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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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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找到我们。”

邬坚林巴说:“我不关心大道理,只关心现在车往哪里开?”

阿若喇嘛盯着短信,把仓央嘉措情歌和伏藏“指南”看了一遍又一遍,半晌才说:“是不是应该问问不动佛?”又说,“还是算了吧,不动佛没有明示,说明还不到明示的时候,等等再说。”

邬坚林巴开动了喇嘛鸟,在公路上漫游。两个小时后,阿若喇嘛的手机才响起来,是朱哲琴梦魇般的《七只鼓》:“快敲响尼玛的鼓、达娃的鼓、米玛的鼓、拉巴的鼓、普布的鼓、巴桑的鼓、边巴的鼓,哦哦哦哦。”阿若喇嘛手忙脚乱地摁出短信,大声念道:

不动佛明示:塔尔寺。

阿若喇嘛看了看窗外的山景:“我们现在在哪里?”

邬坚林巴说:“已经过了临夏,进入积石山脉,要是往左拐,走不多远就是青海的孟达自然保护区,这是去西宁塔尔寺最便捷的路。”

“太好了,争取比他们早到塔尔寺。”

邬坚林巴又问:“要不要告诉警察王岩?”

阿若喇嘛说:“你说呢?如果香波王子同样是一个有掘藏缘分的人,如果我们跟他们是竞争,是比赛智慧和运气,我们就不能靠着向警察告密来达到目的,公平是我们的守则。如果莲花生大师偏向苦修佛法的人,已经通过发愿灌顶,把开启‘七度母之门’变成了伏藏在我头脑里的‘心意嘱托’,我又何必依靠警察。”

邬坚林巴叫了一声好,加快速度,直奔五百公里之外的塔尔寺。

6

香波王子小心翼翼地拨通了珀恩措的手机,心说但愿她这会儿正在家里休息,或者正在单位上班。

传来一个虚弱而阴郁的声音:“喂?”

“你还好吗?”他问。

珀恩措的回答让香波王子感到意外:“还好。警察已经来过了,但我藏了起来,他们没找到我就以为报警的人是谎报、是欺骗。一个真正想自杀的人是谁也阻拦不了的,你接着报警吧,你报警就是逼我早死。下次只要警察一出现,我立刻就跳。不是威胁,是誓言,你应该知道,在藏族的世界里,不可违拗的,只有誓言。”

“你这会儿在哪里?”

“我就坐在楼沿上,两条腿搭在外面,只要屁股一抬我就下去了。”

香波王子说:“你听我的,往后退,离开楼沿,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冲着天空,用最恶毒的语言大骂几声。骂谁都行,骂我,骂你,骂父母,骂世界,然后沿着楼梯下去,好事情在下面等着你。”

“什么好事情?”

“你还活着,你依然是鲜艳的生命,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那我会再次上来的,我讨厌活着,讨厌所有的鲜艳、所有的生命。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最好,在三十六层大厦的顶层,鸟瞰着下面。我从来没这么高地看过人,觉得神看人的眼光就是我现在的眼光,地上全是蚂蚁,一群一群,忙忙碌碌的,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一只蠕动的蚂蚁,踩死你的脚随时都会下来,我时时刻刻惶恐不安,一有点风,我就想,它是冲我来的,它会吹跑我,从地球上抹掉我。我怯懦地活着,忐忑不安、无精打采地活着。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就要死了,主动走向死亡是勇敢者的行为。香波王子,你最好快点来,和我一起,从三十六层高的大厦跳下去。两个人的自杀总比一个人悲壮,你砰的一声响,我砰的一声响,世界就没了,一切都毁灭了。”

香波王子喊起来:“可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呀。”

“自杀是我的命运,命运是没有原因的。”

“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要等着我回去。我很想见到你,我爱你。”

“什么爱不爱的,我从来不信。还是那句话,我等着我的耐心消失,消失之前你来,我们一起跳,消失之后你来,你就替我收尸吧。”

“耐心是你我之间的一根线,它永远不会断。”

“不,很快就要断了。瞧瞧啊,我穿着高跟鞋,它们就挑在我的脚趾尖上,只要我的脚趾一缩,就会掉下去。你说我怎么办,是让它们掉下去,还是让它们就这样悬着,挂着,最后和我一起从天空沉入大地?”

香波王子说:“这个问题你应该问问你的高跟鞋,看它们这么说,它们肯定不希望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它们带着你走路,也带给你美丽,它们也是有生命的。你怎么可以去做连高跟鞋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我就是想做一般人不愿意做的事情,高跟鞋已经掉下去了,两只都掉下去了。刚开始我还能看见它们,现在看不见了,我想听到声音,但声音没有传上来。它们就是我,我和我的高跟鞋都跌到一个巨大的空虚里去了。”

“你自杀就是因为你空虚。而佛要告诉我们的,恰恰是摆脱空虚,投入到既空又有、既色尘又清净的生活中去。你是个藏族人,总应该知道,你想毁灭是不可能的,因为死亡不是毁灭,是再生,既然你还要再生,那还不如现在不死。”

珀恩措冷笑一声:“你说话的口气像个说教的喇嘛,但你知道我不信佛。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说自我是最强大的,我拼命想找到自我,越找越迷惘,哪儿都没有,找来找去才知道,自我也好,佛也好,并不能改变我们的命运,并不能让坏人遭殃好人幸福,并不能取消生老病死的规律,并不能让一切灾难、一切黑暗、一切罪恶烟消云散。就像现在,你信仰的佛如果认为我值得怜悯,他就应该在我跳下去的时候让我不死。啊,我晕了,晕了,好像天旋地转了,好像乾坤颠倒了。”

香波王子喊起来:“珀恩措,珀恩措。”

珀恩措关掉了手机。香波王子一直在拨,一直再拨。

第七章 万玛之踪

邬坚林巴把喇嘛鸟停在塔尔寺的寺前广场上,他不下车,照例守候在车里。守候也是掘藏的需要,照阿若喇嘛的说法:“你是我们的后备力量,轻易不要冲锋陷阵,要是我出了事,你就上。”这会儿阿若喇嘛来到车外,告诉他这次他可能会等很久很久。邬坚林巴点点头,一副早已知道的样子。阿若喇嘛仰头看着四周的莲花形山脉,原地转了一圈,忧心忡忡地说:

“塔尔寺的天空有粉色的流云,空行母的预示似乎并不吉祥。”

邬坚林巴问:“不吉祥到什么程度?”

“还不知道,也许这里又是一个祭场,灿烂的除了佛光和太阳,还有鲜血与生命。”说着,阿若喇嘛带着几个随从喇嘛匆匆离开了。

邬坚林巴望着阿若喇嘛的背影,拿出手机给智美发了个短信:“我们已到,快来。”

他和智美是朋友。智美的父亲作为云游各地的宣谕法师曾经在拉萨哲蚌寺修法三年,和同样在哲蚌寺修习显宗高级教程的来自北京雍和宫的邬坚林巴交谊颇厚。宣谕法师圆寂后,智美从康巴藏区考入北京中央民族大学,两个人相互看望,一来二往,就很熟了,熟到一起策划了一起里应外合的救人行动——把开启“七度母之门”的香波王子从雍和宫救了出来。但邬坚林巴认为,他跟智美的忘年交关系,并不是他必须营救香波王子的理由,至少这个理由不重要,而是对“七度母之门”的共同关注把他和智美以及香波王子联合到了一起。

他曾经问智美:“假如是你发掘了‘七度母之门’的伏藏,你打算怎么办?”

智美说:“立刻公布,让仓央嘉措遗言发挥作用,去改变冥顽不灵的世界信仰局面。你呢?假如你发掘了伏藏,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我也会公布,但前提必须是‘七度母之门’不折不扣地光大佛教。”

智美问:“万一不是呢?”

他浑身抖了一下说:“啊,我不知道。”

有一种深埋心底的感觉邬坚林巴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害怕。他害怕仓央嘉措遗言真的是毁教之门、叛誓之法,真的饱含对自己受难和情人受害的愤怒,饱含对权争与血腥之政教的失望和诅咒,让佛教面对爆炸性的羞辱而无地自容。如此,“七度母之门”便是炸弹,掘藏便是愚蠢野蛮的引爆行为。

他在害怕和犹豫中帮助香波王子逃离了雍和宫,又协同阿若喇嘛东奔西颠。一个新的佛僧境界悄然出现了,一直在修炼“七度母之门”的他,不期然而然地感觉到掘藏就是修炼,而且是精进便捷的修炼。或者说伏藏不现世,修炼就不能进入高层。于是他看清楚了自己希望掘藏成功的另一个理由,那就是他跟所有研究和修炼“七度母之门”的活佛喇嘛一样,无法抗拒地受到了仓央嘉措的诱惑。《地下预言》里的那句话:“世间有名仓央嘉措者是成就七度母之门的第一人”,成了他的理想和自我塑造的目标,既然已经修炼,那就必须成功。

为了修炼,他登上了阿若喇嘛的掘藏快车,尽管他表面上一直平静而淡漠,但是他知道没有真正淡漠的掘藏者。不同的是,他清楚自己没有独立掘藏的天赋,对圣教中地位极高的“掘藏大师”的桂冠并没有奢望,所以他帮了智美,又帮阿若喇嘛,只希望快点,快点,快点掘出来。

阿若喇嘛让几个随从喇嘛在寺巷里等着,自己一个人走向了寂静笼罩下的塔尔寺密宗学院也就是居巴札仓。

密宗学院热萨佛堂的门口,首席密宗博士(欧然巴格西)加洋坐在椅子上,一见阿若喇嘛就把眼睛闭上了。

阿若喇嘛淡然一笑,走向精美绝伦的密集金刚、胜乐金刚、大威德金刚三座四方立体曼荼罗(坛城),跪下一拜,又来到宗喀巴大师母亲香萨阿曲的额骨前,也是跪下一拜。那额骨天然凸出“嗡”、“阿”、“吽”三字法音,镶以镂花白银和珠宝,是每年的九月法会僧众顶礼祈福的圣极之物。阿若喇嘛无比崇敬地望着,用袈裟袖子轻轻揩去额骨上的一缕香火飘尘。

他看到加洋博士依然不理他,走过去大声说:“有人已经打开了‘七度母之门’,你还在这里冥想什么?”

神情矍铄的加洋博士洪亮地说:“坛城面前不要胡说。”

阿若喇嘛又说:“打开‘七度母之门’的人并没有得到‘最后的伏藏’,好像门里还有门,最新的‘授记指南’告诉我,它就在塔尔寺。”

加洋博士睁开眼睛,看都没看对方一眼,起身走向供桌,把宗喀巴大师母亲的法音额骨连带佛盒抱起来,转身一步迈出热萨佛堂的门槛。报警器尖锐地响起来。加洋博士又一脚迈回佛堂,定定地看着阿若喇嘛。

几个五大三粗的护寺喇嘛冲了进来。

加洋博士指着阿若喇嘛吼道:“把这个盗贼给我抓起来。”说罢将额骨放回到供桌上。报警器顿时不响了。

阿若喇嘛被几个护寺喇嘛扭送到密宗学院苦行殿关了起来,他没想到会这样,长叹一声说:“佛门怎么有这么多笨蛋,当初我在雍和宫见到香波王子时,我成了笨蛋,现在加洋在塔尔寺见到了我,加洋又成了笨蛋。”

一直到天黑,加洋博士才打开门锁走了进来。

阿若喇嘛轮起巴掌就打:“快放我出去,‘七度母之门’危在旦夕,我敢保证香波王子已经来到了塔尔寺。”

加洋博士挡开他的手说:“不要给我提什么‘七度母之门’,我不想听。”

阿若喇嘛知道,塔尔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发祥地,是格鲁派六大寺院之一,鼎盛时期,常住寺僧达到三千六百名,大小活佛八十三个,即使现在,具备转世传承的活佛也有十多个。这样一座瓜瓞绵绵的大寺院,秘密研究“七度母之门”的密教僧人一定很多。研究就是修炼,证悟就是开启。阿若喇嘛不可能知道谁是塔尔寺研究和修炼“七度母之门”的高僧,但肯定他的老朋友加洋博士是其中的一个。理由是性格开朗的加洋从来不说他在修炼什么密法,而除了“七度母之门”,藏传佛教各派的密宗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向同道袒露了。

阿若喇嘛说:“你必须听。我问你,为什么在察雅乌金事件发生以后,我们还不能团结一致,互通有无?为什么我们在听到乌金喇嘛‘我来了’的叫嚣之后,还能安之若素,无动于衷?至尊至圣的‘七度母之门’难道要拱手让给乌金喇嘛去发掘?圣教面临生死大劫,我们为什么还要像过去那样囿于门户、相互敌视呢?”

加洋博士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大僧官已经传下话来:严加防范来塔尔寺打探‘七度母之门’的人,不管俗人还是僧人,见到阿若喇嘛,打出去。”

阿若喇嘛说:“你们已经知道我要来?”

加洋博士说:“自从你在‘藏学大众网’上公开叛教,公布了你的冥想成就之后,你就成了我们的敌人。敌人的行动,我们怎么能不知道?”

阿若喇嘛说:“三十年前我和你一起在哲蚌寺郭芒札仓学法,我们同门同道,我要是圣教的敌人,你是什么?告诉你,我已经得到关于‘七度母之门’的‘授记指南’,那是一首仓央嘉措情歌……”

加洋博士说:“不要说了,‘七度母之门’是无上佛密,‘授记指南’更是只可亲见,不得旁闻,一旦众人皆知,就成了胡说八道,就算有伏藏,也会迅速焚逝,烟消云散。你现在不仅是叛教,而且是毁教。”

阿若喇嘛说:“那就把我打出去好了,为什么要关起来?”

加洋博士不回答,边往外走边说:“密宗学院的人都是过午不食,我们没有晚饭招待你,明天早殿时会有人来送茶,晚上你就闭门思过吧。有几个你的随从喇嘛来找你,我说你在修行,打发回去了。”说罢,啪地打开电灯,出去,从外面关死了门。

阿若喇嘛使劲打了几下门,回身恼怒地望着苦行殿的四壁,心说香波王子肯定已经来到塔尔寺开始到处寻访“七度母之门”了,我却被关在这里,像个猴子一样。他拿出手机要打给邬坚林巴,发现苦行殿里手机没有信号,着急地踱来踱去,突然一个愣怔,“啊唷”一声,拍着自己的脑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南墙根里。

他看到南墙之上,写着一行藏文字,翻译成汉文就是:

阿若·炯乃在此预备修法,晨起掘藏

2

阿若喇嘛以为已经来到塔尔寺抢先掘藏的竞争对手香波王子,这时候还在青海省的省会西宁市。

他们住下了,住在新概念大酒店,照例开了两间房,香波王子一间,智美和梅萨一间。三个人在餐厅吃了饭,然后回房间休息。

香波王子洗了个澡,穿着睡衣,干干净净、大大方方、哼着情歌走出自己的房间,走向同伴的房间。他希望智美现在就兑现他的承诺。

门虚掩着,香波王子推门进去,正要叫一声梅萨,猛然感觉眼前一片缭乱,一股气浪汹涌而来,自己顿时被淹没了。

有一种声音只属于性爱,那是无意识的婴童之声,是人发自肺腑的原始古朴的快乐之音。但到了梅萨口中,就成了情歌的余韵,是仓央嘉措情歌的袅袅古音从艺术天堂来到了性爱天堂,遥不可及的想象在现世的欢喜中骤然成为呢喃的天籁,被两个鲜活动感的肉体激情澎湃地演绎着。香波王子心说我们只会唱仓央嘉措情歌,看不到仓央嘉措性爱,这就是仓央嘉措性爱,所有人的美妙快乐都是仓央嘉措的性爱。仓央嘉措是一个标准,情爱与性爱的标准,是一种意境,诗与情、歌与爱的意境。但此刻意境不属于香波王子,他兴冲冲走来,却只能叹息着离开。

这时智美回头看见了他,突然起身,冲他招了招手。

香波王子愣住了。智美披上衣服过来,微笑着,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把他往里面推,似乎马上就要兑现离开梅萨的承诺。惊愕中,香波王子已经站在了梅萨面前。

迷迷离离的,梅萨睁开眼,看见了香波王子,以为是幻觉:她刚才闭着眼睛把智美想象成了香波王子,智美就真成香波王子了。她心里一阵凄凉,心说对不起智美,我能够支配我的身体,却不能支配我的心。你肯定发现了,发现我的心思已不在你身上。但是智美你也不必就此离开,毕竟是你而不是香波王子在和我做爱,毕竟我在肉体上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来啊,再来啊,你可以停下,我停不下来,智美我保证,保证再也不把你想象成香波王子了。

梅萨勾起头,急切地招手。

智美一声惊诧:“香波王子你来干嘛?”

梅萨猛然惊醒,瞪眼细看,眼前是真的香波王子,他身后才是智美。她忽地坐起,本能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喊起来:“你怎么进来了?出去,出去。”

智美小声对香波王子说:“你看到了最不该看到的,她有严厉的家教传承,最讨厌,不,几乎仇恨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看见她的裸体。”

香波王子回身,注视着智美脸上的微笑。

“出去,出去,智美你把他打出去。”梅萨声嘶力竭地喊着,拿起床上的衣服,胡乱往自己身上套,怎么也套不好,干脆拉开被子盖住了自己,满脸悲哀地说,“妈妈呀,我今天差一点,差一点下地狱、做畜生。”

香波王子朝外走去。智美送他出来,笑道:“我没有食言,是你自己失败的。你已经看见了,她从骨子里反感你,你还是死心吧。”

香波王子摇摇头,转身走开,胸腔里酸酸的,酸酸的不是情绪而是情歌。高兴是情歌,悲伤也是情歌,失望、无奈、惊讶、不解、懊恼等等说不清的复杂感觉还是仓央嘉措情歌。他情不自禁地唱起来,好像此刻他真成了仓央嘉措,又好像仓央嘉措在数百年前就已经用情歌替他替所有人表达了热恋和失恋的全部感情。

一百棵树木里头,

选中了这棵杨柳,

少年我从不知道,

树心早已经腐朽。

杜鹃从门隅飞来,

为了思念的神柏,

神柏她变了心意,

杜鹃伤心又徘徊。

他一直在唱,毫无睡意,唱了一首又一首,都是失恋的悲歌,都是伤心的倾诉,好像他挺拔高大的身躯比别人更多地储存了敏感和脆弱,让他越来越深地沉浸在仓央嘉措的语境里头,清莹而凄凉地荡漾出一股股的伤逝之水。他不知道梅萨一直在听,他和她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听得清清楚楚。

还是做爱,是重新开始的做爱。仿佛智美要用奋勇和耐久证明自己,梅萨也要用重新燃起的欲望释放自己和安慰智美,但是最终他们发现失败了,做爱引出的不是情水欲浪,而是眼泪。梅萨哭了。

是仓央嘉措情歌让梅萨流泪不止,而且它影响的还不仅仅是心理和情绪,更是生理和本能,就像无法控制的饥饿和睡眠。随着香波王子唱了又唱的仓央嘉措情歌,一种条件反射出现了,不由自主的感情和眼泪成了情歌的影子,它在你在,它走你走,挺拔着,流淌着,就像灵魂之间无形的狂爱,觉得是存在的,却永远是摸不着的。智美和梅萨只好匆匆结束。

智美冲着隔壁房间大吼一声:“别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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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有停止。香波王子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干涉而停止仓央嘉措情歌,似乎也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和条件反射,他醒着他就必须唱。

梅萨哭出了声。智美不知所措地围着她转来转去,突然意识到,他刻意给香波王子挖了一个陷阱,但真正陷进去的却是自己。他盯着梅萨,感觉她眼中和泪水搅在一起的不仅仅是悲伤,还有深深的哀怨和对他的疏远,这是他最最受不了的。他心里一阵绞痛,跑出去挥拳猛砸香波王子房间的门。

情歌终于停止了。香波王子打开了门。两个男人对峙着,智美不断把拳头攥起来又伸开,眼里的怒火腾腾地燃烧,都可以看到蓝色和红色的焰苗了。而在香波王子脸上,也堆满了坚定和勇毅:要打谁不会打,来啊。一场恶斗就在眼前。

突然,香波王子笑了。几乎在同时,智美也笑了。

香波王子说:“我记得仓央嘉措从来没打过人,他的武器就是情歌。”

智美说:“仓央嘉措唱死了自己,你也会唱死自己的。”

“这只是新信仰联盟和乌金喇嘛的期待,你为什么要跟乌金喇嘛穿一条裤子?”

“不是我,是我跟梅萨。”

“你等着,我一定要把梅萨从你和乌金喇嘛手里夺回来。”

“不可能,‘七度母之门’不是情歌,是挽歌,是唱给佛教的挽歌,到时候连你都得回到乌金喇嘛这里来。”

“想爱的人唱情歌,想死的人唱挽歌。我们还在这里说什么?既然睡不着,不如连夜出发去掘藏。我相信‘七度母之门’和仓央嘉措会让梅萨爱上我。”

智美冷笑一声:“‘七度母之门’只能撕碎爱的谎言,仓央嘉措遗言一定会把‘圣徒丑闻’进行到底,不信走着瞧。”

香波王子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好放弃了,不是梅萨,是生命。”

三个无法入眠的人,连夜离开了新概念大酒店。

西宁的夜晚让香波王子大喜过望:居然一盏灯都不亮。原来那天晚上一辆汽车撞倒了高压线杆,引起城市东部大面积停电。香波王子以为,这就是天神的暗助,即便后面路虎警车和喇嘛鸟追踪而来,黑暗也会掩护他们安全离开。他来过几次西宁,对这个城市的主要干道记忆犹新。他让智美从宽阔的城东新路往西再往南,直奔通往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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