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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劫-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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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嗒穆尔挑挑眉毛,“其实依我看来,皇后虽然喝了水银,但是极其清醒理智,用量极少,原本并无大碍。只不过此次中毒,毒毒相克,老实讲,以后会如何进展,臣也不敢预料。”
    “水银性毒,终是大忌。”他轻吐一口气,看景杞略有所思的点头,眼睛里突然抹过一丝狡黠,仿佛这才明白了什么事情。
    “皇上,容臣说一句,臣后悔了。”
    “什么?”
    “现在看来,真正在您心里的,还是皇后娘娘。”他抿嘴一笑,凌厉的唇角勾抹出打趣与戏谑,看起来更带着些痞痞的坏意,“你的两个问题,全是关于娘娘的,并不涉及那个芸妃半分。”看着景杞的眼睛豁然瞪大,他的笑意渐渐隐忍在眼底,化成一抹诡异的妖紫颜色,“或许臣下错了赌注,皇后的分量是足够重的。”
    景杞无言,原本想要辩驳,可是那些话语到了嘴里,终究混合成无力的抬手,“废话少说,再迟些片刻,也许朕会后悔。”
    嗒穆尔不答,只是侧在一旁站立,迎着烛光,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始终保持着倔傲与得意的神气。可是眸中却是黯然的,并没有刚才的志得意满。
    “来人啊,传芸妃。”景杞手一挥,“速传!”
    喜贵儿颠颠的领旨出殿,看到他微微躬身远去的背影,景杞这才坐在了软榻之上,“嗒穆尔,芸妃来了,并不用多说什么,立即把你的药给她吃下去,然后朕带你去玉鸾殿。”
    “是。”他应答,却并不侧头,斑斑烛影映照在他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觉得眼底一片晦暗。
    静心倾听,即使隔着厚厚的墙壁,似乎还能听到外面风声大作的嘶响。那样乌闷的声音犹如钝钝的刀子,每呼啸一声,都像是一次惨绝的凌迟。
    伴随着太监隔风尖利的禀报,上元殿的大门慢慢推开。咿咿呀呀的开门声融化在了风的寒彻里,竟带着一种狠厉的气度。芸楚身着淡粉色宫装慢慢踏了进来,她的头饰是耀眼的蓝色宝珠,在烛光的照耀下刺目万分,耳坠是坠着水晶流苏的叶形银饰,与头上的幽蓝相互辉映,慢慢交映成一种夺目的冷。
    他静静的看着她跪到自己身边,姿势规矩恭谨,眼睫微垂,仿佛与生俱来便有一种温顺之气。可是慢慢的,她身上原本光彩夺目的缀点竟在他眼里慢慢的褪色,最终幻化成苍白近乎透明的面庞,摇曳的,让人想要抓住。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声请安打破了他无力的念咒,景杞挥手,号令所有宫人遣开,莫大的宫殿下,只剩下他,嗒穆尔和芸楚三个人。
    循着景杞的视线望去,芸楚这才发现殿里竟还有一人,不由的一惊,看那人的穿着与行头,分明是牢里刚出来的囚徒。
    那样的紫色眸光,犹如融聚了紫色霞光的剔透宝石,即使是不经意的一瞥,竟也透出一种奇特的妖冶,痞痞的,却又带着一丝尊贵的摄力。
    那日在宸王府,所有人知道皇后被刺后都涌向皇后,而她也尽心关注着皇后的生死,并没有将注意力转向那个行杀的刺客。后来从父亲那里知道刺客是玉蕃族人,那么现在以他这身行头来看,必是那个人无疑了。
    想到这里,芸楚勾勾唇,细细的唇线弯出一划清浅却嘲讽的笑,那样的讥嘲清晰的反映到了嗒穆尔的眼里,可他只是侧了侧身子,脸上表情依然是木然宁肃,仿佛毫无察觉。
    一个帝王,一个刺客,一个皇妃,这样莫名的聚在一起。芸楚回身,正要追究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渊源,景杞却开口,“嗒穆尔,快些吧。”
    他的声线嘶哑低沉,却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清冷。视线别向远方,仿佛刻意回避即将发生的一切。明明是没有做什么动作,芸楚却被他这样的疏冷惊得身子一凛,心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渐渐升腾至喉间。
    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可是已经退无可退。她眼睁睁的看着嗒穆尔走到她的面前,那双紫色眸子泛起粼粼的波光,妖邪的让她感到惧悚与无助。他唇角一划,浅莞一笑,犹如她是他手下刚刚擒来的猎物,只等着她用温顺的语言告之诚意的投降。
    芸楚紧攥拳头,视线不由得投向景杞。那个名为她丈夫的男子,眼睫轻垂,仿佛在他面前的所存所景,都是玄幻的梦影。她紧蹙眉头,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惧意,原要迎上嗒穆尔,却见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来。
    “娘娘,请您把这个喝下去。”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可偏偏让她觉得想要窒息,拧眉抬眸,他的眼眸仍是含着笑意的,笑的眼眶弯弯,投至她的心里,却凌厉如刀。
    “这是什么?”她问。
    “是保您荣宠不衰的良药。”他笑意慢慢加深,微微挑眉,仿佛在挑衅那个帝王。“最少,可以保您五年荣宠。”
    她微微蹙眉,显然是不相信他的鬼话,眼睛再一次看向景杞,复又回身,话还没出口,便被他挡了回去,“娘娘……”
    “芸妃,喝下去。”仍在犹疑,景杞却已出声。简单的五个字,不容置疑,可是唇齿间,却仍带着那么一股决绝的寒意。
    她一愣,继而苍然一笑,“喝下去可以,只不过能不能让我知道喝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话音刚落,他的声音便抵挡了她卑微的苍凉。“朕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么?快喝下去!”
    伴随着那“去”的字音,芸楚自嗒穆尔手里夺下瓷瓶,终是一饮而尽。
    那是一种凉凉的液体,却不是苦的,反而有一种腻人的甜味,喝下去的时候仿佛就粘滞在了喉咙里,一点一点儿的挥散着那样的甘冽,渐渐阻挡了她嘴里以前所有的感觉,那样霸道的甜意,就像是带着逼人窒息的目的一样滚滚而来,她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却不小心溅到手心一滴残液,低头望去,竟是触目惊心的黑。
    身体所有的意识仿佛被一抽而尽,铺天盖地的麻木蒙上了头顶。她不由得退后一步,继而惨然一笑,眼睛慢慢的看向那个身着黄袍的男子,“臣妾喝下去了,能不能告诉臣妾,这饮的是什么?”
    他看着她,最终摇摇头,却低言命令另一个男人,“嗒穆尔,跟着朕去玉鸾殿。”
    那一句话比所有的回答都更加有力,她怔怔的站在那里,犹如遭受了巨雷轰击。
    目送着那明黄的身影远走,那种尊贵的颜色逐渐在她的眼底铺开,芸楚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睁眼瞎子,除了那身黄色,别的竟然全都看不清楚。
    行至宫门高高的门槛,他的明黄与那个男人的乌青突然定格在自己的眼眸中,瞬间,她眼睛里闪耀过一丝渴望,一丝祈求,甚至有一些几乎要喷涌而出的紧张。他与她再是做戏,她也是他在天下人面前最宠爱的女子,也是他昭告了天下亲自册封的芸妃娘娘,也是他曾经云雨曾经欢愉曾经缠绵过的女人,他怎么忍心让她饮下毒药,替另一个口口声声说恨的女人离去?
    可是,她盼望的转身并没有出现。她瞪大眼睛看向宫门,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虽然被风吹的七零八落,却依然坚定清晰的回荡在她的耳朵里,他说,“喜贵儿,送芸妃娘娘回宫。”
    她贴着墙壁的身体终于忍不住滑落,身后仿佛是千年难溶的冰雪,那样剧烈的寒意霸道的沁入她的肌肤,而她却只能无力收受。慢慢,干涸了很长时间的眼底滴下一滴湿润,而她却含着泪水轻笑出声,让喜贵儿送她回宫看似是天大的恩赐,可是到头来,却只是一场刑逼罢了。
    是怕她回宫之后吐掉那些毒液么?她的笑声逐渐在喜贵儿的脚步声中变得凄戾,原来是这样的不放心,才派遣自己的贴身太监,护送她走向那条他指给她走下去的归路。
    早就知道帝王之心狠辣,早就知道男人之心难测,早就知道世间人包含父母亲兄也是不可相信不可依赖的东西,可是却没料到,只是短短的十几年,却会被搞的这么伤……
    心上人喜欢上别的女人,自己被迫嫁给不爱的男人,注定做戏一生的命运,可是如今,却还是要因为那个女人,那个夺走心上人和丈夫真心的女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命运,惨及!
第四十四章 试药
           等到玉鸾殿之时,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看到景杞竟然纷纷跪地,表情惊惶神情不安,连口里呼出的“万岁”仿佛都带着颤抖的无力,那情形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景杞被这样的情景惊得心里一颤,不顾身后嗒穆尔的跟随,快速的步入内殿。他已经带了人来救她,真的不相信她已经命丧黄泉。
    昨天他走的时候因为气急扯开了玉帘,不等走到里面内殿景象便可以一览无余的展现清楚。药味弥漫,依然有药汁的热气在这内殿蒸腾回旋,可他却在里面看到了最不该看到的影子。
    大概是听到了外面请安的声音,伏在她床头的头慢慢扬起,看着他的走进,他亦俯身勾唇,“臣弟景略给皇兄请安,皇兄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嘶哑涩然,低垂的眉睫虽然恭顺,但依然掩饰不了连日的疲惫。景杞看着这个弟弟,上前一步虚扶起来嗤笑,“宸王如何来了?大婚三日的休假之期仍未过吧?”
    他低眉,“皇后娘娘在臣的婚宴上遭人行刺,此事也算因臣办事不力才引起,因此臣……”
    “此事自然当罚。”景杞的眉毛微微拧紧,仿佛想起了那日的场景,唇角勾出一抹厉严之色,“但是此时宫门已经下钥,你作为已经立府的王爷仍在宫中,且留在朕的皇后的殿内,这成何体统?”
    “皇兄。”景略抬头,虽然语气低沉,但眼神中却透出不容回绝的倔强之气。片刻间,景杞仿佛又看到了幼时跟在自己身后固执坚定的孩子,那时候的景略,只要是认准了的东西,誓死也要夺回来。
    不管那东西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的不稀罕,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的不合身份,甚至是禁忌的不能触碰,只要他看上的东西,费尽心机也要拿回来。
    他一直害怕他会以这份心机投入争夺帝位的战争中,兄弟生隙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可是几年下来,并没有看他有多大热情,若不是陆家逼得紧,怕是帝位,他也不会看在眼里。
    可是面对繁锦,他竟然让自己再次看到了那样的神情,坚决的,固执的,眉宇之间还得着那么一种让人忧心的决绝味道。他的弟弟,除他之外这个帝国最尊贵的男子,竟然对自己的妻子用情至深。
    心里有一股火猛地窜上来,他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话也变得粗鲁武断起来,“景略,你给朕回府!”
    他不从,眼睛瞪得大大的,乌墨的瞳眸一眨不眨的看向他,眸光里闪耀着的是久违了的稚气,渴盼的,祈求的,让他不得不浇熄怒火,“你这样做不合规矩!”
    “皇后娘娘是为臣而伤的,求皇兄让臣陪护!”
    “胡说!”景杞怒道,“景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些什么?仅凭你在玉鸾殿的一夜,朕便可以治了你的罪!你还不给我滚!”
    “皇兄……”
    话未尽,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了镣铐的声响。景杞回头,正是嗒穆尔含笑前来,看着他们之间相视怒愤,他却轻巧的扬了扬手里的瓶子,“皇上,再不吞服下去的话,怕是神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他看着床上紧闭双眸的女子,脸色莹白犹如透明,黑密的睫毛微微颤闪,却昭显出一派无助与脆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又紧了些,不由得恨恨看向身旁纳闷的景略,“还不闪开!”
    那样明显的焦急与关切闪耀在平日深邃不惊的眸子里,竟让景略有了惊心触目的感觉,自小一起成长的兄长,向来仿佛习惯将天底下所有事情掌于心间的兄长,竟有一天也会显现出如此外露的情绪……
    与给芸楚服下的黑色汤药不同,嗒穆尔对繁锦服下的是白色的粉面。看着嗒穆尔将粉面倒于汤碗仔细搅拌,随即端向繁锦口边让她进饮,景杞却手搭于他的胳膊,硬生生的拦了下来。
    嗒穆尔仿佛了解了他的想法,淡然一笑,“怎么,到了现在,皇上倒是怕有毒?”
    “事到如今,朕不得不做此防备。”景杞眉宇紧拧,透出一种摄人的肃杀之气,“嗒穆尔,将汤碗给朕。”
    “给芸妃娘娘饮下的时候您怎么不担心有毒?”他轻笑,却还是依言将汤碗递于他的手中。身旁的景略虽是一脸纳闷,仍是不语。
    “那么,朕就来试药。”他唇角一抿,眸色一瞬间奇光纷呈,变幻出万般颜色,“嗒穆尔,若是有毒,你谋害的,可是朕的江山。”
    “虽然夏唐与玉蕃可谓是势不两立,但是朕倒不怕你能有本事卷土重来,再行刺朕一次,玉蕃再有能耐,终只是小小部族,顶多向夏唐乞求生存,妄图吞并夏唐却是这世界最大的笑话。”他冷冷一笑,微微将端着汤碗的胳膊扬了扬,“所以,如果有毒的话,你尽快说,晚了,一切都不好商量。”
    嗒穆尔只是抿紧嘴唇微笑,紫色的瞳眸微眯,只剩下一条缝隙察观他的神色,却是只字未语。一旁的景略终于明白过来什么,一把拽住景杞的袖子,急道,“皇兄!”
    景杞微微一笑,端起汤碗便向唇边凑去,就在接触到唇线的瞬间,手里的汤碗却一落而空。他惊惶反身,却见景略夺下他的碗,不顾一切的小饮一口,喝完之后眸色澄亮璀璨的看着他,“皇兄,这试药的事情,帝君理应不为。”
    他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残渍,“您是夏唐君主,一分意外也担当不得。倒是臣弟,理应承下此事。”
    唇角笑意粲然纯稚,犹如孩童,景杞深深的看了他两眼,轻轻将汤碗拿过来,走到繁锦的床边。
    旁边有下人早已识得眼色,将繁锦自床上半扶起。景杞坐到床边,用胳膊撑起她的身子,一手托腰,一手拿着碗,在宫女玉梨的帮助下微微分开她的唇,慢慢灌服下去。
    “繁锦,繁锦……”他轻轻的呼唤她的名字,像是一个矛盾至极的孩子,想看到她睁开眼睛,却又怕吵醒她的美梦,只知道轻扶她的腰肢,切切的看着她的眼睛,唯恐自己只是眨眼,便错过了她苏醒的眸光粲然。
    这样的兄长,他从未见过。
    即使面对王芸楚,也没有这般的温和渴盼。景略痴痴的看着他与她相拥的画面,心里却一片涩然。
    他与她以前是仇人,所以自己才想用那一分诚挚的温暖来融化她的冰冷。可是如今,帝后关系名副其实,她真的只是自己的皇嫂。
    以前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面对,不愿意踏入这样的残酷现实,所以才总想看她几眼,想要留存住她的几分灿然。可是如今,终于到了面对一切的时候。
    她只会是自己的皇嫂,她只会是自己哥哥的妻子,她只会是这夏唐帝国最尊贵的国母。
    而他,注定只能做忠心不二的臣子,从此以后,将这样一份叔嫂情谊做到世间所有人都崇羡。
第四十五章 苏醒
           玉鸾殿又陷入了静谧之中,自从服下解药后,嗒穆尔被遣回大牢,景略也遵从旨意回府。因为景杞的命令,偌大的玉鸾殿只剩下繁锦与他两个人。依照嗒穆尔的说法,解药服下之后,不足半日当能清醒。
    可是看她依然紧闭的眸瞳,如同被黏合一样不透出一丝缝隙,丝毫也看不出复燃的生命之光,他的心慢慢的凉了起来。虽然在心底早已说服自己千遍万遍,要稍安勿躁,要禀心静气。可是不小心触及她的肌肤,他觉得那如玉的白皙也在慢慢失去温度。
    再大的仇恨,也在这样身不由己的惊惶中变得无力。
    慢慢移转视线,他忍不住苦涩一笑。她宿寝的是玉鸾殿内殿的外房,并不是他们在大婚之日同宿的东暖阁。比起东暖阁,外房的床榻是用传统的木器精工而成,并不是用东暖阁和中厢房那样奢靡的玉器,慢慢触及床面,虽然有些木头雕饰的粗糙,却没有玉床那般的寒冷。
    外房,中厢房,其次才是东暖阁。玉鸾殿的三间厢房,她独独挑了最外面的一间宿寝,是因为想起了他曾带给她的羞辱么?
    心,仿佛又不知不觉揪紧了起来。
    大婚之日在中厢房,他顶着与皇后同宿三日的名义,与各路嫔妃在中厢房大兴云雨,其实就是为了给她羞辱,发泄心中深埋的怨愤,可是回到东暖阁,却发现她睡相恬然,安静的,仿佛没有受到一丝纷扰。
    那样的安宁,一下子就让她想起了他与她在百春楼的相遇,那日她亦是低眸垂睫,如玉的面庞一派宁和,置周边所有男人的喧闹于无声,如同一朵悄然绽放的百合花,只知道静然散发幽香。
    那时候,她就在他心里留下脚印,可是她,却到现在也不知道。
    宿寝外房,到底是因为忆起了他给她带过的羞辱与不幸,还是因为不想留在他身边,时时刻刻都想外逃?
    就这样想着,指尖突然一动,仿佛被什么东西牵连了全身,景杞倏然低头,正见繁锦长睫微闪,如同润湿的蝶翼费力铺展,眼角有一颗眼泪慢慢滑落下来。“繁锦……”他试探的将指肚抚上她的眼睑,动作轻柔温和,连呼吸也刻意秉持在最小最轻的幅度。
    她大大的瞳眸最终完全打开,四目相接的瞬间,似是感到惊讶,黑亮的眸光纷粲流转,直直的看到他的眼睛。他在她美丽的瞳眸里看到了自己的无措惶惑,仿佛被人看穿了什么糗事,竟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紧张。
    “皇上……”繁锦轻轻呼出两个字,却因太长时间昏迷,声音诲哑难听,简单的两个字几乎分辨不清楚音节。景杞刚要点头,可是下一秒的动作,竟然是被她用力推开。
    病了太久,躺了太长时间,她的力气绵软,那咬牙的一推反映到他身上也只是轻柔一触,并没有什么力道。可是景杞却觉得心惊,在她那唯恐躲闪不及的眸子里,他分明看到了她对他的反感与厌恶,衬托着她体虚乏力的精神,那样的恨意竟是如此明显。
    “皇上还来这里做什么?”她尽力往后退,却仍在他的禁捁中喘息,只能瞪大眼睛表示愤然,“臣妾可是千人压万人压的玩意,皇上最不稀罕的东西。”
    那样残酷的话,牢牢的记在了她的脑子里,即使在她在黑暗抗争沉浮的时候也不曾忘记。他说话时的厌恶与不屑,瞳眸里愤然流泻出的粲然波光,就像她是他所见到的最脏的一个东西。那样的场景犹如梦魇,怎么也不能忘记。
    可是现在,他竟然还在她的身边,难道又是一时兴起,才来怜悯她的虚弱与绵软?
    “看你这表情,你倒是巴不得朕不稀罕。”他满腹的担心与悲悯被她醒来便强烈的反抗打的无影无踪,巨大的失落感袭击而来,连日来的忧虑焦切在看到她的傲气之后最终变成无情的打趣,“那么,让朕不稀罕,你打算让谁稀罕?”
    “景略么?”他因疲惫而渗出血丝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浅弯,勾出一抹不屑到极点的笑意,“是啊,你有情他有意,你昏迷的时候,他不顾身份不顾体统在你的身边护了一夜,让朕看了都觉得动容。”
    繁锦不说话,眼睛再次闭的紧紧的,她的胸膛毫无规律的起起伏伏,显然是在隐忍。
    而他,却决定就此离开。
    人已经醒来,而且有了与他敌对的气力,他想要的结果都已达到,所以,是时候离开。
    反正以后,只要留下命,他有的是时间与她纠葛。
    这些日子来的辛酸痛苦,这些日子来的抉择困艰,这些日子来的煎熬懊恼,在以后的时间里,他们还有一辈子来细细清算。
    景杞刚刚起身,门外就传来喜贵儿惊慌失措的声音,甚至未等玉鸾殿内侍通传便跑到了内殿,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脚步重而仓皇。
    他的脚步立即停驻,就在繁锦的床前等着喜贵儿的汇报,繁锦半卧在床上,呼吸慢慢平稳起来。
    那杂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景杞看着一向持稳的喜贵儿,浓眉紧皱,“就这样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你这个总管太监还有没有体统?”
    “皇上!”他的头重重的叩在地上,“芸妃娘娘,割腕了呀!”
    脑子里仿佛有一颗重石重重坠落,景杞霎那间竟一片茫然,半晌才反应过来,“走!”
    繁锦怔怔的看着那团明黄逐渐成为远去的一点,一丝苦笑不由得溢上唇角,能让这个男人如此冲动和惊慌的,普天之下怕只有那个女人吧?
    那一瞬间他的茫然无措,反应过来时的惊慌与惧怕,如此鲜明生动的映在她的瞳眸里。永远不同于和她讲话时的嘲讽语气,那样的表情,如此的鲜活自然。
    想起那日他咬牙切齿的说起自己还不如王芸楚的鞋子干净,繁锦微微眯起了眼睛。记忆里如何残酷,可是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对她所有的言语。大概是因为他们牵连太少,大概是因为他们关系太特殊,大概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温暖太少,所以,记忆里的那一点点的存在,便显得犹为珍贵。所以,便会不惜每想一次都痛过一次的代价,翻来覆去的将他的面庞记在心里。
    或许,这是为了仇恨,这是为了更深的记住他与她的仇恨。繁锦不由自主的攥紧身下的被子,可是,这王芸楚又是为了什么割腕自杀?自己又是因为什么而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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