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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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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她那里走过去。
这时候,太阳就要落山了。
红梅一边嘴里说着感谢话,一边和他共同把灶具收拾起来。她告诉润生,灶具都是她公
公早上给她搬运到这地方的。
润生把这些家具扛到车厢上放好,就让红梅抱着孩子坐在驾驶楼里。
马达很有气魄地轰鸣起来。
他熟练地驾驶着汽车离开公路,转到河湾里,然后往斜对面的沟里开去——沟道里的路
面刚刚能溜过一辆卡车!
太阳从山背后落下去了。润生打开车灯,小心翼翼地驾驶着。红梅抱着孩子,一句话也
不说,静静地坐在他旁边,不时扭过脸又惊讶又佩服地在看他……汽车在村子下边的小河岸
上停下来,天已经麻麻糊糊,村里有些人家的窗户上亮起了灯光。
润生帮助红梅把灶具搬到她家里。红梅要留他吃一顿饭——她已经把饺子馅和面团都准
备下了。
润生推托不过,只好留下来。他看见,红梅的窑里不搁什么东西——显然是一个穷家。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了解红梅为什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他大方地和她一块包饺子。两个人说了许多当年学校和班里的事情。红梅还向他询问了
其他一些同学近几年的情况——润生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她避而不提孙少平和顾养民。
吃完饭后,红梅抱起孩子,又一直把他送到小河岸边的汽车上……
田润生在夜里才回到了原西县城。
他把汽车搁在停车场,先没去给姐夫打个招呼,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走到街上一个
私人开的小饭铺里。他要了二两烧酒和一碟咸花生豆,一个人慢慢喝起来。几杯酒下肚,他
的五脏六腑都好象着了火。这是他第一次破例喝酒。小伙子!看来以后你不仅是你姐夫的助
手,也将是他的酒伴了。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田润生走后,郝红梅把孩子哄着,她自己也跟着躺在了一片孤寂的黑暗中。
往常这个时候,她还要门里门外忙着干活。但今天她无心再做这一切了。她感到四肢无
力,浑身软绵绵的;更主要的是,她心里烦乱不堪!
她躺在自己的小土炕上,任凭眼泪在脸上不断线地流淌。今天她突然碰见过去班上的同
学,使她本来麻木的神经受到了刺激,便忍不住又一次回溯起了往事——那一切似乎都已经
很遥远了……
高中毕业以后,郝红梅和所有农村学生一样,回到了村子里。临毕业时因为贫穷和虚
荣,她曾在原西城百货二门市干了那件蠢事——几块手帕几乎就断送了她的生活。幸亏孙少
平的帮助,否则她当时就无脸见世人,说不定会寻了短见。好在一切都暗中平息了。她终于
保全了名誉,象逃跑一样离开了原西县城。
回到村子以后,她慢慢才把心平静下来。她竭力使自己忘掉那件丑陋事。不久以后,在
公社教育专干的帮助下,她在村里教了书。生活似乎再一次被太阳照亮了。
这期间,她一直和城里的顾养民保持着通信关系。他们的信件来往十分频繁,每个星期
都各写一封。在信中,相互间的恋爱已经公开了。她每个星期都在等待那封甜蜜的信,沉浸
在无比的幸福之中。她看来似乎真的已经忘记了那件刺伤她心灵的偷窃事件。
过了不久,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就把她和顾养民的关系向父母亲说了。
当然,两个老人比她还激动。和大名鼎鼎的顾健翎老先生的后人结亲,对一个地主成份
的农民家庭来说,那简直是一种荣耀。如果在旧社会,红梅她爸发达的时候,这亲事也可以
说门当户对。可如今他们是什么光景!和顾家比较,人家在天上,自家在地下,差别太大
了!两个老人快慰的是,他们含辛茹苦供养女儿上学,一番苦心终于没有白操。
由于这件事的出现,这个多年破败和晦气的家庭一下子有了生气。在亲人们的眼里,红
梅成了全家的大救星。
但是,命运常常捉弄人。一九七八年春天,灾难重新降临在了郝红梅的头上。
她自己并不知道,“偷手帕事件”败露在了她亲爱的人面前。传播这件丑闻的是跛女子
的父亲侯生才。因为顾健翎是全县的知名人士,他孙子的婚事也就会有许多人关心。当养民
和红梅的关系在县城有了传闻后,侯生才不久就知道,顾先生的孙媳妇竟然就是在他门市偷
过手帕的女学生。小市民拨弄事非的劣根性,使他迫不及待向顾老先生告了密。侯生才一家
人身体都不好,常到顾先生那里去看病;在侯生才想来,给顾先生揭穿这个“西洋镜”,往
后先生给他们家的人看病就会更认真了,说不定老人家还会拿出什么祖传秘方。把女儿侯玉
英的那条跛腿治成好腿哩!
顾健翎一生修身养性,崇尚《朱子治家格言》,岂能容一个偷鸡摸狗者成为自己的孙媳
妇?他将养民叫到跟前,把他严厉地训斥了一通,让孙子很快和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女娃娃断
绝来往!
顾养民一听这事,如同晴天响了一声霹雳。他决不相信他所爱的人会做出这种事!他没
有当面顶撞爷爷,但也没有答应和红梅断绝交往。他已经不是小孩子;尽管他尊敬爷爷,可
这种事怎么能盲目地听从他呢?本来他正埋头复习功课,准备夏天的高考,但他决定甩开手
头的一切,到乡下去找红梅……
而所有这些郝红梅当时还蒙在鼓里,她仍然沉浸在她的幸福之中。
第一个不幸的兆头出现了——她在一星期内没有接到养民的信。
这太反常了!
正在她纳闷的时候,养民突然到她家里来了。她这才又马上心花怒放——原来他是要上
她家的门,才没给她回信!
顾养民一到,受庞若惊的红梅一家就紧急行动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给他张罗吃喝;他
们翻箱倒柜,把所有准备过年节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真是恨不能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款待这
位未来的女婿。
但红梅很快发现,顾养民神色有点不对。为什么?是不是嫌她家穷?
唉,你原来就应该想到我家庭的状况!
吃完红梅父母精心制作的油糕烩菜后,养民就和红梅一块相跟着到村外的山野里去转
悠。一路上,红梅兴奋地对他说这说那,他只是低倾着头听她说,自己很少开口。那时正值
清明前后,芳草青青,柳绿桃红,阳光美好地照耀着这对在山野里散步的青年。
在一株红花艳艳的桃树下,他们停下了脚步。红梅手攀花枝,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亲爱的
人。
但顾养民仍然神色严峻,用一只脚蹭着刚冒出地皮的草芽子。他抬头望了一眼红梅,突
然开口说:“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红梅一下子警觉起来。
“你是不是毕业时在原西的门市上拿过人家的手帕?”顾养民直截了当问。他迫切地想
知道真情啊!
他紧张地望着她,显然希望她的回答是否定的。“有……”她平静地说。
“不!不!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顾养民瞪着惊恐的眼睛,绝望地喊叫
着。他一下子倒在她旁边的地上,两只手疯狂地抓着黄土,哭起来了。
红梅象死人一样呆坐着。她不再对顾养民解释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反正一切都完了;她
感到天空和大地一起在她眼前旋转。
过了片刻,满脸糊着泥土和泪痕的顾养民爬起来,悲愤地转过身,默默无语地沿着弯弯
的山路走了——永远地走了。空旷的山野里,在那死一般的寂寥之中,只有一支深情而忧伤
的信天游在高原上飘荡——三十里明沙呀四十里水,五十里路上看妹妹。
牵牛牛开花羊跑青,那时候见罢到如今。
大红公鸡毛腿腿,不想妹妹再想谁。
木鸽子喝了消冰水,往日里喜来今日里灰!
花椒树上落雀雀,一对对成了单爪爪。
井子里打水麻绳绳短,你丢下妹妹谁照管?
城墙底下撒豌豆,你扔下妹妹谁收留?
一只孤雁当天叫,我心里的苦情谁知道……从此以后,她就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过去
的一切都成了一场梦。她不抱怨任何人,只抱怨她自己。她亲手把自己的青春年华毁灭了。
同年夏天,她听说顾养民考进了省医学院。这消息既不使她高兴,也不使她痛苦。那个
人的好好坏坏已经与她无干;至于他那光辉的前程,她早就估计到了。
第二年春天,本队干部的几个子女都从高中毕业回了村,她的教师职位也自然被挤掉
了。她并不为此而过分地难受;她的暗淡命运也早就注定了。这时候,外县一个亲戚给她介
绍了当地一位农村小学教员。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她挎着一个土布包袱,单身一
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很快就结婚了……
她对自己的婚姻很满足。丈夫是个公派教师,人很老实,爱她,体贴她。公公和婆婆跟
她丈夫的弟弟一块过;他们小两口单家独户,光景日月倒也很安乐。再说,这地方已经到了
外县,她对这一点也很满意——她要远离她的痛苦与耻辱之地。
不久,她怀孕了。她摸着自己不断膨胀起来的肚子,重新体验到了人生的幸福;往日的
不幸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了。
但是,灾难再一次从天而降。她的孩子刚满月,男人就死了。可怜的丈夫攒了一点钱,
想重新整治一院地方,便雇了几个人先打几孔土窑洞,然后准备接石口。为了省几个钱,他
在假日里亲自上手去帮工,结果被倒塌的土堆活活压死了。
苦命的人,常常是雪上加霜!红梅已经完全相信这是命运的惩罚。命运如此残酷无情,
是不是在报应她曾偷过那几块手帕?或者是报应她爷爷在旧社会欺压过穷人?报应之烈焰
啊,如果是这样,你什么时候才能在罪孽之人的头上熄灭?
丈夫死后,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不再奢望人世间的温暖和幸福。世界上的其它
事对她来说不仅是遥远的,甚至是不存在的。她相信她生来就要吃一辈子苦,受一辈子罪。
她活着的唯一寄托就是她怀里的这个小生命——她亲爱的儿子。她感谢老天爷动了恻隐之
心,看见了她的不幸,给了她这样一个关照。
为了这孩子,她忍着悲痛重新开始了生活。她天天出山耕田种地;天冷天热,孩子都背
在她的脊背上。她公公和丈夫的弟弟也穷家薄业,给她帮不上什么忙,她就一个人咬着牙苦
熬日子……
这几天,沟口的川道上有庙会,她想着到庙会上去卖点茶饭,好给孩子置办点必需的东
西。于是,在公公的帮助下,她就把一点简单的灶具搬运到那个戏场子里,卖起了饺子。她
做梦也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碰见了过去班上的同学田润生……
郝红梅躺在黑暗中的土炕上,一边流泪,一边心酸地回首往事。她真后悔去沟口的庙会
上卖饺子;要不,她就不会碰见田润生了。她不愿意再见过去那些同学的面。她希望悄无声
息在异乡了却自己的一生;看见过去的熟人,她就会想起自己的往事——而往事是不堪回首
的啊!
红梅又想,田润生是偶尔相遇,走了也就走了。润生现在是堂堂的汽车司机,她穷家薄
业的,人家怎会把她这样的人放在眼里呢?再说,过去在学校里,她和润生也没什么交往。
可是出乎她预料的是,三天以后,田润生竟然又开着汽车,来到了家里。
郝红梅大吃一惊——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好心肠的润生给她拉了几千斤石炭,带了一塑料桶菜油,还给她的儿子买了许多吃食和
一辆玩具小汽车。
红梅感动得不断用围裙揩眼泪。她把润生敬让到她的热炕头上,精心给他做了几碗香喷
喷的细面条,还把给孩子留下的几颗鸡蛋,全部打进了调汤里。
润生临走时,她把自己卖饺子积攒的十几块钱,硬往他口袋里塞。她知道这十几块钱也
不够开销润生给她带来的这些东西。但她总不能白白接受人家的礼物啊!
润生死活不收,最后还是把钱硬给她留下了。他说:“如果我要收你的钱,我也不会给
你送这些东西来。你日子过得这么清苦,我想帮助你。我要是顺路,还会来的……”红梅含
着感激的泪水送走了好心的同学。
打这以后,过些日子,润生就把汽车开到了坡底下。他每次来,总要给她和孩子带点什
么;甚至把城里的酱油和醋都给她买来了。
俗话说,寡妇门上是非多,不久,村里就风言风语传播说,她准备改嫁了。每当润生的
汽车开进村里的时候,孩子们就喊叫说:“看,红梅的‘后老汉’来了!”
郝红梅再一次陷入到苦恼之中。活一回人真难啊!嚼舌头的村民们,我现在这副样子,
怎敢妄想嫁给一位司机呢?你们这样瞎说,对我倒没什么,可是叫我的同学怎样再上我的门
呢?我而今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好心人,你们难道连这么一点帮助都不容我获得吗?
她不能让她的同学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中。
润生再一次来她这里的时候,她对他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润生问。
“村里人瞎说哩……”
“你怕吗?”
“我不怕!我已经是这副样子了,还怕什么!我怕你受不了……”
“只要你不怕,我怕什么哩!我和你们村的人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愿说啥哩!只要你不
在意,我照样来!”红梅扭过头,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苦惯了,我不愿再连累别
人……”
“不怕!”瘦弱的润生胸脯一挺,倒象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气势雄壮。
红梅再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对于孤儿寡母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男人的关怀更重
要了……但是,话说回来,她能给好心的同学报答什么呢?她一贫如洗,除过每次侍候他吃
两碗她精心擀的细面条外,就只能两手空空送人家走了。”
后来,她想起给润生做一双布鞋。尽管她知道人家不缺鞋穿,但这是她的一点心意。农
村妇女感谢别人的礼物,往往就是自己亲手做的一双布鞋……不用说,村里传播她和润生长
长短短的风生越来越大了。这是不可避免的。生活在穷乡僻壤的人们,传播这种事已经成了
一种文化娱乐。
这一天,她的公公上门了。
抽了几锅旱烟后,老人家为难地开口说:“自我儿殁了后,我就一直盘算这件事。你年
轻轻的,如果有合适的人,你就按你的心意跟人家过日子去吧。你出走也可以,招个人上门
也可以,我们这方面没什么意见。至于娃娃,我们也不强迫你留给我们。你也离不开这娃
娃。再说,娃娃跟上你,不会受苦,我们放心着哩……老人的一番话是开通的。但她能说什
么呢?她到哪里去找个男人?
她对公公说:“没个合适人……”
“不是说你要和那个开车的……”她公公吞吞吐吐说。“那是我中学时的同学,人家来
是出于好心帮助我。这是村里人瞎说哩!”红梅有点生气地对公公说。
“噢,是这……”老汉走了。但看来他并不相信儿媳妇所说的话。
纷纷舆论使红梅苦恼和烦乱,可倒也给她那麻木的精神世界带来一些刺激。有时候,她
心里也忍不住冒出某些念头。但往往很快又摇摇头把这种念头否定得一干二净。说实话,在
高中时,她根本没有看起过田润生,可现在,她这副样子——结过婚不说,还带着一个孩
子,开汽车的润生怎么能看上她呢?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唉,她实际上连这种念头都不应该有,否则,她就有点对不起仗义而好心的田润生了!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这是五月里一个温暖的傍晚,田晓霞从宿舍里走出来,一个人在校园的路径上慢慢遛达
着。路两边笔直的白杨树已经缀满了嫩绿的叶片。晚风和树叶在谈心,发出一些人所不能理
解的细微声响……
这姑娘仍不失往日那种风度,薄毛衣外面象男孩一样披件夹克衫,两条胳膊帮在鼓囊囊
的胸前,似乎陷入到一种深邃的沉思之中;但脸上还带着通常那种无意识的、骄傲的微笑。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远远近近,灯光点点,绿意朦胧,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甜丝丝的芬芳。
对这位二十三岁的大学生来说,日子过得既快活又不尽人意。她没有什么大苦恼,但内
心常常感到骚动不安。一天里也充满了小小的成功与欢乐,充满了烦恼与忧伤,充满着愤懑
与不平,也充满着友爱和思念。唉,时光就是在这样飞逝着——转眼又是冬去春来了!
田晓霞忍不住立在路边,面对着梧桐山那面升起的一轮明月发了会呆。她望着幽深的蓝
天,吸吮着深春的气息,心里火辣辣的。
她突然发现自己未免有点“小布尔乔亚”了,便由不得哈哈一笑,稍微加快点脚步,向
前面走去。
在刚踏入黄原师专的时候,有一件事就在田晓霞的内心深处搅动起来:师专毕业后,她
去干什么?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所学校是师范性质的,培养学生的目标,就是毕业后在黄原
几个地区去当中学教师。这是她很不愿意从事的职业。一生当个教书匠,这对她来说是难以
想象的。尽管她在理性上承认这是一个崇高的职业,但绝对不合她的心意。她天性中有一种
闯荡和冒险精神,希望自己的一生充满火热的情调;哪怕去西藏或新疆去当一名地质队员
呢!
但要摆脱当教师的命运,又绝非易事。这学校的历届毕业生,很少有过例外。首先必须
去当教师,然后才可能从教师队伍中转向另外工作——这也是少数有能耐的人才可以做到
的。当然,她父亲是地委书记,可以走点“后门”,把她分配到行政单位。但她对行政工作
比当教师更反感。再说,她父亲也不一定会给她走这个后门。
她有时很为这件事苦恼;甚至都有点精神不振和自制力松懈,以至影响了学习和进取
心。
但她也能较快地从这种状态中解脱出来。每当她面临精神危机的时候,紧跟着便会对自
己进行一番严厉的内心反省。她意识到,虽然随着年龄和知识的增长,她成熟了许多,但也
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某些属于市民的意识。虽然她一直是鄙薄这些东西的,可又难免“如入鲍
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也许人为了生存,有时也不得不采取一些。但这些东西象是腐蚀
剂,必然带来眼界狭窄、自制力减弱、奋斗精神衰退等等弊病。田晓霞毕竟是田晓霞!即使
有时候主观上觉得倒退是可以的,但客观上却是无法忍受的,她必须永远是一个生活的强
者!
经过内心的反复折腾后,晓霞迫使自己不要过分为这事而伤脑筋。车到山前必有路——
到时再说吧,反正现在苦恼也无济于事。当然,她不是把这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只是先作
“淡化”处理。
但最近以来,另一件事又在她心里七上八下地搅动——这是由于孙少平的出现而引起
的。
她在上高中时,就和孙少平的关系非同一般。不过那时他们的交往的确很单纯。她和这
个同村而不熟悉的乡下学生初次相识,他身上的许多东西就引起了她的重视或者说另眼相
看。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加深了。但她和他在黄原相见之前,这种关系仅仅在同学之外
另多了一种友谊的成份。在他们的年龄,这种关系是正常的,只是稍稍有些不平常罢了。
自从她在东关电影院门口碰见到黄原谋生的孙少平以来,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对这个
人的心情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她现在总是在想着他。她常有点心神不安地等待星期六的
到来,期望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和他一块吃顿饭,天上地下谈论一番。她发现,班上现在还
没有一个男生能代替少平和她在广阔的范围内交流思想。
仅仅是为了交流思想,她才如此渴望和他在一块吗?不,这个人在很大程度上已经牵动
了她内心中那根感情的弦索。是爱情?但她又觉得一切还没那么明确。她笼统地认为,对她
来说,爱情大概还是一件相当遥远的事。她在学习上的进取心和对未来事业的抱负,在很大
程度上占据了她的心,使她对个人问题的考虑缺乏一种强烈追求的意识。
可是,她又为什么一想起他,心头就会泛起一层温热的波澜?她又为什么常常渴望和他
呆在一块?甚至多时不见面一种想念之情就会油然而生。
是爱情?也许这就是爱情!只不过她自己还没有明确承认罢了。
不管怎样,田晓霞觉得,她的生活中已经不能没有孙少平这个人了。这个人和他对生活
所采取的态度,使她非常钦佩。现在,这样的男人可是不多罗!当然,社会上,大学里,不
乏许多优秀青年;但象少平这样在极端艰难条件下的人生奋斗,时下并不是一种普遍现象。
真的,他太艰难了,有时候真令人目不忍睹——可他的不凡正表现在这一方面!
现在,女同学们整天都在谈论高仓健和男子汉。什么是男子汉?困难打不倒的人才是真
正的男子汉?男子汉不是装出来的——整天绷着脸,皱着眉头,留个大鬓角,穿件黑皮夹克
衫,就是男子汉吗?有些男同学就是这么一副样子,但看了就让人发笑。男子汉主要应该是
一种内在的品质,而不是靠“化装”和表演就能显示的。
她喜欢孙少平的正是他不伪装自己,并不因生活的窘迫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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