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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隔云端-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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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去伊密城打围,我们负责包抄后城门。”那个明显带着冰族人特征的沙盗看了一眼惶恐的空桑人同伴,大着胆子回答,“我们原本只想抢几个女人来乐一乐,不料这个女人却自己从人群里走出来愿意跟我们走,还说要见大当家你。我们见她虽然眼瞎,却生得十分漂亮,就放了其他人,把她带了回来……”

“她要见我做什么?”沙盗头子问道。

“我们也好奇问她,她却说要说服大当家同意,让冰族人和空桑人和睦相处……我们想这也不是什么急事,就先把她锁在这里,等着大当家有空了再禀告。结果……”回话的冰族沙盗眼睛盯着膝盖,声音越来越低。

“结果你们看她生得漂亮,就忍不住了?”“神眼魔刀”本来想发火,却想起自己原本就定了规矩,同意手下兄弟们可以先享用劫掠来的一切,他只好咳嗽一声怒道,“可我问你们她怎么疯的?”

“……她一直在叫哥哥,不停地哭,我们生气了就给了她一个嘴巴。结果她果然不哭了,只瞪着那双瞎眼问我们说,为什么冰族人和空桑人就不能不互相伤害。于是我们就笑着回答她:沙盗队伍里早就是冰族人和空桑人为伍,若是她不瞎,就能看见我们兄弟二人就是一个冰族一个空桑,现在不仅不互相伤害,还一起享受……她听了就开始笑,醒过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糊涂东西!”“神眼魔刀”一脚一个将两名手下踢倒在地,怒喝道,“敢动骏鹏将军的女人,我杀了你们!”

“大当家手下留情。”骏鹏自然明白“神眼魔刀”无非给自己一个面子,并不是真想杀了二人,当即求了个顺水人情,“不知者不为罪,就饶了他们吧。”

“还不多谢骏鹏将军!”“神眼魔刀”喝了一声,转向骏鹏赔笑道,“既是我手下之过,将军要怎么赔罪只管开口。”

“我把人带回去就好了,其他的大当家不用放在心上。”骏鹏大方地说完,走进屋里,不顾水华的尖叫挣扎,点上她的昏睡穴,将她抱了起来。他向沙盗头子说了声告辞,带着从人们便走了出去。

没有人招呼季宁。他静静地跪在地上探出手去,忍着心底撕裂般的痛,握住土炕上残留的一片水华的衣襟,忽然一眼看见了墙边两个模糊的字——

“哥哥”。

那些字迹有些凌乱,一看就知道是用手指甲一遍一遍地在墙上刻画出来,刻痕里还带着暗褐色的血迹,哪怕不用读忆术,季宁也能感觉到水华刻画这两个字时的伤痛和绝望。

“啊……”他蓦地将自己的头撞在土炕边缘,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声音。是自己害了水华,是自己害了水华!就算她平日再怎样沉静达观,她也始终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女孩!若不是自己那样执著于空桑与冰族的仇怨,若不是自己对她的爱中掺杂着自卑和抵触,水华怎么会再度弄瞎了自己的眼睛,主动投进沙盗的罗网!真是讽刺啊,她最爱的情人因为两族的仇恨而撇下了她,那些侵犯她的人却偏偏是两族的同伙!她一直孜孜以求的两族和解,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人冷笑着打破,无情地践踏……她在最后清醒的时刻里不断地刻画着“哥哥”两个字,却不知是因为这两个字带给了她生存的勇气,还是带给了她阴冷无情的讽刺?

狠狠抹去眼中的泪水,季宁将头转向门外站着的人。然后他随手抄起土炕底下一把锈烂的锄头,冲着侮辱水华的两个人打了下去。此时此刻,他只想杀了那些人,再杀了自己。

脚下被人一绊,季宁跌倒在地上,下一刻,双臂已被沙盗们狠狠拧在身后。“又疯了一个。”有人说,“大当家,这个人怎么处置?”

“他是骏鹏带来的人,我们不方便动他。放他走。”沙盗头子不耐烦地往外走出去。

“可是他看到了我们的据点……”有人还是不放心。

“他也看到了骏鹏和我们交往的秘密,用不着我们亲自动手。”“神眼魔刀”扔下这句话走了,季宁手臂上的桎梏也松了开去。他被沙盗们从地上架起来,一路推出了凝水村的石门。

“水华……”石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季宁伏在沙砾上低低唤了一声,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甜。然后他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地向着远方的伊密城走去。

一直走了一夜,季宁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了伊密城。他一刻也舍不得耽搁,直奔骏鹏所住的统领府邸,才发现整个伊密城还沉浸在清晨的睡眠中。

围着大门紧闭的统领府邸转了一圈,季宁又绕回大门处。等了一阵子,终于有侍从打开了门。

“我想求见骏鹏将军。”季宁低下声气对侍从道。

那个侍从看季宁的服色就知道是伊密城牢营里的流犯,没好气地说:“去去去,你也有资格见将军?”

季宁不愿跟他吵闹,转身走下台阶,伸手扶住门口的石狮,却又立马被那侍从拍打下去:“你那脏手,可不许乱摸!”

季宁收回手,走到墙根下站着。方才平下心气,竟然从石狮子身上读出了骏鹏回府的记忆,看来水华果然是在府邸里面了。

守门的侍卫赶了季宁几次,见他仍然逡巡不去,便也懒得再管他。直到日近正午,忽有伊密城牢营的看管小吏走到季宁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死贼囚,居然不去营中点卯,要反了你!”转身便叫人来拖季宁。

季宁紧紧抿着嘴唇不作一声,只是僵着身子抗拒,那小吏更是喝骂不绝。几个人这么一闹,路上行人纷纷驻足围观,统领府看门的侍卫便上来驱赶众人,一时间竟纷纷扰扰地乱成一团。

“都给我滚!”忽有人从统领府大门内出来,断然一喝,颇有气势。季宁一眼认出此人正是骏鹏,他连忙挣脱众人,狠心跪在骏鹏面前:“将军,请让我见见水华!”

“你弃她不顾,现在又有什么脸见她?”骏鹏冷笑一声,“刷”地拔出佩剑,抵在季宁的咽喉上。

“将军若能让我见她,季宁就是死也瞑目了。”季宁直挺挺地跪在当地,双目直视着冰寒的利刃,一动不动地回答。

骏鹏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冷笑道:“好,那我就让你瞑目。”说着收剑转身朝府内走去。

季宁站起身,跟在骏鹏身后,一路穿过几道回廊,远远就听到房内水华惊恐的声音:“不要过来……哥哥,哥哥……”

季宁的身体蓦地晃了晃,这几声“哥哥”仿佛几道绳索勒上咽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进去吧。”骏鹏打开门,朝季宁侧了侧下巴,他的手背上露出几道血印,随即被宽大的衣袖遮没了。

“水华……”季宁艰难地走进房内,刚一开口,缩在床上角落里的水华便大声叫道:“走开,走开!哥哥呢,哥哥……”

“我就是哥哥,我来接你了……”季宁仰起头逼下自己的泪水,哽咽着慢慢握住水华挥舞的手,“是哥哥对不起你……”

“哥哥……”水华喃喃地低语着,任季宁握着她的手,慌乱的表情渐渐平复下来,只是仍然不住地颤抖,似乎怀着绝大的恐惧。季宁心中一疼,也顾不得旁人在场,伸手将水华搂在怀中,柔声道:“别怕,哥哥再也不会离开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哥哥都和你在一起……”

“哥哥,我要回家……”水华安静地将头靠在季宁怀中,半晌含含糊糊地道。

“好,哥哥带你回家……”季宁如同安抚婴儿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肩头,让水华在经历了梦魇般的挣扎狂乱后终于慢慢地熟睡过去。

温柔地将水华平放在床上,拉过被子将她盖好,季宁看着站在门口的骏鹏,恳求道:“请将军准许我陪伴水华回乡。”

“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骏鹏面无表情地回答,“等我将她治好了,自然会送回玄林大人那里。”

季宁不答话,缓缓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在床前的地板上。

“你求我也没有用。”骏鹏面带狞色地笑道,“你以为玄林大人会饶得了你么?”

季宁埋着头,仍旧不言不语,连姿势都不曾改变过。骏鹏等得不耐烦,顿足喝道:“来人,将此人给我赶出去!”

一直到有侍卫来强行将季宁拉起,季宁才猛地抬眼盯住了骏鹏。那样洞彻一切的眼神,如同幽冥之火直照到人的心里去,让骏鹏竟然心虚地一怔。尚未等他反应过来季宁变化的原因,季宁已挣脱侍卫的挟制,自行出门而去。

盯着季宁的背影,骏鹏眼中的杀气越来越盛。一个心腹侍卫知趣地凑过来小声道:“将军,这个人知道了将军和'神眼魔刀'的来往,要不要……”说着手掌一斜做了个下切的姿势。

“我答应过玄林不干涉他,可如今已是留不得了。”骏鹏看了看水华安静熟睡的身影,想起昨夜的折腾,他的口气渐渐冷硬起来,“做得漂亮点,别落人话柄。”

“是,将军放心。”那个心腹侍卫会意地点了点头,领着几个人尾随季宁而去。

一路走出统领府,季宁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方才他临时施展读忆术,竟然从那间屋子中看到昨夜骏鹏对水华起的不轨之心!虽然在水华疯狂的反抗撕咬下未能得逞,但季宁已经不能放任水华留在统领府那个龙潭虎穴之中。可惜以当时的情势,他根本无法带着水华离开,只能暂时先回住处,想个办法偷偷潜入统领府,将水华救出来。

然而才走到一条偏僻的小街之中,几个寻常打扮的大汉猛地拦住了他的去路。看着他们手中的木棍和眼中的凶光,季宁下意识地返身就跑,却被人一棍扫倒在地。

如雨的棍棒落了下来,让季宁根本无法闪避。那些凶手都训练有素,专捡他胸腹之处的致命部位下手,是以这场殴打并未持续多久就结束了,连目击的路人也不曾出现。

凶手们扬长而去,季宁伏在地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一般,胸腹间更是滞塞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他好不容易抠着街边的墙缝坐起来,眼前便是一黑,一瞬间什么也不知道了。

以那些凶手下手之狠,根本没有给他留下活路。季宁坐在阴冷的墙脚,只觉得自己原本沉重的身体轻飘飘起来,倒和先前中了诅咒濒死时的感觉类似。只是心头那股解救水华的念头太过执著,他才支撑着不肯让自己沉入更深的黑暗中去。

“季宁,你醒醒……”有人使劲地掐着他的人中,让季宁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却看见墨长老和小萌满脸关切地望着自己,而自己仍旧靠着墙坐在原地。

“水……”两夜的缺水让季宁发不出声,好半天才死命说出这个字。

“我去借水!”小萌懂事地站起身来,跑开了。

“水华姑娘怎么样了?你怎么会晕倒在这里?”墨长老焦急地询问着,可惜季宁只能苦笑一下,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

“水来了。”小萌急匆匆地端着一个粗瓷大碗,凑到季宁唇边。季宁勉力抬起右手扶住碗沿,才灌下一口水,胸腹间排山倒海的闷痛就再也憋不住,一张口,大股的血就喷了出来,将那半碗水染成一碗鲜红。

“啊!”小萌手一抖,水碗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无措地看着季宁喷出的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裙,忽然放声大哭。

“都怪我……”又吐了几口血,季宁反倒觉得心底顺畅了一些,竟然能撑着墨长老的手站起来。他自知身体已到了极限,此刻暂时的清醒无非是回光返照,他紧紧地咬着牙关撑住最后一口气,奋力地朝驿馆方向走去。

墨长老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什么心愿未了,不敢再引他说话,只用尽全力地撑住季宁往驿馆方向赶。幸而路途并不甚远,好不容易看到驿馆的大门,小萌赶紧跑上去将虚掩的门扇推开。然而季宁虚浮的脚步却被门槛一绊wωw奇書网,跌跪在地上,又是一口血压抑不住地喷出来,和身前石板地上那摊褐黑色的药汁混在一起,触目惊心,也让他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神痛苦地一颤,挣扎着亮起来。

“你要什么东西,告诉我们。”墨长老看季宁的身体再也不能挪动,便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他翕动的嘴唇,隐约听到他说:“……伙夫房……炕下……”

吩咐小萌照看季宁,墨长老冲进季宁所居的伙夫房中,伸手在炕下一阵摸索,果然摸出一个粗糙的木盒子来。他也顾不得打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回季宁身边,见他果然眼睁睁地盯着那木盒子,连忙掀开了盖子。

木盒子里,有两件亮闪闪的东西,一颗光滑圆润的珠子,一枚半黑半白的星星。

颤抖着伸出染血的手,季宁抓住那颗珠子,使劲往嘴里塞去。他努力地吞咽着那颗珠子,伸手捂住嘴压制住自己的呕吐感,几次直起脖子,才终于把那颗珠子吞了下去。

“等我……复活……”季宁忍住珠子劈开食道直钻心脏的痛楚,向着目瞪口呆的墨长老和小萌吐出这几个字来,终于力竭地倒在地上,断绝了呼吸。

十六、旅人之墓

灵魂似乎被不死珠发出的光线切割粉碎,化作点点滴滴的雨露,滋润着千疮百孔的身体,让受到损害的部分慢慢愈合。季宁虽然沉浸在黑暗中,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得到身体内部发生的一切。

睁开眼睛的时候,季宁发现自己直挺挺地躺在伙夫房的炕上,小萌正伏在桌子上打瞌睡。他一时有些恍惚,挣扎着坐起来,胸腹间仍是作痛,却渐渐有缓解的趋势。

“呀,你活了?”小萌听见响动,睡意朦胧地抬起小脑袋,眼神却蓦地亮起来。她跑到季宁身边,好奇地摸了摸他,确认原本冰冷僵硬的躯体重新温暖柔软起来,半晌才吐了吐舌头:“好厉害。幸亏爷爷没让牢营里的人把你埋了。”

“牢营里的人知道了?”季宁一惊。

“是啊,你刚死不久,他们就来了,就像算好了一样。”小萌似乎还有些后怕,“他们翻弄了你一阵子,才确认你死了,打算拖去埋掉。爷爷只好请他们去喝酒,说把你的尸体留给我们去喂神鹰,他们才走了。”

看来果然是骏鹏要致自己于死地。季宁黯然地看着窗外惨淡的日光,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夜晚又要到来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爷爷。”小萌说着,跑了出去。

季宁挪动着有些僵硬的腿脚,走出伙夫房,正看见院子角落里黄澄澄的蜜瓜。在空寂之山泉水的浇灌下,不过十来天,那些蜜瓜种子就发芽抽藤,开花结果,如今就连熟透的瓜儿都因为无人采摘而快要烂掉了——不过十来天,他自己就如同这些蜜瓜一样,耗尽了自己的一生。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水华清脆的声音,熟悉得犹如在耳畔:“我在想,如果用这泉水浇灌摩天草,还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呢。不知会不会真的让摩天草长到云端里面去,我们就可以顺着摩天草上天啦。”水华,季宁心头默念了一声,稳住自己的步子——我原本以为真的可以带给你光明的天堂,却没有料到,让你陷入了黑暗的地狱。我造的孽,只能我来赎。

推开厢房的门,季宁走进了水华的房间。水华没有多少饰物,梳妆台上只放着一把木梳子,齿缝里缠着一根黑而长的发丝。季宁轻轻地拈起那根长发,按在胸口,试图平复心底的绞痛。

取出水华平日放在柜子里的一袋摩天草种子,季宁走到院子正中的水井边,转动辘轳,从井水里提出一只水囊来。为了保持空寂之山泉水的新鲜不腐,季宁平时都是把这袋珍贵的泉水浸在井水之中。水华洗眼所费不多,此刻水囊里还有大半袋泉水。

正收拾间,墨长老已和小萌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到季宁,墨长老叹息了一声:“我已经确认,牢营那边已经将你作为急病死者往刑部呈报了。看来那些害你的,果然是官府的人。”

“水华还在骏鹏的手上,我要去把她救出来。”季宁看了看天色,面上浮起坚毅的神色,“今夜就去。”

“你怎么救?”墨长老看着季宁瘦削的身体,疑惑地问,“要我们帮忙吗?”

“我不能让你们也去官府涉险。”季宁看着善良的老人,摇了摇头,“不过,如果长老能为我们准备一些干粮饮水,季宁感激不尽。”

心急如焚地熬到三更,季宁走出了驿馆大门。此刻整个伊密城都已熟睡,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季宁快步穿越并不大的伊密城,很快走到了统领府的外墙边。

解开褡裢,季宁将满满一兜的摩天草种子洒在墙根下的泥土里,然后拔出水囊的塞子,将囊中空寂之山泉水全部浇灌在那些枣子大小的神奇种子上。

顷刻之间,摩天草种子们纷纷绽裂开来,在寂静的黑暗中发出轻微的毕剥声,听在季宁耳中分外清晰。他定定地注视着那些平日只需一点点水就可以迅速生长的摩天草,无法确定在这么多带着魔力的泉水浇灌下,它们能够产生怎样的奇迹。

绿色的藤蔓迅速从吸饱了水的种子中抽发而出,如同扭动的青蛇,一寸寸地向着天空伸展而出,而巨大的根系也在泥土中不断向下延伸,贪婪地不放过任何一滴渗透在土壤罅隙中的水分。季宁耐心地等待着,看着一束束藤蔓互相交缠攀援,搭上统领府的墙头,向着府内无声无息地扩展。这些原本就生命力惊人的摩天草,此刻仿佛失却了创造神造物的初衷,脱离了植物正常的轨迹,疯狂地生长着,抛开一切,只是一味地变得更粗,变得更长。

眼看着那些原本细嫩可食的藤蔓越来越粗大柔韧,结实得如同山民攀援的绳索,季宁抓住这些藤蔓小心地爬了上去。当他成功地坐在统领府的墙头时,他耐心地把几根不听话的藤蔓拧过来,缠在墙头的树枝上,迫使它们扭过身子,将仍旧不断新生的枝叶覆盖在统领府内。

顺着一根摩天草滑落在墙内,季宁凭着记忆往昨日水华所在的房间走去。他怀中的手帕上撒着迷药,手中攥着短刀,这些就是他惟一可以倚仗的武器。虽然迷药效果不知如何,刀法也乏善可陈,但季宁真正凭借的已经不是武器,而是罔顾生死的勇气。幸亏伊密城一向民风淳朴,几乎夜不闭户,统领又素有威严,是以府中反倒不像其他地方的大户人家有巡夜的家丁,就算门房处有值夜的家人,也早已昏昏欲睡,让季宁暗称侥幸。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细细的歌声,让季宁心头一惊,隐身在花丛之中。等了半晌,不见任何动静,他才偷偷地转出来。走得近了,季宁分辨出那歌声竟然以前听过:

“哥哥,你别忘了我啊,

我是你小小的沉香。

如今我守候在这寂寞的窗前,

看星星消失了光亮……”

这歌声低而含混,带着怯怯的哽咽,却让季宁浑身一震,几乎要飞奔而去——他没有听错,这是水华在唱歌!夜阑人静,她为何还不能安睡,究竟还有什么苦痛在折磨着她?

猛地看到水华房门上垂挂的铜锁,季宁心头大痛,骏鹏此举,真的是把水华当作一个疯傻的禁脔来对待么?他徒劳地看着那结实的铜锁,无奈去推窗户,却发现被人从里面用木销插住。

掏出短刀从窗缝里插进去,季宁想要将木销割断,却探不到位置。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从他额头滚落,砸在窗台上似乎都能听见“夺夺”的声音,可是他仍旧无法打开那扇看似脆弱的木窗,只怕响动大一点,会惊醒府内之人。

身后有什么东西蓦地触碰到他,把季宁惊得几乎跳起来,蓦然挥刀转身,却发现是一条摩天草的藤蔓蜿蜒而来。看着这些游蛇般在府内蔓延的植物,季宁心念一动,抓住一条新发的细小分枝塞进了窗缝中。

仿佛是被夹住了尾巴的小动物,那条生长受限的藤蔓不断簌簌抖动,挣扎着长大,竟然将木制的窗扇顶得吱吱作响,窗缝也被撑得越来越大。就在摩天草快要把两扇窗页生生顶脱的前夕,季宁从窗缝里伸手进去,拔开了插销。

“啊……”窗户忽然打开,屋中的人惊骇地低呼了一声,越发地瑟缩到床角去。

“是我,哥哥。”季宁生怕水华叫出来惊动他人,赶紧跳过窗户,无奈地寻思用带了迷药的手帕捂住水华的嘴。

然而他的声音就是最好的镇静药物,水华果然不再出声,只是当季宁伸手抱她的时候,怯生生地重复了一句:“哥哥?……”仿佛想要再次确认来人的身份,却歪着头满脸迷惑,似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听“哥哥”的话。

“是我,我接你回家。”季宁忍着心里的痛,伸手把水华凌乱的衣衫整理好,抱着她从窗户里翻了出去。回头一看,方才那株藤蔓已然侵入了整个房间。“不要出声。”季宁轻轻掩住了水华即将张开的嘴唇,见她果然乖乖地不发一声,庆幸她看不到无数藤蔓在月光下侵袭宅院的诡异景象。

用腰带将水华紧紧缚在背上,季宁手脚并用抓住摩天草爬出了统领府。当他喘着气爬到墙头时,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此时此刻,整个统领府已经完全淹没在摩天草的海洋里,柱子上攀援的,房顶上盘结的,地面上匍匐的,都是那些无声无息的绿色植物。它们交缠成网,遮蔽了整个统领府的光线,让那些熟睡的人们即使天光大亮也依然以为是暗夜。

空寂之山的泉水,虽然不能治疗水华的眼睛,却能够阻挡骏鹏追赶的脚步,已然不辜负自己的冒险旅程。季宁想到这里,轻轻拍了拍紧紧搂住自己脖子的水华,顺着藤蔓溜下了围墙。

回到驿馆时,墨长老已为他们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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