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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假面-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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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天才的傻瓜结果得到的是什么?他最终成了穷光蛋,但是出了名,就这样成了穷光蛋并在狱中度日。那您是否认为这是值得的?”

“我,不,我不这样认为。但很明显,他是这样认为的。要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去想什么监狱,他操心得更多的是他的收益。”

“那就让上帝保佑他吧,保佑这些天生就缺心眼的人。是的,当大自然如此毫无理智地滥施恩典的时候,遗憾总是存在的。它为什么赋予这种目光短浅、见识狭隘的人以作诗的天分?我们还是回到我们的这些作品上来吧。您想象一下,我将如何进行鉴定?”

“总体来讲,就是上下文分析,某些词汇、语句构造方法和倒装句的重复率。对吧?”

“差不多,我的先生。这种鉴定等于一半是数学,而另一半是纯粹的主观趣味。我应该相信,您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有这样一件事,有人拿来一部诗作并肯定地说,这是莱蒙托夫早期未成名时的作品。假定我搞错了,对这位天才的手稿未加鉴别就得出了结论,说这是仿冒的作品,是的,俄罗斯文学就少了一部天才的莱蒙托夫的诗作,但这并不是致命的并且也不会给任何人以明显的损害。也许,我作为语文学家和文学鉴赏家不应该这样辩解,对我来说,这个天才的每一点点创作遗产都应该是无价的。但是,老弟,我已经够老了,我能理解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文学之外还有其他许多并不比它次要的东西,比如,审判机关的利益。而当涉及到一个活着的人,他的命运取决于我的鉴定结论是另一回事。在这儿,错误的代价也已经是另一回事了。因此,我想问您,需要我给出的这个鉴定结论达到怎样的可信程度,以使我和您不至于毁了可爱的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的生活?”

“问题很复杂,尽管也很实在。”

“那答案呢?”

“我没有答案。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让我和您就这样约定:如果您对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的著作权没有一点怀疑,那就对此作出结论;如果有怀疑,就不要急于作出结论,我们对作品再做一次鉴定,指派其他的专家,或许还可以提议她再写点什么,并以委员会的形式进行第二次鉴定。您应该知道,专家的结论远不是终审判决,这只是其他众多事实当中的一项,侦查员将会慎重考虑,如何处理和采信这个事实,如何对它进行评鉴,给予它什么样的分量。因此,错误的责任不仅落在您的身上,而且同时也落在我的身上,甚至我的责任更重。我让您感到放心了吗?”

“有一点。怎么样,请允许我告辞吧,我担心,我的小男孩在车子里开始感到寂寞了。”

“像以前一样还是孙子送您来的?”

“是曾孙,老弟,曾孙都已经长大了。‘小坏蛋’今年考的驾驶证。如果夏天上不了大学,他就要去当兵,那样就又得孙子来开车啦。”

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和院士一起出来,他把老人送上车。驾驶座上果然坐着个“小坏蛋”,一头扎在一本厚厚的书里。

“您的小男孩并不寂寞,”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笑着说,“您白操心了。”

“哎呀,老弟,”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嘿嘿一笑,声音有些刺耳,“这只是个假象。他在看普鲁塔尔赫的《比较传记学》,准备入学考试。但是要死记硬背这些干巴巴的纯理论的文词让他心烦,他比较喜欢我掰着手指给他讲解,而这个时候他肚子朝天躺在沙发上。他认为,听觉的接受能力强。您还指望这一代人什么!他们当中永远也不会成长出像我们那个时代那样学识渊博的学者。有一位著名的作家是怎么说的?他们是又懒惰又缺乏好奇心。回家的路上我还得给他讲述苏拉专制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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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目送着所罗门·雅可夫列维奇·扎夫连的车子渐渐远去。“老人是对的,”他想,“我们的孩子们已经变得如此不一样,我们不可能理解他们的世界。一切都变得太快了,四十年前父亲和儿女之间的鸿沟远没有现在这么巨大和不可逾越。而今天我们的孩子对我们来说简直像是外星人。”

穿着单衣站在零下十五度的严寒中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奥利尚斯基感觉都要冻僵了,冻得他双肩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他赶紧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看了看表,丈夫到现在还没回家,尽管他答应说不会耽搁太久。离新年还剩可数的几天,他还在工作,当然又是忙着写工作报告,但是总该有个规矩。如果需要耽搁过久,那就事先说一声,说你要晚点回来。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一生按照自己制订的时间表生活,而现在有人破坏了这个时间表,她就不能做到这一点了。她做好晚饭等丈夫在规定的时间回来,如果饭菜凉了她就要生气。

到了八点钟,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就给弗拉基米尔·尼基季奇·帕拉斯克维奇打了个电话。

“当然,你总是在忙着工作。”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挑战似的声音。

“加洛奇卡,可我们要写工作报告……”他低声说道,想为自己辩解。

“我也要写工作报告,但是你看我就能够及时完成以便回家来为你准备晚饭。我也可以不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安安静静地坐在电视机前单等你回来。”

她气愤地扔下话筒,甚至没搞清楚,她的老伴什么时候肯回家来。她用挑剔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整个厨房,确信已非常干净。“趁我还没换上睡袍,”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想,“我该把垃圾桶弄出去。”

她拿起垃圾桶,脱掉旧大衣走进院子,那儿立着一个大垃圾箱。房子是老式的,没有垃圾通道,不过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已经习惯了从六楼拿着垃圾桶下楼而且从不抱怨。

走近垃圾箱,她把垃圾桶放在地上,用一只手握住垃圾箱盖上的把手抬起沉重的金属盖子,另一只手轻轻地按住盖子的边缘。金属像平时一样地冰冷,很脏,但是她事先戴了一双旧手套,以免弄脏了手和染上传染病。当盖子已经抬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清晰地听到一个低低的可爱的声音:

“妈妈。”

她好像又听到了廖尼奇卡的声音。不久以前,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曾去了一个她相熟的女人家里,那女人说,廖尼奇卡的灵魂在他死后的四十天内随时都会出没在她的身边。四十天中被无辜断送的灵魂还会笼罩在这个地方,观察着他死后他的亲人们都在做些什么,利用他的死亡来保护可能被欺负的人。

“妈妈,”她又听到了这个声音,“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呀?”

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松了手,垃圾箱的盖子轰隆一声落了下去。她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开始呼吸困难。不,她应该控制住自己,抵挡住答应他并与他交谈的诱惑。他已经不在了,是她亲手把最后一束鲜花放进了他的棺材,她亲吻了他那冰冷的额头,抚摸着他冰冷的双手直到盖上棺材盖,随后,棺材被送进了熊熊燃烧吞没一切的火焰当中。

他说什么?他要问什么?难道她让他感到痛苦?从他一出生她就努力地要把他培养成正直、诚实、爱劳动的人,她希望她的小男孩是最出色的,他的得分只有优秀。为了不使他变得娇气任性,她严厉地惩罚他的微不足道的过错和最最天真的小孩子的谎话。而当他在学校里得了四分,或者是也曾有过的三分,她就和他一起坐在教科书前,直到他显示已无可挑剔地熟记了那些定理、公式或符号她才放他出去玩。她经常去学校找老师,要求把儿子再次叫到黑板前面重新提问他先前回答没有得“优秀”的章节。而当廖尼奇卡没靠任何的门路一举成功就考入了大学,她是如此地自豪。为什么他说她使他痛苦呢?他为什么这样说?

当她清醒过来,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明白过来刚才是什么在头脑中浮现,她把臂时支在垃圾箱盖上,双手捂住脸就哭了起来。时间还不是很晚,行人穿过院子从她身边匆匆走过,但是没有谁注意到她,没有人走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助,因此,她更觉得自己不幸和孤独。廖尼奇卡活着的时候,他需要她。而现在谁也不需要她了。她是个年迈的、不十分健康的女人,现在毫无生机地过着谁也不需要她的生活。

六年的夫妻生活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这是第一次抬高了嗓门对丈夫说话。

“你怎么做得出!”她吼道,“看到你的母亲在痛哭,你怎么能不心碎?”

“让她哭去,”他冷漠地回答,以新近才有的冰冷而残酷的笑容微笑着,“这对她有好处。让她哪怕是思考这一次,她把我的生活变成了什么样。然后让她考虑她应该怎样待你。”

“住嘴!你从哪来的这种仇恨,廖尼奇卡,你怎么了?难道你对你的母亲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别去打扰她,我求你。你对柳德米拉·伊西琴科做的还不够吗?她的死还不够吗?你想让你的母亲也落到梗死的地步吗?”

“她不会有事。而如果让她难过一阵,这只会对她有好处。或许她会对父亲不再那么挑剔,让他平静地活到自己的寿限。并且总的说来,这完全成不了和我吵嘴的理由。你急什么?我的母亲用她自己那颗仇恨的心恐吓了你整整六年,可是你却已做好准备要忘掉一切并急急忙忙地跑去安慰她。你怎么不记得了,她是怎么急匆匆地跑到你这儿来对那一半稿酬讨价还价的?你忘了,她在这事儿上是怎么侮辱你的?你的记忆很短暂,你很健忘,但是斯韦托奇卡,我的记忆却是长久的,我不会原谅任何人对你的恶劣的态度。柳德米拉·伊西琴科已是罪有应得,而母亲也会的,不要怀疑这一点。”

“廖尼奇卡,我求你……”

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控制住自己并放低了声音。

“廖尼奇卡,请不要去报复任何人。报复会折磨人的心灵,是没有意义的,它是徒劳无益的。我不抱怨任何人,我谅解一切。我原谅柳德米拉·伊西琴科,因为她是一个不幸的孤独的疯女人。我原谅你的母亲,因为难以想象还有比她现在正在忍受的还要更大的痛苦,别去打扰她了。”

“但是我不原谅,”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罗维奇·帕拉斯克维奇固执地表示反对,“就让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了,你最好听听今天我所写的。只是我写的老院士的容貌与你给我描述的不一样。但是我用了他的真名,这名字很生动。”

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认真地听着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罗维奇·帕拉斯克维奇给她的女主人公与老院士解释争论的场景。是的,她的丈夫确实是个天才。而现在,当他在大家的眼里都已经死去了之后,他的才能变得更加卓越不凡,好像是从他身上揭下了可以看见总体轮廓而掩饰住了详情和色调的几层透明的薄纱。

“怎么样?”读完这个场景时他问道。

“惊心动魄,”她发自内心地感叹,“这比你以前写的都好。你不担心,这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吗?”

“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罗维奇·帕拉斯克维奇笑道,“作者在不断地学习深造,技能也在成长。”

“但是,没那么突然……”

“别忘了,你刚刚经历了巨大的不幸,失去了亲爱的丈夫。情感的震动对于文学创作来说不会悄无声息地就过去的。你别担心,斯韦托奇卡,相反地,如果在整个事情发生之后,你的写作还是一如从前,毫无变化,那才是怪事呢。在我这里你将会成为俄罗斯最伟大的女作家,而我将会为你而骄傲。”

“廖尼奇卡,我想,不应该……我们不应该想出这一切。我做不到。总是不得不作假、撒谎,我原先以为这很简单。但是现在……”

“现在怎么啦?”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罗维奇·帕拉斯克维奇质问道,“你想说,我是个坏透了的撒谎大师,对我来说既轻松又简单,就你是一个圣徒?你刚刚指责我对柳德米拉·伊西琴科和我的母亲有极大的罪过,说我残酷,说我没有同情心,现在又出来一个我是个撒谎者。好极了,接着是什么?也许你会把安德烈·格奥尔吉耶维奇·图林死亡的罪过也完全推到我身上?”

“廖尼奇卡,亲爱的,我是这样地爱你。”斯韦特兰娜·格臭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伤心地说,“但是现在这一切变得如此不同,不知为什么,我怎么也不能适应。”

“我也爱你,斯韦托奇卡,”他说话已经委婉得多了,“我非常地爱你,非常。就是因为我爱你,我不能原谅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一切都明白,亲爱的,我明白,你跟我在一起有多难。我是个卑微的、不善言辞的人,不善于与出版商打交道,非常便宜地就把自己的作品给了他们,我软弱,让人痛心。而你忍受了这么多年,并且一次也没有指责过我,只是自己在唉声叹气。我记得,每一次我都答应你,我不会再这样下去,我不会再允许他们骑在我的脖子上,我要向他们要数目可观的稿酬,我不会再让他们引起我的怜悯而让他们说服我。但是当我写了新的东西,他们又跑来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他们又需要我的帮助,但是这确实是最后一次,而我就又相信了他们并且做出了让步。而要摆脱这种看不到出路的窘境的惟一的办法,就是停止存在。就这样,我停止了存在。我摆脱了自己过去的行为的压迫,正是这些行为我把自己逼进了角落。我摆脱了那个折磨着我的母亲的压迫,她逼迫我成为她想看到的那样的人。而我却不是这样的人,这你知道得很清楚。你想,与她相处,要不断地经受着仇恨与不满,却不敢吱一声;看着你被她折磨,却沉默不语,这很轻松吗?但是现在我自由了,斯韦托奇卡,我是真正地自由了。而人世间的荣耀我并不需要,我得到了我自己想要的东西,剩下的就让它全都留给你吧。”

她像往常一样被他的言词的魔力所吸引,很快就屈服了。是的,她始终是信赖他的。他,廖尼奇卡,对她来说是最棒的,最具天才的,最最亲爱的,也是惟一的。她已做好准备原谅他的一切。

但是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她的宽恕一切的准备开始出现了裂痕。一方面,她要原谅的是温和、软弱、好心肠而又如此有天赋的作家;而完全不同的另一方面是,她无法原谅她要原谅的这个人的每一个动作表现出来的都是仇恨、报复和残忍。这一切原先都是被压迫着,他说得对,是被他母亲的权威压迫着,她要求儿子成为最最最……而现在,当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不再有权压迫他,这一切就像面团发酵一样开始冒出来。加林娜·伊万诺夫娜·帕拉斯克维奇不能再要求他解释自己的行为,不会再教训他、批评他,逼迫他成为讨人喜欢、有礼貌、善良和勤快的人。他是否明白,他的母亲对他来说是一个力量强大而且十分严厉的检查员?也许,他是明白的,要不,他也不会这么急于奔向自由,以逃避这烦死人的检查。但是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罗维奇·帕拉斯克维奇是不是明白,自由不可能也不应该是没有任何限制的,它并不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可以随意报复一切,可以随意报复每一个人?

斯韦特兰娜·格奥尔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维奇好像有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她不想听到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所以至今也没有听到他的答案。

伊琳娜喜欢逛超级市场。还是在孩提时代,她从西方电影中看到,女人们推着装食品的小推车沿着陈列着包装精美的各种食品的一排排大货柜漫步,她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这样逛商店,为自己全家采买食品。就是为全家,而不是为自己一个人采买。就这样,儿时的梦想开始变成了现实。

她走近饮料货柜,开始挑选番茄汁。货柜上摆放着四种各不相同的硬纸盒包装的番茄汁。伊琳娜若有所思地仔细研究着包装盒上的公司名称和标明的价格,以便不致选错了。就在这时,在她的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快活的叫声:

“伊琳娜!多巧的相遇啊!”

她一下子感觉后背冰凉。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典型的“俄罗斯新贵族”,穿着皮短上衣,敞着怀,脸没刮,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着。

“对不起……”她说,竭力想把在她的声音中故意加入的迷惑不解表现得更自然。

“伊拉,你怎么,不认识我啦?”

“不认识,请原谅,您可能是搞错了。”

“你别装了!”

他做了个轻佻的动作要把她拉向自己,甚至试图要吻她的脖子。伊琳娜猛地挣脱并迅速地躲开他,差一点撞到货柜上。见鬼,这是干什么?谁该认识他这号人?是她自己,原先的职业妓女伊琳娜·诺维科娃①,还是那另外一个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业余娼妓?

①在此前出现的伊琳娜,实际上全称是伊琳娜·诺维科娃(伊琳娜是名字,而诺维科娃是姓),为了使读者更清楚,此后就用名字+姓,以便与另一个伊琳娜(即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区别开来。

“你怎么啦,伊拉?”小伙子真的觉得非常奇怪,“真的,怎么回事,你不认识?忘了?”

“我再说一遍,您认错人啦。”她不紧不慢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我叫你的时候,你可是转过身来了。你,是叫伊琳娜?”

“是的,我是叫伊琳娜,可是我这是第一次见到你。”

她推上小推车,急速走向收款处。小伙子不再纠缠,但是她的后背感觉他正盯着她。她的手指头不住地颤抖着,伊琳娜·诺维科娃甚至打不开皮夹子以找出她需要的票子。

“这位女士,请快点,快点。”收款处排在她后面的大妈开始叫起来,“站着睡觉,真不知道……”

“对不起。”伊琳娜·诺维科娃小声说着,抖抖索索地拿出钱也不知她该付多少。

因为害怕她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眼前的一切摇摇晃晃,飘忽不定,而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离开这儿。

把买来的食品放进手提包,她迈着僵硬的双腿走出超级市场来到大街上。可是没等她走出一百米,那名男子又出现了。这一次他的态度更加坚决,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

“让我来帮你拿包,回忆回忆过去。”

“放开我。”伊琳娜·诺维科娃激动地作答,惶惶不安地紧紧抓着手提包的带子。

“伊拉,你怎么,完全疯了?我是格尔曼。难道我这一年多变化那么大?”

在伊琳娜·诺维科娃的身上突然升腾起一种被卷入恐惧和绝望中的愤恨。她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格尔曼到底是谁,他认识哪个伊琳娜。除了几个不止一次地享受过里纳特的姑娘服务的经常光顾的顾客,伊琳娜·诺维科娃完全不记得这些男伴的一张脸,一个他们的名字。不过,也许他本来就不是他们中的一个,而只是那个伊琳娜·安德烈耶夫娜众多相熟的人和临时情人中的一个。

“我已经明白地告诉过您:我不认识您!”她一字一顿地大声说着,试图迈向一边,绕开这名纠缠不休的男子,“让我过去。”

但是,他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他抓得她那只手有些疼。

“得啦,伊拉,别傻了。我们换换牌,你就说说,我并不强求你,为什么把我当傻瓜?”

她试图挣脱,这时她眼睛一晃发现了一辆警察巡逻车。

“放开我!”她扯开嗓门叫喊起来并推开那名男子,她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车子在这个纠缠不休的人背后停住了,两名民警懒洋洋地从车上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从后面走近那名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松开了伊琳娜·诺维科娃的手,但是一点也没觉得害怕。

“我遇见了个熟人,”他平静地回答民警的提问,“但是她不认我。”

“我是不认识他!第一次见到他。让我走!”

“这不好,公民。”其中的一个民警还是那么懒洋洋地说道,“为什么要欺负女公民?如果她不想和您说话,为什么要纠缠她?”

“可是我确实认识她,我们很熟。你们可以查证,她叫伊琳娜。”

“您叫什么,女公民?”

“伊琳娜。”她小声嘟囔道。她已经明白了,她错了,她不该寄希望于警察。她原以为,看见民警,固执的格尔曼会悄悄地溜走,但是他审时度势,根据这一切判断并且不打算放弃自己的立场,坚决要维护他自己与伊琳娜·诺维科娃进行私人交谈的权利。而警察好像也会予以理解,她这一招完全没用。

“您认识这个人吗?”

“我已经说过,我这是第一次看见他。”

“那他从哪儿知道您的名字?”

“不知道。”

“公民,为什么纠缠妇女?你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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