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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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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娘子。你见殿直,不要送与他。见小娘子时,你只道官人再三传语:‘将这
三件物来与小娘子,万望笑留。’你便去,我只在这里等你回报。”
那僧儿接了三件物事,把盘子寄在王二茶坊柜上,僧儿托着三件物事,入枣
槊巷来。到皇甫殿直门前,把青竹帘掀起,探一探。当时皇甫殿直正在前面交椅
上坐地,只见卖馉饳儿的小厮掀起帘子,猖猖狂狂,探了一探,便走。皇甫殿直
看着那厮,震威一喝,便是:当阳桥上张飞勇,一喝曹公百万兵。喝那厮一声,
问道:“做什么?”那厮不顾便走。皇甫殿直拽开脚,两步赶上,捽那厮回来,
问道:“甚意思?看我一看了便走。”那厮道:“一个官人,教我把三件物事与
小娘子,不教把与你。”殿直问道:“什么物事?”那厮道:“你莫问,不要把
与你。”皇甫殿直捻得拳头没缝,去顶门上屑那厮一暴,道:“好好的把出来教
我看!”那厮吃了一暴,只得怀里取出一个纸裹儿,口里兀自道:“教我把与小
娘,又不教把与你,你却打我则甚?”皇甫殿直劈手夺了纸包儿,打开看,里面
一对落索环儿,一双短金钗,一个简帖儿。皇甫殿直接得三件物事,拆开简帖,
看时:“某惶恐再拜,上启小娘子妆前:即日孟春初时,恭惟懿处,起居万福。
某外日荷蒙持怀之款,深切仰思,未尝少替。某偶以薄干,不及亲诣;聊有小词,
名《诉衷情》,以代面禀,伏乞懿览。词道是:
知伊夫婿上边回,懊恼碎情怀。落索环儿一对,简子与金钗。
伊收取,莫疑猜,且开怀。自从别后,孤帏冷落,独守书斋。
皇甫殿直看了简贴儿,劈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问僧儿道:“谁教你把来?”
僧儿用手指着巷口王二哥茶坊里道:“有个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的
官人,教我把来与小娘子,不教我把来与你。”皇甫殿直一只手摔住僧儿狗毛,
出这枣槊巷,径奔王二哥茶坊前来。僧儿指着茶坊道:“恰才在这里面打的床铺
上坐地的官人,教我把来与小娘子,又不教把与你,你却打我!”皇甫殿直见茶
坊没人,骂声:“鬼话!”再摔僧儿回来,不由开茶坊的王二分说。
当时到家里,殿直把门来关上,扌扆来扌扆去,唬得僧儿战做一团。殿直从
里面叫出二十四岁花枝也似浑家出来,道:“你且看这件物事!”那小娘子又不
知上件因依,去交椅上坐地。殿直把那简帖儿和两件物事度与浑家看。那妇人看
着简帖儿上言语,也没理会处。殿直道:“你见我三个月日押衣袄上边,不知和
甚人在家中吃酒?”小娘子道:“我和你从小夫妻,你去后,何曾有人和我吃酒?”
殿直道:“既没人,这三件物从那里来?”小娘子道:“我怎知?”殿直左手指,
右手举,一个漏风掌打将去。小娘子则叫得一声,掩着面哭将入去。皇甫殿直再
叫将十三岁迎儿出来,去壁上取下一把箭簝子竹来,放在地上,叫过迎儿来。
看着迎儿,生得:短胳膊,琵琶腿;劈得柴,打得水;会吃饭,能窝屎。皇甫松
去衣架上取下一条绦来,把妮子缚了两只手,掉过屋梁去,直下打一抽,吊将妮
子起去。拿起箭簝子竹来,问那妮子道:“我出去三个月,小娘子在家中和
甚人吃酒?”妮子道:“不曾有人。”皇甫殿直拿起箭簝子竹,去妮子腿下
便摔,摔得妮子杀猪也似叫。又问又打,那妮子吃不得打,口中道出一句来:
“三个月殿直出去,小娘子夜夜和个人睡。”皇甫殿直道:“好也!”放下妮子
来,解了绦,道:“你且来,我问你,是和兀谁睡?”那妮子揩着眼泪道:“告
殿直,实不敢相瞒,自从殿直出去后,小娘子夜夜和个人睡,不是别人,却是和
迎儿睡。”皇甫殿直道:“这妮子,却不弄我?”喝将过去。
带一管锁,走出门去,拽上那门,把锁锁了。走去转湾巷口,叫将四个人来,
是本地方所由,如今叫做“连手”,又叫做“巡军”:张千、李万、董超、薛霸
四人。来到门前,用钥匙开了锁,推开门,从里扯出卖馉饳的僧儿来,道:“烦
上名收领这厮。”四人道:“父母官使令,领台旨。”殿直道:“未要去,还有
人哩。”从里面叫出十三岁的迎儿和二十四岁花枝的浑家,道:“和他都领去。”
四人唱喏道:“告父母官,小人怎敢收领孺人?”殿直发怒道:“你们不敢领他?
这件事干人命!”唬倒四个所由,只得领小娘子和迎儿并卖馉饳的僧儿三个同去,
解到开封钱大尹厅下。
皇甫殿直就厅下唱了大尹喏,把那简帖儿呈覆了。钱大尹看罢,即时教押下
一个所属去处,叫将山前行山定来。当时山定承了这件文字,叫僧儿问时,应道:
“则是茶坊里见个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的官人,他把这封简子来与
小娘子。打杀也只是恁地供招!”问这迎儿,迎儿道:“即不曾有人来同小娘子
吃酒,亦不知付简帖儿来的是何人。打杀也只是恁地供招!”却待问小娘子,小
娘子道:“自从少年夫妻,都无一个亲戚往来,只有夫妻二人,亦不知把简帖儿
来的是何等人。”
山前行山定看着小娘子:“生得恁地瘦弱,怎禁得打勘?怎地讯问他?”从
里面交拐将过来两个狱卒,押出一个罪人来。看这罪人时:面长皴轮骨,胲生渗
癞腮,犹如行病鬼,到处降人灾。这罪人原是个强盗头儿,绰号“静山大王”。
小娘子见这罪人,把两只手掩着面,那里敢开眼?山前行喝着狱卒道:“还不与
我施行!”狱卒把枷稍一纽,枷稍在上,罪人头向下,拿起把荆子来,打得杀猪
也似叫。山前行问道:“你曾杀人也不曾?”静山大王应道:“曾杀人。”又问:
“曾放火不曾?”应道:“曾放火。”教两个狱卒把静山大王押入牢里去。山前
行回转头来,看着小娘子道:“你见静山大王,吃不得几杖子,杀人放火都认了。
小娘子,你有事,只好供招了。你却如何吃得这般杖子?”小娘子簌地两行泪下,
道:“告前行,到这里隐讳不得。觅幅纸和笔,只得与他供招。”小娘子供道:
“自从少年夫妻,都无一个亲戚来往,即不知把简贴儿来的是甚色样人。如今看
要侍儿吃甚罪名,皆出赐大尹笔下。”便恁么说,五回三次问他,供说得一同。
似此三日,山前行正在州衙门前立,倒断不下。猛抬头看时,却见皇甫殿直
在面前相揖,问及这件事:“如何三日理会这件事不下?莫是接了寄简帖的人钱
物,故意不与决这件公事?”山前行听得,道:“殿直,如今台意要如何?”皇
甫松道:“只是要休离了。”当日,山前行入州衙里,到晚衙,把这件文字呈了
钱大尹。大尹叫将皇甫殿直来,当厅问道:“捉贼见赃,捉奸见双。又无证见,
如何断得他罪?”皇甫松告钱大尹:“松如今不愿同妻子归去,情愿当官休了。”
大尹台判:“听从夫便。”殿直自归。僧儿、迎儿喝出,各自归去。
只有小娘子见丈夫又不要他,把他休了,哭出州衙门来,口中自道:“丈夫
不要我,又没一个亲戚投奔,教我那里安身?不若我自寻个死休。”至天汉州桥,
看着金水银堤汴河,恰待要跳将下去,则见后面一个人,把小娘子衣裳一捽捽住。
回转头来看时,恰是一个婆婆。生得:眉分两道雪,把小髻挽一窝丝。眼昏一似
秋水微浑,发白不若楚山云淡。婆婆道:“孩儿,你却没事寻死做甚么?你认得
我也不?”小娘子道:“不识婆婆。”婆婆道:“我是你姑姑。自从你嫁了老公,
我家寒,攀陪你不着,到今不来往。我前日听得你与丈夫官司,我日逐在这里伺
候。今日听得道休离了,你要投水做甚么?”小娘子道:“我上无片瓦,下无立
锥,丈夫又不要我,又无亲戚投奔,不死更待何时?”婆婆道:“如今且同你去
姑姑家里,看后如何。”妇女自思量道:“这婆子,知他是我姑姑也不是。我如
今没投奔处,且只得随他去了,却再理会。”即时随这姑姑家去。看时,家里莫
甚么活计,却好一个房舍,也有粉青帐儿,有交椅、桌凳之类。
在这姑姑家里过了两三日,当日方才吃罢饭,则听得外面一个官人高声大气
叫道:“婆子,你把我物事去卖了,如何不把钱来还?”那婆子听得叫,失张失
志,出去迎接来叫的官人,请入来坐地。小娘子着眼看时,见入来的人:粗眉毛,
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头上裹一顶高样大桶子头巾,着一领大宽袖斜襟褶子;
下面衬贴衣裳,甜鞋净袜。小娘子见了,口喻心,心喻口,道:“好似那僧儿说
的寄简帖儿官人。”只见官人入来,便坐在凳子上,大惊小怪道:“婆子,你把
我三百贯钱物事去卖,今经一个月日,不把钱来还?”婆子道:“物事自卖在人
头,未得钱。支得时,即便付还官人。”官人道:“寻常交关钱物东西,何尝捱
许多日了?讨得时,千万送来。”官人说了自去。
婆子入来,看着小娘子,簌地两行泪下,道:“却是怎好?”小娘子问道:
“有什么事?”婆子道:“这官人原是蔡州通判,姓洪,如今不做官,却卖些珠
翠头面。前日一件物事教我把去卖,吃人交加了,到如今没这钱还他,怪他焦躁
不得。他前日央我一件事,我又不曾与他干得。”小娘子问道:“却是甚么事?”
婆子道:“教我讨个细人,要生得好的。若得一个似小娘子模样去嫁与他,那官
人必喜欢。小娘子,你如今在这里,老公又不要你,终不然罢了?不若听姑姑说
合,你去嫁了这官人,你终身不致担误,挈带姑姑也有个倚靠,不知你意如何?”
小娘子沉吟半晌,不得已,只得依允。婆子去回复了。不一日,这官人娶小娘子
来家,成其夫妇。
逡巡过了一年,当年是正月初一日。皇甫殿直自从休了浑家,在家中无好况。
正是:时间风火性,烧了岁寒心。自思量道:“每年正月初一日,夫妻两个,双
双地上本州大相国寺里烧香。我今年却独自一个,不知我浑家那里去了?”簌地
两行泪下,闷闷不已。只得勉强着一领紫罗衫,手里把着银香盒,来到大相国寺
里烧香。到寺中烧了香,恰待出寺门,只见一个官人领着一个妇女。看那官人时,
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领着的妇女,却便是他浑家。当时丈夫看着
浑家,浑家又觑着丈夫,两个四目相视,只是不敢言语。那官人同妇女两个入大
相国寺里去。
皇甫松在这山门头正沉吟间,见一个打香油钱的行者,正在那里打香油钱,
看见这两人入去,口里道:“你害得我苦,你这汉,如今却在这里!”大踏步赶
入寺来。皇甫殿直见行者赶这两人,当时呼住行者道:“五戒,你莫待要赶这两
个人上去?”那行者道:“便是。说不得我受这汉苦,到今日抬头不起,只是为
他。”皇甫殿直道:“你认得这个妇女么?”行者道:“不识。”殿直道:“便
是我的浑家。”行者问:“如何却随着他?”皇甫殿直把送简帖儿和休离的上件
事,对行者说了一遍。行者道:“却是怎地!”行者却问皇甫殿直:“官人认得
这个人么?”殿直道:“不认得。”行者道:“这汉原是州东墦台寺里一个和
尚,苦行便是墦台寺里行者。我这本师,却是墦台寺里监院,手头有百十钱,
剃度这厮做小师。一年已前时,这厮偷了本师二百两银器,逃走了,累我吃了好
些拷打。如今赶出寺来,没讨饭吃处。罪过这大相国寺里知寺厮认,留苦行在此
间打化香油钱。今日撞见这厮,却怎地休得!”方才说罢,只见这和尚将着他浑
家,从寺廊下出来。行者牵衣拔步,却待去矰这厮,皇甫殿直扯住行者,闪那身
已在山门一壁,道:“且不要捽他,我和你尾这厮去,看那里着落,却与他官司。”
两个后地尾将来。
话分两头。且说那妇人见了丈夫,眼泪汪汪,入去大相国寺里烧了香出来。
这汉一路上却问这妇人道:“小娘子,如何你见了丈夫便眼泪出?我不容易得你
来。我当初从你门前过,见你在帘子下立地,见你生得好,有心在你处。今日得
你做夫妻,也非通容易。”两个说来说去,恰到家中门前。入门去,那妇人问道:
“当初这个简帖儿,却是兀谁把来?”这汉道:“好教你得知,便是我教卖馉饳
的僧儿把来你的。你丈夫中了我计,真个便把你休了。”妇人听得说,捽住那汉,
叫声屈,不知高低。那汉见那妇人叫将起来,却慌了,就把两只手去克着他脖项,
指望坏他性命。外面皇甫殿直和行者尾着他两人,来到门首,见他们入去,听得
里面大惊小怪,抢将入去看时,见克着他浑家,挣挫性命。皇甫殿直和这行者两
个,即时把这汉来捉了,解到开封府钱大尹厅下。
这钱大尹是谁?出则壮士携鞭,入则佳人捧臂。世世靴踪不断,子孙出入金
门。他是两浙钱王子,吴越国王孙。大尹升厅,把这件事解到厅下。皇甫殿直和
这浑家把前面说过的话,对钱大尹历历从头说了一遍。钱大尹大怒,教左右索长
枷把和尚枷了,当厅讯一百腿花,押下左司理院,教尽情根勘这件公事。勘正了,
皇甫松责领浑家归去,再成夫妻;行者当厅给赏。和尚大情小节,一一都认了:
不合设谋奸骗,后来又不合谋害这妇人性命。准杂犯断,合重杖处死。这婆子不
合假妆姑姑,同谋不首,亦合编管邻州。当日推出这和尚来,一个书会先生看见,
就法场上做了一只曲儿,唤做《南乡子》:
怎见一僧人,犯滥铺摸受典刑。案款已成招状了,遭刑,棒杀髡囚示万民。
沿路众人听,犹念高王观世音。护法喜神齐合掌,低声,果谓金刚不坏身?
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闹禁魂张
第三十六卷  宋四公大闹禁魂张
钱如流水去还来,恤寡周贫莫吝财。试览石家金谷地,于今荆棘昔楼台。
话说晋朝有一人,姓石,名崇,字季伦。当时未发迹时,专一在大江中驾一
小船,只用弓箭射鱼为生。
忽一日,至三更,有人扣船言曰:“季伦救吾则个!”石崇听得,随即推篷,
探头看时,只见月色满天,照着水面,月光之下,水面上立着一个年老之人。石
崇问老人:“有何事故,夜间相恳?”老人又言:“相救则个。”石崇当时就令
老人上船,问:“有何缘故?”老人答曰:“吾非人也,吾乃上江老龙王。年老
力衰,今被下江小龙欺我年老,与吾斗敌,累输与他,老拙无安身之地。又约我
明日大战,战时,又要输与他。今特来求季伦,明日午时,弯弓在江面上。江中
两个大鱼相战,前走者是我,后赶者乃是小龙。但望君借一臂之力,可将后赶大
鱼,一箭坏了小龙性命,老拙自当厚报重恩。”石崇听罢,谨领其命。那老人相
别而回,涌身一跳,入水而去。
石崇至明日午时,备下弓箭。果然将傍午时,只见大江水面上,有二大鱼追
赶将来。石崇扣上弓箭,望着后面大鱼,风地一箭,正中那大鱼腹上。但见满江
红水,其大鱼死于江上。此时风浪俱息,并无他事。夜至三更,又见老人扣船来
谢道:“蒙君大恩,今得安迹。来日午时,你可将船泊于蒋山脚下南岸第七株杨
柳树下相候,当有重报。”言罢而去。
石崇明日依言,将船去蒋山脚下杨柳树边相候。只见水面上有鬼使三人出,
把船推将去。不多时船回,满载金银珠玉等物。又见老人出水与石崇曰:“如君
再要珍珠宝贝,可将空船来此相候取物。”相别而去。
这石崇每每将船于柳树下等,便是一船珍宝,因致敌国之富。将宝玩买嘱权
贵,累升至太尉之职,真是富贵两全!遂买一所大宅于城中,宅后造金谷园,园
中亭台楼馆。用六斛大明珠,买得一妾,名曰绿珠。又置偏房姨奶侍婢,朝欢暮
乐,极其富贵。结识朝臣国戚。宅中有十里锦帐,天上人间,无比奢华。
忽一日排筵,独请国舅王恺,这人姐姐是当朝皇后。石崇与王恺饮酒半酣,
石崇唤绿珠出来劝酒,端的十分美貌。王恺一见绿珠,喜不自胜,便有奸淫之意。
石崇相待宴罢,王恺谢了自回。心中思慕绿珠之色,不能勾得会。王恺常与石崇
斗宝,王恺宝物不及石崇,因此阴怀毒心,要害石崇。每每受石崇厚待,无因为
之。
忽一日,皇后宣王恺入内御宴。王恺见了姐姐,就流泪告言:“城中有一财
主富室,家财巨万,宝贝奇珍,言不可尽。每每请弟设宴斗宝,百不及他一二。
姐姐可怜,与弟争口气,于内库内那借奇宝,赛他则个。”皇后见弟如此说,遂
召掌内库的太监,内库中借他镇库之宝,乃是一株大珊瑚树,长三尺八寸。不曾
启奏天子,令人扛抬往王恺之宅。王恺谢了姐姐,便回府用蜀锦做重罩罩了。
翌日,广设珍羞美馔,使人移在金谷园中,请石崇会宴,先令人扛抬珊瑚树
去园上开空闲阁子里安了。王恺与石崇饮酒半酣,王恺道:“我有一宝,可请一
观,勿笑为幸。”石崇教去了锦袱,看着微笑,用杖一击,打为粉碎。王恺大惊,
叫苦连天道:“此是朝廷内库中镇库之宝,自你赛我不过,心怀妒恨,将来打碎
了,如何是好?”石崇大笑道:“国舅休虑,此亦未为至宝。”石崇请王恺到后
园中看珊瑚树,大小三十余株,有长至七八尺者。内一株,一般三尺八寸,遂取
来赔王恺填库。更取一株长大的,送与王恺。王恺羞惭而退,自思:“国中之宝,
敌不得他过!”遂乃生计嫉妒。
一日,王恺朝于天子,奏道:“城中有一富豪之家,姓石,名崇,官居太尉。
家中敌国之富,奢华受用,虽我王不能及他快乐。若不早除,恐生不测。”天子
准奏,口传圣旨,便差驾上人去捉拿太尉石崇下狱,将石崇应有家资,皆没入官。
王恺心中只要图谋绿珠为妾,使兵围绕其宅,欲夺之。绿珠自思道:“丈夫被他
诬害性命,不知存亡。今日强要夺我,怎肯随他?虽死不受其辱!”言讫,遂于
金谷园中坠楼而死,深可悯哉!王恺闻之大怒,将石崇戮于市曹。石崇临受刑时,
叹曰:“汝辈利吾家财耳。”刽子曰:“你既知财多害己,何不早散之?”石崇
无言可答,挺颈受刑。胡曾先生有诗曰:
一自佳人坠玉楼,晋家宫阙古今愁。惟馀金谷园中树,已向斜阳叹白头。
方才说石崇因富得祸,是夸财炫色,遇了王恺国舅这个对头。如今再说一个
富家,安分守己,并不惹事生非;只为一点慳吝未除,便弄出非常大事,变做一
段有笑声的小说。这富家姓甚名谁?听我道来:这富家姓张,名富,家住东京开
封府,积祖开质库,有名唤做张员外。这员外有件毛病,要去那虱子背上抽筋,
鹭鸶腿上割股,古佛脸上剥金,黑豆皮上刮漆,痰唾留着点灯,捋松将来炒菜。
这个员外平日发下四条大愿:一愿衣裳不破,二愿吃食不消,三愿拾得物事,四
愿夜梦鬼交。是个一文不使的真苦人。他还地上拾得一文钱,把来磨做镜儿,捍
做磐儿,掐做锯儿,叫声“我儿”,做个嘴儿,放入箧儿。人见他一文不使,起
他一个异名,唤做“禁魂张员外。”
当日是日中前后,员外自入去里面,白汤泡冷饭吃点心。两个主管在门前数
见钱。只见一个汉,浑身赤膊,一身锦片也似文字,下面熟白绢裩拽紥着;手
把着个笊篱,觑着张员外家里,唱个大喏了教化,口里道:“持绳把索,为客周
全。”主管见员外不在门前,把两文撇在他笊篱里。张员外恰在水瓜心布帘后望
见,走将出来道:“好也,主管!你做甚么把两文撇与他?一日两文,千日便两
贯。”大步向前,赶上捉笊篱的,打一夺,把他一笊篱钱都倾在钱堆里,却教众
当直打他一顿。路行人看见,也不忿。那捉笊篱的哥哥吃打了,又不敢和他争,
在门前指着了骂。只见一个人叫道:“哥哥,你来,我与你说句话。”捉笊篱的
回过头来,看那个人,却是狱家院子打扮一个老儿。两个唱了喏,老儿道:“哥
哥,这禁魂张员外,不近道理,不要共他争。我与你二两银子,你一文价卖生萝
卜,也是经纪人。”捉笊篱的得了银子,唱喏自去。不在话下。
那老儿是郑州奉宁军人,姓宋,排行第四,人叫他做宋四公,是小番子闲汉。
宋四公夜至三更前后,向金梁桥上,四文钱买两只焦酸馅,揣在怀里,走到禁魂
张员外门前。路上没一个人行,月又黑。宋四公取出蹊跷作怪的动使,一挂挂在
屋檐上,从上面打一盘盘在屋上,从天井里一跳跳将下去。两边是廊屋,去侧首
见一碗灯。听着里面时,只听得有个妇女声道:“你看三哥,恁么早晚,兀自未
来。”宋四公道:“我理会得了,这妇女必是约人在此私通。”看那妇女时,生
得:黑丝丝的发儿,白莹莹的额儿,翠弯弯的眉儿,溜度度的眼儿,正隆隆的鼻
儿,红艳艳的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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