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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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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子爷是个性情中人,见到庄虎臣这副样子,知道遇见了知音,拉着庄虎臣在身边坐下:“《十竹斋笺谱》之所以成为‘饾版拱花’印制的精品杰作,与胡正言手下刻工的雕版技艺是分不开的,虽说印的是诗笺,但方寸之间传达出来的笔墨气韵不可小看,你那荣宝斋帖套作得朝着这个路子去。”
  庄虎臣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贝子爷,您真是行家!”他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我……能借回去好好瞧瞧吗?”
  “没问题!”
  《十竹斋笺谱》历经二百多年,少有传世,是件稀罕的宝贝,庄虎臣没想到贝子爷答应得如此痛快,不住地连声道谢。就这样,一来二去,庄虎臣和贝子爷成了朋友,贝子爷还同意,荣宝斋可以无偿使用他的画稿。
  霍震西快马从远处飞奔而来,在张家大门口拉住马缓绳,左右张望,见无人尾随,这才下马,快步走上台阶敲门。
  张幼林还在熟睡中,用人领着霍震西进来,轻轻推了推他:“少爷,醒醒,看看谁来了。”张幼林翻了个身,拉上被子盖住了头:“我还没睡够呢,待会儿再说。”
  “小子,你侈舒坦的,大叔我两宿都没睡了,起来!”霍震西一把掀开了被子,张幼林一激灵,翻身坐起来,他揉着眼睛,惊喜万分:“霍大叔,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小子这些日子净做梦了吧?来,先让我看看你的腿。”霍震西在床边坐下,张幼林伸出腿来:“本来早好了,就是前两天我练功的时候没留神,又伤着了。”
  霍震西仔细看了看:“问题不大,别着急,彻底养好了再练,你的腿功还能恢复。孩子,我都听说了,你这白面书生居然敢拿枪和洋人干?你小子有种,是条汉子!”
  张幼林注意到霍震西的袍子,睁大了眼睛:“大叔儿,您身上有血!”
  霍震西看了看:“别怕,这是坏人的血,你大叔儿从来不杀好人。”霍震西站起身:“幼林,大叔儿还有事儿,就不多待了,你好好养着,抽空我再来看你。”
  “我送送您。”张幼林要下地,被霍震西拦住:“别动了。”
  “您一定来啊!”张幼林恋恋不舍地目送着霍震西离去。
  霍震西从张家出来,翻身上马,迎面马宝山正骑马飞奔而来,他在霍震西面前停住:“大哥,项文川的事了啦,还有一件大事没办。”
  霍震西神色严峻:“我记着呢,忘不了。”
  马宝山凑近他,悄声说道:“我已经和弟兄们交待了,只等您一句话,现在请您下令!”
  霍震西沉吟了片刻,毅然下令:“干吧!通知我们的人,全力追杀康小八,为马文龙报仇!”
  “您放心!康小八就是躲进耗子洞,我也得把他揪出来宰了。”马宝山眼晴里露出杀气。
  霍震西加重了语气:“记住!康小八是个重案在身的人,朝廷也到处在画影图形捉拿他,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在捕快们抓到他之前干掉他。”
  “是!”
  二人旋即策马离去。
  第十五章
  霍震西走后,张幼林起了床,吃过早饭,正闲得没事儿干,张山林拿着新买的蛐蛐儿显摆来了,于是爷俩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摆开了战局。
  张山林新买的蛐蛐儿宝号大将军,身形硕大,样子挺凶猛,张幼林拿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红麻头跟大将军开战。斗盆里,两只蛐蛐儿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谁也没先冲上去。爷俩趴在石桌边全神贯注,过了一会儿,张山林耐不住了,开始指手画脚:“大将军,快上去,咬它后脖梗子呀!”
  张幼林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言不发。
  两只蛐蛐儿依旧是瞪着眼睛,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张幼林拿起猫须探子逗了逗,只见红麻头动如脱兔,猛地冲上去,大将军也不甘示弱,昂头迎战,两只蛐蛐儿顷刻间墩抱箍滚,猛烈地打斗起来。出人意料,大将军是空有一副唬人的架子,没战几个回合就完蛋了,令张幼林十分扫兴。他从斗盆里捡出大将军残缺不全的尸首扔到墙角:“叔儿,您这大将军不行啊,风大雨点儿小,还没怎么着呢,就完了。”
  “上当了,上当了,让卖蛐蛐儿的给蒙了!”张山林愤愤然,张幼林不大相信:“您一老玩家了,还能让人给蒙了?”
  “论玩鸟儿,咱是老大,蛐蛐儿可就不敢说了。”张山林扬起脖子喝了半碗酸梅汤,“大侄儿,我告诉你吧,花鸟虫鱼,别看是玩儿,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了,哎,你这红麻头是哪儿淘换来的?”
  张幼林诡秘地摇摇头:“不告诉您。”
  “嘿,跟你叔儿卖起关子来啦,今儿你要是不告诉我……”张山林过去胳肢张幼林,张幼林“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张李氏拿着绣花绷子从堂屋走出来:“瞧你们这爷儿俩,没大没小的,那是何家二小姐给幼林送来的。”
  “是吗?”张山林松了手,旋即琢磨过味儿来了,“幼林,这又送药又送蛐蛐儿的,何家二小姐八成儿是看上你了,怎么着,要不要叔儿找人给你提提亲?”
  张幼林可没当回事儿,随口说道:“那丫头事儿事儿的,还挺招我妈喜欢,要不这样得了,这事儿我做主了,何二小姐说给我继林哥吧,他俩儿才是一对儿呢,都那么一本正经的。”
  张李氏板起脸来:“幼林,你叔儿和你说正事儿,你这是怎么说话呢?”
  “幼林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顺源祥和荣宝斋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人家何二小姐上赶着,我看这事儿不错。”
  张幼林白了张山林一眼:“您看着好?那我让给您了。”话音刚落,张山林伸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这小兔崽子,别净拿你叔儿打镲。”
  “他叔儿,我也觉得挺好,何二小姐知书达理,也会心疼人,你好好劝劝他。”
  张李氏说完转身进屋了。
  张幼林见母亲走了,趴在张山林的耳边悄声说道:“叔儿,娶媳妇的事儿以后再说,咱刚才不是说蛐蛐儿吗?告诉您吧,这只红麻头是在积水潭逮的。”
  “何二小姐在积水潭逮的?”张山林满脸疑惑。
  “您小点声儿,就何二小姐还逮蛐蛐儿?别让蛐蛐儿把她逮了去就不错了,是他们家的马夫老王逮的。”
  “积水潭那儿居然有这么好的蛐蛐儿?哎哟,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张幼林看了看北屋:“叔儿,咱再去逮几只?逮个十只八只的,咱就在荣宝斋开卖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你倒真想得出来,在荣宝斋卖蛐蛐儿,庄虎臣不跟你玩命才怪。”
  “您去不去吧?”
  张山林看看他的腿:“你行吗?”
  “行,我早就在家待腻歪了。”
  张山林犹豫了一下:“那跟你妈说一声儿。”
  张幼林赶紧摆手:“别,跟她说就去不成了。”他拉起张山林,一瘸一拐地溜出了院子。
  张山林叫来了马车,爷俩有说有笑地奔了积水潭。马车到了旧鼓楼大街,何佳碧和环儿坐的马车迎面过来,张幼林装没看见,扭过头使劲往旁边看,张山林也跟着扭过头去:“幼林,你看什么呢?”
  何佳碧的马车擦肩而过,张幼林扭过头来:“什么也没看。”
  张山林很诧异:“什么也没看你扭头儿干吗呀?”
  张幼林一脸的坏笑。
  何佳碧的马车走出没几步,她吩咐车夫:“掉头,跟上前面那辆车。”车夫掉过头,跟在了张幼林他们后面。环儿挺纳闷:“小姐,你又不急着回去啦?”何佳碧思忖着:“张少爷的伤还没养好,跟他叔儿出来干什么来了?”
  “小姐,你管得也太多了吧?张少爷是你什么人哪,怎么对他的事儿这么上心啊?我看是……”
  “不许你多嘴。”何佳碧打断了她。
  积水潭地处京城的西北部,这里清幽、雅致,四周杨柳掩映、芦苇丛生,潭中荷花疏而不密,偶有鱼儿跃出水面,闪过一道银光,又悄然消失在潭水中。张山林被周围的景色打动了,他感叹着:“这地方我可是有日子没来啦!”
  马车向僻静处驶去,路过一片散乱地堆着石块的草地,张幼林环顾左右:“就这儿吧。”马车停下,爷俩下了车,车夫把马车赶到了前面。
  张幼林在草地坐下,嘴里振振有词:“《促织经》上说:‘虫生草土者,身软;砖石者,体刚;浅草瘠土者,性和;砖石深坑及地阳向者,性劣。’叔儿,今儿就看咱俩的运气了。”他的两只眼睛开始在石头缝里搜索起来。
  张山林也坐下,心思却没在蛐蛐儿上,他眺望着四周:“景致不错,就是缺点儿小吃。”张幼林的眼睛没离开石头缝:“要吃小吃,您到这来干吗呀?”
  “我说幼林啊,叔儿是陪你出来逛逛,你还当真啦?那蛐蛐儿多贼呀,是你能逮得着的吗?”
  张幼林把指头竖在嘴边:“嘘,您小声点儿,别把蛐蛐儿吓跑了。”
  何佳碧和环儿在远处下了马车,环儿好生奇怪:“小姐,你说他们干什么呢?”
  “不知道,像是找什么东西吧。”何佳碧猜测着。
  “这荒郊野外的,有什么可找的?”
  “再往前走走。”
  “小心,别掉水里。”环儿提醒着,何佳碧似乎没听见,她只顾观望张幼林,已经走到了潭边上。
  这边,张幼林聚精会神地盯着石头缝,张山林顺着张幼林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蛐蛐儿正从石头缝里爬出来。
  蛐蛐儿爬了几步,突然站住不动了。
  张幼林兴奋地盯着它,张山林悄悄地绕到了蛐蛐儿后面,手臂悬在空中,正要朝蛐蛐儿扣下,突然,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接着是环儿的惊叫:“救命啊,小姐掉水里啦,救命啊……”
  蛐蛐儿迅速逃跑了。
  张幼林闻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奔过去,纵身跃入水中……
  张幼林把何佳碧托出水面,环儿和张山林帮着拽上岸来,张幼林自己爬上来。
  何佳碧不顾自己浑身水淋淋的,一把扶住张幼林,着急地问:“张少爷,你的腿怎么样了?”
  “没事儿。”张幼林满不在乎,“我看看!”说着,何佳碧蹲下撩张幼林的裤腿,张幼林赶忙躲开:“何小姐,别价,别价,男女授受不亲,您可别碰我,到时候咱说不清楚。”
  何佳碧站起身,脸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张山林疑惑地看着她:“何二小姐,你到这儿干吗来了?”
  “还说呢,都是你闹的,小姐怕你伤没好出危险,就跟来了,这不,自己倒掉水里了。”环儿没好气地说着。
  张幼林遗憾地望着石头缝:“哎,何小姐,你这不是添乱吗?多好的一红麻头,愣让你们给搅了,好嘛,还怕我出危险,您能把自己照顾好了就不错了,这么大一积水潭您愣是瞅不见,抬脚就往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不想活了呢,得嘞,以后我得给积水潭安个盖儿,省得您又掉进去……”
  何佳碧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扬手给了张幼林一个耳光,转身拉起环儿:“咱们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这没良心的东西了!”
  何佳碧的举动大大出乎这爷俩的意料,张幼林落汤鸡似的浑身滴着水,摸着被打疼了的脸一时愣在那里,张山林看着她的背影气急败坏:“嘿!这丫头怎么出手就是一嘴巴呀,她还想不想嫁咱们张少爷啦?”
  吃过晚饭,左爷正在自家北屋的躺椅上眯缝着眼睛琢磨心事,黑三儿提着两瓶酒进来了,他把酒放到了桌子上:“左爷,这是我孝敬您的。”
  左爷看了他一眼:“回来啦,老爷子挺好的?”
  “挺好的,就是嘴馋,把我带回去的那点儿银子全买肉吃了。”
  左爷从躺椅上起来,在屋里踱着步:“唉,现如今是今非昔比啦,老爷子也跟着受委屈!这要是搁在从前,弟兄们手里哪儿至于就这么紧。”黑三儿站在一边,他的眼睛追随着左爷:“您的恩德弟兄们都记在心里了,大伙儿都盼着有朝一日能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哪儿那么容易啊,打下琉璃厂这片江出,我用了将近二十年,没想到栽在他妈的荣宝斋手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呀!”
  “左爷,有件事儿我得跟您说,您猜我在路上碰见谁了?霍震西,这个人没死……”
  左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霍震西,他没死?那康小八……”
  “不是康小八骗您,就是杀错人了。”
  “那我的两千两银子就打了水漂儿啦?不行,我得找康小八说道说道去。”左爷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黑三儿赶忙把他拦住:“万万不可,左爷,康小八心毒手狠,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了,如果他真有心骗您,您就是找到他又能怎么样?闹不好银子没要回来,再让他灭了口,您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左爷立刻泄了气:“这倒也是,康小八仗着手里有喷子,谁也不放在眼里,翻脸就杀人,他妈的,这下儿可褶子啦。”
  “左爷,您别着急,我琢磨着,霍震西不知道是咱们买通康小八要他命的。”黑三儿安慰着,左爷抬起眼皮:“你怎么知道?”
  “您想啊,要是霍震西知道是左爷您下的套儿,您还能踏踏实实坐在家里?凭他的性子,恐怕早找上门儿来啦,跟您这么说吧,霍震西已经到京城了,我在路上看见他杀人了。”
  左爷警觉起来:“杀的是谁?”
  黑三儿摇摇头:“不认识,好像也是个西北人,老天爷,霍震西不愧是个有名的刀客,出手那叫利索,一刀就要了那人的命。”
  “他妈的,我还以为霍震西死了,没人罩着荣宝斋啦,前些日子还收了庄虎臣的银子,这下儿不是麻烦了吗?姓霍的要是知道了,恐怕还得找我算账。”
  “是啊,荣宝斋不就是仗着背后有霍震西撑腰吗?要不然,光凭他庄虎臣,在左爷您面前连个屁也不敢放。”
  沉默了半晌,左爷计上心来,他吩咐黑三儿:“你到西珠市口大街的盛昌杂货铺门口蹲两天,那是霍震西在京城落脚的地方,看看他的动静,记住!要是他问起康小八的事,打死也不能承认,听见没有?”
  “放心吧,您还信不过我?”
  左爷又眯缝起眼睛:“对付霍震西可不能硬干,咱得玩儿暗的……”他对黑三儿做了详细的交代,黑三儿听罢满脸欢喜:“是,就按您说的办!”
  张幼林正坐在堂屋里读书,用人李妈进来,递过厚厚的一封信:“少爷,您的信。”他接过一看,不觉眼睛一亮,是秋月的信!转眼之间,秋月离开京城已经好几个月了,张幼林终于盼来了她的第一封信,他迫不及待地拆开,秋月那娟秀的蝇头小楷立刻映入眼帘:
  幼林:
  你好吗?非常想念你!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的确如伊万所说,圣彼得堡是一座充满魅力的城市,名胜古迹随处可见,伊万告诉我,俄国也有像我第们的李白、杜甫、白居易那样的大诗人,他们的名字叫普希金、莱蒙托夫……他们在这里留下了广为传颂的诗篇;欧洲和俄罗斯的音乐艺术在这里结合,诞生了伟大的作曲家格林卡、柴科夫斯基……幼林弟弟,我非常爱圣彼得堡,有一天日落时分,我和伊万沿着洒满了金黄落叶的小径在冬宫附近散步,周围安静极了,突然,不远处传来喀山大教堂悠扬的钟声,我蓦然回首,教堂的十字架高悬在橙色的天幕上,在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天堂,久久地沉浸其中,我真的希望那一刻能够成为永恒!带着这样的喜悦告诉你: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做妈妈了……
  读到这里,张幼林放下了信,他怅然若失,心中最后的那一丝幻想终于彻底破灭了。
  不知过了多久,张李氏气哼哼地走进来:“幼林,你给我站起来!”
  “妈,我腿上伤还没好呢,您让我站起来干吗?”张幼林不满地看着母亲。
  “伤没好你怎么知道去积水潭逮蛐蛐儿?你说呀,先给我站好!”
  张幼林不情愿地站起来,嘟囔着:“哼!一猜就是我叔儿说的,这个人现在越来越不像话,明明说好了的事儿,一转眼儿就把我给卖了……”
  张李氏冷笑道:“你叔儿要有这两下子倒好了,我还能省点儿心,告诉你,你们去积水潭的事儿不是他说的,你们叔侄俩倒真是同党,我听何小姐说完,还找你叔儿去问,这位是梗着脖子不认账,还一个劲儿装傻充愣。”
  “这还差不多,要是他卖的我,这叔儿我就不认了。”
  “幼林,你说,人家何小姐哪儿对不起你?你受伤的时候人家救了你,送医送药的不算,知道你喜欢蛐蛐儿,还花银子给你买蛐蛐儿送来,那天看见你们去积水潭,何小姐怕你伤没好出危险,特地跟在后面,想照顾你……”
  “妈,结果是我照顾她了,我还得拖着伤腿跳进水里去救她,这不是添乱是什么?”张幼林的嗓门越说越高。
  “你住嘴!你就不知道人家的一片心?人家一个姑娘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够不易的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张家世世代代都没出过你这种不懂规矩的东西,幼林啊,你气死我了!”张李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煞白,张幼林见状,语气缓和下来:“妈,您别生气,我不就是随口说了她两句吗?结果这位大小姐比我脾气还大,抬手就给了我一嘴巴,这她没跟您说吧?”
  张李氐愣了一下神:“这她倒没说,不过,要我说,抽你也活该,谁让你嘴欠?”
  “妈,现在我可以坐下了吧?我这条腿有点儿吃不住劲,哎哟,快站不住了。”
  张幼林咧着嘴煞有介事,张李氏马上忘了生气,赶紧站起身走过来:“快坐下,快坐下,儿子,疼的厉害吗?”
  张幼林大模大样地坐下:“当然疼的厉害,本来都快好了,得,您一来就急赤白脸地让我站着,这下儿麻烦了,我怎么觉得腿快断了似的。”
  张李氏发觉上了当,拧了儿子耳朵一下:“你少跟我装蒜,你说你,长这么大了,除了气我,你还有什么能耐?反正我跟你说了,何小姐那儿你自己看着办,把人家气成这样,你总要赔个不是吧?”
  “好好好,我明天就去她家,向她道歉,这总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你给我记住!我们张家是懂规矩的人家,向来是……”
  “妈,我记住啦,劳驾您了,能不能帮我把蛐蛐罐儿拿来?”张幼林最烦母亲的这些陈词滥调,赶紧把话岔开。
  这一天,张幼林表面上还是嘻嘻哈哈,但内心的伤痛却一直折磨着他,直到午夜过后才在泪水的陪伴中蒙胧睡去。
  用人进来通报的时候,何佳碧的父亲、顺源祥米店的东家何启瑞正在书房里对着账簿打算盘。何启瑞五十来岁,身穿黑缎子面的长衫,头戴一顶瓜皮小帽,面庞清癯,不过,气质倒很儒雅,一望便知此人饱读诗书,与其说像个米店东家,不如说更像个教书先生,属于张幼林不喜欢的那类人。
  “荣宝斋的张少爷来访?”何启瑞思忖着,“我们和荣宝斋素无往来啊。”
  用人给何启瑞续上茶:“张少爷说,他是来拜访二小姐的。”
  何启瑞马上警觉起来:“哦,那我倒要见见了,请他到客厅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到。”收拾账簿的当口,何启瑞想起了一些关于这位张少爷的传闻,不由得眉头紧皱。
  客厅里,张幼林见何启瑞进来,连忙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给他鞠躬:“伯父好,晚辈张幼林冒昧打扰了。”
  “张少爷不要客气,你请坐,”何启瑞在张幼林对面坐下,“荣宝斋可是四九城闻名啊。”
  “我还在北洋师范读书,目前没有正式参与店里的经营。”
  何启瑞审视着张幼林:“我们两家,一个卖文房四宝,一个卖米,入的行不一样啊,张少爷今天来,不知有何见教?”
  张幼林微微一笑:“伯父,我是来找二小姐的,她在家吗?”
  “张少爷找我家二小姐有什么事吗?”何启瑞的表情严肃起来。
  见何启瑞这副样子,张幼林有些语塞,他避开了何启瑞的目光:“也没……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随便聊聊罢了。”
  沉默片刻,何启瑞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张少爷刚才说,您在北洋师范读书?”
  张幼林点头:“是。”
  “难怪呢,北洋师范是新式学堂,张少爷受的是洋派教育,可我们何家却是个老派人家,一切都要合乎‘礼’,比方说,何家的小姐在出阁之前,绝对不能和男子有何交往,如有必要,也是在父母的监护之下进行,这一点还请张少爷谅解。”
  “哦,您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见何小姐,您这个当父亲的必须在一旁看着?”
  “是这样,这是我们何家的规矩。”
  张幼林站起身:“那就算了,虽然我和何小姐之间没有什么秘密,但一想到旁边总有个人看着,我就浑身别扭。”
  何启瑞也站起来:“张少爷不再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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