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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城兄的女人-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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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信蝉盯着他,心上的乌云是开了,双手却紧掐着他的袖子,头一低心头话也溜了出来,“你明知道我嫉妒心重,会在乎,你我之间欠公平。”
  “你这么说才有欠公平。我也会嫉妒,也会在乎,但我却没办法表现出来,几年前成全姓董的就已经很勉强了,这回又得成全郑呈恭。”
  佟信蝉愣头愣脑地说:“郑呈恭?”她茫然地看着他。
  原来玉树没帮他传话!他想了一会儿,笑了出来,“算了,没什么。”
  她怎么可能就此算了,“你在嫉妒姓郑的!那晚在国家戏剧院里,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推着我隔天就嫁给人家哩!原来你是昧着良心装出来的。”
  他大言不惭地说:“我这是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一手支着她的后颈项,打算用嘴堵去她的气焰。
  她气得猛槌他,“你说得倒是挺容易。”
  雷干城将她箝制在自己的怀里,急促地解释,“不容易。为了你的幸福,我逼着自己去强扮笑脸。”
  “那么请你别再这么虚伪,我的幸福禁不起你的大方。”
  “既然如此,咱们结婚吧。”
  佟信蝉噤了声,抬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别扭地说:“我宁愿做你终身的舞伴就好。”
  “我的妻子就是我终身的舞伴。”
  她还是摇着头,“不行,上回妈去行天宫时求过签……”
  “我以为那是你拿来打发隔壁赵太太的藉口。”
  “你坐那么远,怎么听得到?”她一脸尴尬,满脸愁容地解释道:“我本来是压根儿也不信的,但就怕有个万一……”
  他叹了口气,抚着她的头发,“就是因为怕你担忧一辈子,我才不要你跟着我。尤其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可能我还没进手术房你就垮了,这不是我高兴见到的情况。”
  “好,我们结婚,明天就结。”
  雷干城终于满意地笑出来了,“说定的事谁也不能赖。现在,知道我最想和你做的事是什么吗?”
  佟信蝉脸红了,一语不发地看着他走到小范的办公桌上,抓起几卷带子,将放音机转起,转头毫不同情地导正她放逸的思想,“还没那么快,我想先跟你跳只舞,至于教你脸红的压轴戏则是摆在后头。”
  “在这里?你不嫌空间太小吗?”
  “做压轴戏倒是不会,若要跳得尽兴还是得到大一点的场地。”
  “譬如说?”
  “譬如中正纪念堂前的广场,够你这个姱女跳个过瘾。”
  于是,他们跳了一整晚的舞。先在定期聚会的土风舞团里插花,没想到曲终,人竟依依不散,两人被众人拱到中间示范起交际舞,从华尔滋到狐步,从吉鲁巴到恰恰,只要有人点名,无一不跳;唯独探戈一被提起,两人是同心同意将手一撤,大嚷不会跳,等快到子夜时,他们才偷偷拎着录音机跑到别处,拥着彼此,以心去舞出一段生命的探戈。
  午夜时,他们像孩子似地在街上东奔西撞地跑着,跑一阵子停下来喘气,双手一牵又继续跑,十分钟后停在一个十字路口上,她摘掉鞋子,喘气喊累。
  正巧一家豪华大饭店就在几尺之隔,两人心有灵犀地互望一眼。
  雷干城吞进一口唾沫,问:“饿不饿?”
  “饿昏了。”
  两人像一对疯癫的难民走到饭店柜台处,女服务员不知所措地瞄着他眉上的疤及汗涔涔的皱衬衫,看着他掏出身分证填单,并且正经八百地要了一间头等房,接着马上充阔地点了香槟酒、法国大餐和水果,佟信蝉则在一旁吃吃笑着。
  最后是值班经理出来应付他们,接过单确定投宿者的大名和证件符合后,马上换了一张紧张的笑脸,领着他们搭电梯去找房间,并解释着,“雷先生,很不巧,本饭店的法式餐饮过了十点后便打烊了,可不可以让我问看看其他厨房是不是肯接单?”
  雷干城往他肩上重拍了一下,要他别担心,“我刚才在楼下是跟值班小姐开玩笑的。
  我和老婆两人现在饿得发荒,三明治、小笼包都行……“她拉着他的袖子,要他倾下头听她说话,不到十秒他听完她的悄悄话后,臭脸是拉得跟马一样长,猛瞪她好几眼后,才回头对经理说:”更正一下,事实上是三个人,我老婆刚刚才让我知道她怀孕了,很饿。所以,你们有什么就先送什么,但省了香槟,改送果汁吧。“
  经理领他们进入房间后,第一件事是拨电话给厨房下达指令,并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鲜乳倒进杯子里,递给佟信蝉,接着才专业地解说房间的摆设与用具,等到侍者将餐点送到后,才阖上僵掉的嘴巴,镇定地退出房。
  雷干城问坐在床边检查食物的佟信蝉,“我看来真有那么吓人吗?”
  “你现在才知道,一脸凶巴巴的样子,又衣衫不整的,连我也怕你。”
  话虽如此说,但她的眸子却闪得比天上的星还灿烂。
  他开始卷着袖子,一脸狠相地坐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腰威胁着,“怕我正好,你说你怀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快据实招来,可从轻发落。”
  “光说话能饱肚子吗?专心吃饭吧。”佟信蝉将一个小笼包堵上他的嘴,一样菜一样菜地伺候着。
  大概是吃了不少盐巴味精,他精神补足,整个人也甜油油起来,眼底心里都是笑,话不吭一句却是一个劲儿地审视着她。
  她睨了他一眼,知道他心里要什么,但她放不下十多年来的矜持,直嚷肚子饿,非吃到饱不可,拘谨地转过身去嚼着鸡腿。
  有道是烈女也怕缠,雷干城既然已知她不是当烈女的料,更应该死缠活赖了。他夺去她手上那根连鸡肋都被啃到光的骨头,吮着她甜滋滋的手指,凑近她说话,“女人,铁树难得开花,打铁是要趁热,你再这么囫囵吞枣下去,上了年纪的男人不能等,怕要昙花一现,等会儿急了我找张李如玉去,人家可是把我当唐明皇看,不像你这么不解人意,倒把我看成塞万提斯笔下那个老癫骑士唐吉诃德。”
  佟信蝉忘了小江要她温柔体贴的叮咛,申辩着,“就算是好了,人家是名副其实的梦幻骑士,不像你,流氓太保一个。”
  “好,流氓太保我找张李如玉去了。”雷干城说着拔腿起身,拉拉裤脚整理衣襟。
  她一听也恼了,“要去就去。”
  只怕她的脾气已被他摸透,他一转身就抱着她跳上床,佯装后知后觉地喊了一声,“哎呀,不就正在眼前吗?”
  看着她的脸已红得像两块涂了番茄酱的烙饼,他仍不放过她,“不过,我的女人怎能冠着别的男人的姓!所以从现在起不叫张李如玉了,该改叫雷李如玉,以示区别。当然,雷佟信蝉会更教人兴奋起来。”说完将她颈背后的拉炼慢慢往下拉,他意犹未尽地挲着她柔软美好的背。
  “我不知道原来你竟是这样癫的人。”佟信蝉嗔了他一句,任他退去自己的外衣,两手一张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也好,像你这样癫的梦幻骑士配我这样的女人是绰绰有余,我不能太挑剔。”
  “我准你挑剔,有挑剔才会有进步。”
  一番缱绻过后,两人已累得瘫在床上,佟信蝉就算有力气说话,他也没那个精力去追问孩子的事,只能任她倚着自己的胸膛,感受彼此的心跳。
  “信蝉?”
  “嗯?”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他一声。
  “等你睡饱,咱们就去看婚纱礼服。”
  “为……什么?”她眼皮凝重,昏昏沉沉地不愿去想他的话。
  “我说过要娶你,今生若没娶到,来世就得欠着。”
  “好……”她暗暗地拖着尾音,“给你欠。”
  有了她这句话,雷干城觉得这辈子与她之间,再也没有比此刻更亲近了,他满足地搂着她,渐渐沉睡过去。
  尾声雷干城没能在隔日带她去看婚纱。
  土风舞社插花奇遇的翌晨,他们投宿的大饭店门前停了一辆救护车,昏迷不醒的他被专业护理人员抬上车,佟信蝉随伴他身侧,失去凭依的心情被抑扬刺耳的警笛拐得七上八下,唯有牵着他的手才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心底踏实些。
  回到晴光医院后,她完全失去掌控局势的能力。
  在佟玉树冷着喉咙发号指令的情况下,雷干城被推进手术房,门一阖上,那种感觉彷佛没得挽回,之后便是一连串的放射治疗。佟信蝉因为有孕在身,被佟玉树的驱逐令挡在危险范围外,直到雷干城从昏迷状态苏醒过来,已是三天以后的事,等到她能进他房里探病的禁令解除后又是两个礼拜过去了。
  这半个月的分离,对他和佟信蝉来说实像是隔了一世纪,却又比十二年来的相思更踏实。
  他清瘦了一圈,眼睛大了,双颊凹了,脸色之苍白连疤痕都能忽略,以往乌油得发亮的头发已开始掉落,稀疏得有点像教人疼的黑猩猩宝宝,但怕他会介意,她连笑都不敢笑,只好在他头顶轻印下一吻,强颜欢笑,“趁着你现在光头,我多吻几下。”
  除了佟信蝉以外,第二批被叫来探病的是佟青云和丁香,体贴的丁香为他带来一顶时髦的假发,含泪轻唤他一声叔叔。
  她不知来龙去脉,见他对丁香有着一份莫名的眷顾,情绪几度失控,便打算退出去让他们聊聊,怎知他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走,也没特别解释什么,最后是她耳闻一番对谈后,才知道个中底细。
  原来,丁香就是他失散多年的亲侄女。
  同一天,与他有拜把情谊的龙世宽带着妻小和苗倩玲前来探病,佟信蝉并不认识这名女子,见着他满眼感激与愧疚地凝视对方,知道他欠了人家,也许比欠她还多。她没有心生嫉妒,也没有同情,平心接受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位,能伴他走完余生的事实。
  接下来的日子,全被道上的兄弟给占据了。几个包括秦丽、邢谷风、阿松等护法级的人物带着凝重的脸进进出出,没多久,他的律师与旗下的经理人一个接一个地来报到,算是隐隐透着一种交代后事的讯息。
  又过没多久,黑、白两道的大人物得知消息,从此大大小小的礼便没有停过,里面还有克癌的偏方。最后,诡异如棺茹,平价如白凤豆,只要市面上传过什么妙药偏方,这里就绝对不会少。
  他卧病的这段时间,有不少人主动来陪他,霍也然就是其中一位,所以佟信蝉并不是随时都陪在他身边,除了定期送餐给他用食以外,她接受大哥的建议抽空参加一些防癌预后的研订会,对癌这无形杀手多了一分了解,终于能与他一起坦然地面对病症,首先她从他的饮食上着手,排掉高脂肪酸及一切临床上策动癌反应的食物,并从于敏容家搬到他位于乌来的住所,希望了解他过去的生活起居是原因之一,主要还是因为乌来的院子大,可以耕种有机作物。
  大概是心灵上寻求寄托,她开始茹素诵经回向,没照算命师的建议回向给他,而是包含他在内的四方大众,只要听到哪里有不幸,就往哪儿遥寄祝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是小时候看外婆常常发愿,而且都是为陌生人发愿。她当时不懂,再大一点则是认为迷信不想懂,现在缘分到了,做了才懂。
  开完刀后,刚过完第三个月的第一个礼拜天,雷干城又昏迷过去,直接被推进急诊室。佟信蝉接到消息时,心不能算平静,但也没有慌张起来,她对他与这个世界还是抱着一份信心。
  事后经过检查,发现原来是一场虚惊,而铸造这场虚惊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他调理的食物都是一些自耕不加农药化学肥料的青菜淡食,五大类虽并列兼顾,但要喂饱他这个急速复原中的大个子,热量却犹嫌不足,最重要的一点——她忘了加盐。盐这种东西吃多了有害,体内缺乏也是照样要完蛋的。而又因为菜是她煮的,他一句话也不愿嫌,所以才会有这么一段乌龙事件,最后她还被佟玉树找去重声地教训了一顿。
  她有时回头想起这件事,总觉得是一种转折的效果,就像悲剧里要掺点笑料,喜剧里要添加几分愁意,人生才不至于刻板。
  缺盐事件过后,雷干城的体力恢复不少,便坚持出院回家静养,江湖中的事也不多问,除非有人上门来请教,他几乎不想知道,渐渐地连上门请教的人也挡在门外。
  一年半后,他体内的癌细胞数量已降低到正常人的标准,霍也然大师却病逝了,死前将一幢位在马德里的大洋房留给他,里面装的都是大师毕生的收藏。
  他没有马上去取,反而带着她到南部乡下隐居,重拾文房四宝练画写意铭金石,她则投入翻译工作,做一个悉心守护他的园丁,两人闲暇时一起翻土、撒种、除草、浇肥,过着类似耕读的恬淡生活。
  约莫又过了两载,确定帮内人事大抵上轨道后,雷干城才放心地动身前往欧洲。他们在马德里和塞尔维亚住了一阵子,和缓妮塔一家人碰面,但那里的天气实在是热得令人吃不消,他住不惯,反倒向往瑞士和苏格兰,但两处天候冷得让她这只不该知雪的“蝉”直发僵,两人只好像吉普赛人一处又一处地流浪,另寻桃花源。后来,他们在西班牙西北部与葡萄牙交界的一省找到了,该省有绿色西班牙的雅称,冬季多雨而不寒,夏季不炎热,春、秋宜人,山林蓊郁,让他们想起新店乌来。
  就这样,淡出江湖的雷干城把自己名下绝大部分的财产全部留给奋力想把一干大小公司转成企业化的弟兄们,那些弟兄们合力挪出资金购买土地,盖了一幢中途之家,这个中途之家本来没有名字的,只因屋外的石碑上刻镂了“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八个大字,日久天长后,人们穿凿附会地把这个屋子唤作“干城之家”,愿那些一时失足、流离失所的少年,重新面对社会时,也能像诗经上所说的,做一道保国卫民的城墙,不仅允武,还要允文,为不断求民主求进步的社会,奉献一份智的力量。
  而佟信蝉最后没能生下孩子,她怀孕照超音波时听不到心音,被诊断出是葡萄胎,拿掉了,她难过却没有伤心欲绝,现在,她知道很多事不该勉强,两人过生活也是挺好的,不需要一代传一代,生命仍是可以无限延长,直到她三度怀孕生下一个健壮的男宝宝后,他们找证件时才突然发现他还没娶她。
  她推托着不肯嫁,因为她要他欠着,直到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总之,永远就对了。
  蒲公英
  今年五月初的一个周日早上,在前院翻土除草时,挖出一枚蛹,若照自己平常大而化之的惯性行事,老早就把蛹往土里埋了,也许是那天多吞了几粒维他命,中枢神经变得特别发达,竟神经兮兮地捧着蛹进书房,搁在窗台上野人献曝一番。因为不知是哪种虫的蛹,所以心情便悬吊在半空中,频去打量蛹的动静。
  蛹紫得发黑的表皮像裹了一层单薄的缕衣,在阳光的照射下金金油油的,搞得人心兀兀,所以不到一个早上,好奇心被阳光蒸发干后,便将它埋回原处,继续除草的工作。
  众多野草中,以蒲公英最棘手。我像大部分多愁善感的少女一样,小时候中过日本漫画的毒,看过《蒲公英之恋》这部漫画,这么多年已过,故事情节和人物忘得差不多,但书名硬是忘不掉,因此有了蒲公英情结,这种情结常常驱使我莫名地摘下蒲公英的棉絮籽吹着玩。而繁多生菜沙拉里,我也最偏爱锯齿状的蒲公英嫩叶,尤其上头淋上沙拉酱,拌勾后往嘴里一送,其滋味不苦不涩,质感之轻脆,简直就是炎夏里最棒的前餐。
  这些感觉到了自家庭院后,就化为烦恼了,因为蒲公英算是植物繁衍史里最成功的一个例子,它不挑土壤,好的、坏的皆自如,再来,它以风传媒,落地生根,一旦生根后,根长可连三、四十公分,若不小心未将根除尽,留了一截断根在土里,几日后就原地发芽,而且是断得愈多,长得愈多,错错落落地教人无言以对,弄到最后,只好事先把花摘除,以绝后患。
  交出这本书后,外面出着大太阳,自己的心情突然变得落寞起来,行事总是不怎么带劲,隔日套上球鞋到外面跑几圈将自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进门后却只想打扫门户,从下扫到上,在书房里摸了好一阵子才转进寝室,东摸摸西抹抹,右手臂突然发起痒来了。定睛一看,呵!不正是蒲公英的籽吗?
  抓将起来,轻轻一吹,伸手一揽又将飘浮在半空的籽抓回来玩弄于股掌间,心境猛然好了起来,得意之余,觉得虐待孙悟空也不过如此。
  后来心软了,两指捻着一丝絮,朝大开的窗户一掷,籽却依依不舍地又飘了进来,心想这样任它赖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再试一吹,这回记得关窗了,所以不长眼的籽算是吃了闭门羹,循着风头转了向。
  我看着它往南方飘去,给了祝福,收心后回头继续抹着画框,缘分算是点到为止,心情也开朗起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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