区。小冰期过后人类活动复又向北渗入。最后一次寒冷期在三两百年以前,藏北北部再一度成为无人区。近百年来气温回升,才有所谓“开发无人区”之说。
  自史前许多个世纪以来,藏北高原的人类活动便为气候所左右。来了,又去了,去了,又来了。但作为文明的进化,它已不再领先。如同一切游牧民族一样,悲哀地被汤因比先生称作“停滞的文明”:“游牧民族在一度登上了周期的轨道以后,就从此年复一年地永远旋转不已,除非有一种游牧生活无法抵抗的力量让它停止转动或让它的生命告终。”这是因为“每年追踪着冬夏牧场变换的游牧人群”对于自然界挑战的应战,“也是一种用力过猛的行为。”
  ……
  我这样构想了我所认为的包括藏北在内的青藏高原上的人类演化和生活史。同时我还认为,在这块对于人类生活有着尚未被人们认识到其深远意义的地方,思考有关人之初最根本的问题,是合适的。
  也许,我还应如科学家的态度一样再审慎些,无论包括许多科学家、人类学家和文学家在内的一大群人如何鼓吹,“青藏高原是人类起源的摇篮”一说仍属假说。我诚恳地期待着考古成果早日证实这一假说,从而揭开“我们从哪里来”之谜。由此我也诚恳地提醒所有生活于此以及来此旅游的人们关注脚下的土地和山岩,留心发现我们祖先所留下的蛛丝马迹——要时常低着脑袋走路。
  ——别提啦!我在藏北低着脑袋上年多,什么都没发现——侯石柱很委屈地说,他是文物专家,兼做些考古工作,进藏后不久他就在安多县的红海公社下乡一年,一心想觅出些不同凡响的古物来,一米九的大个子每天盯着地面走路,却一无所获。前不久他去那曲出差,闲暇时带几个人去那曲河边搜索了半天,也是空手而归。而一九五六年时,地质学家赵宗仆先生在那曲河畔首次发现西藏第一枚细石器!
  并且,不多几年后,安多境内发现了大片古墓葬。
  往往就是这样,考古学家们“踏破铁鞋无觅处”,非考古人士则“得来全不费功夫”。
  然而,对于青藏高原的未来,却不容乐观。
  科学家们无情地预言:青藏高原目前仍在继续强烈上升,高原地形屏障作用将愈加明显,高原内部将继续向干冷方向发展,植被向高寒荒漠草原和荒漠过渡,湖泊进一步退缩,一些外流湖泊变为内流湖泊,并向盐湖发展,其中,一些湖泊渐趋干涸,沼泽退化;藏南河谷中则有继续向沙漠化发展的可能。'注'对这一可能的前景,我无言以对。
  第五章 日益不原始的漠风
  ——草原小城那曲镇,大草原的异己风格——那曲人——牧区婚仪——原始智慧:历算、藏医及巫医——一年一度赛马会——英雄末路的安多红马——草原艺术与美学——红漆木板下的大草原——
  草原构思出这种风格
  听凭一种直觉,一种意念
  听凭偶然或必然
  自由或命运之力
  这一个人类情感的避风港
  深埋人生及情及爱的底蕴
  在都市召唤陶罐古瓮的人们
  何不趁早来此领略
  日益不原始的漠风
  我为草原小城设计城徽
  是美而又美的长角羚
  ……
  ——《那曲百行》1986
  统辖那曲地区四十余万平方公里辽阔疆域的是海拔四千五百米的那曲镇,这座世界上最高的城市是整个藏北高原的心脏。它是全国一两百个行署之一,而管理的土地面积却占祖国版图的二十四分之一还多。大地区,小行署。各地行署所属各主要行业部门在这儿几乎应有尽有,只是规模小得多。正可谓大象虽大,脑重量却小,而麻雀虽小,又五脏俱全。居民不过万余人的小城镇,数以千计的机关干部们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北京、丰田、尼桑们奔来跑去,有关政策条令的红头文件从这儿源源不断地传达到四方八面的各县、区、乡以至每个村落、每顶帐篷。但这个地区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镇中心的隆隆巨雷传到基层已是余音袅袅,在那曲投下石子所溅起的浪花波及边缘只见微微涟漪。即如在本镇,地委、行署召开紧急会议,并要求与会者将会议精神马不停蹄地火速地传达到每一个干部职工。但是会刚结束,爱挖苦人的天公刮起飓风,或下起冰雹。与会者滞留会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重大的社会变革对于数百上千里外的牧民来说,冲击力真是过于微弱。近些年来人们知道可以公开朝山念经了,牲畜私有私养了。当然恍恍惚惚还了解到别的一些什么,但比较起千年不变的游牧生活,又不能不说变化剧烈。例如无论居住多么偏远的牧民,高倍数的望远镜每家必备;例如一年一度赛马会上,总有许多牧民耗用很多干电池,实况录下格萨尔说唱和锅庄舞歌,以及地区文工团的演唱节目。尽管声音嘈杂效果很差,带回去还是不厌其烦地翻来覆去播放;例如牧民时兴色彩鲜艳的运动衫作内衣,喜穿五十年代那种白额头的蓝球鞋,还有一些时代因素的渗透等等。总之那曲镇是藏北高原与外部世界交流的一扇门窗。
  那曲镇最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它仿佛是一个象征。象征什么呢?久久地却猜不透。从市容上讲,这个城镇缺乏规划,大多数房屋仍保持着六、七十年代建造它时的样子:铁皮顶的土坯房。近两年来的新建筑影剧院、群艺馆、邮电大楼,富丽堂皇犹如鹤立鸡群,更使那些旧建筑相形见细,寒怆难耐。这个草原城镇最得天独厚的优越是长达一千九百四十八公里的青藏公路穿城而过。由于地势平缓辽阔,南来北往的旅人打从老远处就能望见阳光之下银闪闪白亮亮颠连成片的铁皮顶房。这一景观蓦然闯进眼帘,不论观者是初次相识还是久别重归,都不能不为之一振。那一次地区文工团去天津学习了三年的小学员们返回那曲,从北面翻过一架山梁,一眼望见这片亮闪闪的建筑群,不禁满车人热泪滂沦,哭声大作。那曲干部们下乡稍久些,归来行驶在那曲街道上,隔窗浏览,翩翩然如步入天堂。在双湖乡下饱受数月寂苦的那个工作组的年轻人们,按捺不住幸福感和陶醉感,有人由衷地赞叹:“那曲多么繁华,那曲姑娘真美。”一句话说得满车人像乡下人一样地害起羞来。
  那曲镇只有一条街,既不繁华,也不漂亮,而且在漫无涯际的大草原上,它人为地出现了也显得很不和谐,就像大自然的异己分子,违心之作,很唐突,有点儿荒诞,存在得没有道理,但它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认认真真,有滋有味。同时在那不漂亮的外表下是束缚不住的近乎妖媚的诱惑力。它使每个看过它一眼的人都一辈子不能忘怀。
  对于我来说,除了拉萨,最熟悉的莫过于那曲了。从感情上讲似乎更倾向这里。富有历史文化传统的拉萨,像个举止优雅、讲究排场的贵族,那曲却有“穷人乍富,挺腰凹肚”式的可爱。那曲镇也有断断续续的历史,古驿站和古战场。但作为城镇历史不过三二十年。它像一位初见世面的牧人一样渴望打扮自己,拿塑料纽扣作耳环,银元镍币当腰饰,各种毛料绸缎都裹在身上。憨态可掬,人情味十足。不仅仅是建筑方面的杂乱无章,可以说是生活形态的热闹非凡。
  仅仅三十年以前,那曲镇还只有几间土坯藏房几顶帐篷;仅仅十年以前,那曲镇的人们还难以见到新鲜菜蔬;仅仅三五年以前,那曲镇还相当冷落,一条大路空空荡荡,我们一群同学并排走在大路上放声歌唱也不必瞻前顾后。就这么最贴近的几年时间里,那曲镇豁然开放。楼台高筑了,车水马龙了,原来相对封闭的秩序和人际关系似乎解体了。青藏公路是一条准高速公路,八百公里之遥的格尔木,常有车一个昼夜便到达,三百四十公里的拉萨也只有几小时路程,所以自由市场里蔬菜、鸡蛋、京津沪的商品应有尽有。商人们操着的四川话、青海话、甘肃话和西藏话充耳可闻。来自内地的建筑包工队一批接一批。藏式、汉式、西式以及不伦不类的建筑平地而起。那曲还雄心勃勃地办起了经济技术开发公司,想要利用那曲丰厚的畜产品资源振兴那曲。他们想搞畜产品加工业,却苦在受制于能源。岂止开发公司,凡指望发展生产、改善生活的都在呼唤电力,不幸那曲的供电业又陷于困境。曾有一个时期,人们觉得前程灿烂似锦:风能、太阳能、水利、地热……随手指出其中任何一条道路,都能使那曲大放光明,可是“夜来千条路,早起还要卖豆腐”,酝酿了若干年,那曲镇还是靠了一条输油管道维持火力发电,为居民提供每晚四个小时的照明时间。人们就在这段时间里,看电视,办舞会,串门聊天,读书和娱乐。到了规定时间,全城所有音响和光亮同时消失,那曲一下子归于沉寂。
  有一次我在成都——拉萨的民航班机上,碰巧与一位水电专家邻座,他对那曲的困境很了解,他认为那曲的地热和水能都大有可为,不幸却陷入了通常可见的恶性循环:因为贫困,拿不出资金来开发能源,而正因能源不能被利用,才造成贫困。
  多年以前我就常往返于拉萨与那曲之间,自从一九八四年以来越发频繁。那曲成为我精神的伊甸园,现实生活中的乌托邦。在这里结识了一大群优秀的人。无论物质生活多么贫乏,还要买菜。做饭,但我在那曲期间工作效率是高的,日子过得快快活活。
  一九八四年二月间的那场大风刮了一周还多,让我永远、永远记住了那曲风。飓风呼啸中还夹杂着喊里咔嚓的铁皮屋顶的惨叫——一幢幢房子给揭了盖,白亮的铁皮成了一张绢纸。平时用粗铁丝捆着巨石坠在房前屋后成为那曲一项景观,如今也失败在骤烈的风中。人们日复一日地被迫关在房子里,一切工作和交往都停止了。我当时住在老群艺馆。根据飓风日出而作,日入即息的特点,我稍稍控制了饮水,练就一整天不上厕所的本领。和藏北文学音乐美术界人士的嘉措、双焰、发斌、黄绵瑾几位男士们海阔天空地胡聊。到晚上风停时,地区文工团团长多吉才旦他们就来了,一伙人吹拉弹唱,把所会的歌统统唱过一遍,从《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到《喀秋莎》,忘乎所以地娱乐一番。
  后来在东南方的沼泽地上新建起文化局大院,又盖起新的群艺馆,就是由成都的青年建筑设计师刘家琨创作的“鹤立鸡群”的那一座。老群艺馆被遗弃在路旁,冷冷清清,只有我记住了那一段风暴中的难得的快乐时光。
  藏北的环境造就了一大批既坚强、又细心的独立生活能力很强的男子汉。我认识的这群人似乎无所不能。大至搞某项事业,设计盖房,管基建,小至修理拉链、锁、电筒和打火机,同时人人都是烹调家,美食家。
  在那曲工作的汉族干部中,李彬是藏化了的最典型的例子。四十七岁的李彬是胖胖的大块头,一天到晚笑嘻嘻的,宽厚耐心得像个老牧民。他在索县乡间生活了多年,藏语娴熟。在那曲市场上,牧民出售牦牛蹄子两毛钱一个,李彬用流利的藏话聊上一会儿,就可以降价到五分。牧民最喜欢讲藏话的汉人,更何况他的藏语如此地道。他的生活用品和习惯一概是藏式的,亲手做了藏柜,又漆画成藏式图案,鲜艳夺目。据说休假回上海大都市的家时,还需背上一袋糌粑。多年来他搜集了数量可观的藏北民歌、民间故事、格萨尔轶事及谜语。最近他已整理出版《西藏谜语》一千条,藏汉文对照,很精彩——
  草坪上一头母牛,
  百条绳子拴住它,
  嘴里吃人肚里说话。
  (打一用物)
  十五圆月臀上挂,
  六谷麦穗胸前插。
  (打一动物)
  五个人力量大,
  抓住两个灰兔子甩地下。
  (打一动作)
  下面是海子,
  上面是雪峰,
  峰上飞来五只鹰。
  (打一动作)
  怎么样,猜不出来吧?藏族谜语非常形象化,但对藏族生活不太熟悉的人是难以猜中的。以上四个谜底依次为:帐篷、黄羊、擤鼻涕、抓糌粑。
  去年初夏,若曦一行数位美籍华人作家来访西藏,取道青藏线。我专程来那曲镇守候并安排参观事宜。自然想到应该向国外来宾展示藏北最土风的歌舞,由此又自然想到应该去请教藏北老艺人叶甸。更何况此前若曦女士来信要求我为她录制一盘藏北民歌的磁带。
  叶甸五十九岁了,形容精瘦,动作迅捷,门牙脱落,声音沙哑,现在那曲地区群艺馆供职。当我在他家的大大的庭院里找到他,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格拉(先生),把你的歌声带到美国去怎么样?叶甸诺诺连声,干枯的脸笑成一朵菊花。
  几天后叶甸拿来了录好的磁带,赶紧试放了一下,可那歌声和乐器伴奏都是干涩嘶哑的。叶甸自豪而不无遗憾地说,少年叶甸和青年叶甸是藏北有名的歌手,歌喉清亮悠扬,舞姿优美奔放。叶甸的家是歌舞世家,祖上原籍是著名的巴塘弦子的故乡巴塘。叶甸那位有出息的哥哥在北京,已任国家民族歌舞团副团长多年。
  嗜酒毁坏了众多的歌喉,据说这是藏族男歌星之所以罕见的缘故。叶甸也是。大约二十几岁时坏了嗓。但他的牛角胡还是响着,他的舞步还是跳着,他仍是藏北数十万平方公里上的有名的艺人。
  叶甸口述歌词大意:
  夏天五六月的时候
  草原上开满美丽的花朵
  冬天十一二月的时候
  花儿和草原就要分别
  请不要为我们的分别难过吧
  明年夏天我们还会再见
  “这是送别朋友的歌,巴塘弦子,”叶甸说。我迷惑地“唔”了一声。
  绸子缎子你如果喜欢的话
  我俩去拉萨街上转一圈儿
  丝线棉线你如果喜欢的话
  我俩去康定城里转一圈儿
  海棠桃子李子你喜欢的话
  我俩去怒江边上转一圈儿
  大葱大蒜韭菜你喜欢的话
  我俩去菜地里面转一圈儿
  “这叫《热穷阿尼》—一两个小热巴(艺人),是昌都民歌。”叶甸说。我越发疑惑。后面几首分别是云南藏区民歌,巴塘东区民歌等等。
  有没有藏北牧区民歌,地道的土风牧歌呢?
  叶甸的磁带里一首也没有。当今藏北歌舞最活跃的地段是边缘的半农半牧区。在东部的索县和嘉黎,人们声称他们的歌舞来自昌都;而西南侧的文部等地,人们则说他们的歌舞来自日喀则。在藏北腹地班戈县纯牧区,据称是地道的牧民舞,腿脚上的功夫果然很棒。只是歌词为“文革”遗风,大都语录之类,老歌词青年牧人无从知晓。而在草原深处,传统歌舞近乎绝迹,有的只是大大简化了动作,唯有围成一圈,缓缓地一举手一投足而已。在海拔接近六千米的牧场,牧人干脆答复说,他们既不唱歌也不跳舞。重要的问题在于呼吸,他们全力以赴于基本生存。在高度分散和封闭的高海拔牧区,文化几乎消失。安多县北部牧区的牧人,每年在冬季历时数十天往返于多玛区所在地一次,出卖毛皮等畜产品,换回茶叶和白糖。
  我一般地认为,民歌大抵是生活的镜子,当生存方式凝固时也必然趋向凝固化,因而民歌不可免地具有程式化的表达方式。又由于群体的人生观的缘故,难以向人生深处开掘。由此大约可以解释众多民族民间的歌舞何以行之不远,何以不及迪斯科、摇滚乐等可以风行世界。
  但是藏族民歌时常记述历史典故。叶甸讲解《加嘎喇嘛》的歌词和故事。
  山阴处有一百匹马聚在一起
  可惜百匹马中只有一匹马驹
  而且马驹很快要离开马群了
  小马呀请你不必为离别难过
  我送金鞍子伴你去远行千里
  “加嘎”是汉人之意。巴塘地方有座卓瓦寺,百多年前寺庙活佛是汉人,人称“加嘎喇嘛”。因他年少又是外族人,卓瓦寺的百多位僧人不信服他,加嘎喇嘛忍无可忍,便打定一个主意。这一天他召集起全寺僧众唱了这首自编的歌。僧人们不解其意,待到第二天这位少年喇嘛携带寺宝不辞而别后,人们方才醒悟他是以小马自喻,“金鞍子”则是寺宝。加嘎喇嘛西行数千里到达拉萨,在甘丹寺做了高僧。大约中老年时才重返巴塘东区的卓瓦寺。
  事情并未到此为止。藏族中就数“康巴汉子”猛悍异常,康巴即川西藏东一带藏民。本世纪初期,巴塘东区和卓瓦寺僧众与西藏地方政府的藏军发生冲突,藏军力不能支,求助于四川的国民党军队(或军阀),方才平息战乱。时年八十五岁的加嘎喇嘛也被捉去砍了脑袋,叶甸的祖父前往刑场围观。之后,叶甸的祖父和许多战败的巴塘人一道流落到拉萨。又不知怎样北上去了藏北,把巴塘弦子也带到藏北。叶甸娶了一位牧女,后来他们的女儿也成了牧女。
  事情仍未了结,卓瓦寺寻找加嘎喇嘛的转世灵童的工作旷日持久,大费周折。若干年后,终于确凿无误地寻到了加嘎喇嘛的转世灵童——一位出世时脖颈上便带了一圈刀疤的男婴。这位活佛尚未成年,适逢一九五九年叛乱,他被一群康巴人带到瑞士,之后他还娶了一位金发碧眼的瑞士姑娘。“文革”结束时,这位中年活佛来北京观光,叶甸的哥哥还有幸见过他哩。
  一首民歌引出一段传奇。西藏民歌所吟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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