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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女儿行-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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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锷点点头。他这次尽屠羌戎使者,确实是已犯羌戎人之大忌。他想了想,也觉手下之兵实在不多,当即把那“龙禁卫”分为左中右三营,各一百人。中营就由武鹫统领,护卫居延城。而左右双营由他自领。他让杜方柠筹划供给诸务。他们知道在朝中求援只怕不可能,只有想法在此地就地再招募人马。一应与居延王宫中来往细务俱交由杜方柠打点。韩锷另起书表,细书诸事,上报朝廷。好在朝中有东宫太子照护,他们虽已违谕,并未受严责,还得了一注粮饷,不过什么时候才能关到手中却是问题了。
    韩锷这些天为坚城中民众信心,也没闲着,亲自操演兵马。他“太白剑客”之名可不是虚称的,凡技击格斗之术,俱都精熟。营中之人初见他的样貌,身材偏瘦,又年纪过轻,未免有些轻视。及见到他马上马下功夫俱都如此骠悍,才不由对他起了敬服之心。韩锷情知士气久拖必挫,与杜方柠商量了,十日之后,就亲率左右二营两百子弟,出城游击。那羌戎之人近来时有一拨拨数百游骑搔扰居延城四周。韩锷知道自己帐下兵少,但即精且锐,以之谋守,只怕万难,但以之为攻,未尝不可。
    他带兵先打些小仗,所到之处,逢战必胜。不出半月工夫,已收拾了羌戎数拨游骑。他们每逢胜后,虽不虚夸战果,但所得马匹俘虏,却也堂堂皇皇押解回城。他们积小胜为大胜,韩锷身先士卒,亲冒矢石,虽屡遭危险,终究履险如夷。不到一月,他们已围歼突袭,破羌戎之兵共千余计,而自己帐下受伤者十余,丢掉性命的也只一人。居延城周遭百二十里内,一时局势一靖。就是骠悍如羌戎,也不敢轻窥居延了。韩宣抚使帐下“龙禁三卫”之名一时声威大震,直传遍西域五胡十数城。
    杜方柠心思细密,承揽供给诸务,兼与居延王打交道。她在洛阳城中数年来本已习惯独力经营两姓家门事务,筹谋之能少有人及,故也得心应手。因为这驻兵之事本与一城中人性命攸关,所以上下用力,一月之后,杜方柠终于在官民两面都说通了,取得了军中供给之需。她也不闲着,上书与东宫太子密图商旅之事。韩锷百忙之中,也飞马赶到张掖与守将商量西域诸城与汉家通商贾客的保护事宜。这数策一出,从居延到张掖的路途一时一靖。他们龙禁三百卫,屡次出手,清剿游骑,已分了张掖守军很大凶险,所以张掖守将也乐得助其事成,何况韩锷还许他们有利可图。一时居延城中商贾与关中朝廷的生意极为繁盛起来。
    本来这一路路途不通,行商都要经行巴丹吉林沙漠绕路,行程极为艰苦,且路中多有强梁马匪,故人人畏难,一时经营之利,俱为大漠王所垄断。但张掖之路重开后,居延城中商贾一时成了附近诸城中最为人所艳羡的人。他们获利即丰,对韩锷之部也乐于报效。只是细务冗杂,韩锷要身兼军民两务,每天的时间就总不够用,与方柠的见面也往往仅只匆匆一会,说完正事,就只能各干各的。但两人心中,渐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只觉虽时常数日难得一面,心却似靠得更近——他们毕竟在为同一件艰苦的工作而努力着。
    王横海也时有书来。羌戎人冬季休兵,加上分心两务,他那边压力一时也轻了许多,正自操练兵马,以备来春羌戎卷土重来之势。他来信中所述每多细务,也多诚肯建议,韩锷敬他老于事务,也多采纳。
    时间过得很快,不觉间已经两月有余。韩锷率营中兵士出击越来越远,已快到达焉耆地界。他龙禁卫之名却在羌戎人之中早已大震了。他军务烦劳,加上每陷苦战,人又瘦了好多。这日班兵回城,忙于安顿,一时竟来不及与杜方柠一见。晚来难得闲暇,韩锷欲找杜方柠说回闲话,却哪儿都找不到她。最后还是碰到守门兵士,才知她去了城外的小细湖边上了。
    ※※※
    小细湖的水清清渺渺,一个不大的湖却深通地底水源,让居延一城赖以存活。时间已是冬日,可小细湖的水却没有结冰,这一脉活水却也古怪。杜方柠正坐在湖边,却依旧没改戎衣装扮——她一个女子,独守孤城,为怕别人不服,这一身男装从到这儿之日起就没有脱过。因为天冷,小细湖边全没有人,天边晚霞正明,沙漠中的晚霞颓然如醉,有一种关内远不及的壮丽阔大。杜方柠坐着的姿式却是松怠的,似是难得有机会一露她的女儿之态,那一弯细细的脖颈从戎装的领子口露出,杏仁般的白,嫩生生的,跟她脸上的肤色已微有差异。韩锷看了心中感慨,悄悄走到她的身后。杜方柠已知他来了,漫声道:“今日怎么回了?这一次大胜,没折损人吧?”
    韩锷不说话。今天的他俩这般单独见面却是两月多来难得的一次了。平素见面,匆匆忙忙,总有无数的事物要商讨处理,现在闲时一聚,倒觉得不开口的静默仿佛更能熨贴彼此的心境一般。
    杜方柠的一只手松松地握着一张信笺,好久好久,才低声道:“他……来信了。”
    韩锷怔了怔:他?然后才明白过来似的,那是韦……他不愿全部想起那个人的名字。因为每当那个名字浮起在他心头,他就觉得眼前这人一瞬间仿佛就关河迢递般的遥不可及。但他又不能不说些什么,迟疑半晌,他才道:“……说了些什么?”
    杜方柠的眼里有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失神,似是这场姻缘终究是这世上她唯一控制不住的事物。她轻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不过是表示下关心,还说谢谢我。韦家这一代久已无人在外任职了,没想却是轮到他家的儿媳粗头乱服,混迹塞上。”她唇角边苦涩一笑,没有再说下去,好久好久才又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是一个好可怜的人。”
    她眼里浮起了那张苍白的脸。那样的身体,连对她的关心也只是怯怯的,象一向他对自己陪笑讨好的说话。得辉就是这样的人,生性软弱,不过那也怪不得他,他身子就那样。有时一转头他又会生起闷气来,孩子似的砸东砸西使脸色。这样纠纠缠缠混混沌沌的人生啊!有时他精神好了,接待宾客时也出去,他喜欢别人提起他的这个夫人,却又怕别人提起。每当亲眷提起夸羡杜方柠的美丽能干时,他都是又高兴又生气。杜方柠沉沉地叹了口气——就象他分明其实喜欢和自己说话,却总是不敢,就是千里来书,也只是在瞿立的笺尾附上几笔:连关心也是孱弱的。想到这儿,一向还锐意用世的这个女子心里也空茫了,觉得这场人生,真的让人无力。
    她默默地静了很久,韩锷也没有说什么。她感谢他这样默默的陪伴。直到月挂在天边时,因为夜,寒凉一浸,她似才提起些精力与劲头来。轻声道:“中营一直守护居延,但日日操练,还算没泄了锐气。武鹫也是个很骄傲的人,但我这些天旁观,难得他对你也开始慢慢敬服,倒不全是看着我的面子了。本来你也算得罪过他一次,龙华会中平白压了他一头,我本一向担心他想不通的,想把他留在洛阳,让瞿立来,他跟你的脾气只怕相和些。不过洛阳城中,也不能没人。武鹫去了对你的敌意,却是最好——你的左右两营近来只怕很折损了些人手吧?”
    韩锷低声叹了口气,这是他最无奈的。虽明知两兵相争死伤狼藉乃是常事。可他全力护持之余还是忍不住地心痛。他默默看向夜深处……每一次有将士阵亡,他都不曾丢弃其遗体,哪怕就是局势万分危险时,他也会冲荡而上,护住遗体才退。而每一个阵亡将士都是他亲手入殓的。他有时甚或怀疑这样的软弱会不会动摇军心,杜方柠也隐隐劝过他。但好在,他总算没有流泪,只是在兵士入殓时会忍不住把那张脸再凝视一刻。一开始旁边的兵士大多会感到压抑——大家苦战之后,只想尽快忘记那一场噩梦,会跑到城中喝酒赌博,或找妇人安慰一夜。韩锷在那样的时候也就尽量不让人在自己身边。但时间久了大家似乎对他的这个习惯也有了理解,常有人默默地留下来同陪那阵亡战友一刻了。军心由此反而似更加凝聚。
    只听方柠道:“瞿立来信说,他那边又帮忙征招了五十个人手,可是马儿却得咱们这边自备了。大致可补得上空出的缺。只是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凭我韦杜二姓之力,就是倾尽所有,也不可能这么支持下去。”
    她一语说到的也正是韩锷的忧心处。只见韩锷一剔眉:“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个事的。你对居延城现在局势怎么看?”
    杜方柠想了想,轻喟道:“暂安。”韩锷扬声一笑:“倒不如说苟且偷安!不说远的,只要再过三个月,一到春上适于征战之际,羌戎塞马重肥,只怕马上要大兵压境,以为报复。那时,这小小一城只怕马上危如累卵矣!”
    “那你怎么打算?”方柠一双眼盯向韩锷,她知韩锷轻易不肯说丧气话,一但出口,必已有筹划。韩锷一扬眉道:“我打算趁咱们现在居延还算站住了脚,暂得苟安,我要去焉耆、乌孙、楼兰、鄯善……等十五城转转。这十几国虽都只是以城为国,但历来富庶。如好好经营,只怕也可以结成一盟。朝廷咱们是指望不上了,你家门之力对于此等大事也毕竟能力有限,咱们也只能就地取材,以战保战。我要这十六城联力召兵,结成一旅。如所谋得成,只怕还是可以与羌戎一抗的。就是王老将军那边,也得休整。”
    这事说来容易,可做起来呢?杜方柠凝眉苦思:这十六城俱遭羌戎之苦久矣,也许真的还有那么一线之机。只是、只是……只听韩锷道:“具体的困难暂时也不用想了。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咱们先想点高兴的,给这图谋新立的军旅起个名字吧,免得到时没有计划,不免头疼。”
    接着他挠挠头,有些憨憨地笑:“这事得你来,这样的事,你强我多多了。”杜方柠温颜一笑,目光含情,爱煞了他那难得的憨憨的样子,思索了下道:“那就叫‘连城骑’吧。”
    韩锷怔了怔,一拊手道:“好,就叫连城骑!”然后却一低头:“那么,明日我就走了。只可惜,明天没法给你好好过生日了。”
    杜方柠一抬眼,盯着他的双眸,只觉他一双眸子深深的,潜隐如海底之星,心中只觉一股热气涌了上来——原来,他还记得!本以为他已忘了呢,军民两务,戎马倥偬,就是忘了,也可以原谅的吧?但杜方柠心中直到刚才还不知为什么总隐隐觉得遗撼:是不是,那刻于自己生命的年轮,如果没曾与……自己心底里的那个人一起细数,一起用手指轻轻触抚,没有他那一只瘦硬的指穿透时光的无语默然将之轻拭,这场人生,就未免太倥偬了?
    ——但他,居然记得!
    杜方柠侧目去看那夜下之水,水里鳞鳞的光映着他的身影,一双眼里一时也清泓如水。但她没有接那个话头,只道:“你带多少人马去呢?”
    韩锷也收回遐思,皱了下眉:“我带多了,居延城只怕也不安稳,毕竟还有好些杂务要做,居延城的人心也不可动摇。我就带十二个人吧。懂得通译、辨风、医马的都还是要带的。我想过了,就十二个吧。”
    单身孤剑,独仗使节,十二护骑,就打算游说尽塞外十五城?杜方柠一愕——那里面会有多大的危险?要知,好多城国里,是驻有羌戎之使的。
    但,实在也是多抽不出更多的人来了。但杜方柠还是就随从之事跟韩锷争执了好久,毕竟,留在谁身边的人多一些也就更安稳一些。但无论她如何筹谋计算,想尽量给韩锷多腾出些人手。到后来,韩锷却只是不开口了。半晌,韩锷忽笑道:“阿柠,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杜方柠一愣,韩锷总是这样,从不惯于与人争口,就是跟她也很少相争,顶多不理。有时她想起这点倒有些恨恨的,象是平白担了被他承让的虚名。却见韩锷忽解了袍子,身子一跃,一钻就钻到了水里。十一月的水想来极冷,可韩锷已象条鱼似的沉潜下去。不一时露出水面,吸口气,又再潜下。如此三五回,他钻出水面时一声大笑,身子一腾而起,带起一大片水花,如传说中架着碎琼乱玉偶笠人间的王子:青云衣兮白霓裳……
    四周夜阑寂,碧海青天,杜方柠也被他逗笑了,拿着他的袍子迎上去。却见韩锷手里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捧了个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红色的贝壳。只听他笑道:“他们说这湖里有,果然就有。你看,这就是红酥贝。”
    那个小贝壳上纹理隐隐,果然是好精致好特别的一种贝。只听韩锷笑道:“明日你生日,我没别的什么送你,又不是春天,你又不爱花儿草的,不管怎么说,这也算一抹红,也还吉庆。据说,这个贝儿上的红年头越久,颜色是越真的。就把这个送你吧。”
    杜方柠轻轻接过,衬着那贝上的红色看着韩锷冻白了的紧抿着的唇,只觉——就是陪他把命葬在这里,也值了吧?她出行塞外,以一娇养女儿之身风尘疲倦,虽说有一部份也是为家门,但如果仅为家门,其实也大可不必如此的……
    杜方柠手里紧紧地握着那贝,那贝壳才从十一月冬深的水中捞出,本冷冷的。可她不知怎么的,却觉得那贝上的红,热成一烫,直要烫入心里。
第八章 楚猿吟杂荻村砧
    “西域十五城中,哪个为羌戎控制最深?”
    韩锷所召来的几个随从中,有汉人也有胡人。此时夜正深,他本想陪着方柠静坐一晚,可惜……时间是如此珍贵。他召集来五六个最体己的随从,一起中宵密议。他面前的案上,摊着一副地图。图上已被他用朱笔标出了十五座城池,分别为居延、焉耆、鄯善、龟兹、高昌、伊吾、乌恒、乌孙、阿耆尼、屈支、康城、大月氏、小月氏与沙陀。
    只听那五六个人中,身量最高的库赞答道:“是伊吾。”
    韩锷皱了皱眉,伊吾城距居延城并不算远,还不足五百里。只听库赞道:“因为天骄乌必汗极钟爱伊吾的女子,所以对其胁迫也最深。常年都有四五百骑驻扎在伊吾城中。他们所行悍暴,现在的伊吾王也是羌戎所立,伊吾人心中不服,数次暴动,俱被血腥平定。所以伊吾之人恨羌戎人也最深。我们如果有图谋的话,也许伊吾是个上佳选择。”
    库赞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高鼻深目,面相刚毅。他本为胡人,也是昭武九姓中人,家族却俱为羌戎所屠,仅余孤身一人远避长安。这次杜方柠招集龙禁卫,他为报家族之仇,所以前来投效。
    韩锷点了点头,他这些日子与手下厮混已熟,其中库赞尢其通晓西域地理、方音,所以常常深宵攀谈,彼此早已交厚。韩锷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但两个男人的心里,却已交换了一句话:这一役,我许你报仇!
    韩锷又道:“焉耆的形势怎么样?”
    库赞道:“焉耆在这十五城中,是一个富庶之城。但居民萎弱,抗争最少。羌戎一向在那里逼迫供赋,但对那儿却一向不太在意。”韩锷又点点头。焉耆距居延也不远,离伊吾更近,以他斑骓脚力,焉耆到伊吾只需一日。
    他脑中正自做着盘算,库赞见他所问的都是居延附近之地,便指着地图上的高昌道:“大漠王便在高昌盘距。他与羌戎一向交好。对汉家的贸易,也一向为他所垄断着。”——大漠王?韩锷眉头皱了下,他知道,只要自己还在塞外,他们总有一天会碰面的。他们这么聚在一起研究附近兵家形势已不是第一次。好多韩锷情况都已知道,今天只是要再确定一下。商谈即久,天色已将近晓。这一刻却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刻。只听韩锷道:“大家先睡睡吧。西域地域极广,我们时间也不多,除居延已为我们控制外,这其余十四座城池我想趁羌戎休整,于两三月间全部拿下。这本不可能,只能择其要者先图之。我心中已有了大概的主意,明天再与大家细说。咱们天明即走,这一次,可绝不能预先露出丝毫消息。各位还可以歇息一个多更次,都先去睡睡吧。”那几人也知时间紧迫,并不客套,先去睡了。
    韩锷收拾好东西,一时却并不想睡。他们营帐本在城外,不由信步又到了那小细湖边。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明知方柠此时该已回城睡去了,可,那里毕竟曾留下她适才坐过的痕迹。
    没想走到湖边,暗暗的影里,却见方柠还在那里兀坐着。韩锷望着她,只觉一种温暖从心口升起,什么也没说,走到她身边坐下。他连月缺乏休息,一双眼圈黑黑的,却反而给他的面容增添了分说不出的一个男子锐意用世的魅力。两个人只是静静地坐着,明知天明一别,当真前程险恶,生死难料,该说的话本只有这个机会可说了,可却只觉得,只是这么彼此相伴的坐坐就最好,那些话,那些事,都也不必再说。
    天近破晓的时分,许是因为心里太过宁逸,韩锷竟睡着了。等醒了时,却见天边已吐出一抹鱼肚白,而自己竟枕在方柠的腿上。夜寒霜重,身上居然披了方柠的斗蓬。他只觉惬意地看了那天边一眼,心里还在朦朦胧胧,似乎一点甜柔正在自己的心头泛起。
    那一刻,所有的规矩、法度、家门、洛阳……都似变得好遥远好遥远,只有自己疲乏已极后倚膝一睡的安然。他没觉出有什么不妥——边塞生涯,责任艰重,这一点温情,就是冷肃者天,也该容还与自己与方柠吧?
    他脑子里没有多想,只听得方柠的呼吸柔柔的,细细的,那是两人共有的一刻甜柔的心境,韩锷朦胧胧地又小睡过去。
    ※※※
    一个小村子忽然突兀兀地出现在眼前。这是韩锷等一行人马离开居延城四日之后。因为任务艰险,前程难料,韩锷反没叫属下放马疾奔,而要积攒下体力以应付不虞之变。那个小村子所处却是在一片湿地之中。夏天这里常常能漫出些水,可这是冬季,却成了一片冰泞泞的沼泽。
    猛地见到冒出这么个村落,韩锷不由有些吃惊。只听库赞道:“啊,荻村。”韩锷向那村子里打量了一眼,只见那村舍建设竟似是汉家民居风格,看着那泥墙土院,竟好似都还隐透长安制度。他微微好奇,问询地看了库赞一眼,库赞已道:“据说,这里住的多是一些汉民。好象还都是在关内站不住脚被迫迁出来的汉人。他们却一直未受搔扰,具体什么原因,我离家日久,却也说不清了。”
    因为天晚了,腹中饥饿,韩锷就吩咐大家到村子里休整休整。他们一行十三骑进了村。这个村子不大,不过几十户人家。冬季本乏商旅,这里又不当要冲,村里人见他们来了不由都微微惊奇。韩锷属下有人上前温言交涉。他们只装做是平常客人,几人一时就被人带入了最大的一个土院中。那些村人下去端吃食,韩锷手下人却卸鞍解马,放松肚带。他的随从大多还是汉人,坐在这汉式的院舍中,一时人人静默无语,似乎多少有些回了家的感觉。韩锷独自出外料理他那匹斑骓。他站在那院墙之畔,人本警醒,忽有一种近乎兽类的本能让他心头颤了一颤。他心中一惊,并不回首,却已感觉有一双眼睛似乎正在盯着自己与那随从们歇息的房舍。他行走江湖,处事一向仔细,一有疑虑不弄清楚是断断不会安心的。当下装做无察地又回到屋内,低声对库赞吩咐了两句,那库赞登时与同伴大声喧哗起来。韩锷得此之空,忽然轻掀后窗,身子一翻,就已翻出窗外。
    窗后却没有人监视,他猫下身,天已近暮,本来就暗,加上他脚步轻微,就也没人发现。他远远望向刚才这村中接待他们的总管走出大门后行去的方向。只见百数十步外还有一个土院,那院子却是独处的,院内已明了灯。他轻轻一提身已悄悄潜向那个独院。到了院墙下身影微翻,已进了院内。他悄悄向那明了灯的房间靠去,因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人,所以格外小心,相距丈许远就停身向一个石碌旁站住,藉那石碌遮住自己身形。却听屋内适才接待自己的村中总管正开口道:“主人,到底下手不下?”
    只听一个老者的声音道:“你看他们是些什么人?”韩锷微微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却听那总管接道:“小的也说不清,他们中间,有汉人也有胡人,凭穿扮断不定。他们说是客商,迷了路,也象是实话。不过他们的马可都还是好马,说不定还是居延城里的那批人。”
    只听屋内静了一刻,然后那老者道:“好,你安排下把他们拿下。先别弄死,我还有话问。”那总管接声应道:“是。”又道:“我已吩咐他们在酒里下药了。”那老者便不再说话,那总管见没别的吩咐,躬身倒退了出来。
    韩锷见他出了院门,已惊觉那屋中老者似乎是此道中好手,轻轻一提身,翻出院外,又绕到自己随从歇息的房子后窗外面翻身而进。进屋时,见桌上菜肴已备,属下随从都还在等着自己呢。他闪身入座,低声道:“一会儿都别喝酒。饭菜可能还没事,下的不是致命的药。一会儿……”他指点了几个人:“你们先照吃不误,把菜多吃些,别让他们起疑。酒都先佯喝下,怎么吐掉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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