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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嘉话-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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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显然非常满意,立刻就赏赐了不少东西,皇帝拿着曲谱翻看了一阵,脸上似笑不笑的,最后用笔在上面划了两划才递给徐常礼。

皇帝对音律一向没什么研究,总不会是改谱罢?徐少监也是一脸不解,只好把曲谱还给太乐署的博士,见崔捷在旁,连忙过来拱手低声问道:“崔进士可否帮忙看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那曲谱封面上画了两笔成弯月形的图案,崔捷略一想已恍然,“公公,陛下是叫你按例赏赐呢。”

众人不解,她又解释道:“月亮不正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吗?陛下是在称赞呢。”

徐常礼还不太信,回头看看皇帝,他也正望着这边,笑得一脸灿烂。

崔捷换至工部后只得一项工作,匡助水部主事监督白水渠的修复工程。此渠本是为了引陇川水至京兆数县灌溉田地,却被一些王公贵族偷凿了支流到自家园林别墅中,百姓的土地干涸荒芜,种不出稻麦交不起赋税。皇帝知道后大为震怒,命工部立刻填平了这些莫须有的渠道。

前面走过的三县景况堪忧,因为太过干涸,春耕竟然还未开始。皇帝已说了万寿节后要亲自过来巡查,兹事体大不能马虎。主事让她赶紧到据称情况较好的石门县看看。

崔捷干脆换上青衣小帽,骑着驴,谎称自己是太学学生来这里游玩。到了才知道岂止是好一点。地里很润泽,绿油油的稻苗早种下了,堤上一大片桃林开得欢畅,撒下片片花瓣逐流而下,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简直就是桃源风光。

向一位坐家门口眯眼晒太阳的老爹讨了碗水,再问他是什么缘故,老爹说:“咱们县以前也旱得慌,都是因为庄宗老皇帝在这儿修了会仙宫,把水都引到宫里去啦。

本来咱们想,除非再凿出一条一样宽的渠才能把水引回来,咱们县老爷也算是个好官,也为这事儿发愁过,说单凭咱一县的力量完成不了,可其他县的老爷都不理他。

老天有眼,上年来了位丁大夫,不但医术好,还说服县老爷开了两条水道,咱们就又能种上地了。他的法子忒省事,只一个月就完工啦。”

莫非竟然碰上了一位隐居乡间的能人异士?崔捷忙问这位大夫现在何处。

“今日大概是到凤山花房采药去了罢。”

崔捷想起凤山花房的伙计说过他们有花田在石门县的甘泉山。

老爹给她指了路,沿着河边走了一个时辰,果然见到一片连绵的披满各色花草的山坡,有些坡上是分区种植,还间有暖棚,有些坡上却是野花怒放、云霞若锦,一直都没见到人影,只此处定是凤山花房的花田无疑了。

崔捷由着那驴子随意乱走,它倒乖觉,知道人种的花田不能踩踏,专往那野花丛中去。有一处山头长满了淡黄色的蒲公英,她便忍不住把驴子系在树旁,走进花海中。

一阵和风吹过,满山坡的小花轻飘飘地向天上飞去,漫天花雨,如帘如幕。

唔,原来美景当前,看呆了,是这种感觉,是惊讶和震动相混合罢。

她自小长在关外,到长安后,便开始经常看到许多从未见过的景象。

她拂拂擦眼而过的绒花,突然几十丈外有个年轻男子从花丛中站了起来,身上是普通的衣袍,风姿却很俊美,乌黑的长发在风中轻扬。

她想再看清这人的脸,却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变得轻飘飘的,随即,双眼一阖陷入到黑暗中。

第八章 五谷祭(上)

也不知道晕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恍惚觉得有双熟悉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崔捷大惊,怎么,怎么陛下会来这里?猛地扎醒,却只看到一张陌生老实的脸孔,“姑娘,你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被“姑娘”两字骇得僵住,那人嘴角露出点笑意:“放心,没人知道。你看到我的脸,我知道你是姑娘,公平得很。”

崔捷上下打量一下,瞧身形的确是刚才见到的那个人,不知道脸上涂了什么,之前虽然看不大清楚,可比现在这张脸好看多了,天壤云泥之别。

“你是丁大夫?”

“是,丁洛泉。”

“你怎么知道我是……?”

丁洛泉有点尴尬,总不能说因为曾对她又抱又按又摸,只好骗她道:“因为我医术高明,一把脉就知道。”

他的眼形的确有点像皇帝,难怪让人有错觉。

丁洛泉把一样东西举到她面前:“你这个铜符可以出入延英殿,宫女不会佩铜符的吧?”

这人除了掩藏容貌,还要查别人的口袋装什么,而且能分辨铜符……她警惕地站起来,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咦!?”他有点讶异地说:“你是今年的进士?我看过你的画像。”

崔捷傻眼,看来欧阳先生并没有夸大其词,他们书局果然生意遍天下。

“这么说你是天子近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工部派来勘查白水渠的。”崔捷觉得很懊丧,别人对自己了解颇多,自己对他就一无所知。

丁洛泉把铜符塞回她手中。“我要回村里去了,你不说我易容的事,我就不说你是女人的事。还有,我劝你还是别乱跑了,免得迷路。”

他背着药篓走得飞快,崔捷骑着驴远远地跟在后面,快到村子时,看到他进了土地庙中。通常这种庙子也是乡里蒙童上课的地方,莫非他还是个老师?

天色已晚,崔捷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走出来,后面一群形状各异的小童笑嘻嘻地探头探脑。那女孩微红着脸问,“先生是来游学的?

崔捷连忙答道:“是,刚从京城来。姑娘是?”

那女孩脸更红了,“我是村长的女儿……小竹。先生要在这里住几天?你可以就住在咱们庙里。”

惯例确是如此,崔捷只好道谢,随她进去,院子里还有几个女孩在扎灯笼和缝衣服,不住地偷眼看她。地上堆着各色彩旗、鼓锣、帘幔,小竹说:“先生来得巧了,咱们后天有五谷祭呢,你可一定要来。”

崔捷大喜,她还从没有看过乡间社祭呢。小竹帮她拴了驴子,领她进了另一个门,原来庙旁还有一个小院子,看来是专为老师准备的。

“咱们这儿现在没有老师啦,就丁大夫住这儿。”

崔捷躲在屋里快速地洗刷一遍,出来时,女孩和小童们都回家了。天井中间摆了一张桌,桌上有酒有菜有饭,天上还有一弯清朗窈窕的明月。

丁洛泉看她对着月亮嘴角慢慢弯起来,摇头不已:“你果然很像少年,难怪可以装这么久。”还害人家小姑娘胡乱仰慕。

崔捷过去坐下,腹中酝酿了一会,才说:“谢谢你让我进来。”

“你若不住这里,恐怕……就要和村长的儿子阿牛哥同榻而眠了。”

崔捷脸上一红,只端起碗吃饭,味道竟然很不错。突然有点感慨,难怪我可以装这么久,人家吃饭的样子都比我斯文。

郁闷够了,她才问:“我今日为什么会昏倒,你不是已经把了脉?要我付诊金才说么?”

丁洛泉的动作滞了一下,“你是……有点劳累过度,京官不容易当罢?”

崔捷愣住,其实她到工部后已悠闲许多,主事大人又和气,何况不在朝中,更是轻松。

“整天防着别人看穿,自然累了。”他抬头微笑,眼中有些许沧桑。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沧桑?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易容?”

“我家是大富之家,我和我兄弟本来不想争家产,无奈别人却要以我俩的名义争,我烦了,撂担子不干。为了避免有些人还不放心,所以易容。”一大段说得很是滑溜,崔捷撇撇嘴,自然不当他是真的。

吃饱了,两人对月小酌,崔捷问:“你开的两条水道,里面有什么玄机?可以告诉我吗?”

丁洛泉连笑几声:“没有玄机,拾人牙慧而已,我家乡以前开过一条紫渠,格局和这里差不多。”他把碗当作寿山和甘泉山,筷子当作白水渠,酒杯当作会仙宫解说了一通,崔捷并未完全了悟,只是暗暗记下,日后可以报告主事大人。

翌日一早,院子里有人很大声地说话,崔捷赶紧穿戴好了出去,原来是丁洛泉和一位老爹在争吵。丁洛泉连声说“不行不行”,那老爹急得满脸通红,胡须也飘起来:“没办法了,咱家阿牛实在丢脸,那哪儿是舞剑,根本就是举锄头、挥镰刀。别说他现在闹脾气不干,咱还真不想指望他呢。”

咱家阿牛?看来他是村长。

村长一发现她,立刻抛下丁洛泉走过来,笑容可掬地说:“先生昨晚睡得好吗?这山乡僻壤的,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实在惭愧。”

这架势好像有什么好事似的,崔捷一边和他客套,一边疑惑地看看丁洛泉。

丁洛泉叹了口气,说:“村长想请你顶替阿牛,当五谷祭的陪祭,和我凑成一文一武。”

也就是说从旁观者变成参与者?丁洛泉看她那弯起来的嘴角就知道多半拦不住了。

崔捷按耐住兴奋说:“我……我以前也练过剑的,虽然不是很精通。”可是应付社祭应该没问题罢,又不是战场杀敌。

村长乐得咧嘴:“咱就听说京城里的学生都是文武双全的呀。丁大夫,就麻烦你跟先生说一下祭祀的过程罢。”

待他走后,丁洛泉冷“哼”一声转身回房。小竹仍是脸红红地,招呼她过去量身改衣,要把她哥的祭衣改短改小了才行。

崔捷看她们缝的祭衣式样很古朴简陋,和京城绣坊的手艺根本没法比,更不必提宫里尚衣局的巧夺天工了。可是,女孩们每针每线都那么虔诚认真,好像要把村民们的美好愿望一丝丝地缝绣进去。她心中有点感动,对小竹说道:“其他县还在为春耕烦心,你们已经可以热热闹闹地办社祭了,这就是说去年应该还算富足,对吧?”

小竹总算大方了一点,小声答道:“前年和去年,朝廷都有减免咱们田赋的,但是郡老爷还有各种各样的赋税要逼咱们交呢!咱们总是要过苦日子。后来丁大夫来了,开了水道,可他说这样恐怕还不够,就去了京城找凤山花房,问他们愿不愿意在咱们甘泉山开种花田。

花房老板是位大老爷的夫人,老爷过世了,她就开了这个花房,原本只在自家园子里种,一听说有这样好地方,立刻就过来看地了。两下里很快就说合了。

咱们以前只知道种粮食可以换钱,养猪可以换钱,哪曾想过花儿草儿也可以换钱呢。夫人的生意越做越好,她把一部分钱给县老爷算是田租,县老爷就拿这笔钱去塞郡老爷的大口。丁大夫说,咱们是用京里大老爷的钱来养郡老爷呢。”

崔捷听得入迷,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让人高兴的故事啊。

小竹脸上现出崇敬的表情,继续说道:“丁大夫……真的想得很周到,他还央求夫人,尽可能请咱们村里的姑娘进花田干活。夫人也是位活菩萨,一口就答应了。

咱们村的风俗,嫁女儿要赔很多嫁妆的,很多女孩一落地就被扔到水里了。自从去花田的姐姐们拿了工钱回来,大家终于开始觉得女孩儿也是很好的呀,甚至还有人家想娶那些姐姐们,扬言说可以不收女家彩礼的。”

两人正聊得开心,突然听到丁洛泉在后边咳了两声。崔捷回头看,他把一个棉花枕头扔过来,说:“该去练习了。”

崔捷狐疑地抱着枕头,跟他往树林深处走去。到了空旷处他才停下,转过身来,表情冷淡,“你还真就答应了,也不怕他们发现你是女的,把你扔到河里去。”

崔捷缩了一下,她可从来都站在旱地上不沾水的呀,嘴上却还硬:“村长好像很急,好像非我不可似的。其实我也有点奇怪,按理不是该本村人祭祀?他为什么没有找村里人代替?”

丁洛泉古怪地笑笑,“他找你是有缘故的。方才小竹已说了,以前很多女孩一落地就扔水里了,村里现在女孩很少,像阿牛哥那样的年轻人想找媳妇就难了。”

但这和祭祀有什么关系?

“村长已经派人去其他村散播流言了,五谷祭将会有一位京城来的漂亮公子扮演武将,估计到时别村的女孩就会蜂拥而至。”

崔捷呆住、恍然,之后是暗喜,我是漂亮的公子?

丁洛泉把一柄钝钝的长剑塞到她手中:“所以,你要好好练,别让姑娘们失望。”

幸好舞剑的动作并不多,难就难在要舞得很慢,又要英姿飒爽、猎猎生风,还不能像个赳赳武夫、大斧霍霍,而要雍容谦雅、凝气于心,毕竟这是祭典。

崔捷心里直冒火,村民们会分辨得这么清楚吗!

“穿上宽大的祭衣会好一点的。”丁洛泉不停地指摘嘲笑她后,补上一句安慰的话,“看来你学的剑术是快准狠的,所以一时不能适应。”

待她完全记住了自己的动作,两人就开始合练。丁洛泉扮演的文臣动作更少,可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看得呕气,他明明穿着最普通不过的衣服,披着一副最普通不过的脸皮,一动起来,却好像一位贵公子般庄严典雅,隐隐还透着点傲气。

合练时他话少了许多,脸上有肃穆的神情,似乎自己也沉浸其中。崔捷更是专心专意,以便能好好地跟上他的步调。

最后,丁洛泉终于拿起那个另人费解的枕头,放在半人高的木桩上,对她说:“你杀过羊吗?”

崔捷睁大眼,摇了摇头。丁洛泉微笑了一下,说:“别怕,到时我会用药弄晕它,你下剑快的话,它不会觉得疼。”

原来这枕头是羊,她要用短剑刺破它的喉咙,取血,祭典结束时埋于地下,这个仪式叫做“瘗毛血”。当然了,丁洛泉对那一刺也是吹毛求疵,诸多不满,“别那么狠,要优雅!优雅!”

第九章 五谷祭(下)

两人直练到金乌西沉、霞光满照才返回庙中,小竹已把衣服改好,放在她床上。

墨色的祭衣既厚且重,穿在身上有刚硬挺拔之感,崔捷仔细扎好暗红的绣了火焰纹路的腰带,把挂剑的镂钩扣在称手的地方,那小钩是纯金制成,看形状倒像是哪家姑娘的金钗扭成的。

开了门,丁洛泉早已换好祭衣背对着她站在天井中,一样的黑色,只腰带是浅蓝水纹。听到脚步声便转过身来。

崔捷听到自己的喉咙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蹬蹬蹬地后退几步,

丁洛泉连忙把扭曲可怖的鬼神面具拿下,歉然道:“对不起,吓到你了么?”

崔捷呆呆地摇头,刚才一瞬间的心情很复杂,不是被吓到,而是……

她的视线其实是被面具没有遮盖的浅笑的双唇和姣好的下巴吸引住,在那张脸上,丑陋和明雅、狰狞和安详很奇妙地镶嵌糅合在一起,没有丝毫违和之感。

她想起小时候和娘去沙洲看壁画,有一幅她特别喜欢,娘笑着说:“敏儿眼力不错啊,金刚怒目和菩萨低眉混在一起了呢。”

丁洛泉哪知道她心里转了这么多念头,只当是吓到,连声催促她赶快回神练习。

祭衣下摆有点长,她要小心不被绊住。边舞边偷看他,明日自已要目不斜视,恐怕就没有多少机会看了。月夜下,宽袍大袖的他更显端凝大气、意态潇洒,突然明白阿牛哥为什么闹脾气不肯当武将,自己白天呕气都呕早了。

丁洛泉瞥见她恨恨的表情,笑了笑:“我娘以前可是教坊第一舞伎。”原来是家学渊源,难怪难怪,难怪督导我的时候这么严厉苛刻。

第一遍练完,丁洛泉就叫鸣金收兵。崔捷大感意外:“不要再练熟一点吗?”

“放心,你已经舞得很好了。明天可要累一整天,歇息去吧。”

看她仍在踌躇,便说:“你有没有听过吴道子为裴旻将军画天宫寺神鬼壁的事?”

“没有。”

“裴将军母亲去世,想请他画壁为母积功德。吴道子说,我搁笔已很久了,将军若是诚心的话,莫若‘舞剑一曲,庶因猛厉,以通幽冥’。”

“然后呢?”

“然后?”丁洛泉忍住笑:“然后都月上枝头了,你再舞下去,我怕……待会可别招惹什么鬼怪出来。”

崔捷心知他在取笑她被面具骇到,撇嘴道:“裴将军是一代剑圣,我哪有那本事。”

丁洛泉目送她回房,她静立在门口望着他,半晌没出声,也没关门。丁洛泉看她脸上渐渐浮现惶恐不安的神色,惊问道:“怎么了?”

崔捷低头,声音很小:“你说,神明……会不会因为我是女的,就不降福在大家身上?”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是女的又怎么了?我认识的女子中,有功夫高强的,生财有道的,文采斐然的……也不输于男子啊。若是小竹当村长,恐怕也不比她老爹差呢,毕竟她是我的学生。你不也中了进士?”

崔捷见他说得干脆,终于开颜。丁洛泉又补了一句:“只要你诚心祈祷,谷神一定会降福给村民们的。”

“那么,我会诚心为女孩们祈祷的。”

“别这么小气,她们若有好丈夫照顾,不也很好?”

祭典在村外桃林中举行,那里是一座古代神庙遗址,巨大的圆丘地基仍依稀可辨,大概因为相信着那几块经历了千年风霜的大石仍有特别的神力,使得甘泉村的五谷祭在石门县中甚是有名。

击鼓三通、鸣锣三段后,通赞引主祭和两位陪祭到圆丘正中,司帛、司樽、司爵、司馔、司舆、司过六人站在他们身后半圆方位上。献酒过后,丁洛泉便开始宣读祭文。虽然还是平日那张脸,眼角眉梢处却多了点清新气象,竟然有点俊朗起来。感于他的神乎其技,出门时她曾偷偷问过:“这易容术也是你娘教的?”他点头答道:“舞伎确是要精于此术。不过我娘花费心血比别人更多。”

读完,又是三声鼓响,崔捷和他对望一眼,他们的戏要上场了。

她唰一声拔出长剑,曲手胸前向他行了一礼,可以清晰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霎时都汇聚在自己身上。今日戴了又高又细的周朝古冠,转身回旋时头便不敢动得太厉害。“心、眼在剑”,她默念着丁洛泉的话,凝神屏气,一挥一刺一挑行云流水般舞出。

观者如山色沮丧, 天地为之久低昂。黑压压的人群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丁洛泉一边配合着她,一边暗想:公孙大娘当年,亦是这般的风采么?

剑舞结束,主祭再进酒,进饭,进帛,笙鼓队奏《太平乐》。

两位执事把绑着羊的桌子抬上圆丘,那羊还在微微挣扎。崔捷慌忙使眼色给丁洛泉,“你不是说会弄晕它?”

丁洛泉趁着行礼长袖微甩,那羊立刻一动不动地摊在桌上。

崔捷暗惊,但此时她必须先完成仪式。

祭典之后是降魔舞,村中的年轻男子戴着各种狰狞面具在场中扮演厮杀大戏,只可惜他们舞技平平,根本没有呈现出鬼魅肃杀之意。崔捷看到丁洛泉无奈地笑,可怜的老师。

但那些要求没这么过分的女孩眼中,必定能发现几个不错的精干小伙吧。

村长叫人把烤熟的猪羊都端上来,村民们不拘乡籍围坐林中,割肉喝酒听社戏,乐足一天。

入夜,桃林中一只只灯笼挂了起来,大伙儿仍在欢闹,崔捷老早换下祭衣,一个人悄然溜到对岸,呆坐堤上,脚晃在空中,眺望着桃林美景。水中荡漾着灯笼的倒影,狡猾的月亮也混在其中。

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隔着一丈远坐在她旁边。

“我来的时候,看到阿牛哥和一位外村的姑娘在说话呢。”

崔捷没吭声。

“你已猜到了?”丁洛泉叹了口气,说道:“不错,你并不是劳累过度。我那天脸有点发炎,正躲着抹药,没想到你来了。我一时情急,就对你下了迷药。”

还是没回应,他继续说:“不过,我那时犹豫了,所以,你还是看到我的脸了,对不对?”

崔捷终于转头:“你为什么犹豫了?”

他低头望着河水,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我突然有点气闷这么东躲西藏,所以想,被你看见了又怎样……”

崔捷闷闷地答:“的确不能怎样!”我根本没看清你的脸,这个不能说,说了可就气短了。

丁洛泉侧头看看她,“你还是有点怕我罢?”

崔捷想了想,诚挚地说:“我觉得……你很厉害,我常常想,如果其他地方也像这里,那该多好。”

丁洛泉摇头:“只让一个地方好,这当然容易一点。要所有地方都好,那可就难了。就拿附近几县来说,他们没有甘泉山,地理格局也不同,如果皇帝不整治那些王公大臣乱凿水道,百姓也没有其他方法可想……”

他突然停住,盯着崔捷,和声问道:“你呆在皇帝身边,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崔捷愣愣,“陛下……很明白自己的责任,也很关心百姓,只是……”

“只是敕令到了下边,别人怎么做就难说了。两年前剑南那一带水害,皇帝把宫中囤积的旧衣清出来赈灾,一层层挑下来,真到百姓手里的都是老鼠咬破的、霉坏的、旧得不成样的,就是落到村里,也是村长先挑。”一个人要活下去,要看他上头那个人怎么样,如果他上头有很多人,那可能就活不成了。

崔捷被他说得心情沉重。

他笑笑:“我可没有暗讽这里的村长啊。我离家漂泊这么多年,最喜欢这里。”

第十章 春水路(上)

工部官员本来驻扎在乾封县府衙,崔捷回去时只见到主事大人留下的信,叫所有人到颖王的云川别墅会合。传闻皇帝出巡时将临幸此处,颖王要他们赶紧把干得快露底的小湖还原。

之前填平的渠道当然不能再凿开,主事大人和她一起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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