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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风流-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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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想来朝廷就算知道了问起,也可以交代。”

成王嗯了一声,出神半晌,对自己这个亲信笑道,“心神不宁,怕不是因为军队在外,而是不习惯。这二十年来,立冬之日,都是一家在一起和和美美,今年……王妃不在,述儿不在,迁儿也……”

他住了口,神情怅然,参事凛然垂头,不敢答话,心想王妃和睿郡王也罢了,二公子还是别提的好。

纳兰迁被软禁已有一年多,成王几次想要将他放出来,但碍于王妃的提醒,想着这个儿子确实胆大包天,也该磨练下心性,最终按捺了下去,一开始还会去看看,后来也少去了。

他“磨练心性”这话自然也对府中上下人等说过,下人们揣摩上意,又见二公子迟迟不被放出,心中渐渐也有了想法,爬高踩低作践冷遇之类的事便也多了,不过当成王去看望纳兰迁的时候,自然一切又有不同。

当然这些,成王是不知道的。

成王起身,在空荡荡的殿中百无聊赖地坐了半晌,几个儿子和小女儿都来请安,自从纳兰迁被软禁后,成王采纳王妃意见,不允许庶子们再在府中居住,远远打发到各处军营里去,所以儿子们请安过后,都还要各自出城回营,刚才还热闹的银安殿,转眼又清寂了下来。

只留下一个嫡女纳兰逦,唧唧哝哝地和他说想娘想哥哥,成王听得越发怅然,携了女儿的手道:“走,看你哥哥去。”

纳兰逦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一撅嘴道:“什么呀,我才不要去看他。”

“女儿家不要这么小家子气。”成王慈爱地拍拍她的脸,“你忘记了?小时候,你迁哥哥对你很好的。述儿小时候身体不好,倒不怎么和你亲近,每次都是迁儿带你玩。”

纳兰逦扁扁嘴不说话,乖巧地挽起父亲的胳臂。

成王笑了笑,心情愉悦,纳兰迁从来都是他除了纳兰述之外,最爱的一个儿子,他是他的宠妾所生,如果不是后来他一心要娶王妃,并为她不再有任何妻妾,这个宠妾,原本有机会最起码扶个侧妃的。

因此一直有份歉意,只觉得亏欠了这个孩子,后来这孩子性子暴戾凶恶,他也自觉自己有责任。

父女两人没带什么随从,一路散步到了纳兰迁软禁的静园,他们并没有通知那边准备,但早有消息灵通人士,一溜烟地奔去了静园。

“快快!”负责管理静园的一个管事着急地吩咐小厮,“快将蛛网扫扫,院子里的杂草拔一拔!”

“快去库房拿被褥,那种狼皮褥子!”

“点火盆,廊上一个,屋里一个!”

“开窗!赶紧通通风!”

外头忙成一团糟,几个小厮跪在屋里,捧着棉袍苦苦哀求。

“二爷,您穿上啊,您穿上啊!再不穿,王爷就来了!”

纳兰迁端坐在床侧,大冬天的只穿一件单衣,仰首向天,冷笑。

一年多的软禁,他瘦了许多,下巴满是青青的胡茬,颧骨高高耸起,然而便是这般憔悴狼狈,昔日拼命二郎阴火暴戾的眼神还在,甚至因为这一年多的侮辱欺压,更多了一份凛冽和杀气,在昏暗而散发着酸腐气息的室内,烈火纵横。

“二爷……您现在不穿,以后咱们的日子……更难受……”一个小厮跪着爬近,抱着他的腿热泪纵横。

纳兰迁的脸色动了动,眼前跪的,都是陪他一起被软禁的亲近小厮,跟着他吃了很多苦。

他沉默一刻,接过了棉袍。

在小厮们含泪的喜色里,他低而冷地道:“以后吗?没有以后了。”

一个始终没说话的小厮,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遇,各自一闪,随即那小厮上前帮他穿衣,在套袖子的时候,一样东西,从小厮的手中,不动声色地落在了纳兰迁的袖管里。

==

成王过来的时候,静园已经打扫干净,物件整齐,小厮们齐齐整整廊下伫立,一派清静而周全的景象。

开了散风的窗子已经关上,又点了熏香,遮住了屋子原本的气味。

纳兰迁在门口接着父亲和妹妹,神色平静,一派修心养性的自如,甚至还微笑摸了摸妹妹的头。

成王看在眼底,眼神欣慰,摸了摸儿子的被褥,又摸了摸他的棉袍,招招手,一桌席面跟着送进来。

“今天立冬。”成王让纳兰迁打横坐了,“咱们父子兄妹聚聚。”

“是。”纳兰迁微笑,眼神温润,戾气全无。

成王本来是不打算喝酒的,此刻心情一好,便命开了一壶翠山冽,看了看儿子,他有些犹豫,怕纳兰迁沾酒坏了心情。纳兰迁不等他开口,已经微笑道:“父王,儿子戒酒了。”

成王连连点头,神情欣慰,纳兰迁给成王斟了酒,一旁的侍卫立即上来用银针验酒,成王有点尴尬,纳兰迁却若无其事,直视着成王,诚恳地道:“父王,这一年多在静园,儿子静思己过,时常汗出如浆,夜不能寐,儿子自己都想不明白,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干出那样枉顾人伦天打雷劈的事情来,儿子时常羞耻得夜半痛哭,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也胜于在这世上无颜再见父王。想起当年,我娘离开时和儿子说的话,要儿子孝顺父王友爱兄弟,一定做好父王和述儿的膀臂辅佐,结果……”他眼底渐渐含了泪水,忽然推开桌子,砰地跪下,大哭道,“儿子实在无颜苟活于天地间,还请父王成全儿子,给儿子一个痛快吧!”

“起来,起来。”成王听他提起他母亲,想起当年秋水为骨玉为神的宠妾,心中也不免一酸,赶紧推开酒杯,亲自去扶他,纳兰迁伏地痛哭,热泪沾湿了他的衣襟,四面侍卫面面相觑神情尴尬,这种王族父子交心场面,他们怎么适合还站在这里?

成王听儿子恸哭发自胸臆,满腔苦痛尽在哽咽里,声声摧心,自己也微红了眼眶,又怕纳兰迁激动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用衣袖掩住眼睛,头也不回呵斥道:“你们都退下!”

“父王……”纳兰逦有点不安,拉扯着成王的袖子,“好歹你留下高师傅啊……”

高师傅是去年府中招徕的武师,武功高,人厚道,渐渐便得了成王的信重,这次成王妃出府,成王让铁钧带自己身边的可靠护卫悄悄跟去保护,不足的人需要补充,便让这人补进了亲卫队。

成王点点头,其余人退出,只留下高近成一人,小心地守在门口。

“父王……”纳兰迁伏在冰冷的地上哽咽,浑身颤抖,成王一眼看过去,昏暗的光线里,纳兰迁的鬓角,竟然出现一丝微白。

那丝白发犹如利剑刺进了成王的心里,一瞬间他几乎也要落下泪来——迁儿今年不过二十三啊!

想起当年将府中侍妾都送往关外时,迁儿的母亲跪在他膝下,一声都没为她自己的命运求恳,却哀哀哭泣,只求“迁儿从此孤苦,求王爷但记着妾身相随身侧十年情分,予他一丝垂怜……”

自此也算记得这话,总予他一份宽容,便养成他桀骜冲动的性子。后来出事,也以为自己待他已算恩厚,如此大逆之罪,也不过终生软禁。可此刻看见那丝白发,才想起软禁的苦寂生涯,又怎是迁儿这种性子能够忍受?

“孩子……”成王终于落下泪来,一时间心潮涌动,忘怀一切,颤巍巍蹲下身,亲自扶起儿子,将他哭得出汗软垂的身子,扶在自己膝上,“你且放宽心……”

他一伸手,纳兰迁的手一抬,也迎向了成王的肩膀,似乎想要好好搂住老父,倾诉衷肠。

“……等过一阵子……啊!”

冷芒一闪,从纳兰迁袖中飞出,刹那没入成王心口。

成王身体蓦然一阵抽搐,纳兰迁手一抬,飞快捂住了他的嘴,手指缝顿时一片殷红。

“不用等了!”唇角绽出一抹冷冽的笑,纳兰迁附在成王耳边,一字字森然道,“现在我就要出去!”

“你……你……”成王挣扎着要推开纳兰迁的钳制,纳兰迁的手指,钢铁般掐住了他的肩,手掌按在他心口飞匕上,冷冷道:“你的印鉴兵符在哪里?传位给我!”

他手自成王嘴边移开,成王立即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承尘上下垂的深青帷幕上,泼辣辣开了一串鲜红的梅。

纳兰逦刚才已经惊慌站起,但因为角度问题,还没看清楚发生的一切,此时惊呼一声便要扑过来。

纳兰迁抬头看她,唇角一抹狞笑。

纳兰逦奔出一步便停住,对面,纳兰迁染血的眼神令她不寒而栗,忽然想起兄长往日的教导:“逦儿,你武功不行,遇事便尤其不可冲动,一切以自保为上,留得性命在,才有反击的机会。”

脚跟一转,纳兰逦毫不犹豫奔向门口,门口帷幕外,背对着他们站着的就是高近成,纳兰逦相信他一定可以解救父王和自己。

“来人啊……”她哗啦一声掀开帐幕往外便冲,“高……”

砰地一声她撞在一个人怀里,对方坚硬的胸膛撞得她眼前金星四射,她勉力抬起头,看见的正是高近成。

纳兰逦心中一喜,伸手去抓他衣袖,“高师傅,快救……”

高近成手一抬。

一双冰冷的手,扼住了纳兰逦的咽喉。

纳兰逦脸色涨红,咽喉格格直响,再发不出一个字来,高近成捏着她的咽喉,推着她步步向前,穿过帷幕。

帷幕里烛影摇红,血气弥漫,纳兰迁从桌边抬起头来,冷冷地冲高近成一笑,看也没看愤恨而绝望,盯着他们两人的纳兰逦一眼。

“印鉴在哪里!”手指按在刀柄上,他烦躁地逼问成王,眼光躲闪着不肯去看成王的脸——那是他的父亲,胆大桀骜如他,对弑父这样的罪,也有种凛然的不安。

成王却没有看他。

他的眼光落在了虚空处,在那片空茫里,似乎看见了自己想看见的人,似乎听见那个人,温柔而又不容质疑地对他说,“王爷尽可对迁儿多加关照,但迁儿心性未琢,气燥神邪,万不可予以信任。请王爷珍重自身,万万不能私下暗室与迁儿独处。”

彼时她郑重而言,他却一笑了之,还觉得她处处都好,唯独气量稍显偏狭,说到底,多年来她一直不喜欢迁儿,还不是因为他的母亲,曾经是自己最爱的宠妾?

事到临头,才知真真是自己,误会了她。

“夷安……”他喃喃地道,“……我一生……就没听你这一句……大错……特错……你……得笑我……了……”

纳兰迁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以为他在指示印鉴的所在,兴奋地低头去听,越听脸色越黑,越听神情越暴戾,眼神里阴火滚动,暴怒迭涌,终于忍不住“嘿!”地一声,一掌拍在了刀柄上。

“和那个异族贱人步夷安,一起死吧!”

一口鲜血狂飙而出,哗啦啦半空下了血雨,将桌上铜灯里光芒游动的红烛浇灭。

四面暗了下来,帷幕里一跪一躺两条人影,都凝定不动。

“二爷您怎么就……”高近成怔怔看着死去的成王,忍不住开口埋怨,“印鉴兵符,我们还没拿到呢。”

纳兰迁缓缓收回手,干下弑父恶行的他,此刻也有点茫然,并无即将掌握大权的兴奋喜悦,只觉得心中隐隐跃动,似乎有什么事,并不是想象那样,似乎有什么危险,正在无声逼近,像看见黑暗中层云低垂,谁的利爪在云层边缘金光一闪。

“不用问老家伙。”他不再看父亲尸首,一指纳兰逦,“问她!”

高近成神情惊疑不定。

纳兰迁腮帮上拧起肌肉,面露凶光,“老头子最在乎的是步贱人,步贱人最亲近的是这丫头,她一定知道印鉴兵符,放在哪里!”

高近成狞笑了起来,“二爷,在下是江湖人,江湖人的手段,嘿嘿……您看……”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纳兰迁漠然道,“成王府现在是我的了,所有姓纳兰的,只能活下来一个,那就是我,纳兰迁。”

“是!”

高近成传出一个暗号,立即进来几个家丁打扮的男子。

纳兰逦被封了哑穴,一直绝望地看着两人,此刻见这些人进来,脸色死灰,二话不说便张开嘴。

一根手指突然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随即指尖一转,“格”的一声。

纳兰逦的下巴被卸了。

“自尽是件省心的事情,但很可惜,郡主您现在还没这个福气。”高近成拿过纸笔,递到纳兰逦手边,“愿意现在写出来吗?”

纳兰逦闭上眼,两行眼泪,从眼角缓缓浸润而出,和她父亲的鲜血,流在一起。

“侍候好郡主娘娘。”高近成笑笑,站起身,指指纳兰逦,“总要叫她欲仙欲死,自愿吐露,哦对了,留一只完整的右手,好歹得让人家写字啊。”

几个家丁打扮的男子,淫笑着逼上前去。

高近成转身离开。哗啦一声,幕布降下。

幕布后灯火未熄,映出男子的身形,幢幢黑影,群魔乱舞。狂猛的扑落、狞笑、冲撞、起伏、轮替……夹杂着毫不怜惜肢体折断的脆响……和肉体痛极却又无法惨呼而从咽喉深处挤压出的呜咽,那样的呜咽携着人间一切最可怕的颤栗,那是鲜红的疼痛,青紫的记忆,泛着绿色鬼火和蓝色荧光的气息,撞击着这夜的蒙昧和恶毒,整个成王府,都在因此颤抖。

整个成王府都在颤抖。

沉没在杀戮和血的海洋里。

杀戮从静园开始,那些看守过纳兰迁的护卫,怠慢过他的家丁小厮,甚至连老老实实给他每天送饭的厨子,都被一群红衣的蒙面男子抓住,一个个地被用剑尖挑起、砍头、剥皮、剔骨,血淋淋地从静园的廊下,一直挂到院子门口。

血泊沉沉地从廊下淌出,在院子里积成厚厚的血道,纳兰迁踩着那血道,一年多年第一次步出了静园的大门,身后,高近成为他脱下棉袍,披上深红绣黑龙的锦绣大氅。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

天定风流之千寻记 第三章 你可以去死了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

纳兰迁和高近成,在染血的成王府说出这段对话时,三水郊外旷野上,纳兰述和戚真思,同样这么说。

旷野上红门教足足有上千人,围住了一座小山坡,山坡后的树林里,便是尧羽卫隐藏在内等候纳兰述的地方。

看出来已经经过了一场战斗,地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远处看不清到底是哪方的,只有淡淡的血腥气,顺风飘来。

红门教围困在树林外,这些人眼神妖异,步伐奇特,每两个人身侧都有一只油光水滑的黄鼠狼,那东西人立在教徒的肩上,碧绿的眼珠骨碌碌乱滚,死死盯着毫无动静的树林,不时发出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听得人昏眩烦躁,树林里因此便有响动,似乎有人慢慢步出。

响动一起,黄鼠狼便立即伸爪一指,红门教徒的毒箭,立即飞雨似地向那个方向疾射,隐约树林里闷哼一声,随即有人闪电般抢出,一阵拖拽,似乎又把谁给抢了回去。

纳兰述皱起眉,他几乎立即明白了小陆被杀,战力强悍的尧羽被围而不出的原因了。都是这黄鼠狼作怪,它们用摄魂的魔音,逼得功力较浅的护卫精神受控,自动放下武器,从林子中走出,然后被杀。小陆武功不行,所以最先遭害。而曾经在燕京府公堂上,用自己巨大的嗓音,掩盖住太后的传召,为君珂争取时间取得寒蕊口供的“小钹”,也死在这一战中。

之后尧羽卫吸取教训,保护同伴,坚守不出,发现谁被勾魂走出隐藏的位置,便立即合力将他拖回。

不得不说红门教十分了解尧羽卫,如果他们偷偷摸摸逼近尧羽隐藏地,那不管是分个击破还是群体涌上,必然不是尧羽卫的对手,但他们现在离得远远的,用黄鼠狼做指引,用远程弓箭做杀手,尧羽卫又要隐藏身形,还要注意身边功力较弱的同伴,时时关照着他们不要被勾引出去,这么一分神,自然被动挨打。

在一开始的交战中,这种方式便令尧羽卫吃了亏,当即死了几十人,几个队长当先冲出救人,也死在乱箭之下,这令他们心痛如绞,立即决定固守不出,等待纳兰述回归。

双方在黑暗中对峙,红门教有恃无恐——僵持久了又如何?时间越久对他们越有利,三水县那边也来得及来围杀。

在红门教徒当中,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蜷缩着一个黑影,没人理睬他,他也无所谓,紧紧注视着双方战场,黑疤蠕动的脸上,激动得放光。

他张着嘴,露出惨不忍睹的口腔,半残的舌头蠕动,一字字是别人不懂他却清清楚楚喊出来的恨——“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他叫“油嘴老三”。三水县人人认识的二流子。

但在一年多前,他这个外号便已经改了,叫“没嘴老三”。

油嘴如何变成没嘴,没人知道,他也无法再说明,这世上只有他自己还记得,因为他的油嘴,从此他没有了嘴。

一句习惯性油嘴滑舌的戏言,他被一群人拖到窄巷,险些被杀,是他自己挣扎求生,吞炭明志,才捡回了这条命。

自此他无力求生,以前还能靠油嘴骗骗外地人的钱,现在就只能去要饭,没有嘴,连饭也要不到,要不到饭和钱就交不了丐帮保护费,他三天两头挨打,身体急速衰竭下去。

在那些寒夜墙角的瑟缩里,在那些劈头盖脸的踢打里,他一次次对自己说,要活下去,要报仇!

他一次次逼自己回想那日发生的一切,逼自己记住那个少女,他记得她的眼神,不同于任何人,有种野兽般的狞厉,即使在笑,也是无情。

一年多风雨苦挨,他以为报仇永无机会,他以为他要永远这么等待下去,然后一个转身,他突然看见了那双眼睛。

抱住她腿的那刻,她回身时的眼神,和当初墙头高坐,一脚压破他鼻子时一模一样。

他一霎那欣喜若狂,天地颠倒。

于是有了向衙役的报信,但即使这样他依旧觉得不够,他记得那女人很厉害,有很多下属,他要他们全部死。

他守在那张悬赏画像下,对所有人拼命指那画像,然后突然有一个人来,带他出了城。

他们要他装作被害百姓,带着一个古怪的包包,在旷野呼救,他立刻照办了。

他当然不知道,那是君珂的牛仔背包,里面的东西已经空了,被留在了君珂在燕京的府邸里,然后在君珂离开燕京后,被人给偷了出来。

就是这个背包,让尧羽卫们因为忧心君珂下落,自动暴露了身形,陷入了红门教的陷阱,导致小陆最先被杀,一轮下来伤亡惨重。

被利用完的老三,当然被红门教立即一脚踢开,不过他已经不介意,心愿达成,他觉得一生从没有这么幸福过。

小人物的生死,有时候并不是尘埃,而是埋在地里,时刻等候绊人一大跤的路石。

……

纳兰述和戚真思自然没有发现这个小人物,他们的心思都在尧羽卫上,本想无声接近,但身后三水县城突然射出一朵烟花,夜空里璀璨明亮,无数红门教人,立即回过头向两人包抄而来。

戚真思一伸手扯松了捆住小陆头颅的背带,将小陆头颅往黑面蛮子怀里一塞,厉喝,“给我抱好!”

黑面蛮子蓦然被她塞过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吓得大叫,声音粗哑,下意识就要将脑袋往地上扔,戚真思手指一弹,一枚飞刀插着他脖子掠过,带出一抹血丝,蛮子立即惊得不动了。

他抖抖索索抱着小陆的人头,一个红门教徒的黄鼠狼,突然转头对他盯了一眼,他“妈呀”喊了一声,嘟囔,“这黄鼠狼怎么鬼似地看人?哎呀这么多?好臭。来只狗就好了,一嗓子就吓跑了……”

他自言自语,纳兰述却突然眼神一亮,对戚真思快速地道,“天语弓!”

戚真思也得了提醒,立即反手一拉,背后突然弹出一柄短弓,弓上无箭,她操弓在手,飞身跃起,大喝:“天语!”

静寂的树林里,突然爆出沉雄的呼应,“狼声!”

声音浪潮般滚滚传开,随即戚真思头一昂,抬臂振弓,“嗡”地一声,那小小的弓,居然弹弦振出巨大的共鸣,整个天地都似因此起了波纹,一层层漾开去。

弓弦一振,戚真思仰首作啸,她的啸声和平时不同,似乎和弦声起了共鸣,更加粗犷雄浑,如绝巅之上狼王对月作吼,惊起栖息在树上的秃鹫和苍鹰。

“嗷!”

黄鼠狼们震了震,眼神里幽光一灭。

红门教徒大惊,连忙抓住黄鼠狼的脚爪,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功法,那黄鼠狼萎靡下来的精神,突然又振作起来。

戚真思并不气馁,短弓在臂间翻飞一绕,搭弓于背,反手拉弦。

“嗡!”

又一声气浪迸飞,满地枯草层层低伏,浪般迭滚,平地上起了一阵风,一群鸟儿惊吓地飞开。

“嗷——”

这一声更为凶猛豪壮,听得人刹那间神智一震,黄鼠狼们在教徒的肩上摇摇晃晃,好像喝醉了酒,教徒们脸色大变,急急运功。

戚真思并不停息,反弓一扬,以齿叼弦,与此同时纳兰述也神奇地自背后抽出一柄金色短弓,比戚真思的还小,玩具似地,但纳兰述的权杖武器往弓上一压,四面顿时便起了咆哮之声。

刹那间两人四手,风雷落弦!

“嗡!”

“嗡!”

“嗡!”

连弦三声,草动云飞!

“嗷——”

弦声激发出全部的内力,步步拔高,最后一声合力长啸,恍惚间已经不是狼声,赫然便是幺鸡的吼声!

啸声上冲云霄,驱散层云,刹那间天地飞雪,人人眉上落一层霜白。

啪嗒连响,红门教徒肩上的黄鼠狼们,无声无息直挺挺栽落,还未落地,已经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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