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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女儿行-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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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你的手上还有银戒?那么,你是新编的紫宸八宿中的人了?是……俞九阙让你来的吗?”
    他这最后一句看似无意,但韩锷却觉得,他真正想问的却正是这一句,至于别的倒象是虚话了。
    韩锷不惯谎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似是说那一招不是自己应急而创,自己也不是紫宸七宿中人,更不是俞九阙派来的,你统统都猜错了。
    他原本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突阵而出后,忿怒之下只想纠出那布阵之人,哪想局势瞬息万变,诡异非常,所以此时更开不出声了。
    那个人的脖颈却高高的挺着。他的姿态当真也清皎已极。韩锷是个男子,虽一向并不看重容貌,但自觉自己也不是什么丑陋之人。可那人头发已被他用手向后梳掠,露出一个极完美的额头。他竟似还好年轻,皮肤上淡淡的象牙色的象是要透明,侧着的鼻隼勾勒出一条完美的线条。看着这个似老似嫩的男子形象,不知怎么,韩锷心中就升起一丝自惭。他还是头一次感到这种“须眉浊物”之感。
    他明白那男子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矜持,所以并不轻易开口。那个人的脸上却因为怒意加羞意略显出一点潮红。韩锷心头不由在想:芝兰院,芝兰院,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他忽猛地醒悟,自己当初在洛阳城里,与那店伙闲聊时,似乎就听他说过,当年余皇后封后之前,做为余淑妃的身份时,就住在什么芝兰院。
    他心中大奇:原来这里就是轮回巷里余国丈女儿曾住过的地方?怎么这里又已荒废如许?而且里面还住着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如此姿容绝式让自己都不由一生自惭之感的男人?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那男人风神气度,他怎么也看不出他会是个寺人,可为什么……
    那个人忽冷冷道:“你什么时候加入的紫宸?”
    一招即败,虽说为幻象所控,但就是没那镜中幻象,韩锷也真拿不定自己到底能在那个男人“剔骨手”下走出几招。江湖之中,胜者为王,败就要败得心服口服。——韩锷闻声答道:“我不是紫宸中人。紫宸原有定额,只有八位,我怎么还可能是紫宸中人?”
    他以为那人即居宫中,对紫宸八卫应该相当熟悉,何况他不止一次提到俞九阙。那人的面色却怔了:“八位?十六年过去了,紫宸中到现在还缺一位吗?那紫宸九卫中空出的一位还没有补上?”
    韩锷不由愣了。他年纪还轻,不知紫宸原来竟是九人的。那人却看向手中的银戒,他脸上犹带冷笑,心里似乎正在发出着对紫宸的轻蔑。可一眼之后,他脸上的神情却忽然变了,恍如隔世地细细地看着那枚银戒,然后,让韩锷惊绝的是,那人侧向的一只眼中有一行清泪在他满是灰尘的脸上流了下来。就那么缓缓的流淌,似乎时间在那泪的痕迹里都变得荒忽了。
    那人突然伸手轻拭,他拭的却不是脸上的泪,而是拭向银戒。那银戒风吹日晒即久,上面银色本本有些发乌了,可在那人轻拭之下,似乎慢慢褪去尘垢,发出了久已不见的本色光彩。如同——那人脸上一行泪流下,冲刷后的一道肤色竟露出种清水芙蓉般的清致。
    那人轻轻用一指把那银戒拭着,人似已全然失神,全忘了还有大敌就在自己身边。良久,他抬起右臂,伸到戒边,轻轻一抖,袍袖就落下,露出一支男子的瘦硬的腕。
    韩锷心头就不由一震:他露出了他的右腕,可右腕之上,斩截而断,他竟已失去了一只手掌!如此绝世的姿容,如此绝世的身手,他怎么会失去一只手掌?
    那个人左手拈着那银戒,右手的断腕却在空中空空地举着,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怒是笑,却比啼笑都更深地给韩锷带来一丝震撼。那空拈的银戒与断截的断腕似乎诉说着那个男子最深的隐秘,那是……什么样的隐秘?他还用那只银戒在自己的断腕上比着,只听他喉里低声道:“你和轮回巷有何干联?”
    他的声音却已恢复了一个正常男子的声音。似乎此前种种,俱是做作,做作给某一个人看的。韩锷心中诧异,默默在想难道轮回巷那个‘美人恩’的楼上,留下的就是他的手掌?口里答道:“我与轮回巷本没关联。只是受人之托,这次进宫来也是为查清轮回巷当年的那场血案。”
    那人脸上又是一阵失神的神色,半晌才道:“惨案?什么惨案?死就算惨案吗?也许生才会是更悲惨的惨。原来还有人要查这案子,是当年轮回巷里还没有死掉的那个小女孩吗?”
    他说的小女孩儿不知可是余婕?韩锷低声问道:“您说的小女孩可是叫余婕?如果说的是,那就是她托我来查这段血案的。只是,她现在已不在世了。查这个案子,本是她的遗愿。”
    那人脸上一片迷茫:“死了?她才多大?有十九岁了吧?”
    他喉中忽然讥刺一笑:“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呢?簌儿,原来你家里的最后的一个人也已经死了。你在那边终于可以安心了。”
    韩锷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却见那人忽面色一变:“你走吧!”
    韩锷一愣,只听那人疾声道:“真正的惨案本应是绝案。案中之人,你就真的知道他就一定想要昭雪吗?那是他们自己的命,自己的秘密,自己的轮回。谁知他们想不想把一切都封闭起来?”
    他声音顿了顿:“何况,你再不走,俞九阙只怕就真的要来了。等他醒过神来,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这里可是大内重地,不只我不让人到,他也从不让人来的。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斗他?趁早省省吧。那案子你不必查了,就是余婕的冤魂来找你,你只说,是一个未亡之人,半活僵尸让你不要查的。她如要解释,等我到九泉时她能找到我我就给她解释。”
    他面上容色忽怒,韩锷正不知说什么好,他忽大喝了一声:“去!”
    他开声劲喝,手忽一挥,居然又是“剔骨手”!
    韩锷一惊之下,本能地拨身而起,一避而退。这一退不觉就已退出了那正堂。他一出堂门,身后那门就关上了,耳中只听那人道:“我不知你怎么冒打冒撞走出了那个必杀之阵的,除非你想再陷阵一次,否则速走!”
    说完他就不再开口。
    韩锷心中一寒,身形拨起,这个诡异的芝兰院他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了。脑中却想起适才出门前惊鸿一瞥,隐约在那面镜子的镜象中看到了一幅画——那是一个女子,那女子容颜不见得如何出色,丹青也已褪色了,可容色间却一片温和。满室尘灰,似是只有她的像上没有尘灰。难道,那就是当年的余淑妃?看着装该是的。怎么她倒并不见得怎么让人一望惊艳?
    让人惊艳的反倒是那个男子,他却又是谁?为什么会幽居于此?与余皇后有什么关系?又与紫宸有着什么样的恩怨?
第四章:海鹤阶前鸣向人
    一张汇墨斋精制的纸扎被放在客店那简陋的案上——韩锷疲惫地回到客店时,小计就已不在,他有些发愣,接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纸便笺:
    “闻韩兄偶莅长安,素仰清名,奈尘事冗繁,一城内外,竟
    缘悭一面。近闻韩兄有兴紫宸闲步,弟忝居内庭,竟无缘一见。
    知兄兴尽必返,已先邀韩兄之弟小计舍内盘桓。四月初十,曲江
    池畔,斗酒清欢,渴君一见。望不负此清兴。艾可敬上”
    韩锷心头一惊:艾可?那是紫宸里名号称为“二哥哥”的艾可了?
    紫宸果然历害!连自己来到长安的消息都已探听到。这长安城内外,无论什么大事小情,看来果真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了。
    韩锷今日下午被逐出芝兰院后,入夜时分,才费了些工夫人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宫城,心情正自大恶。他艺成以来,还从未遭遇此等惨败,自不免心头烦闷。虽然以芝兰院中人所言,余婕遗托给自己的麻烦事就此可以而了结了,可他心里并不舒服。而且如不查清此事,那就也弄不清余小计真正的身世了,真不知该如何对那么信任自己的小计交待。
    可——小计居然被紫宸的人掳走了!
    那信上的话倒客气,韩锷一身疲惫之下,本已累极,这时却忍不住眉毛一挑:不就是因为自己插手了洛阳城中一段是非,紫宸就这么纠缠上了!
    但找自己就找自己,小计又有何辜?韩锷本已饿了三天,水米未进,虽说当日居于太乙峰时,韩锷也跟师傅习练了些辟谷之术,三五日不食也尝试过,但这两日困于阵中,险情迭遇,这一份饥疲交加却也让他受不了。一见这字条之后,他只喝了口清水,却再也没有一点食欲了。
    艾可?——韩锷努力在脑中搜索着关于紫宸的记忆。数年之前,紫宸中还没有“二哥哥”艾可这个人存在。他是一个新进之人,据说年纪极轻,但出身尊贵,所以顶缺一入紫宸后,在紫宸八卫中,就别振声势。紫宸之中,除九阍总管俞九阙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外,“四明刀客”路肆鸣,“五弦”花犯,“六幺”陆破喉,“七煞手”关飞度都一向低调,在外声名最盛的反而是排行最低的“一星如月看多时”龚亦惺与“三公子”吕三才。
    可艾可一入紫宸,凭着一己之能,除总管俞九阙外,把其余六人的声势全压了下去。他也确实现领着“九阍副总管”的位置。据江湖传言,这个人气量极偏狭。当年江湖中第一能偷“钻隙鼠”古钻天就是栽在他手里。
    古钻天虽是一小偷,但在江湖中侠名颇盛,若是落在别人手里,只怕也就仅只受受屈辱也就罢了。可落在艾可手里,竟至于拷掠至死!
    韩锷眉头一皱,他不是替自己担心,而是担心小计。自己说是要照顾这个小孩儿,可跟在自己身边,倒底是自己给他带来的保护多些呢还是牵连上他的麻烦更多些?
    今日是四月初八,看来艾可虽知他进了紫禁城,却没找到他的踪迹,也不知他何时才回,所以订约的日子才订得甚宽。信笺上落的日期还是三天前,只怕是怕他迟回看不到的意思。韩锷闭目盘膝坐在榻上,试着调理体内散乱的真气。可一闭眼,诸多烦心杂事就涌上了心头,好容易抛开了小计被掳这件事,那芝兰院中的奇异阵法却又缠住了他的思虑。
    他心里忽又浮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影子。那身影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似是个女子,可那人影却给他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那个阵,他虽走出,其实倒并不是他破掉的。当时他在阵中困得本已萎靡欲死,这时远远的忽影绰绰地看到一个影子,就是这样的一个身影帮他走出的轨书大阵。
    那个女子的脸韩锷却只恍忽中望见了一下,可那一份丑怪,当时几乎让韩锷惊倒。那是怎样可惊可怖的一张脸!整张脸好象都曾被烧毁过似的,新生出的皮肉有一种不真实之感。连韩锷一眼之下都不敢再将她细看,只觉得,面对如此相貌,如果多看上一眼,对那女子都太过残忍似的。
    可她的声音却如此温柔,是她指点着他破阵而出的。而韩锷临破阵前,却见到那个人影喷出了一口鲜血,就此遁去,看来她为指点他耗损也极大。
    她又是谁呢?自己在宫中并不认得什么人呀……一股饭菜的香味这时却透门而入。韩锷本全无食欲,这时却为那香味引得忍不住食指大动。那香味似乎勾起了他久远的记忆,他忽脱口叫了声:“阿姝!”
    一声即出,一种默契的感应似乎就在他心头浮起。本来门外那人脚步极轻,就是耳目聪敏如韩锷,且在打坐调息中,也几不可闻的。但这一声叫过后,他就似可以听到——其实不是听到,而是感觉到门外那人脚步一怔下停了停,然后似乎就要脱身逸去。
    韩锷心头忽有一股温暖升起,叫道:“姝姐,是你吗?是你来了吗?”
    他的声音里全是喜悦之情,一跳而起。他心头本来沉闷,可这时为那人引动,竟大是欢欣。这一跃,竟重又恢复了他一个年轻男子的矫捷之态。
    他一扑就扑出门外,只见门前地上放了一个托盘,托盘上二碗一著,其中一碗半是白粥半是菜肴,菜做得极精致。另一碗内却是翠翠的豆苗汤,一望之下,就觉好吃。可送来的人却早已人影不见。
    韩锷顾不得那饭菜,一翻身,就已上了房顶。游目四望,可全无所见。他心中一痛:当年之约一断,彼此竟真的永无一面之缘了吗?一念之下,他脑子一转,一捧心口,口里轻“啊”了一声,如不胜体力之亏乏,头下脚上,竟直直地从房顶栽了下来。
    “砰”地一声,他这一下磕得可不轻,人就似已晕了过去。只听墙外暗影中一个人影轻轻惊叫了起来。那声音轻轻的,虽在惊诧之下,依旧不改柔和。那人犹豫了下,就已奔出。她的身影极轻,恍如尘土不沾一般飘到了韩锷身边。只见她轻轻把韩锷的头抱起来,放在怀中,伸指轻轻掐着他的人中,神态中又是怜惜又是怅然,还保持着一份警醒,似是只要发觉韩锷一旦快醒来就要马上逸去。只听她口里喃喃着道:“你又找我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有了杜方柠了吗?你一个大好男儿,在外面做事斩钉截铁,为什么一涉私情,就这么千缠百绕,难抛难断?”
    她的一双细长的眼细细地看着韩锷,那眼角细长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竟有些象是韩锷的眼。她并不美丽,但全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把她语音里总不自觉地流露出的温情都淡漠成春水薄冰般的清透了。
    只听她轻轻道:“醒醒,快醒醒。”韩锷身子微微动了动。那女子发觉,轻轻一搬韩锷的头,依旧把他放在地上,身子一挺,就要逸去。
    韩锷的手腕却猛地一翻,轻轻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女子一惊,就知道已中了韩锷的“诡计”。她聪明一世,但总逃不出韩锷这从不和别人玩、却只针对自己的小孩儿似的拙劣手段。只见她脸上却并不恼怒,道:“你要骗我也就骗骗好了,干什么要认真的头下脚上摔下来,还摔得那么重?”她轻轻按着韩锷头顶磕起的一个大包:“看看,都磕出了这么个大包来。多大的人了,做事还总是这样不知轻重。”
    韩锷张眼一笑:“姝姐,你这么精明,我如果不装得真一点儿,你又怎么会真的上当出来?”他一身尘土,头上还磕出了一个大包,可笑得好开心一般。那女子淡淡道:“别闹了,起来吧?再一会儿,都要引得人来看了。”
    韩锷虽觉她怀中温暖,却也不好再赖在她怀中了,一跃而起,笑道:“姝姐,今日救我脱困的就是你吧?”可一语之后,也觉不象,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
    那女子愣了下,“救你?你说什么?”她身子一动,似乎还是想走。可韩锷的手依旧不松开她的手腕。只听那被他唤做‘姝姐’的人恼道:“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孩气。我还有事,你松不松手?你要抓住我好久呢?”
    这最后一句一出口,她的脸却红了红,似是自恼好话意里自己好象故意布下什么双关来。
    韩锷却没注意,只依旧不松手,一只脚在地上轻轻地碾来碾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那女子一见心软,淡笑道:“好了,真服了你。我答应你,给你好好做几天饭,总可以了吧?看你现在瘦得,真的真的要变成一个山猴儿海鹤儿了。”
    韩锷小时就体态瘦长,老早就被祖姑婆这一对侄孙女嘲笑过是山猴儿海鹤儿的,因为韩锷学剑的入门招式本就是“猿公剑”与“鹤门十八式”。他于此精研,这玩笑后来甚或都流传出去,所以他初出江湖时被人起的绰号倒就是这个“山猿海鹤”。这时听那女子随口说了出来,心中只觉温暖。
    韩锷脸上傻傻一笑。他幼时与这个阿姝本是极好的朋友的。阿姝的姑奶奶就是祖姑婆,与韩锷的师父间交情颇深,他们小时常常在一起玩。那时,他们在一起时原本共有三人,就是韩锷与阿姝与阿殊这一对孪生姐妹了。韩锷极喜欢阿姝的生性温婉,阿姝似乎对他也格外好。连韩锷师父也都喜欢阿姝的脾气,祖姑婆与太乙上人的玩笑间甚或都提及过等他们长大了是不是刚好可以配成一对。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两人当时俱当少年,也都听说过,虽没有追问,但都知道长辈对自己俩儿有过那么一点婚配之念。在韩锷十四、五岁时,倒常常想起这话头,心里对阿姝虽没有什么激情,却有过好长一段时间总以为自己以后的妻子就是阿姝了。
    韩锷心涉暇思,唇角边不觉微微一笑:其实那时懂得什么是夫妻与爱?但那一点温情却保留了下来,缠绵心头始终未尽,化做平实实却温煦煦的一点情怀。如果不是因为出了点儿别的事情,如果不是阿姝的那个妹妹阿殊……如果一切都那么静静地走下来,自己也许就不会遇到方柠吧?也不会和她……
    韩锷望着眼前的姝姐,心中隐隐一痛:与方柠的一场相识,当真刻骨铭心,是这场相识让韩锷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情根深种的。可如果能够回到从前,如果能够重来,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还情愿再这么深这么痛地认识一回方柠吗?他会不会重新真正认识到姝姐的好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世上的女子,怕只有姝姐是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她是真正温婉的女子,不是方柠也不是于婕那样的脾气,她从来不曾把自己暗算。
    以后两天,阿姝果然没走。韩锷心无杂念,虽小时有过婚约之戏言,但如今相处,他却只是坦然。阿姝也就觉得坦然,韩锷倒落得又旧味重识地吃到了好几餐正经的家常饭。
    可阿姝也并是不时刻都在,她脾气寡淡,与韩锷就是见了也只是淡淡的,可以好半天没有一句话。韩锷本有不少事想对她说,念头起时,却只觉得又不必说了。两个人倒大多是无语对坐。
    这两天,他多半是在练剑。阿姝就静静地坐在后院那寂无人踪的空地里看着韩锷在院后风中认真地一遍遍重练他的“猿公剑”。那还是韩锷的入门剑法,可韩锷那一份认真还与以前一样。她看着他那宽松衣袍下紧缩进的腰身,心中想——好多事情原来依旧没变。他还是跟小时一样,自谨得很,就是再爱吃自己做的饭,也一粒也不肯多吃的。习剑之人修身束体的要求本就很高,韩锷对自己的身形控制也极严。
    阿姝的眼里偶尔掠过一点温情,韩锷却看它不到,就是看到,他这么个男人,也看不出什么的。他可能依旧以为自己看到的仍仅只是那一点风轻云淡。
    韩锷有时也想跟她提提北氓山,他到现在也不知那夜相遇的人是阿姝还是阿殊了,且一旦想及利大夫所谓的‘阿堵之盅’,更觉得不便提及了。
    韩锷如此苦习,倒不只是为了四月初十的艾可之约——当然紫宸中人相邀,绝不会是好耍的,主要倒是为了近日的新败。这一败梗在他的心中,弥久弥新,那芝兰院中的人的一句话常常响在他的耳畔:“连我你都打不过,还碰什么俞九阙?”
    韩锷一向少与人争,但于自己修为上,却一向要求极严。他也不知自己练剑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小到大,苦苦修为。——照说他在世路上并无所争,并不以欺压他人以为能事,那又是为什么这么辛苦练剑呢?
    只是为了,感觉自己还是个男人吧?在苦苦修磨,遇挫愈坚中感到自己心中骨中的一份清刚之所在。这已成为他根本的立身之道了。否则,浊世尘流,他在其中如何自恃?如何自省?如何自悟,又如何自定呢?
    “海鹤阶前鸣向人”,阿姝轻轻念道。
    晚风中,韩锷正在练剑。鹤门十九式中的最后一式就是“海鹤阶前鸣向人”,韩锷一向最爱这一式,阿姝也最爱看他使这一式,那其中的一股清逸之气当真如海风般新意盅然。
    平静而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好快。这一天已是四月初十的早了。韩锷抬抬头,看看他四更即起,练剑一个时辰后犹未明亮的天,知道,阿姝今天不会再来了。他们甚至都没有道别,但他知道,她不会再来了。
    她也许知道他今日之约,也许不知道,但她是不会再来的了。
    而他,一入剑道就什么都忘了,包括阿姝,包括余婕,甚至包括方柠……
    韩锷心里暗叹了一声,也许失去什么都并不可怕,只要,他掌中指中,还有——剑。
第五章:座中醉客延醒客
    曲江池就在长安城的东南角;这里的地势起伏较大,低处有一个长葫芦状的小湖;占地数百亩,水面弯曲,称名曲江。时值四月,正是曲江池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湖中碧波荡漾,轻舟沓沓,近岸菖蒲、菰米也都长得青葱茂盛。湖东面地势较高的地方,即是所谓的芙蓉园了。
    伫马于这高地之上,游目四顾,整个乐游原也就尽在眼底——有汉一代,这一带地方本还叫做乐游原的,本朝以来,才更名曲江。数年之前,芙蓉园废久重修后,这块高地上又一次变得亭台茂盛,花柳遮颜。长安城外,可惜顿又少了个举目迎风、廓然寥落的所在。
    韩锷皱着眉望着芙蓉园中的花柳繁华,心里不由略觉郁闷:大家想腼怀的总还是盛唐的繁华,而不是汉时的雄阔了。
    他情知今天必然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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